文/侯耀忠 图 / 徐永立
红旗渠,位于河南安阳市林州市,是20世纪60年代林县(今林州市)人民在极其艰难的条件下,从太行山腰修建的引漳入林的水利工程,被人称之为“人工天河”。工程于1960年2月动工,至1969年7月支渠配套工程全面完成,该工程共削平了1250座山头,架设151座渡槽,开凿211个隧洞,修建各种建筑物12408座,挖砌土石达2225万立方米,全长1500公里、参与修建人数近10万、耗时近10年的伟大工程,是“新中国奇迹”。红旗渠修建孕育了伟大的红旗渠精神,它成为民族精神的一座丰碑,中华文化的一个符号。
2019年9月,庆祝共和国成立70周年之际,他和红旗渠建设者,被党和国家九部委授予共和国“最美奋斗者”荣誉称号;
2021年4月,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之际,国家广电总局拍摄的《理想照耀中国——天河篇》中,称他“为我国水利渠道建设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
2021年10月,大型电视连续剧《红旗渠》,在央视一套播出,又把他推到了全国观众面前;
2021年4月29日,河南日报(农村版)头版头题,刊发了追思他的长篇通讯《六十一年后的初心追寻》;
2021年3月28日,中共原阳县委、县政府,中共林州市委、市政府,在他的出生地原阳县白庙村,为他的《英烈纪念馆》揭牌,并且隆重举办了一系列纪念活动……
2022年5月9日,庆祝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成立100周年之际,中共中央宣传部“学习强国”,刊发了纪念他的文章《青春的壮歌》。
岁月尘封不了他的名字,时光消磨不了他的功绩。
他,就是红旗渠的奠基者、设计者,天河赤子——吴祖太。
吴祖太(1933-1960),河南省原阳县葛埠口乡白庙村人。因家乡灾荒,7岁随父母到郑州讨饭,靠卖水维持生活。建国后,他考入河南省黄河水利专科学校,毕业后分配到新乡专署水利局工作。1960年3月28日王家庄隧洞洞顶裂缝掉土严重,出于对人民群众安危的高度负责,与姚村公社卫生院院长李茂德深入洞内察看险情,不幸洞顶坍塌,夺去他年轻的生命,终年27岁。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红旗渠精神,是我们党的性质和宗旨的集中体现,历久弥新,永远不会过时。”上世纪60年代初,河南林县人民历时10年,在莽莽的太行山上,在远离家园的荒沟野岭,开山凿洞、架桥修渠,把山西省平顺县境内的浊漳河水引入林县。这条总干渠70.6公里、支干渠1500多公里的红旗渠,被誉为“人造天河”“中国水长城”“新中国第二大奇迹”“世界第八大奇迹”,引起了海内外、水利领域内外对它的广泛关注,成为震惊全国、震惊全世界的,我国水利史上的伟大创举。林县也由此成为全国的一面旗帜。
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60多年,尽管当年的修渠人绝大多数都已经离世,尽管当年开山凿洞、架桥修渠的劳动场景,早已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但是,在林县这块土地上,至今仍然流传着这样三句话:没有吴祖太就没有红旗渠,没有吴祖太就没有林县人民今天的好日子,林县人啥时候都不能忘了吴祖太。当年红旗渠指挥部办公室主任、86岁的靳法栋老人说:“红旗渠没有吴祖太的技术修不成,他是第一个大功臣。”作为一个11级水利技术员,一个27岁的年轻人,身后能让老百姓说出这样三句话,能让老百姓得出这样的结论,这比什么都金贵、都值得。这是林县人民对吴祖太的肯定,这是时代对吴祖太的褒奖,这是历史得出的无可争议的结论。
