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琪
1947年引进的好莱坞电影《铁拳粉腿》火遍全国。该片原名为“”,“铁拳”的翻译尚可,可“粉腿”又做何解释?笔者查阅史料,发现“粉腿”在30、40年代是个高频词。那么粉腿是什么?本节无意考释“粉腿”历史,而是要展示一个新流行词汇在近代中国是如何进入大众视野,又是如何建构出一种新的指代。
“粉腿”首次出现在1911年《申报》的一则海外新闻中,描述了巴黎一女子“其长襟为风吹开,露出粉腿”的行为被罚款的趣闻。该文的作者笔名为“掩耳”,真实身份不详,在1911~1913年间只在“海外奇谈”的专栏中登载短文,因其报道的内容都是从其他国家摘取的新闻,所以经常会看到一些新词,如法国的“衣纽照相”、巴黎的“橡皮人守门”、纽约的“肥体新法”等。
1911年的中国女子服饰依旧褒衣博带,不会有暴露在外的肌肤。在传统中国的语境中,形容女子裸露的腿为“白腿”,但是这种“白腿”也只会出现在私密场所(情色小说)。“粉”在传统中国小说中指女性裸露在外的皮肤颜色,“如粉腮”“粉腕”“粉颈”等,女性的腿在新时代显现出来,又一个可视的女性身体的一部分被显现出来,被称为“粉腿”。此外,戏剧中用来指代情色戏份的“粉戏”一词,由“粉”产生的暧昧修辞使“粉腿”似乎也具有这种模糊性。但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粉腿”一词并没有引起关注。其主要原因是直到19世纪20年代,女性服饰的裙边和裤边还没有开始大幅上移,腿部被遮掩;另外,成年女性穿裙是重要的礼制,且裙长需超过裤长,这种穿着方式至20年代中期还被人们推崇。
随着近代革命的推进与思想观念的西化,女性服饰的紧、窄、短是不可避免的趋势。叶浅予在“近代旗袍之演变”(图1)中有这种体现,女性身体裸露面积的逐渐增大成为旗袍的最大看点,尤其是腿部,因此怎样装饰“腿”成为了服饰选择中面临的新问题。
图1:叶浅予绘《旗袍之变迁》,1927年
最先关注到的是近代洋袜厂。洋袜与传统袜子的最大区别在于前者是采用现代针织技术,后者是布片的裁剪与缝合。1860年上海开始进口洋袜,但数量很少,仅有100双;1870年后,洋袜多集中在洋行和拍卖行中出售,但多是洋人购买;1898年美国对华贸易中显示国人几乎依旧在使用传统布袜。洋袜的最终普及是本地袜厂掌握织袜技术后实现的。1916~1920年一战后的平静让中国工业得以发展,江苏地区的针织作坊开始出现,原本依靠进口的洋袜在1923年开始对外出口;再到1929年时,记录在册的大型织袜厂就有近130家,1941年则上升到625家。
本土袜厂的迅猛发展,带来的是宣传上的创新。当时全国规模最大的中华第一针织厂在1929年6月6日举行的首届西湖国际博览会上,其展出的“一条‘腿’”的模具(图2)成为最大看点,广告语是“工业馆有一条颇有肉感的腿陈列着,腿上穿的是‘团龙牌跳舞丝袜’”。紧接着,该厂在博览会的137天内,连续刊登颇具创意的广告。其中最突出的是一位身穿包臀吊带连衣裙的妙龄女郎坐在一张西式的床中央的广告(图3),画面中床帘全部拉开,女子双手正拉着袜口朝膝盖处提拉,近景处的脚微微抬起,足与腿的轮廓与展出的“腿”几乎一致,下方广告语是:“房中密司戴,正在打扮,搁起了她那粉腿,拿一双跳舞袜,乃是团龙牌。打扮的令人可爱,男子见了,垂涎到脚背”。这是“粉腿”第一次出现在袜子广告中,11月的久和袜厂,连续在两次广告语中使用了“粉腿”,一则是纯文本表述;一则是图文并茂(图4),“只见她的粉腿上,穿着一双久和袜厂玫瑰牌丝袜,懒洋洋的娇躯横在一只榻上”。图片中的双腿几乎占据了1/2的画面,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再之后30年代,德和袜厂、三友实业社等相继使用“粉腿”作宣传。从数据上来看,20年代发展起来的袜厂数量与“粉腿”出现的频次也呈正相关(如表1、表 2)。
图2:西湖博览会中中华第一针织厂“腿”模具,1929年
图3:团龙牌跳舞丝袜广告,1929年
图4:玫瑰牌丝袜广告,1929年
表1:1922~1951年上海地区袜厂数量
