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疫情冲击下南非经济复苏的成效与挑战

张忠祥

新南非成立28年来，在种族平等与政治民主方面取得了显著进步，但其经济发展除了部分年份外仍步履维艰。从1994年新南非诞生到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前，南非经济发展比较平稳，年均增长率大致在3%—5%。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给南非经济造成较大影响，2009年南非经济萎缩1.8个百分点，此后受全球经济低迷、国内罢工频发、电力短缺等多重因素影响持续走低。2014—2019年南非经济年均增长率仅为0.95%，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更是雪上加霜，出现了6.4%的萎缩。在此背景下，南非拉马福萨政府采取多种政策举措，克服疫情造成的不利影响，努力振兴经济，使得南非经济在2021年出现了明显回升，抗击疫情取得阶段性成效。

疫情导致南非经济社会深陷困境

截至2022年7月底，南非新冠肺炎累计确诊病例超400万，占非洲大陆病例总数的30%以上，累计死亡人数超10万人，约占非洲死亡病例总数的40%，感染人数和死亡人数均为非洲大陆最高。疫情给南非经济社会的方方面面都造成严重影响，如经济停摆、工人大量失业、政府开支剧增，甚至引发社会骚乱等。

一、经济出现75年来最严重衰退

作为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最严重的非洲国家，南非经济遭受重创。南非实行封禁政策之初，每天损失约100亿兰特。受失业和停工等影响，部分家庭和企业失去收入来源。新冠肺炎疫情导致旅游及休闲活动受限，南非旅游业成为遭受疫情冲击最为严重的行业之一。2020年南非游客数量减少近3/4，仅接待游客约280万人次。社会封禁和社会救助导致南非债务水平快速上升。截至2021年1月，南非政府债务总额3.9万亿兰特，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达80.2%。受新冠肺炎疫情冲击以及实施封禁措施的影响，南非遭遇自1946年以来最严重的经济衰退。2020年南非经济萎缩6.4%，高出撒哈拉以南非洲经济平均衰退值4.2个百分点，比世界经济平均衰退水平高3个百分点（见表1）。

二、失业率创新高

新南非成立以来，失业率一直居高不下。1994年南非官方失业率为20%，1995—2005年南非平均失业率为23%，2006—2015年南非平均失业率为25%，2019年第四季度南非失业率升至29.1%。2020年2月，南非总统拉马福萨在国情咨文中指出，失业率在增加，经济复苏停滞不前。每年进入劳动力市场的120万年轻人中，大约2/3的人仍未就业、接受高等教育和就业培训。超过一半的年轻人失业，这是一场危机。受新冠肺炎疫情以及封禁措施影响，南非经济严重收缩，大量企业破产，失业率激增， 2021年前三季度，南非损失了74.2万个工作岗位。2021年第一季度南非失业率攀升至32.6%，而在接下来的三个季度中，南非失业率连创历史新高，2021年第四季度失业率高达35.3%，创下自2008年开始季度劳动力调查以来的最高水平。截至2022年2月，南非总失业人口达1100万。2022年3月24日，南非总统拉马福萨在第四届南非投资大会开幕式发言中指出,疫情对就业造成巨大冲击，经济遭到严重破坏，失业加剧，导致近200万个工作岗位流失。普华永道在其发布的《2022年南非经济展望》报告中称，南非在总失业率和青年失业率两方面均居全球榜首。

三、社会骚乱加剧经济困境

新冠肺炎疫情给南非造成数以百万计的失业，一些人生活无着落，心生不满，对社会的稳定性造成巨大冲击。2021年7月南非爆发的严重骚乱，虽因前总统祖马入狱而起，但促使骚乱蔓延的根本原因是新冠肺炎疫情带来的失业和贫困加剧。本次骚乱主要发生在夸祖鲁-纳塔尔省和豪登省，导致300多人丧生，约3000家商店遭到抢劫，共造成约500亿兰特的经济损失。而夸祖鲁-纳塔尔省和豪登省是南非的经济重心，两省人口占南非全国总人口的50%，两省经济总量占南非GDP总量的50%。可见，因疫情引发的社会骚乱对南非经济造成了严重破坏。

拉马福萨政府积极促进经济恢复发展

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南非政府采取多种措施积极应对。2020年6—10月，南非政府先后出台“战略综合项目”“经济重建与复苏计划”“总统就业刺激计划”，通过扩大投资、加强基建、刺激就业、增加电力供应等举措，努力促进经济复苏。

一是进行大规模社会救助。2020年4月，南非政府推出总额5000亿兰特（约占南非GDP的10%）的社会救助与经济支持计划。这是南非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社会救助，内容包括直接向最贫困的家庭提供每月350兰特的社会救济补助金，为失业工人发放工资并为陷入困境的企业提供各种形式的救济。南非的社会救助取得了明显成效。到2021年2月，全国1/3的人口获得了每月350兰特的社会救济补助金。通过临时雇主/雇员救济计划，南非政府向450多万的工人支付了570多亿兰特的工资；通过贷款担保计划为1.3万家企业批准了约189亿兰特的贷款。大规模的救助避免了大面积饥荒与人道主义危机，使南非社会得以保持基本稳定，为经济复苏与重建奠定了基础。