吴祖太作为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大专毕业生,一个刚刚走出校门的知识青年,他是怎样把自己学到的知识运用到实践中去,又是怎样从一名学生成为工程技术人员,又从工程技术人员成为人民群众中的一员,成为一位赫赫有名的勘测能手、引水专家、修渠英雄?如若从他身上体现出的“四个价值”中,我们或许会找到满意的答案。
吴祖太
吴祖太黄河水利学院毕业证
吴祖太是从农村走出来的,是6岁就跟随父母逃荒要饭来到郑州的。在当时我党地下工作者的关怀帮助下,他才有机会上学念书。建国后,他初中毕业又以优异成绩,考进了国家水利部当年设在河南省会开封的黄河水利专科学校。1953年毕业,即被分配到新乡专署的水利局工作。1954年10月,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让他这个刚刚走出校门的“白面书生”,与北京来的国家水利部的大专家们,有幸一起外出考察,在莽莽太行山上,一起勘测和绘制把山西平顺县浊漳河水,从一百多里外引入林县的沿线高程图。这一次野外实地勘测,对于吴祖太这个充满理想、充满激情的小伙子,可以说是天赐良机,或者说是命中注定,吴祖太万万没想到,他的一颗心竟然被这座太行山吸引住了,被“引漳入林”的远景规划吸引住了,被林县这块干涸的土地吸引住了。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找到了实现自己人生愿望、人生价值的最佳路径。
从此,他像着了魔似的,脑子里琢磨的、心里惦记的、手头上记录的,全是“引漳入林”这个大题目,全是关乎着这条渠的思考。短短几个月时间,国家水利部的专家们教会他如何测量,如何计算,如何选点,如何定线;教会他因地制宜,合理布局。同时,在翻山越岭、爬坡过坎中,也历练出了他的眼力、腿力,他的胆识与魄力。吴祖太就是在这个时候,在勘测沿线高程的悬崖峭壁上,开始确立“引漳入林”的宏大心愿,开始履行一个水利工程技术人员的神圣职责。此时,他还有幸结识了早他5个月,到林县任县委书记的杨贵,两位年轻人彼此都留下了深刻印象。之后的四年时间里,他深入基层、实地考察最多的,就是林县,就是太行山。
机会终于来临。1958年党号召机关青年干部“上山下乡”,到基层、到生产第一线接受锻炼。吴祖太主动请缨到林县工作。其实,林县县委、县政府早在1951年就有了“引漳入林”的设想,早就决心要做“引漳入林”这篇大文章。只因缺资金、缺设备、缺工程技术人员,各方面条件都不具备而难以实施。吴祖太的到来,林县县委、县政府非常欢迎,县委书记杨贵同志非常欢迎,县水利局的同志们非常欢迎。吴祖太1954年就跟随水利部专家到过林县考察,是个拥有实地勘测经历的人,而且在他身上还具有“四个”可贵的懂得:一是懂得林县人民的心。因地理条件、气候条件、水资源条件的限制,林县人都是穷命人、苦命人,祖祖辈辈与干旱打交道,与苦日子打交道。在林县,一块块残缺的石碑上,刻下的几乎都是“旱”“大旱”“连年大旱”的碑文,一册册发黄的县志里,记载的几乎都是“大旱,绝收”“河干井涸、骸骨堆之如丘”。林县人夜里做梦都盼着水、想着水、期待着水,人人心里明白,有了水才会有活路,有了水才会有好日子过。二是懂得林县县委、县政府领导的心。林县历届领导班子最头疼的一件事就是“水”,最急需解决的一件事也是“水”。只要把“水”这篇文章做好了,全县这盘棋就活了。“引漳入林”是全县工作的重中之重,是关键中的关键。三是懂得工作的着重点应放在“引”上,工作的落脚点应放在“入”上。只有把“引”这上篇文章做好了,“入”的下篇文章才能做好。“引”是前提、是关键,“入”是目的、是结果。四是懂得山的习性和水的习性。也就是懂得从山西平顺县浊漳河,到林县沿线的地理地貌特征和工程艰难程度。
1960年2月,正当中华人民共和国处于最困难的时期,林县县委组织了千军万马的修渠大军,浩浩荡荡,从四面八方 开进了太行山。图为林县县委书记杨贵走在群众前面。
1960年2月,正当中华人民共和国处于最困难的时期,林县县委组织了千军万马的修渠大军,浩浩荡荡,从四面八方 开进了太行山。图为工地铁姑娘。