表2:1900~1949年“粉腿”词频统计
总体来看,1911年出现的“粉腿”和之后袜商使用的为同一事物,即裸露的、富有肉感的女性腿部。但又不仅如此,袜商将裸露的腿与丝袜结合,形成一种性感的女性身体想象。也就是说,在袜厂最初建构的指意系统中,“粉腿”一词成为女性裸露的、肉感的“粉腿”符号,而当这种符号进入实际生活,与“穿上洋(丝)袜”的行为连接后,所构成的“粉腿”+“洋(丝)袜”的组合又建构出新的象征符号:一个现代、美丽、性感的妙女郎。由此构建的一种指代,使“粉腿”在30年代的小说及一些社评中成为流行语,最典型的就是在30年代张恨水的著名小说《啼笑因缘》中,资产阶级女性形象几乎都是“粉腿”与高跟皮鞋的组合。
本节开始前,先看两个场景。第一个是《啼笑因缘》中樊家树与何丽娜在舞厅的一幕,“家树真急了,情不自禁的就用右手轻轻的在桌子下面敲了一敲她的粉腿”。小说中的何丽娜是财政部长留洋归国的女儿,生活极尽奢华,在民国时期去舞厅仅是达官贵人的消遣,必备的服饰一定要有皮鞋和丝袜。如前所述,“粉腿”的出现是张恨水指代的是一种不同于传统女性的身体想象。男主人公樊家树与何丽娜正处于调情阶段,情境中是一种惯用的暧昧表现方式:在公共场合对性感部位做出私密暗示。《金瓶梅》中也有与之类似的一幕:西门庆在宴席时故意将筷子掉在了潘金莲的裙下,然后“蹲下身去,且不拾箸,便去他绣花鞋头上只一捏”。小脚在古代社会蕴含的性趣味和欲望模式在高彦颐的研究中已有具体论述,西门庆正以戏弄小脚的行为来对潘金莲进行性暗示。
两幕场景中,很显然“腿”已代替“小脚”成为新的性感地带,本节意图以一种可见的形式展现这种变化的内在动因,并以此分析当西方时尚在中国蔓延时,是如何与本地文化分而不离的。
千百年来小脚是美丽、美德、性感的象征,其足服时尚也是经久不衰,这和西方时尚史研究中普遍认可的“时尚的根源就是提高性魅力”的观点不谋而合。那么如果失去小脚就是失去性魅力,又该如何重塑性魅力?心理学家弗吕格尔1930年著名的“移动的性感区域(Shifting Erogenous Zone )”理论似乎可以回应中国女性当时面临的问题,即所有时尚变化中最重要的就是突出色情魅力的身体部位。他举的例子是西方中世纪以来,女性在服装上一次又一次地抛弃并转向另一个最突出的身体部位,这也是英国时尚史学家詹姆斯·拉弗在之后指出的,“一旦一个兴趣的焦点失去了它的吸引力,就要去找另一个”。
我们已经看到新的焦点即为“腿”,那么这个转变是如何发生的?“脚”在传统文化场域中具有的时尚与性意味是共识,而放足后又该如何建构?接下来的论述会继续聚焦在30年代的洋袜广告中,分析“小脚”是如何与“腿”结合形成新的时尚。
首先来看上海久和袜厂的广告,题为“玫瑰袜子掌中轻”:一男人的手掌中,立着一位裸足的短发舞女郎,她单脚脚尖直立,上身只穿了一件抹胸,双臂、颈、腰全部裸露在外;下身着高腰长裙,裙衩高开至大腿根部(图5)。清末放足运动在1920年代达到高峰,进入公共环境的女性皆以“天足”示人,因此脚一定比手大。而图像中的女性,不仅没有表现天足,还延续了三寸金莲在手中把玩的情色意味。再来看它的广告语,“身体的灵不灵活,都在这双袜子上,往往有很好的一身衣服,会被一双恶劣的袜子破坏,如果用了玫瑰袜子,非但不破坏,更能增进美观”。可以说这样的广告语着实“文不对题”,甚至是十分牵强地将产品、文字、图像结合在一起。但是它的巧妙之处就在于将传统社会中的“小脚”臆想与现代社会中的裸露美学联系起来,使“脚”在传统文化场域中产生联动的性幻想以一种现代感的视觉形式呈现出来,然后在强制执行的文本中使观看者的焦点集中在腿部。鸿兴袜厂的“头与脚”广告画也是如此(图6)。标题中的“脚”先行进入观者视线,但却将重点表现在图像中的“腿”:画面中只有一双膝盖以下的腿,十分纤细,一双天足穿着尖头平底鞋以“丁”字步的姿态站在印花地毯上。文本中只字未提与脚有关的任何内容,“女子的打扮,单单注重头部,还不能算完事。腿的美不美,与全身大有关系。所以大家爱用狗头牌袜子,以完成腿部之美”。广告将女性美与腿部美相结合,却用“脚”做标题,再一次将脚与腿置于同一想象空间,借由表达现代的“腿”代入了过往“小脚”的情感连接。