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行为形成机理研究

谢琳琳，黄 棉

（华南理工大学 土木与交通学院，广东 广州 510641，E-mail：mian_huang@foxmail.com）

近年来全球经济发展导致建筑活动增多，引发了与能源浪费、水和空气污染及噪音污染有关的新问题。建设施工阶段是资源消耗和污染排放的最大来源之一，作为该阶段实施主体的建筑施工企业的环境责任行为对于建筑领域的资源集约、节能减排和生态保护起着关键作用。其中，环境责任行为是指为减少对环境的不利影响，促进环境保护的一系列有利于增进社会福祉的行为，包括遵从指导性环境规范和自愿降低环境影响的行动措施。为了实现建筑施工绿色化，减少生态环境污染，促进建筑业可持续发展，有必要对我国建筑施工企业的环境责任行为进行研究。

随着社会对生态建设和可持续发展重视程度的提高，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行为研究的文献也日渐丰富。Jain 等[1]发现个人动机、环境意识和监管压力是建筑企业实施建筑废弃物回收行为的驱动因素。Gangolells 等[2]研究了有利于促进建筑企业废弃物管理行为的法律框架。邢丽云等[3]探讨了包括政府环保压力、竞争者环保实践、环境组织文化、高管环保认知等内外部因素对建筑企业绿色创新的作用，发现这些内外部因素不仅直接影响建筑企业绿色创新，其交互作用对企业绿色创新也有重要影响。Zhu 等[4]研究了建筑工程绿色供应链中的机会主义行为，发现建设单位或政府的补贴可以有效地抑制承包商绿色施工合作中的机会主义行为发生。也有文献分析了影响建筑项目实施环境管理实践的因素。Fu 等[5]基于网络分析探索绿色建筑行业的驱动路径，分析了利益相关者绿色行为之间的复杂关系，发现政府机构在项目生命周期内的监督和激励直接影响着利益相关绿色行为的主动性。Skar等[6]认为政府和工会可以成为承包商采取环境管理实践的主要推动因素。Li 等[7]发现，项目团队的知识和技能是在建设项目中实施环境实践的关键驱动因素。Yusof 等[8]调查了建筑项目中环境实践的决定因素，发现组织支持、客户压力和监管压力对实施环境实践有积极影响。综合来看，这些研究通常从组织自身或外部影响角度出发，缺乏成熟的理论分析框架，更缺少对各影响因素之间关系的实证研究。

因此，有必要对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行为影响因素进行系统的理论分析和实证论证。基于计划行为理论构建的 “意图-行为” 模型为行为研究提供了一个综合考虑多方面因素的系统分析框架，适用于解释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行为的形成机理。本文在计划行为理论的基础上，提出建筑施工企业实施环境责任行为影响机理的假设模型，结合197 个受访者的调研数据，应用偏最小二乘法（PLS-SEM）方法对假设模型进行验证性分析，探究行为态度、主观规范、感知行为控制对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行为的影响，为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履行及管理提供可靠的理论基础和实践参考。

1 理论基础及研究假设

1.1 计划行为理论

解释人类行为的计划行为理论（Theory of Planned Behavior，TPB）中，包含预测特定行为意图和实际行为的3 个主要因素。分别是个体对行为的态度，即对行为所带来后果的积极或消极的评价；主观规范，即个体对外界相关方期望的感知；感知行为控制，即对行为所必需资源或机会的存在或缺乏的看法。在TPB 理论框架中，个体行为是由行为意图和感知行为控制驱动的，而行为意图是由其态度、主观规范和感知行为控制决定的。个体对特定行为后果的有利或不利评价，是否相信自身有能力执行该行为，会影响个体行为意图。同样，相关方的支持或者压力对行为意图也有影响。近年来，TPB 已成为理解、预测和改变各种行为的最有影响力的理论之一，在旅游、广告、环境管理、项目管理等各个研究领域的信仰、态度、行为意图和行为之间关系的研究中[9～11]，越来越受到广泛关注和应用。

一些研究采用TPB 分析和解释企业行为决策，如朱建民等[12]基于TPB 视角，分析了制造企业绿色技术创新行为的影响因素作用机制。王发明等[13]以TPB 框架为基础，构建了企业价值共创行为影响因素分析框架。可见，TPB 在组织行为选择研究中具有良好的应用和发展性。在建设工程环境保护研究方面，也有成功应用的例子。Yuan 等[14]基于TPB调查了项目经理减少废物意图的预测因素。Yang等[15]探究了开发商绿色采购行为的关键影响因素，指出主观规范、感知行为控制等因素通过行为意图间接影响绿色采购行为。TPB 关注个体或组织管理决策背后的动机，可以作为揭示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行为动机的理论基础。因此，本文基于TPB 模型，对影响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行为的主要因素进行系统梳理与分析。

