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宏州陇川县撒定村帮瓦岭载瓦人的母语使用情况调查

祁 瑛 陈 娥

（云南师范大学，昆明 650500）

我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少数民族仅占全国总人数的6.6%，却分布在全国50%以上的地区。少数民族的文化习俗是中华文明的重要分支，也是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民族语言不仅是一个民族特有的交流沟通方式，也是一个民族的文化和习俗得以保护和传承的载体 。景颇族语言属于汉藏语系藏缅语族，有景颇、载瓦、勒期、浪速、波拉五个支系，帮瓦岭的景颇族以载瓦支系为主，说的是载瓦语。云南省德宏州陇川县撒定村邦瓦岭自然村是一个载瓦人聚居村，为了解邦瓦岭载瓦人的语言使用情况，本文对该村载瓦人的母语活态进行了个案调查。

一、帮瓦岭民族聚居村概况

帮瓦岭自然村隶属于云南省德宏州陇川县城子镇撒定村，是个以载瓦人为主的少数民族聚居寨。帮瓦岭主要种植甘蔗、水稻、玉米、烟叶、马铃薯等作物。2009年底帮瓦岭实现了水、电、路、电视、电话五通，随着精准扶贫与乡村振兴政策的普及，帮瓦岭的村寨经济也得到了快速发展。村民的生活环境和生活水平随之得到很大改善与提高。帮瓦岭有农户44 户，均为景颇族（载瓦支系）。景颇族是我国人口较少的少数民族，也是国家重点帮扶的民族群体。地方政府在农产品生产销售等方面给予了帮瓦岭大力扶持，帮助帮瓦岭村民脱贫致富，带领全村民村民向安居乐业的小康生活迈进。

二、帮瓦岭载瓦人母语使用现状

为了深入掌握帮瓦岭村民的母语使用现状，课题组组建调查小队，从44 户农户中随机抽取了一定比例的村民作为调查对象。课题组通过问卷调查和入户走访的方式对帮瓦岭村民的母语使用情况进行调查，并分年龄段对调查情况进行统计分析。调查内容包括母语熟练成熟、400 词测试、，以问卷调查和访谈方式考评村民对母语的态度。分析结果如下：

（一）帮瓦岭载瓦人对母语使用较为熟练

课题组随机选取60 位载瓦村民，对他们的母语熟练程度进行统计，详情见表1。

从表1 中的统计数据显示，40-59、60 岁以上年龄段的村民母语熟练者占100%，20-39岁年龄段母语熟练者占94.1%，只有1 人的熟练程度为一般。6-19 岁年龄段母语熟练者占62.5%，母语一般者占25%，不会的占12.5%。综合来看，全村熟练者占73.3% ，一般的占5%，不会的占1.6%。因此，撒定村帮瓦岭的母语使用情况总体较好，村民的母语熟练程度较高。

表1：帮瓦岭景颇族不同年龄段母语使用情况表

不过各个年龄段的母语水平有一定差异。帮瓦岭的母语水平与年龄成反比，年龄越小熟练程度越低，这是一个不良信号。具体而言，帮瓦岭的村民在母语掌握上表现了较为突出的代际差异，母语熟练程度从20 岁以上的94%以上骤降到20 岁以下的60%多。为此，我们继续深入探究其原因。进一步访谈分析得知，6-19 岁年龄段中母语熟练程度为一般的是穆干翁（19 岁）、董果姗（14 岁）两名青年，他们均6 岁开始在县城上学，平时与老师同学交流均使用汉语。尽管他们较早离开母语环境，但长辈一直坚持用母语与他们交流，他们也因此养成了回家就说母语的习惯，母语才得以代际传承下来。20-39 岁年龄段中不会说母语的这位被调查者是瞿蓉（35岁），她小时候会说母语，不过上小学后就到县城就读，离开了母语环境后，与家人交流没继续使用载瓦语，而是使用汉语，因此他的载佤语水平迅速下降为“会听不会说”。她所常用的词汇也仅限于“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等最为常见的亲属称谓。20-39年龄段中只有毛木兰（29 岁）的母语水平为一般，其余的都是熟练者。进一步访问得知，她高中毕业后一直在外求学和工作，仅平日里和父母通电话或回家时才说母语，和家人交流时虽然使用载瓦语，但他的表达中常常夹杂汉语词汇。由于使用母语的频率降低，她的母语能力也就有所下降。