最后一幅是中华第一针织厂菊花牌丝袜的广告,先来看广告语,“女子之美,以脚为最,若无好袜,辜负此腿”,“脚为最”与“辜负腿”的并列十分矛盾,且配图仅是裸露双腿坐在圆环上的半身女像(图7),不禁令人再次质疑文本、图像与商品之间的关系。文本中的“脚”又一次激起人们的历史记忆,并借由袜的宣传,把腿表现为一个美的对象,很显然这种美不关乎面貌、姿态等,而是任何一个拥有“好袜”的“腿”都可以成就的“女子之美”。这和缠足时代以小脚来评判美的标准何其相似!商家在广告中用脚与腿的概念转换完成商品营销,它挪用、转化曾经的象征符号和观念,并借由历史记忆与新社会环境产生的互动回收既有元素,“小脚”与“腿”的性感联结正是在这种方式下进行的,而这种强制性将视点聚焦在腿部的广告,在中国本土袜厂崛起后数不胜数。
图5:久和袜厂玫瑰牌袜子广告,1930年
图6:鸿兴袜厂狗头牌袜子广告,1930年
图7:中华第一针织厂菊花牌袜子广告,1931年
以上分析呈现出广告中是如何塑造了新的性感视域,而这一结果得以实现的条件在于一方面缠足末期的小、轻、巧的美学价值还未完全退去,另一方面社会上对身体的观看正在开始。将脚与腿组合在一个连续体中,又把西方“腿”的性感与传统中国“小脚”的性意味同置在一起,使历史记忆植入在新的事物里并建立了二者之间的身体、情感联结,进而在构建新“女性美”的过程中不断碰撞、不断融合,使“腿”美取代“脚”美。
1942年阿道斯·赫胥黎在一文中提出过这样一个公式:感觉+选择+理解=观看。上述笔者描述的过程与此正相吻合,也就是说当新的观看发生的时候,它并非简单地接受或选择信息,而是从更高的认知层面上理解,然后对视觉信息进行分析、加工,以至最终形成认知与记忆。那么接下来要探寻的即是在真实视觉活动的场域,“小脚—腿”的观看是如何转变的,以及人们又是如何接受的。
在过往研究中,集中于男性精英在放足后刻意营造的“审美”观念,或强制执行后的必然结果,而忽略了新的审美模式发生前的观看条件,也就是柯律格提到的关于观看的主体、地点和时间三者的问题。缠足自17世纪成为社会风尚,其小脚之美在于包裹缠绕后的一种形状而非畸形的裸足,李渔在《闲情偶寄》中提出关于评定小脚的准则,其中最为重要的是要有灵活性,即“脚小而不受脚小之累”,并给出一套“验足”方式。这说明缠足之美不仅是将脚裹小,更重要的是小脚女性该如何展现出优雅姿态。高罗佩在编写《秘戏图考》时曾惊讶地发现所有春宫画中的女性,其缠脚布都是不摘下来的;李渔提到小脚需要有“褶裤”遮掩,才更加“耐看”。而当足部突然被展现,就像秘密被揭开,大众的视线更多地聚焦在脚上,但观看的主体、地点和时间都发生了变化。
首先,“脚”不再是私密器官。为了能够让广大人民主动接受放足,年画、报刊、小说中的新女性形象刻意显现出足部。神秘的面纱被解开,激起人们对天足的想象。晚清女学开放后,跻身在学堂门口观看的人络绎不绝(图8),她们成为被观看的对象。这些最早一批的女学生们皆出身官宦人家,以往都是缠足的,但此刻被严格要求禁止缠足,连穿的鞋袜也必须同男子一样。如此一来,小脚连同原有的足服时尚一并消失,“脚”的公众展示使观看主体由男人转变成男人和女人,观看的视点自脚上移,向整个身体发散。
图8:学堂门口观看女学生,1907年
其中,服饰的变化与观看方式的转变密不可分。1911年的《妇女时报》中,首次讨论了人体美与女子衣服的关系,这在传统褒衣博带的服饰时期是不可能出现的。文中反复强调暴露在外的颈、腰、膝三关节与人体曲线美之间的联系,并认为人体“肉感”的暴露要和衣服相配,既不赞成像古代服饰那样掩盖了身体的“原形美”,也不认可西洋妇人服饰中过分重视的胸腰部曲线,而是认为衣服的作用应是平衡人体美的“肉感”与“文明”。也正是在这时,辛亥革命的胜利使新时期的统治者按照历朝变革后的“改易服帜”的传统将女子服制恢复到了汉族传统的上衣下裙,原以为这就是巨大社会变动后的新服饰时尚,但是并没有如愿。因为在即将步入现代社会的中国,时尚不再是仅仅被规训后的服饰轮廓,而是寻求把重点放在表现某个部位或特征上。肉体展现与遮蔽美学碰撞后的结果就是民初流行在女学生群体中的“露肌之裤”。