二是以基建为抓手稳经济。在经济困难时期，抓基建稳经济是常用的做法。2020年6月，南非政府公布了未来10年总投资2.3万亿兰特(约合1380亿美元）的优先发展基础设施项目清单，其中优先发展的基础设施项目被称为“战略综合项目”。首批公布的战略综合项目有62个，涉及供水和卫生、能源、交通运输、数字基础设施、农业和农产品加工、居民安置房工程等领域。2020年10月公布的“经济重建与复苏计划”设定的五大目标之首就是加大基础设施投资。

基建需要大量投资，南非政府通过召开投资大会积极筹措经济恢复和重建所需资金。2020年11月，第三届南非投资大会在疫情期间如期召开，南非政府得到了总价值约1080亿兰特的投资承诺，加上2018年和2019年两届投资大会确认的投资金额，南非共获得7740亿兰特的投资承诺。截至2020年11月，价值1720亿兰特的投资资金已落地。在2022年3月召开的第四届南非投资大会上，南非政府获得了3320亿兰特的投资承诺。通过四届投资大会，南非政府共获得1.1万亿兰特的投资承诺，完成了拉马福萨总统在2018年提出的1.2万亿兰特投资承诺目标的92%。到2022年3月24日，有3160亿兰特投资实现落地，在152个投资承诺中，45个项目已完成，另有57个正在建设中。

三是千方百计促就业。在疫情暴发前南非就是一个高失业率国家，失业率接近30%。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南非失业率屡创新高。为提振南非经济，促进就业，2020年10月南非政府启动了“总统就业刺激计划”，目标是在2021财年创造80万个就业岗位。南非约80%的就业人员在私营部门工作，因此，要稳就业就必须加大对私营企业的扶持力度。疫情暴发之初，南非政府及时推出中小企业资助计划，为中小企业融资提供一定额度的担保，以解决中小企业的燃眉之急。2022年初，南非政府继续推出中小企业反弹支持计划。其主要内容是通过银行和发展金融机构提供150亿兰特中小企业贷款担保，帮助因新冠肺炎疫情及相关封禁措施而陷入困境的中小企业。扶持中小企业不仅是稳经济的重要举措，更是促进就业的重要途径。刺激就业取得了部分成效，2022年第一季度南非就业人数比2021年第四季度增加37万人，第二季度就业人数进一步增加64.8万人。

四是保障电力供应。经济发展电力先行。为了保障电力供应，拉马福萨政府开始对国家电力公司进行改革，试图将国家电力公司重组为三个独立的发电、输电和配电实体。南非政府还采取紧急的大幅增加发电量的行动：成功投标2000兆瓦的应急电力，开始从可再生能源、天然气和煤炭中额外采购电力；增加国家电力公司以外的发电能力，推动家庭与企业自用发电合法化，1兆瓦以下的自用小规模发电无需许可证，1兆瓦以上的自用发电许可证120天内办理完毕。

五是加强国际经济合作，尤其加强与新兴经济体的合作。南非是二十国集团成员国，同时又是金砖国家的一员，同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都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疫情期间，南非与新兴经济体经贸合作发展比较迅速。2021年南非与其他金砖国家的贸易额达到7020亿兰特，比2017年增加44.1%。在此期间，南非与中国的经贸合作继续发展。2021年两国贸易规模逆势增长，贸易总额达543.5亿美元，同比增长50.7%，其中南非对华出口额332.3亿美元，同比增长59.6%。

在多重举措共同作用下，2021年南非经济出现反弹，经济增长率达到4.9%，高出撒哈拉以南非洲当年平均经济增长率1.4个百分点，成为2007年以来南非经济增长率最高的一年。农业、制造业、服务业和运输业是2021年南非经济反弹的主要推力。以葡萄酒行业为例，2021年南非葡萄酒出口总额约102亿兰特，创历史新高。在南非葡萄酒出口目的地中，欧洲传统市场保持稳定，中国等新兴市场实现了销量增长。

疫情期间，南非数字经济得到快速发展，成为南非经济的亮点。随着消费者逐渐认识到在线购买产品和服务的便捷性，南非市场正转向电子商务，特别是在疫情期间网上购物以创纪录的速度增长。2019年底，南非网上购物仅占零售总额的2%，而这一数字在2020年9月已飙升至40%。2020年和2021年，南非在线总销售额分别增长55%和42%。预计到2025年，南非电子商务市场规模将会超过4000亿兰特。

南非经济复苏面临诸多挑战

面对新冠肺炎疫情冲击，南非通过大规模干预和多措并举努力提振经济，取得一定成绩，经济增长有所恢复，社会保持总体稳定。这说明南非政府的抗疫举措和经济刺激计划取得了一定成效，但总的来看，南非经济还没有摆脱疫情影响并实现真正复苏。从近期来看，南非经济复苏依然面临诸多挑战。