为了调查结果更具有科学性和可靠性，课题组开展田调走访，所见所闻与以上调查分析结果吻合。土生土长的帮瓦岭村民对载瓦语的掌握程度相当熟练，无论在家庭内部交流还是社会交际中，都普遍使用自己的母语载瓦语作为第一交际用语。载瓦语是人们日常交流沟通的主要语言，是帮瓦岭村民在社会生活中须臾不能离开的重要交际工具。比如，在赶集的市场中，身着景颇族服装的售卖者与顾客会用载瓦语交流；赶集结束后乘坐公共汽车回到撒定村的路上，村民用载瓦语在车上交谈，气氛非常融洽；在村里的商店购买物品时，商家和顾客交谈时说的也是载瓦语。此外，本文在逐家逐户的访谈过程中所遇到的帮瓦岭村民均能说一口流利的载瓦语。

（二）母语词汇掌握量的大小存在年龄层差异

母语词汇量大小能够直观的反映村民的母语水平。为了更加准确地了解帮瓦岭村民的母语掌握程度，本文通过科学有效的方法，随机抽取帮瓦岭村年龄区间在14 至65 岁的8 位村民进行400 词测试，并把测试结果划分为A、B、C、D四个等级。（A 级为看到就能马上说出的词，B级为稍加思考才说出的词，C 级为思考后无法说出需要旁人加以提醒的词，D 级为经过提示后也无法说出的词）。

从表2 可以直观地看到帮瓦岭村不同年龄段、不同文化程度的八位载瓦人的400 词测试结果。除一位为良好外，其他均为优秀。样本中40 岁以上的村民母语词汇量都在390 个以上，需要经过提示的词语也极少。其中有3 位村民甚至达到了满分400 个，这三个人没有不会说的母语词汇。40 岁以下的载瓦语水平略低，这类人群需要经过思考才能说的词、不会的词语比较多。

表2：帮瓦岭载瓦语四百词测试统计表

400 词测试中发现帮瓦岭青少年段不会说的词主要有以下几类：日常生活中不常使用的工具，如螺丝、弯刀等；日常生活中少见的动植物，如羊羔、狮子、穿山甲、松树、桃树等，以及一些形容词或抽象名词，如恨、圆、千、捏等。青年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求学或工作，语言环境都是汉语，母语使用场合少、频率低，因此母语水平下降在所难免。另外，随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在外求学或工作，较少从事农业生产劳动导致他们对农业生产相关的词语不熟悉，这类词面临失传的危险。

三、帮瓦岭载瓦人母语稳定使用的原因

（一）较封闭的地理位置

帮瓦岭自然村属于半山区，周围环境较为闭塞，村中很少有外来人员。以前村民都是步行上县城赶集买东西，单程需半个小时，村民之间交流都使用载瓦语。封闭的地理环境有助于母语的稳定传承。在访问中我们从村民毛木刀的回答中了解到，因为交通环境的不便和其它原因，他在40 多岁前都没有去过县城以外的地方，以致于在这之前他都不会说汉语。平时能接触的主要是村里人，没有用到汉语的地方。后来他出去打工才慢慢学会了汉语。我们不难推测，绝大部分村民能够稳定使用母语的原因在于极少外出交流，这与当地闭塞的地理环境和不便的交通密切相关。

（二）民族聚居的分布特点

载瓦人是我国人口较少的少数民族族群，其处于大杂居小聚居的分布状态。撒定村是一个载瓦人的聚居村，全村1369 人都是载瓦人。撒定村所处的山区除了载瓦人，还有汉族和傣族，但是这三个民族都各自聚居在自己的村落中。因此，虽然撒定村周边环境中有不同的民族村落，但是各自聚居的村落生活使得撒定村载瓦人的母语得以很好的使用和保存。

（三）族内婚姻占比较高

从婚姻关系来看，撒定村族内婚姻的比例很高。撒定村民要么是村内通婚，要么是处于撒定山区的景颇族和位于另一个山区的景颇族之间结婚。比如村民毛都龙的姐姐就与离自己家不到800 米的另一户景颇人家的儿子结为夫妇。撒定村的婚姻情况表3 显示，族内婚姻占91%，族际婚姻占9%。高频的族内婚姻无疑有助于载瓦语的使用和传承。由此可见，载瓦语母语活力高与其高频的族内婚姻有密切的联系。