1913年在广州、杭州、上海等通商口岸几乎都出现过“袴不掩胫”的女裤,估且都叫做“露肌之裤”,学校及社会评论对此都十分反对。因为传统社会上层阶级女性对裤的隐藏是一种默认的礼仪,且在及笄后就要穿裙来盖住里面穿的裤。但在民初尚武风尚和男女平权观念的推进中使裤的暴露成为女子服饰变化的重要转折点,特别在推行女子体育后,着裤与男士鞋袜的运动女学生形象成为了许多报刊中的流行图像。放足开始后,似乎没有什么比展现一双天足更能体现新女性的身份了。因此“露肌之裤”的出现不仅是女性社会身份的自我展示,也是现代女性主动将身体公开向他(她)人展示的肇始。
紧接着就是旗袍的流行,1929年民国女子服制被定为旗袍,涉及到身体曲线的部位都是改良的重点,在迫切需要裸露的时代,“腿”—这个唯一一处能随着裙长/裤长缩短而越来越多暴露在外的身体部位成为这一风尚的展示重点。在中华第一针织厂的又一幅广告画中(图9):画面中两对男女正在跳舞,一位身材纤细的女子衣着及踝长裙背对观者,仅露出一只天足;另一个女子上半身被男舞伴挡住,只有单条小腿侧脚伸到画面前景。显然,图像中表现美女的方式是在天足、腿与身体的配比关系上勾勒出一个身体想象,而当观者在注视画面时,由足与腿的裸露激发出对身体的渴望就会转为审度其与自我之间的关系,即观者所见的她者的身体开始转为自我的身体。
图9:中华第一针织厂团龙牌跳舞袜广告,1929年
有展示者就有观看者,展示者是女性,但需要注意的是近代观看女性的不再仅仅是男性,女性也同样在观看女性。除此之外,由新科技带来的照相、电影、广告等图像中的时髦女子形象向日常生活渗透,近代社会中各种目光相互交织,使女性的观看处在一个文化含义复杂的“视觉关系场”中:现实女性在看图像中的女性,图像中的女性在看现实中的女性,男性在看图像中的女性,男性在看现实中的女性,女性在看男性,女性在看女性……经由大众传媒的聚焦使人们在看与被看之间逐渐趋同,越来越多的目光聚焦在了腿部,甚至在1930年的《大公报》中还将上海交通事故增加的原因归咎为行人越来越多地看“腿”。
“脚——腿”的观看转变后,本节继续要探讨的是以“腿”为载体的时尚传播中发生的语言与流行文化的转译。笔者此处使用的“转译”概念援引自台湾学者张宁在《异国事物的转译》中提到的“translation”的词源,它区别于中文常见“翻译”一词的原因在于,“翻译”是指与原文忠实对应,却无法反应“translation”所暗含的移转、位移、转化甚至转换等复杂含义,而这些正是不同文化交锋时的相互吸纳与转化。
首先来看一则饶有趣味的“粉饰腿”的历史事件。1931年中国第一支女子篮球队刚结束与日本的比赛凯旋归沪,原本正是博得满堂彩的时候,新闻却聚焦到了她们的腿部:
“两江队员每逢上场之先,必用脂粉涂面,红红白白,有如赴戏院菜馆然,有的更在腿上抹粉,使在场上奔走时,表现其腿部之美,而博得一些轻薄子弟怪声的喝彩。这些记载,也许有不实之处,然而既此可见今日女运动员的美的目光,仍不在健康美,而在粉饰美”。
“粉饰腿”即是在腿上涂粉,虽然该文记者对是否涂粉也未可知,但该篇报道却给出了“两江女子粉饰腿”这一确定标题。那么究竟是否涂粉呢?带着这一疑问笔者继续爬梳史料,发现1934年另一则北京地区有关“足部化妆”的报道,指出了足部所需的三大产品:
“北平妇女所用腿部化妆品,计有三类,一为足指甲之蔻丹膏……二为雪肤香膏,此为涂抹擦腿部,踝背足背,足跟,足尖,足心者……三为肉色花粉……装点双腿……”
同样的,该文作者也并不确定该报道是否属实,因为这些信息仅出现在报刊见闻,并表明三年前到北平时还未见到此类现象。
上述两则材料来源,一则在上海,一则在北京,反应的都是“粉饰腿”的行为。说明特定人群对此已达成共识,就像两篇文章的作者,即使不能确认现象属实,但表述中也都将此默认。目前笔者还未找到作为当事人的女性是否自述过“粉饰腿”的行为,但却意外地发现了在同一时期的西方出现了“powdered leg(涂粉的腿 )”。
在澳大利亚阿德莱德地区,化妆品商和丝袜商展开竞争,因当地女性已经厌倦了穿斑马纹的丝袜,她们认为直接涂粉的腿反而更显精致;巴黎地区的女性也有这种行为,不同的是她们使用晒黑粉涂在腿上,意图用此来代替穿丝袜的效果。对于二者的词源时间并非本节考察重点,而是要注意同一种行为在不同文化背景中的不同结果:“粉饰腿”在于使腿的颜色更好,“powdered leg”则有更多重的目的。当然,二者都是以一种“裸腿”的形式呈现,这也与“粉腿”1911年最初出现在中国的原型是一致的,但是在以腿为载体的足服时尚中,穿丝袜的“粉腿”正逐渐转译为“涂了粉的腿”。