身为林县水利局技术股股长,身为“引漳入林”工程技术部主要负责人,他认为,自己所学到的知识和技术,就是为老百姓服务的,为老百姓干实事的。所以,深山野岭就是他的家,悬崖峭壁就是他的作业面,工地就是他的办公室。他和工友们住在一起、干在一起,哪里工程难度大,哪里就有他的身影;哪里发现险情,哪里就有他的身影;哪里工程受阻,哪里就有他的身影。在通往成功的路上,艰辛和苦难永远是不能省略的。他完全把自己化在了太行山上,化在了林县这块土地上,化在了“引漳入林”工地上。
一个刚刚踏入社会、刚刚走上工作岗位的人,他对人生的理解与认识,显然与众不同:什么是广阔天地?“引漳入林”就是广阔天地;什么是大学问?“引漳入林”就是大学问;什么是大作为?“引漳入林”就是大作为。他说:“不是你愿意不愿意,想干不想干,这是党和人民的重托,这是自己的一份义不容辞的责任。不但干,还要非干好不可。”当一个人把自己的一生,都定位在了一件事情上;把自己所有的意愿、期待和理念,都集中在一件事情上;把自己的身家生命,都押在了一件事情上;他身上爆发出来的那种激情、那种能量、那种无穷无尽的力量,是任何东西都阻挡不了、消解不了、分散不了的。吴祖太如果是一只大鹏,那么展翅腾空的翅膀就在太行山上,就在“引漳入林”工地上。这时你会发现,他那深情而又带着坚定的视线,就像他绘出的那张高程图一样,深邃而美丽。
在吴祖太眼里,知识分子的价值就在于,他能为老百姓干实事、干好事,能够为老百姓解决最难办的事情;知识分子的荣耀就在于,他能给老百姓带来希望,带来美好,带来幸福;知识分子的可贵就在于,他能赢得老百姓的认可,老百姓能把他当成自己的人,能把他放在自己心上。当年参加修建红旗渠的特等劳模、74岁的张买江老人说:“红旗渠是人家吴祖太修的,杨贵领着干的,忘了谁都不能忘了吴祖太。”吴祖太把知识分子当到了这份上,当到了老百姓把他作为自己人、作为心上人的份上,吴祖太不愧是知识分子的一面旗帜。
一渠水 一渠粮 红旗渠建成后,使安阳林县山区的生产面貌发生了根本变化,生产蒸蒸日上,粮食产量逐年上升。今年在严重干旱的情况下又获丰收。
一位哲人曾经说过,一个人追求的目标越高,他的才能就发挥得越好,他对社会的贡献就越大。为了这条渠,为了林县56万人民的重托,为了林县县委、县政府对自己的信任,吴祖太自己给自己施加压力,规定了四条责任:工程设计上,自己是第一责任人;工程技术上,自己是第一责任人;施工质量上,自己是第一责任人;施工安全上,自己是第一责任人。他每画一张图纸,每破一道难题,每落实一件事情,每执行一项任务,都是格外用心,格外细心,格外专心致志。为了求证数据,手头上的课本让他翻烂了;为了核实情况,各种资料让他翻烂了;为了掌握进度,各个工地汇总来的材料,也让他翻烂了。如果说科技工作者与常人有什么不同,就在于他们恪守自己的职业良心、职业道德、职业精神。
修渠,是水利工程项目,工程技术人员要先行。修渠特等劳模郭青昌老人回忆说:当年林县为了解决缺水,吴祖太在县委领导授意下,率先参与设计修建了要街、弓上、南谷洞水库。因久旱不雨、水库干涸,县委书记杨贵带着吴祖太,在南谷洞水库沿浊漳河往上游寻找水源。当找到山西平顺县石诚公社侯壁断村时,吴祖太发现浊漳河流经这里的水流量,足足有30个立方米以上,他拍着胸脯向杨贵保证:“我一定能把浊漳河水引入林县,这里的‘远水’一定能解我们的‘近渴’。”吴祖太的这句话“一诺千金”,一项史无前例的引水工程,从此拉开了序幕。
在当年艰苦条件下,要跨过太行山上的“九龙十八弯”搞勘测,何止是艰难。一次雨后,勘测队来到一处悬崖向下俯视找点,吴祖太脚下一滑,就要掉下去的一刹那,他伸手抓住了悬崖上一棵带刺的棘针树,队友们才把他从半空中救了上来。吴祖太满手是血,笑着说:“我的命大。”除了先期的实地测量、勘察,案头的计算、设计、绘制,在实际工作中,工程技术人员还要带领着干,指导着干,监督着干。做到:渠道厚度不差一星一点,尺寸不差一分一厘,水平线不差一丝一毫。每一个技术问题,每一个关键部位,每一个施工重点,吴祖太不仅讲给民工们听,还要手把手做给民工们看,教会民工们掌握。什么是把关?吴祖太说,把关就是把在基准线上,把在把每一块石料砌到位上,把在每一个民工的手上。
