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娟
图/视觉中国
与恐惧有具体的对象不同,焦虑是无形与无名的不安,是一种模糊而具体的焦躁,让人心神不宁、烦躁不安,注意力难以集中。
据中科院陆林院士近日统计,疫情三年新增了超过9000万焦虑症患者,数亿人出现睡眠障碍问题。
对于生活节奏快、压力大的金融人而言,焦虑更是普遍现象,也是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有金融投资经理表示,今年上半年股市动荡时候,感觉心跳加速、肾上腺素飙升,全身的感官都处于警戒状态。“为了平复焦虑情绪,在市场暴跌的时候,痛苦得把电脑都关上——不敢看盘了。”
他坦言对依靠资本环境吃饭的金融人而言,上半年世界经济增长放缓,通胀压力持续走高、地缘政治冲突加剧,金融市场震荡加剧,让其工作也增加了很多复杂、困难、焦虑的因素。“现在我们选投资标的更谨慎了,毕竟不确定因素在增多”。
金融行业高管们面对业绩压力、董事会压力、强监管压力,更是感到压力重重,尽管在外人看来,他们高薪、锦衣玉食,身处光环之中。
某位企业家坦言,在公司融不到资的时候,曾焦虑得九天九夜没有睡觉,安眠药、注射药都不管用,第十天开会的时候直接晕倒。
“感觉自己时刻走在悬崖、钢丝绳上。神经一直得绷着。”另一位金融机构高管坦言,在巨大的压力下,不仅脱发严重,容貌快速衰老,失眠也成了日常问题。
对于一位事业生涯维系在历次考核通关的人而言,业绩的压力也成了创伤和灾难的处境源头,并因此产生失序的行为和焦虑。如一位金融机构中层人士认为,“我们这样的中层背了不少指标,单位每个月、每个季度都要对我们进行考核,尤其是到了临近考核最后几天,如还没达到业绩目标,我们焦虑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因为一旦考核不合格则面临淘汰、降级。”
心理学家霍妮笔下的神经性焦虑症描述则与部分身处高位的金融高管高度吻合,“他相信:他应该能驾驭一切,無论是多么困难的处境,他都应该立刻就能对付它。这种理想渐渐与骄傲感联系起来。他既希望控制自己,也希望控制他人。凡不是由他发起或赞同的事情,他都不希望发生。如果一个人如此彻底地压抑了他自己控制他人的欲望,他就可能变得恹恹不乐……而对权力、名望和财富的病态追求不仅被用来作为对抗焦虑的保护措施,也是受压抑的敌意得以发泄的途径”。
焦虑与竞争息息相关,个人竞逐成功既是现代社会的主导目标,又是最普遍的焦虑情境。与竞争失利相伴的是严厉的惩罚,与竞争获胜同行的则是丰厚的报酬。这种引导使得个人的价值感也完全仰赖竞争得胜。
与竞争带来的焦虑相伴还有人与人之间的敌意与侵略。在焦虑情境下,敌意攻击会被当事人当作避免产生焦虑处境的方法或者防卫机制——努力胜过他人,成为胜利者而不是受害者。
敌意与侵略通过竞争奋斗,成为个人自我肯定的动机。竞争的野心也造成了人际间的疏离。在孤立与疏离的个人中,更多会体验无力感与无助感带来的焦虑。
精神医学家哈里·斯塔克·沙利文认为,焦虑是人际关系分裂的表现,我们都是在与周围我们有重要关系的人结成的“一体化”情境中生活,依据他们认可和传递的标准来评价自己。
当我们个体获得满足的方式得到这些重要人物的否定或指责时,个体会觉察到其人际关系出现裂缝,就会产生焦虑。
沙利文说,焦虑是自尊遇到危险的信号,是一个人在重要人物心目中的地位遇到危险的信号。
焦虑虽然杀伤力很大。不过对于焦虑,我们仍需要辩证地两面地看。
焦虑不全是坏事,适度的焦虑是有作用的。适度的焦虑能使人在变化的情境中识别危险和强化对目标的笃定和认知,及时推动行动和解决问题。
2011年美国《时代周刊》将焦虑问题作为封面故事进行深度报道,它提出一个问题:Why Anxiety is Good for you(为什么焦虑对你而言是件好事)?
