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伟,董永珍,张欣,朱秀丽
(青岛大学,山东 青岛 266003; 1 附属医院神经外科; 2 附属医院急诊内科; 3 护理学院)
2020年初武汉新型冠状病毒肺炎(COVID-19)暴发,医护人员在这场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担当了重要责任。疫情的发展存在动态变化曲线[1-2],一线抗疫护士的身体和心理体验亦发生着动态变化。疫情初期由于病人数量激增、医疗资源匮乏、病人病情复杂多变、医护救治经验和人力不足等原因,医护人员面临着超负荷的身心压力和极高的感染风险,护士的生理和心理层面的应对能力面临极大挑战[3],他们需要在短时间内完成生活和文化适应,做到护理工作高质化。在这场“战役”中,一线护士的身心体验值得探讨。然而,关于护士心理体验的研究多为横断面研究[4-5],鲜有描述护士身心体验轨迹变化的研究。本研究通过对援助武汉(援汉)一线护士进行深度访谈,挖掘其在援汉工作期间的身心体验历程,为提高一线护士身心健康提供理论借鉴。
于2020年3月,采用最大差异化抽样法,选取青岛援汉护士进行半结构式深度访谈。纳入标准:①重症隔离病房(红区)内在岗在职;②自愿参加研究。本研究访谈至无新信息出现即认为资料相对饱和,继续访谈2名护士便停止访谈。共访谈一线护理人员16例,编号分别为P1~P16。其中男2例,女14例;年龄23~36岁,平均(30.88±4.16)岁;受教育程度以本科为主,占75%;未婚8例,占50%;职称以主管护师为主,占56%;有副护士长职务5例(31%);援汉前护士所在科室分别为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2例,内科(没有细分)2例,急诊内科1例,消化内科2例,血液内科1例,内分泌科1例,急危重症医学科4例,外科3例。受访者在隔离病房工作时间均为4 h/d。
应用质性研究中Edmund Husserl观点构成的描述性现象学方法进行研究[6]。
1.2.1资料收集 采用半结构式访谈法收集资料,访谈者为援汉护士,接受过质性研究系统培训,基于自身感受和经验、结合研究目的,在文献回顾和咨询专家的基础上拟定访谈提纲,对2名护士进行预访谈后修订并确定提纲,包括:①得知参加援汉医疗队的时候,您感受如何?②可否谈一谈刚开始、进入隔离区护理病人以及在隔离区病房工作一段时间后,分别有哪些具体的身心体验?③在整个过程中身心体验都经历了怎样的变化?④这阶段的工作对您的身心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⑤您是怎么应对的?⑥如果再次面对大型公共卫生事件,您会有什么意见或建议?访谈过程中根据受访者回答情况灵活调整问题顺序。本研究开始于援汉后期,访谈时间多数选在晚饭后,访谈地点位于护士休息的酒店单间。访谈前,向受访者介绍访谈目的和方法,保证维护个人隐私,签署知情同意书后开始访谈并同步录音,访谈过程中注意记录受访者的情绪变化及肢体语言,每次访谈时间30~60 min。
1.2.2资料分析 遵循收集与分析资料同步进行的原则,每次访谈结束48 h内访谈者将访谈语音逐字逐句转录为文字,并将原始语音与转录文字通过邮件或微信转发给研究者(非一线救助人员)进行审核,确保访谈资料的完整性和准确性。本研究严格按照Colaizzi现象学分析7步法进行主题分析[7-8]。基于相似和对比原则,具体步骤如下:①2人通过网络连线共同研读原始资料;②反复比较分析现有资料,识别摘录出有意义的陈述;③悬置自己的观点,对反复出现的语句进行构建和编码;④寻找有意义的共同概念、聚类初步主题;⑤就每个主题进行详细描述;⑥辨别分析、构建和升华主题概念;⑦通过微信将分析资料返回受访者审查确认,修定和验证主题结构。