修渠,既要读懂理论,又要读懂实际,关键在于读懂实际。从山西平顺县到林县,总干渠70多公里,要翻越550座高山,跨过上千条沟沟坎坎,每一处的山体结构不一样,石块硬度不一样,地质密疏程度也不一样,工程难度自然就不一样。要解决这些复杂的现实问题,课本上找不到现成的答案,从资料堆里也找不到现成的答案。从一百多里外的浊漳河、渠首源、拦水大坝、进水大闸、芦家庄隧洞、王家庄隧洞、老虎嘴渡槽、桃园渡桥、牛头岭青年洞等,大大小小、长长短短、弯弯曲曲的隧洞、渡槽,还有白家庄500多米长的空心大坝,凌空240米、离地面50米的天河桥,以及沿总干渠和支干渠的362座建筑物,都是他带领技术人员亲手测量、亲手设计、亲手选点定位的。吴祖太坚信:理论都是从实践中得出的,实践是最丰富的人类活动。世界上著名的大科学家、大理论家,其实都是大实践家。自己当不了大科学家,但一定要当个大实践家。
1960年2月,正值我国困难时期,林县县委组织了千军万马的修渠大军,浩浩荡荡,从四面八方开进了太行山。图为凌空除险。
修渠,吴祖太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有啥条件利用啥条件,有啥材料使用啥材料,有啥办法采用啥办法。 “土法上马”,说白了就是就地取材,有啥用啥。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决不舍近求远,决不“画饼充饥”,决不等、靠、要。土法上马贵在一个“土”字上。吴祖太要把泥腿子、土包子变成土专家,要把眼前的资源变成有用的材料,要把土办法变成管用的“金点子”。工地上没有大型机械设备,就用肩挑手提代替;没有高空作业的起降机,就把人吊在悬崖上干;没有挖隧洞的掘进机,就用炸药炸、就用人工搬运。这条渠之所以被称为创举,被称为奇迹,就在于它是一群泥腿子、土专家,用土办法在自己的土地上,完全依靠自己的一双手修筑起来的,完全依靠传统的、原始的、一镐一锤的做法建起来的。跟“借助外力”“依靠外援”一点边也不沾,跟“现代化”“高科技”一点边也不沾。其实,“文化遗产”指的就是“民产”,就是能够延续历史的、“民族情感”的永恒记忆。这支土专家队伍的领头人,就是吴祖太。
1989年7月, 安阳县跃进渠,采取各种经营,养渠保渠,使渠水畅流,促进各业发展。图为跃进渠上红旗渡槽保养完好,水流畅通。
作为共和国的青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追求。但是,时代各有不同,青春一脉相承。无论社会怎么发展,无论时代走到哪一步,吴祖太和雷锋同志一样,他们都是青年人永远的榜样。
什么是理想,吴祖太的解释是,理想就是理解老百姓所想。一个人如果离开了老百姓所想,谈何个人理想?吴祖太之所以从水利专科学校毕业后,从市里选择到县里,又从县里选择到太行山上,到茫茫的荒野里,他这是在老百姓的盼望中、期待中,去找准自己的人生定位,去确立自己的人生基点,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用他的一句话说,老百姓想的、盼的、需要的,就是自己要干的。吴祖太坦言:理想理想,离开了老百姓所想,纯粹瞎想,一钱不值。
把一百多里之外的浊漳河水引进来,困难如此之大,工程量如此之大,投入的人力物力如此之大。吴祖太就是从老百姓最需要的地方做起,从最容易做的地方开始。在这方面,他的见解是独到的。他认为,专家们那里的知识是“高压电”,要把它变成老百姓能够接受的“民用电”,就需要变电所进行“转换”。自己所做的工作,就是把高深的变成浅显的,把难懂的变成通俗的,把预想的变成实际的。一句话,就是当好“变电工”,做好“转换”,把精神财富转换成物质财富。正像电影技术刚刚发明时,意大利人首先用来拍摄歌剧,法国人则首先用来拍摄外科手术。把课本知识、把工程技术领域的知识,用在最现实、最关键、最需要的地方,这反映了不同年代,不同国度的技术人员,不同的价值取向。
