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青少年母语方言学习和认同现状研究——以海口地区中学生为例

宋安琪

（1.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西安 710119；2.海南师范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海南海口 571158）

方言是地方文化的载体，承载着丰富多彩的地 域文化，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2017年1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明确指出要“大力推广和规范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保护传承方言文化”[1]。可见除了学习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以外，还要注意保护和传承本地方言文化。能说方言是传承发扬中华文化的一个重要手段。但现今方言的传承现状却不乐观，年轻人能说方言的人越来越少，对方言的学习重视程度还不如一门外语。

青少年是方言文化传承的生力军及后备力量，及时了解当今青少年方言学习、方言水平、方言认同等情况，能够有助于了解当下方言的传承现状，也能对方言文化的保护和传承有所启示。

1 调查方法与对象

该文使用问卷调查法，调查内容包括个人信息、家庭背景、方言学习情况、方言态度、方言水平及使用等方面。调查点选择海口市区的义龙中学、实验中学、海口乡镇地区的永兴中学。调查共发放问卷1 500 份，收回1 486 份。此次调查主要针对海口本地的青少年，因此最后进入统计分析的问卷，选择了父母双方籍贯都是海口本地的，且学生本人在本地出生长大的样本，共940 份。

样本基本情况：男生占比49.7%，女生占50.3%，男女样本基本平衡；12 岁占11.7%，13 岁占43.8%，14 岁占27.8%，15 岁占14.7%，16 岁占2.0%；家庭住址市区的占52.7%，乡镇的占47.3%。样本中父亲文化教育程度：小学及以下的占7.9%，初中的占51.0%，高中的占26.4%，大学及以上的14.0%，还有0.6% “不清楚”父亲的学历。样本中母亲文化教育程度：小学及以下的占13.7%，初中的为51.1%，高中的占23.5%，大学及以上的占10.7%，还有1.0%“不确定”母亲的学历。

此外，为了比较代际差异，还调查了36 岁以上中老年群体，共171 人，其中36-59 岁的占了58.5%，60 岁以上的占了41.5%；性别上，男性占44.4%，女性占55.6%；文化程度，小学及以下的占11.7%，初中的占21.1%，高中/中专的占40.4%，大学及以上的占26.8%；工作情况，企事业、公司工厂等在职工作的占36.3%，个体户/自由职业者占21.1%，待业/无工作/退休等占42.7%。

2 调查结果

2.1 方言学习情况

2.1.1 方言作为第一语言的习得情况

第一语言习得情况，调查的是受试者出生后最开始接触、学习的是哪种语言。调查结果见表1。

表1 第一语言学习情况(n=940)

从总体上来看，青少年以海南话为第一语言的占比合计是55.4%（18.1+36.9+0.1+0.2+0.1），而把普通话当成第一语言的比例合计是81.5%（44+36.9+0.2+0.1+0.2+0.1）。第一语言为普通话的比例远远高于海南话为第一语言的，说明普通话在海口青少年群体的第一语言习得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地位。

2.1.2 方言学习起始时间与学习途径

关于方言学习起始时间，幼儿园前学的有39.8%，幼儿园开始学的有7.2%，小学开始学的有16.6%，中学阶段开始学的有1.9%，23.5%的人表示不能确定方言学习起始时间，还有11.0%表示“无此情况”。

学习方言最主要的途径，通过“家庭”环境学习最多，占比70.3%；其次是“多途径”占15.9%；此外，“社会交往”占8.9%，“学校学习”占3.3%，“媒体、网络”占1.6%。可见方言学习仍然要依靠家庭语言环境。

2.1.3 方言文化学习意愿情况

该部分主要考察当代青少年日常生活中对方言文化学习意愿。结果显示，“非常愿意”的占22.2%，“比较喜欢”的占19.3%，“一般”的占43.6%，“不太喜欢”的占10.7%，“不喜欢”的占4.1%。总体来看，多数中学生对于海南方言文化课程持积极态度，这一点比较有利于方言文化的传承。