粉饰腿最显著的就是肤色的改变,其中与化妆品市场的快速崛起紧密相关。早期进驻中国的西方化妆品多是以药妆的形式在洋行出售,如19世纪90年代的夏季痱子粉。但是在1910年后发生了改变,以药妆形式的化妆品开始向美妆类转变,特别是“粉”的改变。比如上海最早的化妆品生产商广生行在对粉的命名上就由最初的扫身粉和爽身粉,先后将产品命名为蜜粉、美容粉、雪花粉等来进行宣传。广告语中也重点强调“粉”带来的肉色效果,广生行作为上海地区多年来最重要的化妆品厂家,有一个持续应用十多年(1920~1936)的广告语,“令肌肤幼滑与天然肉色无异,妇女助妆不可少之品也。”“粉”连接着化妆粉与皮肤颜色,逐渐由过去的奢侈品转变为女性的日常用品,也成为30年代进口数额庞大的外贸货品。化妆品的普及使都市女性有了改造皮肤色彩的工具,进而使“粉饰腿”成为可能,也成为大家热议的对象。如1934年的一则报道,认为女性的“两腿上擦上又白又香的巴黎粉,足趾上涂抹鲜艳的蔻丹”是专为吸引色情狂男性存在的。1937年《大公报》的报道认为,“足趾上涂蔻丹,大腿上扑粉”的女性是盲从在潮流中的牺牲品。
《大公报》副刊编辑何心冷在观看梅花歌剧团表演时曾先后两次批判舞者的“粉腿”,他认为“粉腿”的白不是黄种人理想的效果,而是殖民文化下对白的趋从,“腿则腿矣,粉则未矣”与“粉腿也未见的白到怎么动人”正是他种族论的关键。很显然袜厂在20年代末期使用“粉腿”作宣传时还未考虑其颜色的特殊指代性,但是在进入30年代后有了新的转向,它和肤色发生联系,并直接影射“粉饰腿”的行为与无意义的结果。
社会中持续的批判,使“粉腿”在袜厂广告中的褒义与美态逐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对一种裸露行为的讽刺与斥责。在长久的反对声中,“裸腿运动”悄然出现,更有意思的是在杂志中还做了一期专刊:说是裸腿,实则是“粉饰腿”与“展示腿”的极致发挥。笔名为小可先生的作者在谈论为什么要裸腿时,将“裸腿可以表现青春”置于首要原因,并认为三十岁以下才更适合;这种理由更像是观看欲望下的强制命令,而非自我身体展示的动力;更有将“裸腿”与“消除寒脚病”相联系,将其与欧、美、日的流行并置,认为中国也应提倡。很显然,这样的理由既没有扎根本土文化考量中国人的日常惯习,又认同了盲目跟风的粉腿国族论。在没有确凿论据的前提下,不少文章想当然地妄自推行,致使“裸腿运动”专号仅创办了一期就再也没有下文,更没有达到像放足运动、天乳运动的理想预期。
当然,社会争议越多,则越说明对腿的关注度高,“腿”也就越流行。从30年代开始,借用“腿”来进行宣传的商家不再仅是袜厂,化妆品、日用品、百货大楼、舞厅、电影演、戏院,但凡涉及女性的产品与场所,都成为“腿”的视觉场域。而此时“粉腿”也又一次发生变化,在1940年《英文自修报刊》中,“粉腿”一词的英文指称为“pretty leg”,顾名思义就是代指一切女子美丽的腿,它囊括了从最初裸露的、具有“肉感”的粉腿,到穿丝袜的“粉腿”,再到“powdered leg”的“粉饰腿”及裸“腿”运动的所有含义。在看到这个词时,笔者不禁感叹以“pretty leg”作为粉腿的终点,真是太巧妙了!在整个“腿”的时尚演变与跨文化转译中,呈现的是一种东西方文化拉锯后的本地化结果。
“娇滴滴的雪肌,艳腻腻的粉腿,甜蜜蜜的嘴唇,春色撩乱,如醉如痴,热烈咧的狂舞,柔靡靡的名歌!赤裸裸的表演,风光旖旎,欲仙欲死。”这是1946年一个电影院的广告,细读文本会发现这场以身体欲望为营销手段的香艳场景中是通过“腿”与“唇”的部位呈现的,再融合电影院的视听效果,“腿”与“唇”的嗅、味、触,将观者带入一个只属于都市文化的想象空间。这样的宣传在40年代的广告、电影、戏剧中但凡涉及女性题材都会将关于身体的部分夸张呈现,如“粉腿肉林”“粉臂肉腿”“酥胸粉腿”等等,由“腿”联动着的女性身体成为关乎感官体验与欲望的都市想象。