从选择“引漳入林”的那一天起,吴祖太就选择了一项艰难的事业。他的自信来源于林县县委、县政府的鼎力支持,来源于56万林县人民的热切期待。吴祖太又是一个很独特的人。他的独特在于,生来就是一个喜欢挑战的人,任何困难都难不倒他。一位哲学家说,一个人的承受力有多大,他的事业就能做多大。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选择的人生价值就在这条渠上,就在这荒凉与奋斗同在,艰难与快乐共生的土地上。有多少融入就有多少深情,有多少付出就有多少底气。他说:“干工作需要热情,但你没有与人民群众的深情、亲情、手足之情,你就没有持久的、充沛的、饱满的热情。”吴祖太与人民群众的这份情感,可以用五个“首当其冲”来表述:把领导者的决策落到实处,他“首当其冲”;施工中攻难关解难题,他“首当其冲”;保质量、保安全,他“首当其冲”;哪里是关键、哪里是重点,他“首当其冲”;哪里有险情,哪里最危险,他“首当其冲”。
从这条渠开工那天起,吴祖太就把自己的一切置之度外了。在茫茫荒山野岭上,悬崖峭壁上,打眼放炮、开山凿洞,各种复杂的情况随时都会出现,各种意想不到的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发生。能够想一切办法、尽一切努力保住民工们的生命安全,这就是最大的爱,最深厚的情怀。一位诗人说,数字是有感情的。吴祖太是带着深厚的情怀搞测量,带着深厚的情怀攻难关,带着深厚的情怀破难题,带着深厚的情怀战太行的。吴祖太的“情深似海”,温暖了这条渠,温暖了工地,温暖了人心,让严寒未退的太行山,竟然有了“人间四月尽芳菲”的春天的气息了。新时代的青年人,应该从吴祖太身上,读懂对党的情怀,对人民的情怀,对事业的情怀,对伟大时代的情怀。
共产党员的人生价值
历史就这么巧合,1960年3月28日,吴祖太不幸牺牲的这一天,恰恰是中共林县县委批准他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的那一天。吴祖太还没有接到通知,还没有来得及在党旗下宣誓,他就倒在了山西王家庄红旗渠隧洞里。他为“引漳入林”这张图,整整忙碌了6年;他为设计这条渠上362个建筑物,整整忙碌了4个多月,他在“引漳入林”工地上,整整又忙碌了48天。他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他的最后一顿晚饭还没有来得及吃,就这样,他的人生永远定格在这条渠上,永远定格在太行山上,永远定格在林县人民心中。这一年,他才27岁。
1960年2月,林县县委组织了千军万马的修渠大军,浩浩荡荡,从四面八方 开进了太行山。图为劈开太行千重山。
1960年2月,林县县委组织了千军万马的修渠大军,浩浩荡荡,从四面八方 开进了太行山。图为开凿山洞。
一个在苦水里泡大的人,一个从艰难困苦中走过来的人,一个在党的培养下成长起来的一代知识青年,他心里只装着一句话:听从党的召唤。1954年10月,当他第一次踏上林县的土地,第一次跟随国家水利部专家测量“引漳入林”的沿线高程,当他第一次与26岁的林县县委书记杨贵碰面,他就被眼前的现实吸引住了,就被林县人民“十年九旱”的不幸遭遇触动了。什么是祖国和人民最需要的地方,这里不正是吗!什么是听从党和人民的召唤?这里不正是吗!什么是越是艰苦越向前,这里不正是吗!如果说吴祖太主动请缨到林县工作,不如说是林县人民的“苦”把他吸引来了,是要立志修这条渠把他吸引来了,是要下决心改变林县人民的命运把他吸引来了。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个选择所遭遇到的艰难程度,任务的繁重程度,远远超过了教科书上写的和前人经验中留下的。真有点像李白诗句中写的:“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一切得从“零”开始,从“陌生”开始;一切得从实践中探索,从探索中“求解”。吴祖太对自己的选择充满自信,就像大地上的万物,选择在春天里萌发,那是充满生机,充满希望,充满期待的选择。
为了这条渠,他把劣势变成了优势