2.2 方言水平情况

方言实际水平调查从两个维度开展：听力水平和口头表达水平。采用Likert 五分量表对受试者方言的听力能力和口语能力进行度量。

在方言“听”的方面，“完全听得懂”的，占比23.0%；“大部分听得懂”的，占比39.8%；“基本能听懂”的，占比30.3%；“能听懂一点”的占比5.4%；“完全听不懂”，占比1.5%。

在方言口语“说”的方面，“完全会说”的，占比21.6%；“大部分会说”的，占比32.1%；“基本会说”的，占比33.5%；“会说一点”的，占比8.8%；“完全不会说”的，占比3.9%。

2.3 日常生活中方言使用频率

关于日常生活中方言使用频率，设置的问题是“你在日常生活中最常用的语言是哪一种？”。统计结果中，最常使用“方言”的比例仅占1.9%，最常使用“普通话+方言” 的占27.3%，最常使用普通话的占70.7%。

2.4 方言认同和评价

调查受试者对海南话的认同和评价情况，既可了解海南话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和价值，也可了解海南话今后的发展趋势。

2.4.1 方言文化认同

关于方言认同情况，设计的问题是“你喜欢海南话吗？ ”“你喜欢观看或者收听海南方言文化节目吗？ ”。

关于对海南话喜爱的程度，33.3%的青少年表示“非常喜欢”海南话，28.6%的人表示“比较喜欢”，34.1%对海南话喜爱程度“一般”，2.6%的表示“不太喜欢”，还有1.4%“不喜欢”海南话。数据表明，大部分海口本土青少年对海南话还是比较认同的。

关于“喜欢观看或者收听海南方言文化节目”情况的调查，表示“非常喜欢”的占17.0%，表示“比较喜欢”的占21.3%，态度“一般”的占44.5%，表示“不太喜欢”的占11.8%，表示“不喜欢”的占5.4%。数据表明，喜欢观看或收听海南方言文化节目的青少年依然占多数。

2.4.2 方言评价

采用社会语言学常用的语言评价四个维度，即“好听”“亲切”“有用”和“社会影响力”，对受试者进行对海南话评价的调查。

在统计分值时，“不好听/不亲切/没有用/没有影响力” 分值为1 分，“不太好听/不太亲切/不太有用/不太有影响力”分值为2 分，“一般”分值为3 分，“比较好听/比较亲切/比较有用/比较有影响力” 分值为4 分，“非常好听/非常亲切/非常有用/非常有影响力”计5 分。

统计结果显示，对海南话评价的四个维度，“亲切”维度得分最高（4.116 0），第二是“有用”（3.921 2）、第三是“好听”（3.853 2）、第四是“社会影响力”（3.256 4）。四个维度的均值都大于3，说明大部分受试者对海南话态度积极正向。总体来看，青少年对海南话的评价仍偏重于它的情感价值（亲切程度），可见他们对海南话依然保持着较强的情感认同，这有利于海南话在今后的保持和发展。

为了更全面地了解受试者对海南话的态度，增加了对普通话和海南话不同评价的对比分析（见表2）。

表2 对普通话和方言评价情况

经配对样本检验，青少年对普通话和方言四个维度上的评价都存在显著差异，四个维度上，普通话均值都高于海南话，这说明普通话在当代青少年心中无论是情感角度还是理性角度，都是处于第一位的，而海南话次之。

2.4.3 方言水平期望情况

语言水平期望情况，也能间接反映受试者的语言认同度。统计结果按照比例从高到低依次是：44.2%的人希望自己的海南话水平能达到 “流利准确”的程度，22.3%的人希望自己能“熟练”使用海南话，有18.4%的人希望自己的海南话水平达到“能进行一般交际”即可，有14.4%的人对于自己的海南话水平“没有什么要求”。此外，还有0.6%的人表示“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数据显示，大部分青少年仍然期望提高自身的海南话水平。

