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士鹏
学校规定,学术型硕士研究生必须在中文核心期刊上发表一篇论文才能毕业。我至今已经被退稿三次了。
尤其是最近一次,编辑部返回的审稿意见中,专家特地给“建议拒稿”四个字加粗,让我自嘲是屡败屡战的毅力直接撞上了南墙,还是面凹凸不平、极其粗糙的砖墙,一时间不敢再言勇。
每个年龄层都有每个年龄层难念的经,但在生命的不同阶段,人的抗压能力上限也是不同的。十年以前,长辈的一句批评会被我在心头记挂很久;十年之后,可能被公司辞退我也能笑着退场。而现在,对自己的失望与怀疑就像四月的树冠,时不时就沙沙作响,漏下刺眼的光斑,让我忍不住地眯起眼睛。
同样产生怀疑的还有我的导师:“我们师门历届最多被退稿一次,只要按照返修意见修改后,再投一次就被录用了,还没有超过两次的。你这样会败坏我的名声的。”
回想那段日子,朝九晚十一,几个月长时间地坐着,把膝盖硬生生地坐伤了,每次蹲下时都有剧烈的疼痛感,至今未痊愈。它也让我陷入更深层次的迷茫,连身体健康的代价都付出了,如果还得不到期望中的成果,究竟是因为我在出生前抽取的命运剧本太臭了,还是我出生后跌跌撞撞地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
近些年,经常有人问我为什么不读文科。事实上,文学的门槛比我还高半个头。这两年申报省作协,接连被拒绝,打电话询问,被告之起码要在《雨花》这样的期刊上发表过散文,才能有通过的可能。看来,就算加上一段助跑,我也越不过这个门槛。
所以,自己本就平凡,看似文理两开花,却是“文不成,理不就”。这倒不是什么羞于承认的事实,只是遗憾没有找到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也没有活成想象中最精彩的样子。而在可预见的时间里,我也很难发现并走上那条命运为我私人订制的道路。它在何方?无人知晓。
那段时间,如林忆莲在《寂寞拥挤》中所唱:“在欢笑中掉泪,在呼吸中晕眩,在热闹中孤单,在人群中觉得累。”后来,我就爱上了在微微细雨天里不打伞,慢慢地走。一些事物始终保持着干燥,一些事物很快就会湿润,干燥和湿润都让人感到舒适,最重要的是,走上一段路后,人会在格外清新的风中释怀所有的郁结,让身体变得透明、变得镂空、变得空旷,直到灵魂的最深处,也被风吹得只剩下朦胧的细雨丝。
但,还是要毕业啊。
从失败中站起来有很多种原因,我也想过在文章中要用怎样的情节衔接抑和扬——看见一棵小草在雨后顽强地挺起了身子,太俗;看见劳累了一辈子的父亲疝气还没痊愈就又上街干活,太煽情;写自己不服输的性格,写陌生人一句拨云见日的鼓励,太虚伪。
日子还是要过下去,仅此而已。在所有的兜兜轉转之后,除非你跳出生命的剧本,否则你还是要继续走下去,这是唯一的道路。
我想,文字本就是剖析自我的工具,为什么要给脆弱与颓废强行套上发光的帽子?生活在网络时代的人们,随时随地都能喝到“鸡汤”,原料充足、香味浓郁、温度熨帖、作料丰富,煲的手艺一个比一个强,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独自一人洗澡的时候陷入蓝色的情绪。
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迷蒙的微雨天,出去走走。无论沾衣欲湿,还是吹面不寒,它既浥轻尘,又新柳色。深深地呼吸吧,沉醉在这无垠的清新中,与泥土湿润的清香融为一体。在这里,你愿意待上多久就待上多久,直到你有足够的平静去迎接倾盆的大雨和刺眼、灼热的阳光,泥土收留了你所有的忧伤,却不会弄湿你的鞋子。
一帆风顺是别人的光鲜,伤痕累累才是自己的青春。认清了真相后,便有了青箬笠和绿蓑衣。
我又把论文投了出去。飞鱼再次落回了大海,在下次起飞之前。
(作者系河海大学水文学与水资源专业2020级工程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