修渠,要靠人、靠种地的农民。但是,他们有着明显的劣势:要文化没文化,要技术没技术,要经验没经验。吴祖太坚信:事在人为。他把黑板搬到了工地上,把课堂搬到了工地上,把工程技术资料搬到了工地上,一边对照图纸讲解,一边明确技术上的要求,一边鼓励大家开动脑筋献计献策。万事开头难。吴祖太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与甘苦,天天属于他能够支配的时间,似乎只有深夜。他俯在铺满图纸的木板上,手中的笔在不停地写,不停地画,他要对关键部位再作修正,对一道道难题找出答案,他不敢疏忽,不敢麻痹大意,工程关乎着每一条生命,关乎着林县人民的千秋大业。此时,喧闹一天的工地异常寂静、初春的寒意彻骨的冰冷,满天的繁星水一般地倾泻下来,吴祖太不敢让自己轻松一刻。当年他身边的技术人员回忆说:“我们都睡了,他还在灯下工作着,等我们一觉醒来,那盏灯还在亮着。”他就是这样任凭身心疲惫,任凭四肢的酸疼肆无忌惮地侵袭上来。为了这条渠,他废寝忘食、呕心沥血,不知熬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
吴祖太心里有这样一个公式:工程质量=人的责任心+人的能力+人的积极性。他把调动人的积极性,把相信人依靠人,作为工程质量的重要保障。他要让每一个人竭尽全力地、心甘情愿地为大家、也是为自己的利益而奋斗。人的劣势,吴祖太就是这样把它转变成了优势。
1952年7月,黄河水利学校学生会全体委员合影,前排左二为吴祖太。
一次,水利部一位专家问他,“小吴是哪个学校毕业的?”他回答“是黄河水利学校”,专家又问:“想不想成为水利专家?”他又回答:“想,但不够资格。”专家指了指面前的太行山,拍着他的肩膀说:“把这条渠修好,你就是专家了。”吴祖太没有辜负这位专家的嘱托,他在工地上是个出了名的好学好问好请教人的技术员。对于吴祖太来说,工地不仅是战场,更是学知识长见识的大课堂。他深深懂得,学然后知不足,是指书本知识的欠缺,“书到用时方恨少”,这才是实实在在的话,这才是古人的肺腑之言、经验之谈。
为了修这条渠,尽管他从1954年就介入了,尽管他已经做了无数次的实地勘测和大量的案头工作,尽管该画的都画出来了,该写的都写出来了,该想到的都想到了,该做的技术准备都已经做了,满以为“胸有成竹”,“万事俱备”了,但是,一到工地,一到火热的施工现场,一到具体实践中,每天都有新的问题出现,每天都有意想不到的新情况发生。吴祖太体会最深的一句话是:“读书是学习,实践也是学习,而且是更重要的学习。”
在他看来,工地不仅仅是一个地理空间,也不仅仅是一个工作、生活的空间,那是一个蕴含着知识,蕴含着无限可能性的大千世界。一个人的本事,都是干出来的、磨出来的、逼出来的。比如他设计的“空心坝”让渠水从坝中心通过,解决了河水与渠水互不交叉的问题。山西平顺县境内王家庄隧洞,因地质原因,他将原来设计的单孔洞改为双孔“鼻子洞”,缓解上游河水的冲击力,解决了施工中的关键问题。可以说,实践成就了他,实践提升了他的知识水平、理论层次和实际工作能力。
为了这条渠,他曾三次推迟婚期,三年没有回原阳老家陪伴父母过春节。
吴祖太是父母身边的独子。自参加“引漳入林”勘测、设计工作,整整三年他没有回过一趟原阳老家,没有陪伴父母过一个春节。他去林县水利局报到的第二天,就上了南谷洞工地,一头扑进了大山,把家庭、把个人的婚事、把父母亲的期盼,都抛到了一边。父母亲先后三次为他商定的婚期,他都以工作太忙为由一推再推。就这样接连三次推迟了双方老人给他订好的婚期。1959年春节前,双方父母再次选定了结婚吉日。然而,未婚妻薄慧贞又收到了吴祖太留守工地、不能返乡结婚的来信。薄慧贞再也按捺不住,徒步跋涉百余里,从淇县摸到了林县深山,终于在南谷洞水库工地上找到了心上人。工地领导和工友们都非常感动,在没有亲友到场,没有婚宴、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就在水库边上的工棚里,为他们两人举行了简单、朴素的婚礼。新婚夫妇仅仅相聚了五天,吴祖太又因接受新的勘测任务,要到更远的大山去,只好与新婚妻子告别。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是他与新婚妻子的永别。