2.5 方言学习、水平与认同上的代际差异

语言代际传承是语言活力的重要指标，通过代际差异比较可以更进一步了解青少年方言生存状况，预测方言发展趋势。

2.5.1 海南话作为母语的代际差异

36 岁以上的中老年群体以海南话为第一语言的占比是93.0%，而青少年群体以海南话为第一语言的占比是55.4%。数据表明，随着时代的发展，今后海南人以普通话为第一语言的比例将呈现不断上升的趋势，海南本地方言的代际传承不容乐观。

2.5.2 海南话水平的代际差异

在统计受试者方言“听”和“说”能力均值时，“完全听得懂”“完全会说”计5 分，“大部分听得懂”/“大部分会说”计4 分，“基本能听懂”/“基本会说”计3分，“能听懂一点”“会说一点”计2 分，“完全听不懂”“完全不会说”计1 分。结果显示，海南青少年群体的海南话无论是听力水平还是口语水平都远远低于中老年群体。海南话听力水平上：青少年均值是3.773 4，36 岁以上的中老年组是4.543 9（经独立样本t 检验，两组在海南话听力水平上存在显著性差异，P=0.000〈0.05）。海南话口语水平上：青少年组均值是3.586 2，中老年组是4.397 7（经独立样本t 检验，两组在海南话口语水平上存在显著性差异，P=0.000〈0.05）。

2.5.3 对海南话态度的代际差异

青少年群体与中老年群体在对待海南话态度上存在显著差异。在海南话“好听”维度上，中老年组均值是4.421 1，青少年组是3.853 2，经独立样本t 检验两组存在显著性差异（P=0.000〈0.05）；在“亲切”维度上，中老年组均值是4.508 8，青少年组是4.116，经独立样本t 检验两组存在显著性差异 （P=0.000〈0.05）；在“有用”维度上，中老年组均值是4.327 5，青少年组是3.921 2，经独立样本t 检验两组存在显著性差异（P=0.000〈0.05）；在“社会影响力”维度上，中老年组均值是4.011 7，青少年组是3.256 4，经独立样本t 检验两组存在显著性差异（P=0.000〈0.05）。

数据表明，年龄越大的人对海南话的认可度越高，而年龄越小的人对海南话的认可度越低。但无论是中老年还是青少年，在横向四个维度比较中“亲切”度得分都是最高的，说明不同年龄的人群都侧重于海南话情感维度上的评价，也反映出海南话仍然是重要的地域标识，具有潜在的声望。

3 结论与建议

3.1 结论

基于940 位海口青少年的方言学习、使用、认知情况调查，并且通过代际差异比较，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第一，方言母语习得上，只有55.4%的青少年是以海南话为第一语言（包括方言和普通话同时习得的）。通过代际比较发现把普通话当作第一语言习得和使用普通话的人数呈现上升趋势，而把海南话当成第一语言习得的人数则越来越少，说明方言与普通话在母语习得的竞争中,海南话的竞争力明显低于普通话。

第二，方言能力上，大部分青少年能用方言进行基本交流，但青少年群体无论是方言口语水平还是听力水平都明显落后于中老年群体。

第三，方言使用上，青少年家庭语言使用环境以普通话为主，日常生活中普通话已经成为青少年群体使用的主体语言，最常使用方言的人数比例不到30.0%。

第四，方言认同和评价上，青少年群体对方言的评价均值都超过了3 分，显示出积极正向的态度，但不如中老年群体认同度高。值得注意的是，大部分青少年对方言文化节目和课程持接受欢迎态度，而且也期望提高自己的方言水平，这一点比较有利于海南话的传承。