李欧梵的研究认为,在30至40年代虽然引进了大量好莱坞作品,但是中国并没有全盘复制其文化,一个最显著的差别就是,中国作品“所展示的‘流行女性气质’并没有好莱坞影星的那种大胆性感”:欧美影星无一例外地展现对身体的狂热崇拜,特别是双腿,反观同时期的蝴蝶、阮玲玉等中国明星更多地是把身体藏在长旗袍里(仅展现双臂)。腿作为新的性感区域带来的神秘色彩,激发人们对露腿现象的关注与接受,但又并非认同实质的美。依此现象,可以引用布洛克斯在《身体的作品》中“认知即欲望,欲望即认知”的理论,也就是说人们在对“腿”产生欲望的同时也产生新的认知。随着日渐兴起的大众媒体,也为人们提供了欲望想象与认知的窗口,“腿”的时尚在都市文化中盛行。
巴金曾以“狗”的视角展现过这种欲望想象:
“大街中商店里的种种货物在我的眼前,就变得非常引诱人,尤其使我动心的就是那一双常在街中走着的腿。那一双粉红色的腿,肉色的腿,多么细致,多么柔嫩,多么浑圆……微微的跳舞……好像等人来抚摸,来玩弄。”
文中从商店、街上“肉色的腿”,联想到在舞厅跳舞的女郎,最后落笔于任人玩弄的女性想象。通篇以腿直击人性欲望,也给露腿的现代女性贴上了情色标签。这番叙事很容易联想至《娜拉走后怎样》中的女主结局,鲁迅认为在面临生存时久居牢笼的娜拉们通常只有堕落与回归两条路。这种观点被当时很多知识分子认可,鲁迅本人虽提倡女子独立,但他深知近代中国还没有形成利于女性发展的环境,缺乏经济基础的娜拉只能成为任人玩弄的对象。由于放足,女性被鼓励和要求外出工作,本能地进入现代消费,并开始用自己的劳资,而不是从他者获取的方式主动把自己装扮成现代女性的形象。但是这种主动并不是完全的女性自觉,而是依旧存在于消费主义及男性观看目光下的欲望驱使,让处于公共环境中的女性从脚——腿—身体逐步成为都市生活及城市视觉文化的焦点,以至经常被预设为情欲化的对象。
但故事总会有不同讲法。历史上的女性几乎是一个失语状态,幸运的是近代中国变迁终于给了少数精英女性发声的机会。张爱玲在《更衣记》中概述了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服装史,并敏锐地捕捉到时代前进之于女性身体与角色的转变。张爱玲在此带出革命前后的社会进步与女性服饰、身体的关系,“所有的点缀品,无论有用没用,一概剔去。剩下的只有一件紧身背心,露出颈项、两臂与小腿”,她将身体的裸露与衣服数量的缩减并置在一起,提供了对身体裸露的另类思考。通篇来看,张爱玲认为女性身体的展示直接关乎破“旧”迎“新”的现代性,也就间接反映出革命是否成功。还需注意地是此处张的反讽意味也十分明显,“革命前的装束却反之,人属次要……女人的体格公式化,不脱衣服,不知道她与她有什么不同”,她将革命前的时代类比为公式化的女人身体,对过于注重形式而忽视肉体的“人”予以讽刺。其可贵之处在于张爱玲能在时代浪潮中注意到中国女性身体与个性的联结,并以她自己的服装设计与穿衣风格为女性时尚的发展注入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而遗憾的也是她一直处于风评之下,正如她所言“女人想要出众一点,连这样堂而皇之的途径都有人反对”。
的确,此时期的改良者们经常热衷将女性时尚的繁荣作为摩登亡国论的表现,如近代黄炎培在《转变中之中国的探讨》中曾借缠足到粉腿的转变批判近代中国的现代化与政体选择。在他眼中,曾经的“缠足”和当下的“粉腿”皆为跟风的产物,是女子缺乏思考的表现,更是应被抵制的社会行为。近年张小虹的研究从时尚现代性的角度定义了近代中国女性追逐时尚的正当性,但是在急需解决落后、贫穷的大历史背景下,女性进入公共工作、实现自我价值的社会现代性需求更大。时尚、现代、摩登的女性标签与社会需要的女性背道而驰,但却忽略了女性本身对美与流行文化的追逐的自我驱动力,继而造成了女性在个体追求与社会群体要求之间的矛盾性。