一是新冠肺炎疫情对南非的影响远未结束。虽然南非政府在2022年4月5日宣布结束长达750天的国家灾难状态，民众开始回归疫情暴发前的正常生活状态，但疫情远未真正结束。南非是一个外向型经济国家，与外部世界的经济联系密切，受世界产业链、供应链的影响较大。南非旅游业、交通运输业等服务行业难以迅速恢复到疫情之前的水平。2022年2月16日，拉马福萨总统在南非议会发言时表示，新冠肺炎疫情给国家经济造成了严重破坏，需要数年时间才能修复。

此外，南非新冠疫苗接种速度较慢、比例较低，疫情卷土重来的风险较高。截至2022年3月23日，南非全国接种新冠疫苗超过3300万剂，约50%的成年人接种了疫苗。虽然南非疫苗接种率高出非洲平均水平，但与欧美发达国家相比接种率仍然较低，特别是18岁以下群体多未接种疫苗，这给疫情防控留下了不小隐患。南非卫生部门也担心疫苗接种率不高可能导致第五波疫情来临。

二是南非电力不足状况未有明显改观。南非拥有13座火电站，1座核电站，2座抽水蓄能电站，6座水电站，2座燃油电站。南非95%以上的电力供应来自南非国家电力公司。但是近年来，南非国家电力公司设备老化、债务缠身、效率不高，经常拉闸限电。2021年南非停电累计时间从2020年的859小时增至1136小时，电力紧张问题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南非电力供应短缺约4000兆瓦，不仅影响居民日常生活，而且严重制约经济复苏与发展。

对电力行业进行改革，南非国内已经讨论多年。南非政府计划接管国家电力公司260亿美元债务的部分甚至全部，并在2022年底前将国家电力公司拆分为独立的发电、输电和配电实体。为应对电力不足，目前短期应急措施是允许家庭和企业自主发电，以备急需；长远的解决办法是通过风能和太阳能发电，增加新能源发电量。但不可忽视的是，南非能源绿色转型压力较大，全国电力结构以燃煤发电为主，其约占发电总量的83.5%。美国麦肯锡咨询公司在2021年10月发布报告称，南非需要1510亿美元用于能源绿色转型；斯坦陵布什大学的智库报告也指出，南非需要在未来30年内花费2500亿美元以摆脱对煤炭的依赖，实现能源绿色转型。可见，无论是接管国家电力公司的债务，还是进行能源绿色转型，对于南非政府来说最大的问题是缺乏资金。因此，南非在短时间内大量增加电力供应困难重重，这会进一步制约其经济复苏。

三是南非经济发展存在深层次结构性矛盾。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发生以来，南非经济增长乏力，贫困、高失业和不平等困境进一步加剧。这种结构性矛盾的根源在于南非曾长期遭受殖民统治与种族隔离。新南非诞生是通过和平谈判实现的，没有经历过社会革命，包括土地问题等都没有彻底解决，新南非政府通过的“重建与发展计划”与“黑人经济赋权法案”等只能部分提高黑人的经济地位。南非贫富悬殊的情况没有根本改变，2022年南非基尼系数超0.6，超过50%的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社会深度贫困不仅造成低储蓄率，而且政府需要将大量的资金投入社会保障，包括对贫困人口的救济，从而削减了经济发展所需的投资。

此外，刑事犯罪高发以及腐败问题的存在使得南非营商环境欠佳，对企业投资产生了负面影响。据世界银行发布的《2020年营商环境报告》显示，南非营商环境在全球190个经济体中排名第84位。南非政府为自己设定了在未来三年内跻身全球营商环境前50的目标，目前来看，这一任务十分艰巨。

四是俄乌冲突导致全球经济增长放缓及通胀加剧，给南非经济复苏带来不利外部影响。2022年4月19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布最新一期《世界经济展望报告》，认为俄乌冲突将导致2022年全球经济增长放缓及通胀加剧，故而调低了2022年和2023年全球经济增长预期。该报告预计2022年和2023年全球经济均将增长3.6%，与2022年1月的预测相比，分别下调了0.8和0.2个百分点。俄乌冲突对南非经济发展的不利影响已经开始显现。例如，俄乌冲突影响南非进口粮食、食用油和化肥等，推高南非物价水平。2022年6月南非通货膨胀率为7.4%，创13年来新高。俄乌冲突还将影响南非水果出口，2020年南非对俄柑橘出口占南非柑橘出口总量的7%，同时俄罗斯也是南非苹果和梨第二大出口市场。因冲突造成的局势不稳以及运输不畅，势必影响南非向俄乌两国出口水果。2022年第一季度南非经济增长率只有1.9%，与《2030年国家发展规划》所预期的年均增长5.4%差距较远。

结语

面对世纪疫情，南非政府通过多项举措积极提振经济，使2021年经济出现明显起色。但由于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尚未结束，加之电力供应不足、资金紧张以及全球经济环境不佳和供应链不稳定等负面影响，短期来看南非经济复苏困难重重。南非毕竟是非洲工业化程度最高的经济体，拥有庞大的服务业和相对发达的基础设施，政局总体稳定，与外部世界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只要切实推进经济改革、打击腐败、强化治安、改善营商环境，发挥中小企业的生产积极性，进一步加强与新兴经济体的合作，从中长期来看南非经济前景依然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