3.2 建议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文化自信时特别指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突出优势，是我们最深厚的文化软实力。海南方言是海南优秀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以海南方言为载体的口传文化，如琼剧、海南斋戏、木偶戏等，都是构成海南文化软实力的重要内容。我们应当弘扬和传承海南方言文化，青少年是语言文化传承的主力军和储备力量。在自贸港建设背景下，及时加强和推广海南方言在年轻一代中的学习，尤为重要。语言传承是一个世界难题，需要政府、学校、家庭、个人等多方面共同努力。

3.2.1 政府加大宣传

首先，政府要加强宣传，要让居民意识到方言保护和传承的重要性，强化居民对本地方言的认同意识，鼓励更多的市民参与学习海南话，尤其是城市青少年。其次，政府可以出台政策，鼓励各高校注重培养方言人才，加大海南方言的研究力度，让海南方言可以走入正规的课堂。最后，要增加公共场所的方言播报。如在银行、商场、电影院等区域可以尝试增加海南话播报，形成普通话和方言双语播报，为青少年提供方言学习的环境。

3.2.2 家庭做好语言规划

家庭要做好语言规划，方言学习从小抓起。该次调查发现方言习得时间与方言水平显著相关，越早习得方言，其方言水平越高。“母语教育是保证语言继续生存和发展的基本方式，无论是什么样的语言在语言生态系统中，如果没有这种方式，这种语言的生存和发展就会出现危机”[2]。这也说明方言作为母语学习是方言传承和发展的基础。调查中，海口青少年以方言为母语的比例是55.4%（包括方言和其他语言同时习得的），而以普通话为母语的超过了80.0%。因此家庭做好语言规划，是保障方言传承的基础，“父母语言意识决定其家庭语言规划和家庭内部的语言实践行为，他们最终会直接影响孩子对某一语码的掌握和使用”[3]。首先家长意识到方言学习在家庭中的作用和价值，然后做好家庭语言规划“让儿童从小就把自己的母语或方言掌握好，入学后再去学好国家通用语和外语”[4]。家长除了积极鼓励孩子学习海南本地方言外，还要为孩子创造一个方言环境，在该说方言的时候能说方言，在该说普通话的时候能说好普通话。

3.2.3 学校发挥教育阵地作用

学校是语言教育和语言传承的阵地，要充分发挥其功能。该次调查中，大部分学生表示愿意在学校学习本地方言文化课程。学校可以在不影响正常教学情况下，研发海南方言乡土课程，结合其他课程，如美术、音乐、历史等来讲授海南方言文化知识，课后可以开设跟本地方言有关的活动比赛，激发学生学习海南方言文化的兴趣。

3.2.4 大众传媒积极参与

“任何一种语言复兴过程中，大众传媒的作用是不可忽视的。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看到他们的语言在各种社会场景中出现。比如：通过网络、电影、纪录片、电视和广播节目，以及各种纸质或电子的平面媒体，语言都可以展现出来”[5]。利用这种方式可以加强本地方言的地位。无论对于使用还是不使用方言的人来说，使用这些方式都可以激起他们的语言自豪感，改变他们对方言的负面态度，会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方言的保存和复兴。

该次调查中，大部分青少年对方言文化节目持欢迎态度。在方言电视节目、戏曲或者民歌创作上结合青少年的认知学习、社交生活方式，让传统方言文化当代化，吸引更多年轻受众。

3.2.5 个体树立正确语言观

年轻一代是未来的希望，只有让年轻一代热爱并使用方言，才能保护丰富多彩的中华文化。“语言观念又称语言态度（language attitude）是指人们对语言的使用价值的看法，其中包括对语言的地位、功能，以及发展前途等的看法。”[6]语言态度与语言使用密切相关，要让青少年继续学习和使用海南方言，首先要正确认识和看待海南本地方言，这是海南方言传承的基础。青少年树立新的健康语言观，在文化认同的基础上全面意识到本地方言的价值和地位，保持自身学习海南方言的热情，自觉维护和传承海南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