《铁拳粉腿》中的女主角是一个美丽的职业女性,但同时又是“徘徊在妓女与母亲形象间的符号”,成为男人们交换的对象。电影是著名导演拉乌尔·沃尔什的作品,在研究其电影的学者中,经常会用这部作品作为他如何将女性置于“父权制的两难之处”的代表作,这也不难理解为何原作叫做“Manpower”。引进中国后,若直译为“男性力量”,显然不适用于正在兴起的男女平权、女性独立中的“女性力量”,更不利于电影票房。反观当时,最能与之呼应的代名词——“粉腿”则再合适不过。转译后的“铁拳粉腿”既展现出都市现代女性的身体想象与社会风尚,又连带将原来Manpower下的女性处境一同转译到本土文化语境中。正如原处在深闺中的“小脚”,在改革浪潮中主动或被动地放开“金莲”,露出“粉腿”,走向公共场域,却又遭受着双重非议。
注释:
① 掩耳:《海外奇谈:少妇露腿被罚》,《申报》,1911年9月26日,第3页。
②《常州女子改良服饰会简章》,《新闻报》,1911年2月23日,第5页,“古有明训,十五而笄,载于礼经,笄者系也谓系冠,使不坠也,未笄以前则发有覆额者,有垂髫者,既及笄,则断非下垂可知笄而后有钗,钗而后有裙,此亦相因而至者。”
③ A.H.DE Carvalho:,For the Half-year ended 30th June, 1860;Shanghae:His Excellency the Superintendent of customs at Shanghae, pp.1-39.
④ Great Britain.:: Miscellaneous series, No.481,H.M.Stationery Office, No.481, 1898, p.8.
⑤ Antonia Finnane.:,,.Columbia University,2008.pp.101-123;方显廷:《方显廷文集(第2卷)》,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115页。
⑥ 《方显廷文集(第2卷)》,第152页。
⑦ 《中国近代纺织史(下卷)》,北京:中国纺织出版社,1997年,第139页。
⑧ 《工业馆中的一条腿》,《申报》,1929年7月1日,第20页。
⑨ “她的腿上,所穿的袜子,尤其考究,是久和袜厂的,更显得出她一双粉腿的美丽了”《打扮》,《申报》,1929年11月13日,第11页。
⑩ 《他为何如此巴结》,《申报》,1929年11月7日,第9页。
⑪ 《德和电机丝袜厂》,《机联会刊》,1931年6月16日,第25页。
⑫ 《三友实业社》,《机联会刊》,1931年5月1日,第5页。
⑬ 仲闻:《论啼笑因缘》,《读书杂志》,1932年第5期,第412页。
⑭ 《高跟皮鞋与丝袜的小统计》,《十日》,1932年第26期,第10页。
⑮ 高彦颐:《缠足:“金莲崇拜”盛极而衰的演变》,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
⑯ 高彦颐:《缠足:“金莲崇拜”盛极而衰的演变》,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陈晨、陈芳:《明代女子“膝裤”的功能转型》,《艺术设计研究》,2018年第3期,第43-47页。
⑰ (美)弗里德·戴维斯著,刘晓琴、马婷婷译:《性感的矛盾——端庄与色情的辩证法》,《艺术设计研究》,2012年第2期,第5-10页。
⑱ (英)弗吕格尔著,孙贵定、刘季伯译:《服装心理学》,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53-106页。
⑲ (英)詹姆斯·拉韦尔著,林蔚然译:《服装和时尚简史》,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16年,第228-230页。
⑳ 《玫瑰袜子掌中轻 》,《机联会刊》,1930年1月16日,第2期,第41页。
㉑ 天籁:《头与脚》,《机联会刊》,1930年4月16日,第8期,第8页。
㉒ 《菊花牌著名丝光线袜》,《机联会刊》,1931年6月16日,第36期,第12页。
㉓ Willian Leiss, Stephen Kline, and Sut Jhally.Social Communication in Advertising:Persons Products and Images of Well-Being,Scarborough: Nelson Canada, 1990, p.5.