本研究共析出COVID-19疫情下援汉护士身心体验轨迹的3个主题。援汉前期主要指受访者从报名援汉到进入武汉的整个准备过程,包括疫情培训;援汉中期是磨合期,从受访者进入红区正式工作到逐渐适应一线救护工作,历时约3周,此期也是问题不断出现、不断解决的关键时期;援汉后期则是红区工作3周后,护士业务开始熟练,思想出现反思升华的时期。具体框架见图1。
横轴上方与下方分别为正向和负向身心体验。
本研究受访者表示,凭借使命感和英雄情结报名援汉,但冷静下来开始感到恐惧,担忧自己能否胜任这一艰巨的任务和使命;大多数受访者表示前期疫情培训不足,真正进入隔离病房时很恐慌。P11:“受父亲影响,有英雄情结,所以自己肯定积极报名参加,去援助我们的同胞。”P8:“有慷慨就义的感觉,但是自己比较年轻,怕不能胜任,拖大家后腿。”P16:“刚到武汉从飞机下来,心里热乎劲马上被恐怖包围了,封城后的武汉在我眼里像一座空城,整个城市都是陌生的,整个人紧张起来,不知道哪里能碰,刚开始的培训很简短,所以心中还是充满了恐惧,大脑一片空白,在每次的上班路上都要反复地做心理建设,就像上战场一样紧张起来。”
2.2.1援汉护士与病人和工作环境相磨合 疫情初期病人情绪普遍低落、恐慌,护理人员在努力调整自身心态的同时,还需安抚病人的焦虑情绪;部分受访者表示听不懂当地方言,存在护患沟通障碍;部分受访者表示护目镜起雾影响视力,戴2~3层手套影响操作,导致护理质量降低。P16:“病人不知道能不能被治愈,刚来的时候情绪非常淡漠,3个人一个屋相互之间拉着床围不交流,环境非常压抑。有病人心理压力极大,甚至在走廊大声喊叫宣泄情绪,崩溃、嚎啕大哭、失眠,吃辅助药物也无效,隔离间的氛围很压抑。我们明白这样的心理状态肯定是不利于病情向好发展的,所以我们要尽快调试好自己,去疏导病人。”P5:“岁数大点的病人多数都说方言,根本听不懂,后来我们就商量着在网上查了些当地方言制作成交流卡片、漫画卡片......”P12:“带了手套扎血气不方便,我和同事扎了5次才出血.......”
2.2.2心理敏感,担忧感染,焦虑情绪明显,睡眠受到影响 大部分受访者表示自身变得异常敏感,稍有不适,就会怀疑自己被感染。所有受访者表示身穿几层防护服给身体上造成不适,严重者出现呼吸困难伴有晕厥感,焦虑情绪明显,影响护理质量。P16:“会吃着吃着饭突然自己觉得不舒服,就喝水,但是越喝嗓子越发毛。”P5:“紧张、晚上睡不着,前两周,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都一直不是很适应,睡不着会做梦,梦到自己被感染。”P6:“穿防护服给我压力挺大的。刚开始护目镜戴得很紧,心悸想吐。我是小组长,非常焦虑,休息时一遍遍练穿防护服。当时对穿防护服非常恐惧。”
2.2.3社会支持强大、工作信心大增 强大的社会支持系统使受访护士工作动力和自信心极大增强,激励和确保受访者更切实有效地开展救护工作。P10:“彼此班上的同伴,可以说是眼睛和拐杖吧。”P11:“每天都跟家人打电话,他们给了我很大的精神鼓励。”P8:“领导很照顾我,就感觉自己很受鼓舞。”P15:“真的感受到社会各界的关爱,很暖心、很激励人,不管是物资还是心理上,包括刷APP看到网友的评论,觉得真值了。”P4:“国家给的政策也很到位,挺及时的,包括后期防护物资的补给,真是感受到祖国的强大,那种荣誉感一下子就出来了。”
2.3.1反思总结,职业认同感提升,具有反哺能力援助后期受访者业务逐渐熟练,并且推陈出新,改进工作流程。通过援助此次突发重大公共卫生事件,大多数受访者表示:受益匪浅,有成就感,职业认同感上升,并且此次经历有利于后续职业生涯的发展。同时,大多数受访者都具有反哺能力,可传授经验惠及他人。P6:“援助结束后想申请专利,做一些防护用品的改造。”P8:“感染防控方面知识的掌握,感觉上了好几个台阶,对以后的职业生涯也有很大的指导作用。”P10:“看着病人出院,情况越来越明朗,就越来越有成就感。”P12:“觉得平时工作的防护跟现在这边的防护差距还是很大的,自己更加意识到致病菌无处不在,所以想将更规范的消毒观念普及到自己所在科室。”