1.2 研究假设

1.2.1 行为态度

行为态度是指对某一行为的评价为好或坏的程度。在本文中，态度定义为建筑施工企业对是否采取适宜的环境管理措施，承担相应的环境责任所持的积极或消极的态度。建筑施工企业具有理性经济人的基本特征，追求利益最大化，注重企业在工程项目中所获取的效益。建筑施工企业采取环境责任行为，一方面可以减少建设项目的环境污染，减少资源浪费，提高资源利用效率，对企业成本节约和生态环境保护有重要作用；另一方面，可以为建筑施工企业树立“环保” 形象和良好声誉，从而赢得更大的社会合法性，并提高竞争优势，获取更多市场机会。来自各方面的收益感知有利于促进建筑施工企业对履行环境责任形成积极评价，从而产生其环境责任行为意图。据此，提出如下假设：

H1：积极的行为态度对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行为意图有正向影响。

1.2.2 主观规范

根据TPB 理论的基本观点，主观规范是指建筑施工企业对实施或不实施环境责任行为的社会压力的认识。正如Fishbein 和Ajzen 所论证的，当行为主体意识到给定的社会文化规范并更重要地接受这一规范时，他们的行为很可能会被改变。已有研究证实了主观规范与环境行为意图之间存在显著相关关系[16]。建筑施工企业如果认识到政府管制、行业规则、公众媒体等对其环境管理实践的关注压力，其必然会产生与这些规范保持一致的动机，激发环境责任行为意图。建筑业对生态环境影响巨大，项目建设相关的环境问题已经受到环境监管机构的严格审查。为促进建筑业可持续发展，行业规范对工程建设也提出了环保要求。业界专家、咨询公司和科研机构等会要求项目管理者关注环境保护问题，促进参建方采取生态环保措施。Yuan等[14]指出与监管环境相关的外部因素，如规范性标准，强制性法律和法规，将影响建筑施工企业的主观规范。近年来，随着公众环保意识不断提高，公众参与对企业环境责任行为的影响愈发关键，公众监督企业行为及媒体对环境问题的频繁报道，给企业施加了很大环保压力，增强了建筑施工企业采取环保措施的意愿。据此，提出如下假设：

H2：主观规范对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行为意图有显著影响。

1.2.3 感知行为控制

感知行为控制是指组织的能力，包括知识，能力和控制等要素，以实际实施特定行为。一个组织越相信他拥有必要的资源或能力来实施一个给定的行为，他就越有可能打算并在以后实施该行为[17]。本文中，感知行为控制意味着建筑施工企业对实施环境责任行为难易程度的看法，主要受企业内部资源能力和外部资源支持两方面的影响。Hwang 等[18]研究证实，建筑从业人员的经验、技术水平是影响绿色建筑施工项目生产率的关键因素之一。此外，先进的建筑信息技术能够促进绿色设计并减少材料浪费。外部资源如政策支持是环境实践的另一个推动力。Tang 等[19]发现，政府激励措施影响了建筑企业的愿景，从而改变了企业的可持续发展战略。据TPB 称，感知行为控制不仅可以影响个体的行为意图，而且可以直接预测个体实际行为。Li 等[20]研究证实，感知行为控制对设计减少建筑垃圾的行为具有直接显著影响。据此，提出如下假设：

H3：感知行为控制对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行为意图有显著影响；

H4：感知行为控制对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行为有显著影响。

1.2.4 行为意图

行为意图反映主体执行行为的动机，是该行为的直接前因，介导了态度与行为之间的关系，主观规范与行为之间的关系，感知行为控制与行为之间的关系。行为意图对实际行为的影响已在许多不同领域得到确认，包括关系行为和履约行为。Armitage等[21]基于对185 项已发表研究的荟萃分析，验证了意向行为路径。在环境行为方面，环保行为意图已被发现可以作为环保行为的预测指标和替代变量，以衡量环保行为的可能性。在建筑工程领域，项目参建者的行为意图也被认为对工程环境责任行为具有直接影响[20，22]。据此，提出如下假设：