在心理学家弗洛伊德和阿德勒看来,原始人最初的焦虑体验,是来自野生动物的尖齿利牙的威胁警示。
危险是生活的一部分,焦虑使我们识别危险。正常的焦虑是个体的存在受到威胁的指示灯,能让我们对可能出现的问题保持警惕。
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认为,我走在悬崖边上,这悬崖对我来说是危险的,是我要躲避的东西,我不能改变悬崖,但是我却可以通过提醒自己留心路上的石头、远离悬崖的边缘而避开它。
某金融机构总裁认为,“正常的焦虑,我更愿意把它理解成‘危机感。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有危机感说明头脑清醒,知道存在的问题和风险所在,便于针对性地去采取措施。明确了努力方向和工作重点以及避免踩的坑,可以避免危机出现,保障事业健康发展。从这方面来说,只有有智慧的人、清醒的人才会有危机感。”
焦虑是个体联结、接受与解读压力的方式。有智慧的人有危机感,但不至于陷入病态的焦虑。
某券商董秘表示,“我焦虑的时间相对比较少,这与我工作幸福感指数、工作顺利情况是相关的。毕竟在这个工作中,我与领导、同事相处愉快,对公司制度、政策是认可的,工作中我做的事情也是自己喜欢的,也相对比较得心应手。”
不过她坦言,“尽管我焦虑感比较低,但一些项目关键节点我也会遇到焦虑时候。比如我们保荐业务上IPO(首次公开募股)能否过会,报监管审批后存在不确定性。参加一个项目方的关键会议,遇上疫情管控要求隔离,我也会很焦虑。”
哲学家克尔凯郭尔认为,人在实现可能性的过程中一定会产生焦虑,可以说焦虑是可能性变成现实性过程中的一个中介因素。
在心理学家罗洛·梅看来,焦虑之所以无所不在,正是因为我们察觉到人类是随时要直接面对摧毁存在之物的非存在的存在。罗洛·梅强调,焦虑的管理问题是将它降低到正常的水准,并利用这种正常的焦虑作为增加我们觉察、警戒和生存热情的刺激。
罗洛·梅认为,正常的焦虑反应具备与客观的威胁不会不成比例、能够在意识觉察层次上建设性对待、不涉及压抑或其他内在心灵冲突的机制等特质。而病态的焦虑则是对正常焦虑定义的颠倒:(1)与客观危险不成正比;(2)会有压抑、分裂和其他心灵冲突的形式;(3)会产生许多形式的退缩行动与警觉。
一个人能够在日常生活的焦虑出现时建设性地面对它,便能避免日后病态性焦虑的压抑与退缩。所谓勇敢,并非没有焦虑,而是即使焦虑也依然前行的能力。
那么,在竞争日益激烈的时代,我们究竟应该如何张弛有度地与焦虑共处?
概括而言,走出焦虑有下列一些行之有效的方法:首先,接受不确定性,停止對不确定未来的“可怕想象”。对未来的灾难性想象,会放大个体的焦虑,制造出更多群体焦虑。对不确定性培养积极的思维方式,进而可带来积极的心理感受。其次,在不必要的情况下限制技术的使用是降低焦虑情绪的一个办法,如睡前一两个小时,停止使用电脑或智能手机。现代技术的发展给我们带来便利的同时,也推高了我们的焦虑水平。还有不要拖延,拖延通常会导致机体的焦虑水平处于高位。
此外,要留意培养自己的精神支持系统,在陷入焦虑情绪的时候,身边正能量的人可及时把自己拉回正常轨道。
瑜伽、正念冥想等也是现代人静心、减压的好方法。安静下来,专注下来,越专注越安宁,内耗减少,决策更理性,效率也会提高。
巴菲特的老师、有华尔街教父美誉之称的证券分析师格雷厄姆说过,“一个成功的投资者,往往具有冷静、耐心、理性的气质,而投机者正好相反,他们常常会陷入焦虑、不耐烦和非理性之中。他们最大的敌人不是股票市场,而是自己。这些人或许在数学、金融和会计等方面都具有超凡的能力,但如果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他们自然无法从投资中获利。”
长期而言,如何面对日常生活的焦虑,有赖于个人对自己和自己存在价值的认定,清晰自己的价值所在,就不会被他人的质疑和否定牵绕。正如尼采所言:“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
所以最为重要的是,要有稳定的精神内核,“我的人生目标是什么?”“我们究竟要追寻什么?”“我为什么而奋斗?”这些是我们时时扪心自问的问题。
而弗洛伊德说,要找出焦虑这个“谜题”的答案,就必须照亮我们心里存在的全部才行。这无疑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