㉔(美)保罗·莱斯特著,霍文利、史雪云、王海茹译:《视觉传播:形象载动信息》,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3年,第5页。
㉕ 杨兴梅:《身体之争:近代中国反缠足的历程》,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第131-167页。
㉖“对一个事物的观看方式决定了这一事物如何成为一种美(或丑),但在这种视觉活动发生之前,需要有其得以观看的条件”。(荷)柯律格著,黄晓鹃译:《明代的图像与视觉性》,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29页。
㉗ [明]李渔《闲情偶寄·声容部·手足》:“‘验’足之法无他,只在多行几步,观其难行易动,察其勉强自然,则思过半矣。直则易动,大约秽气之生,皆强勉造作之所致也。”
㉘ 陈平原:《左图右史与西学东渐——晚清画报研究》,北京:三联书店,2018年,第427-494页。
㉙ 杨兴梅:《被“忽视”的历史:近代缠足女性对于放足的服饰困惑与选择》,《社会科学研究》,2005年第2期,第127-129页。
㉚ 妩灵:《人体美:衣服之作用》,《妇女时报》,1911年7月26日,第9-10页。
㉛ 同注㉓。
㉜ 芙孙:《箴女学生》,《青声周刊》,1917年第3期,第1页。
㉝ 学姐纪闻:《粤女学生之怪装》,《大同报(上海)》,1913年第19期,第55-56页。
㉞《常州女子改良服饰会简章》,《新闻报》,1911年2月23日,第13页。“古有明训,十五而笄,载于礼经,笄者系也谓系冠,使不坠也,未笄以前则发有覆额者,有垂髫者,既及笄,则断非下垂可知笄而后有钗,钗而后有裙,此亦相因而至者。”
㉟《中华第一针织厂》,《申报》,1929年8月26日,第20页。
㊱《肉色袜与交通》,《大公报(天津版)》,1930年4月26日,第7页。
㊲ 张宁:《异国事物的转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0年,第5页。
㊳《两江女子的粉饰腿》,《中国学生(上海1929)》,1931年,第3卷第1期,第10页。
㊴ 邓迪:《足部化妆》,《大公报(天津版)》,1934年8月31日,第12页。
㊵ Powdered legs: Rival Fashion Fight, Saturday Journal (Adelaide, SA : 1923~1929), Saturday 8 September 1928, p.13.
㊶ No Stocking for Street Wear:Sydeny Girl Enthusiastic Parisiennes Powdered legs Instead,Herald (Melbourne, Vic.:1861~1954),Monday 6 January 1930, p.4.
㊷《上海化妆品业调查录》,上海市档案馆藏,档案号:Q-1_829,1931年;张鑫:《美丽经济——近代上海化妆品业研究(1903~1949)》,2017年,华中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
㊸ 广生行的扫身粉、爽身粉广告,载《申报》,1914年8月22日,第14页;另在《申报》1917年7月10日~1917年7月16日,第12页的广告中,“关于广生行蜜粉、雪花粉的广告,载自粤省历十余年,所制双美老牌花露水、生发油、蜜粉、雪花粉等各种化妆品行销各省久矣。”
㊹ 双妹老牌化妆品广告,《申报》1920年3月,第16页,在1920年的整个三月广生行连续刊登此广告,并在之后的推广中,也继续使用此广告。如,《申报》1936年8月13日,第16页。
㊺ 张鑫:《美丽经济——近代上海化妆品业研究(1903~1949)》,2017年,华中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
㊻《奢侈品限制输入》,《申报》,1937年2月5日,第16页。
㊼ 澄影:《对裸腿的批判》,《平凡》,1934年9月15日,第1卷,第7页。
㊽ 欧阳左军:《谈裸腿》,《大公报(上海版)》,1937年7月30日,第13页。
㊾ 何心冷:《吗啡针》,《大公报(天津)》,1932年8月10日,第6页;何心冷:《问话》,《大公报(天津)》,1932年9月5日,第8页。
㊿ 摩登老祖:《裸腿十不爱》,《立言画刊》。1939年2月12日,第30期。
[51]小可先生:《时代的裸腿运动》,《立言画刊》。1939年2月12日,第30期。
[52]小可先生:《时代的裸腿运动》,《立言画刊》。1939年2月12日,第 30期。
[53]《Self-cultivation,英文自修大学》,1940年3月刊,第279页。
[54]偶拾:《电影院广告》,《大公报》,1946年7月9日,第2页。
[55]李欧梵:《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1930~1945)》,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125页。
[56]彼得.布洛克斯:《身体作品》,转引自《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1930~1945)》,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第244页。
[57]巴金:《狗》,《小说日报》,1931年第22卷第9期,第14-16页。
[58]卢苇菁、李国彤、王燕、吴玉廉:《兰闺史踪:曼素恩明清玉近代性别家庭研究》,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21年,第71-103页。
[59]张小虹:《时尚现代性》,北京:三联书店,2021年,第225-232页。
[60]姜云飞:《张爱玲的时尚哲学与性别“革命”观》,《学术月刊》,2017年第3期,第141-149页。
[61]黄炎培:《转变中之中国的检讨》,《大公报(上海)》,1936年11月22日,第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