H5：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行为意图与环境责任行为呈正相关。

2 实证研究

2.1 问卷设计与变量测量

本文采用调研问卷收集数据。为保证问卷适用性，测量题项主要以现有文献量表为基础，根据建筑施工企业背景进行修改形成。在正式调研之前，通过预调研进一步修改问卷，根据预调研测试结果删减或合并题项，形成最终调查问卷，以保证最终问卷测量题项的可靠性。

最终问卷由两部分组成，第一部分是对受访者背景信息的调查，包括受访者所在企业类型、工作年限、受教育程度、所在职位及是否了解工程环境责任行为等。设置这些问题的目的在于剔除明显不符合要求的问卷，以保证问卷质量。第二部分包括对态度、主观规范、感知行为控制、行为意图和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行为的调查，此部分采用李克特5 分量表对题项进行测试。

2.2 数据收集与处理

本文所选取的调研对象是施工企业，并以被调查者最近参与的一个工程项目作为研究单位。在2021 年5 月至2021 年8 月之间完成正式调研，通过线上和线下两种方式收集问卷，共收到374 份问卷。基于答卷一致性等标准剔除不合格问卷后，仍有197 份有效问卷适用于数据分析，有效问卷回收率为52.7%。有效问卷总数满足统计学要求，可用于检验本文的理论模型。受访者的基本信息如表1所示。

表1 人口变量描述性统计（N=197）

2.3 模型构建与检验

2.3.1 信度与效度分析

在假设检验前需验证测量模型。根据先前研究，测量模型验证分为信度检验和效度检验两部分。信度检验使用Cronbach α 系数和复合可靠性系数（Composite Reliability，CR）进行评估。本文中，Cronbach α 系数和复合可靠性系数值都高于阈值0.7，表明问卷数据满足信度要求。效度检验包括聚合效度和区分效度。本文中平均提取方差值（Average Variance Extracted，AVE）超过最低要求0.5，聚合效度达到标准。区分效度检验结果显示，AVE 平方根均大于其他潜变量相关系数，满足条件。上述数据如表2 所示。

表2 变量的信度和效度分析表

2.3.2 模型验证

本文使用SmartPLS 3.3.2 软件分别检验前文提出的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行为假设，根据模型路径系数绘制影响路径图，如图1 所示。模型拟合中各个值均在可接受范围内，表明PLS-SEM 模型具有预测有效性，能较强地解释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行为的形成机理。

图1 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行为影响因素结构模型

本文通过300 次迭代执行PLS 算法以获得路径系数，并使用5000 次抽样进行bootstrapping 以测试路径系数的显著性，计算结果如表3 所示。假设路径是否通过检验主要依据显著性P 值，当P 值小于0.05 时假设路径检验通过。本文中，行为态度、主观规范、感知行为控制对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行为意图的标准化路径影响系数分别为0.060（P＜0.01）、0.263（P＜0.001）、0.045（P＜0.05），假设H1、H2 和H3 均成立。对于H4，路径系数（t=0.117）在0.001 水平上显著，证实感知行为控制对环境责任行为产生积极影响。同时，行为意图和环境责任行为的关系显著（t=0.447，P＜0.001），假设H5 得到验证。

表3 假设检验结果

3 讨论与启示

3.1 结果讨论

（1）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行为态度越积极，采取环境责任行为的意愿就越显著。这一结果表明，认为环境责任行为会带来好处的建筑施工企业更愿意履行环境责任。此结论支持了Uhlaner 等[23]的观点，即感知到能源节约和自然资源保护带来的利益，对环境保护有积极态度的组织更有可能参与环境管理实践。积极地管理环境问题是否有利可图是建筑施工企业考虑的一个问题。建筑施工企业认为采取环境管理行为能获取利益，如节约资源、建立良好声誉或提升绿色施工竞争力时，往往会更重视环境保护实践。虽然积极的态度对环境责任行为意图有显著影响，但本文数据显示并不明显，这样的结果也印证了Li 等[22]学者的研究，即建筑废弃物减量化行为是集体行为，态度对建筑废弃物减量化行为的影响相当有限。