2.3.2防护谨慎性降低,应激反应明显 援助后期随着疫情形势逐渐平稳,有的护士心理上防护谨慎性降低,而逐渐放松的状态也使援助人员觉察自身身体应激反应明显。P11:“后期心态确实有点放松,觉得疫情没那么可怕......”P2:“考虑我们是否担忧过度了,护目镜其实只是防喷溅、防飞沫的,而不是防空气的,不必戴得太紧。”P12:“前期觉得有根弦一直在紧绷着,没有发现身体有什么异样,现在状态放松了就有感觉,自己身体开始不舒服了”。
在参加援助工作过程中,援汉护士正负体验并存,负体验主要表现为恐惧、焦虑、身体不适,正体验则表现为职业认同感上升。自我决定理论认为,当外部环境满足工作人员的自主需要(自由感)、胜任需要(掌控感)和关系需要(与他人联系,被关爱的感觉)3种基本心理需要时,就会体验到工作意义,工作行为就会更为持久[9]。本研究解读援汉护士的身心体验变化轨迹,在自我决定理论视域下结合具体访谈信息展开分析。
“胜任需要”指自身感受到对所处环境的掌控和能力发展的感觉。前期培训及知识学习,可以提高援汉护士工作信心,增加其对疫情环境的掌控。自2008年汶川大地震发生以来,护理界虽重视灾害护理知识技能的推广与普及,但受过灾害护理系统培训的护士数量非常有限,尤其是面对突发的疫情,医护人员普遍感到应对无力[10]。大多数受访者认为前期准备、培训时间过短,易出现恐慌、焦虑心理。建议定期就传染病爆发应对进行演练,建立应急人才队伍,完善管理流程和应急预案以便降低安全隐患。不断改进培训计划,确保援助护士上岗前必须经过相关疾病专业知识培训,尤其是防护用品使用的培训,提高护理水平[11]。
“关系需要”指个体体验到与他人联系,相互之间爱与被爱的感觉。领导、同事、家庭和社会的关爱可以增加援助护士关系需要,不断磨合解决问题的同时,借助增加“关系需要”可以缩短磨合期。医护人员在疫情工作期间出现身体敏感不适、心理障碍等情况[12],而其中社会各界的支持给了他们很多宽慰,使得他们感受到被关心,也感知到职业的价值。
本研究发现大多数援汉护士中期磨合时间在3周左右,少数在2周内就可适应。分析磨合期差异的主要原因:①援汉前护士所在科室不同,急危重症等特殊科室的护士日常工作承受较大压力,其抗压能力相对较强;②工作年限不同,工作年限低的护士操作不够熟练,心理压力往往更大;③培训时长不同,本研究发现前期的储备护士较后期集合的援汉护士疫情知识掌握更充分,心理建设较完善;④个体特质不同,受访者本身身体和心理素质不同导致适应能力差异。
“自主需要”指自身体验到跟随自己意愿的心理自由感。援汉后期,“胜任需要”和“关系需要”趋于平衡状态,“自主需要”要得到更大体现。护士处于长期高压下易产生身心的疲惫和松懈,护士更加渴望自由。本研究显示,受访者援汉后期存在隐形压力释放的现象,很多护士出现心理上疲倦,甚至怀疑是否防护过度。基于此,疫情后期可把控监督力度,强化防疫信念。
此外,在灾害救援过程中及结束后,一些灾害救援护士会出现急性应激障碍、创伤后应激障碍等心理问题[13-14]。研究显示,COVID-19一线护理人员创伤后应激障碍发生率明显高于普通人[11]。基于此,建议指导援助后期的护士进行有效的情绪宣泄;政府部门还可以构建专业的心理危机干预社会支持系统[13]。此外,很多护士积累了大量的疫情工作经验,基于反哺效应和倾诉心理,通过经验分享会、表彰奖励等活动可以强化其正向体验,弱化负性体验,增强护士的职业认同感与归属感。
综上所述,救援护士在大型公共卫生事件救援工作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本研究通过访谈发现,援汉护士承受着巨大的身体和心理压力,需要社会各界予以关注及帮助。此外,救援护士应提升自我应对参与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救援的心理素质,建议医院管理者制定相应的政策,稳步推进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救援护士的心理调适及工作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