表3：帮瓦岭景颇族第一语言选用情况

（四）较好的民族文化传承

在高速发展的现代社会中，帮瓦岭的载瓦人仍然保持许多民族习俗，如结婚过草桥、踏火盆，丧葬舞蹈。其中，最具影响力的当属目瑙纵歌节。目瑙纵歌节是景颇族最盛大的传统节日，景颇族数万同胞踩着同一个鼓点起舞，规模宏大、震憾力极强。除了民族节日，景颇族的传统服饰也保存良好。其传统服饰分为便装和盛装，盛装一般是节日或婚嫁穿的服装，便装是日常生活穿的服装。在帮瓦岭调查时，随处都可见当地村民穿着传统民族服饰，民族文化氛围浓厚。

（五）母语态度

所调查的60 位帮瓦岭景再瓦村民中，他们无一例外都将载瓦语作为自己的第一语言，比例达到了100%。这60 位村民中既有族内婚姻家庭，也有族际婚姻家庭。在族际婚姻家庭中，尽管父母双方是不同的民族，他们统一教给孩子的第一语言均是载瓦语。因此，不管哪种婚姻关系的家庭，全部将载瓦语作为第一语言。载瓦语在当地景颇族人语言生活中的重要地位可见一斑。对于载瓦人是否有必要说母语这一问题，村民都很坚定的表示既然身为载瓦人就应当会说载瓦语，不然就是假载瓦人。

整体来看，帮瓦岭以致整个撒定村的载瓦人都普遍认同自己的民族身份和语言。当问到是否担心自己的民族语言消亡，以及是否会将载瓦语传于自己的后代时，帮瓦岭景载瓦人都明确表示有信心不会消亡，并会将自己民族的语言传承下去。受访者毛介堂表示，当自己在外上学的女儿回家用汉语和她说话时，她就会问：“你是载瓦人，怎么不用你的母语和妈妈说话？以后在家要说载瓦语。”也就是说，帮瓦岭载瓦语的稳定传承的一个重要内部因素在于村民们对民族语言的高度认可以及对民族文化的高度自信。

（六）积极借用英语、汉语词汇来增强载瓦语的表达能力

随着区域经济一体化发展，村民能够接触的新事物也就越来越多。这些新事物最初在载瓦语中没有相应的词语，载佤人与会借用英语或汉语词汇来丰富本土语言的表达方式，以此增强载瓦语的表达能力和适应能力。比如号码，英语中读number，载瓦语为nampat[nam55pat55]；英语中的汽车读motor vehicle,载瓦语中读作modo[mo55to55]；汉语中的党组织载瓦语读作danɡpunɡ[taŋ51phuŋ51]。这些词语的借用增强了载瓦语的表达力和传承力。

（七）当地政府的重视

德宏州作为一个傣族景颇族自治州，当地政府出台了一系列保护和传承少数民族语言文化的举措。比如：政府鼓励开展双语教育。德宏州及其县市还开设了载佤语播音的电台频道，广播电视台还有专门用载瓦语翻录的电视剧和节目；德宏团结报社出版发行载瓦文报纸；地方党委政府机构名称以及重大活动标语中也使用民文，这些举措即是为了宣传党的方针政策，传播科学文化知识，又推动了载瓦人主动学习本民族语言文字的积极性。景颇学会也不定期在村镇开办载瓦文学习班，帮助载瓦人保护和传承民族语言文化。

四、结语

通过实地调查，撒定村帮瓦岭载瓦人的母语使用相对稳定。尽管在年龄层上呈现了代际递减的差异，但村民对本民族文化的自信和热爱将有利于载瓦语的代代传承。或许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及交通的普及，自然环境封闭、民族内部联姻、村内族群聚居这些母语保存的外部原因也将逐步消失，但只要政府部门重视并给予支持、村民自身对语言文化的坚定，再结合村民对本族语言文化的不断创新和再造，做到优势互补，形成合力，帮瓦岭景颇族载瓦语这一民族特色语言将更加完好的传承，实现良性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