（2）主观规范对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行为意图产生积极影响。这与Wu 等[24]的发现一致，他们认为，监管和社会压力有助于加强建设项目参建人员的环境行为意图。由于环境可持续性受到越来越多重视，作为建筑业重要组成部分的建筑施工企业在项目建设中常常面临外部不同利益相关者（如政府监管部门、行业协会和媒体）所带来的巨大环保压力。来自外界的压力将促使建筑施工企业更加关注环境责任行为。同时，值得注意的是，主观规范超过了行为态度和感知行为控制，成为塑造行为意愿的主导因素。政府监管、行业监督和社会公众的关注在促进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实践方面发挥着关键作用。

（3）建筑施工企业感知行为控制的能力越强，采取环境责任行为的可能性越高。此结果表明，充足的资源和能力有助于建筑施工企业形成环境责任行为意图，提高环境责任行为水平。这与其他基于TPB 的研究结果一致，如马明月等[25]发现感知行为控制是促进企业环境创新行为意图形成和组织行为的重要因素。在实际中，成本过高往往是建筑企业逃避环境责任的重要原因。具有较高资质水平和较强经济实力的企业才能为环境责任行为提供更好的支持。

（4）行为意图对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行为具有显著影响。这个结果表明，建筑施工企业采用环境责任行为的意愿越高，就越能选择环境责任行为，行为意图对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行为具有较好的预测作用。这也与王薇等[26]的研究结论一致，即行为意图对施工企业行为有直接驱动作用，行为意图可以直接决定行为。

3.2 管理启示

建筑施工企业积极履行环境责任，对企业环境绩效有积极影响。此外，在项目施工阶段积极采取环境实践，对缓解建筑活动导致的生态环境破坏有重要意义。本文为促进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行为提供了一些管理启示。

（1）提高建筑施工企业对于环境责任行为的认知。由于环境责任行为受效益感知态度的影响，建筑施工企业应认识到环境责任行为的价值，如获得合法性、建立良好声誉和提升环境管理绩效等。且最高管理层应重视能有效增强对环境责任行为积极态度的策略，并在工程施工阶段反复加强和管控这些感知态度，以确保管理策略真正落地。

（2）加强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行为的外部压力是必要的。政府监管、行业监督和社会公众的关注在促进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实践方面发挥着关键作用。政府部门可以加强对建筑施工企业环保工作的监管，合理施加压力，促进管理层真正意识到环境问题的重要性并采取实际环保措施。业界专家、咨询公司和学术团体等行业人员应当参与到项目施工决策过程中，对项目管理层施加更大的影响。此外，培育社会公众的环境意识，提高公众参与工程建设相关的环境管理活动，也有助于项目管理层根据当地发展需求，更好地进行环境保护实践。

（3）提高建筑施工企业的环境责任行为能力。根据本文研究结果，感知行为控制对环境责任行为意图和实际行为选择都有显著的影响。建筑施工企业具有不同的规模和资质等级，一般具有较高资质水平的大型单位，才有能力为环境责任行为选择提供更好的支持，中小规模企业往往缺乏环境治理能力[27]。因此，对于建筑施工企业而言，应不断提高自身管理水平和经营实力，提升企业资质等级，从而为实施环境责任行为提供更好的经济和管理支持，切实保障建设项目环境保护管理质量。此外，可以充分借助外部资源，如行业协会和相关环保机构等，及时了解行业绿色建设发展动态，提升环境责任行为意识和水平等。

4 结语

建筑业在环境可持续发展中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建筑施工企业在建筑业中更占据主要地位。建筑施工企业履行环境责任具有重要意义。本文基于计划行为理论，通过构建PLS-SEM 模型探索了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行为的关键决定因素。研究结果表明，建筑施工企业履行环境责任既受感知行为的控制，又受行为意图的驱使。主观规范、行为态度和感知行为控制均是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行为意愿的有力预测因素。这些发现意味着，加强政府监管、行业监督和社会公众关注，促进建筑施工企业识别环境责任行为的潜在益处，增强建筑施工企业绿色能力，有助于提高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水平。研究结果对引导建筑施工企业履行环境责任，促进建筑业可持续发展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本文也存在一些局限性，未来可以做进一步研究。一是本文对横截面数据进行分析，动态因果关系的检验受到限制。未来的研究可以考虑采用质性分析（如深入和纵向的案例研究），进一步验证这项研究的结果；二是TPB 模型的3 个关键维度成功预测了建筑施工企业环境责任行为。未来可以对影响态度、主观规范、感知行为控制的因素进行进一步分析，并探索这些因素之间的潜在相互关系，以便更好地了解这些前因之间的相互作用及其对环境责任行为的间接或直接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