1959年5月24日下午,任淇县高村小学教师的薄慧贞,带领学生参加校外勤工俭学劳动,返回时为救护过铁道的两名小学生,不幸被飞驰而来的火车撞倒,因公殉职,年仅21岁。在工地上忙碌了一天的吴祖太,突然接到通知,要让他到地委参加会议。车行半路,前来接他的同志代表组织才把实情告诉了他。新婚100天的妻子,就这样离他而去;一个刚刚组建的家,就这样瞬间消失;双方父母还没有来得及筹办婚宴的一桩喜事,就这样瞬间竟成了一桩丧事。
吴祖太牺牲地,山西王家庄安全洞隧洞。
吴祖太牺牲后,报纸整版报道向吴祖太学习的文章。
整整三年没有陪伴父母一天,整整三年没有与热恋中的未婚妻见面,又整整三次推迟婚期,在深山工地上与新婚妻子仅仅相聚5天,百天后妻子因公殉职,又离他而去。这种意想不到的不幸,这种沉痛的精神打击,这种让人难以接受的命运的安排,吴祖太不仅坚强的挺过来了,而且,他又马上投入到了工程勘测的紧张工作中去。在短短时间里完成了70.6公里总干渠工程,悬崖峭壁段8000∶1坡比引流的精准勘测设计,接连又赶写了12份专项工程设计材料,报送水利部专家审定。为了确保各项数据准确无误,他又带领勘测分队沿着悬崖峭壁来回复测、验证三次,这一揽子实地勘测绘制工作,仅仅用了4个多月时间,就圆满地完成了。林县的新面貌,林县人民命运的改变,林县的历史性转折,就是从吴祖太迈出勘测的那一步开始的,就是从他的那张设计蓝图开始的。用林县老百姓的一句话说:“红旗渠是人家吴祖太设计的,他是第一大功臣,是俺林县人的大恩人。”
吴祖太烈士证。
1960年3月28日傍晚6点30分,收工回来的吴祖太刚刚落坐端起饭碗,一位民工喘着粗气跑过来向他报告,王家庄隧洞顶部出现裂痕,往下掉土渣、掉石块。这突然出现的险情,关乎着隧洞内正在施工的民工们的生命安全,关乎着工程质量出现了新的情况,要及时让现场人员撤离,及时采取应对措施,及时阻断险情蔓延。他顾不上向大家说一声,起身就往工地跑去,当他把隧洞里的民工们都叫出来时,他第一个钻进隧洞里察看险情,安全员李茂德也跟随他进了洞。就在两人进洞刚刚10多分钟,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沙土、石块从隧洞顶部倾泻下来,两人被深深埋进去了,塌方卷起的尘烟从隧洞口冲出来,扬起几丈多高,久久未能散去。当民工们拼着命把他从土堆里、石块堆里用手扒出来时,吴祖太已经停止了呼吸。
这位年仅27岁的引水工程的奠基者、设计者,这位立志要当水利专家的年轻人,这位林县县委、县政府难得的人才,这位林县老百姓的好儿子,就这样告别了他钟爱的事业,告别了他时时牵挂着的林县人民,告别了他心中魂牵梦绕的这条渠。但是,他永远没有离开他的事业,共和国水利史上为他写下了浓重的一笔;他永远没有离开这条渠,他亲手设计的362个建筑物,永远伫立在那里;那涓涓流淌的一泓渠水,永远奔腾不息;他永远没有离开林县人民,一代又一代林县人都在怀念他、仰慕他,都在传颂着他的人生故事。
一渠绕太行,英名垂青史。在牺牲的81位同志中,他第一个被国务院追认为烈士;他的工作地林县,他的出生地原阳县白庙村,他的修学地开封,他的牺牲地山西王家庄,都给他立雕像、树碑文、建纪念场馆;原阳县徐永立、韩守卫、樊国战、吴祖钊、李豫等人为他筹建的研究会,已经工作了8年……
俄罗斯作家契诃夫说:“人的一切都应当是美的,面貌、心灵、思想……”在林县《红旗渠纪念馆》里,一幅吴祖太的照片格外突出,格外引人注目。他面目英俊,情感饱满,神采飞扬;他总是微笑着,两眼注视着前方,呈现出一派蓬勃的青春活力与阳刚之气。
昔日的林县,今日的林州,放眼望去,层林尽染,郁郁葱葱;山青水秀,风景如画。即使在冬日里花也是那么红,树也是那么绿……
吴祖太,一位永远的天河赤子,一位永远的时代骄子,一座永远的精神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