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宏
一粒米的长成,倚仗阳光、土壤和水,也有赖于农人的精心侍弄,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从米到米饭,也有三个必要条件:水、火和锅。
谷是米饭的灵,水则为魂。铸魂的精要是恰到好处,达到“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的效果。水一多,犹如人太过宠溺,容易变软烂,好端端的米饭熬成一锅粥。水太少,则徒然长米饭之硬气,硬得跟个性独具的铜豌豆似的,脆弱的胃填不饱倒在其次,可怕的是要饱受折磨。你吝啬水,米饭是打不过你,只有干受气,实在气不过,直接以夹生的形式提出最严肃的抗议。
煮一锅优质米饭,倒水是个技术活,拿捏精准,一滴不多,一滴不少,宛如神助攻。作为资深的“家庭煮男”,凭着多年经验,我有个最直观的量水法——把手掌伸入锅中,水浸过手背,抵达我第996条纹路,就是最佳位置。这没有参照性吧?不过,科学的数值也不是没有,心里一直惦记着呢——水和米的比例为1∶1时,米饭偏硬,1∶1.2时,米饭则偏软,最好取中间值,多了,少了,都有违科学精神和客观规律。但谁会在煮饭之前充当一回实验师,用量杯和游标卡尺精准测算呢?
中餐的灵魂是模糊的。比如,盐少许、味精少许、五香粉少许……少许到底是几许?恐怕全中国最优秀的厨师也给不了标准答案。
一碗好饭的养成,火候是关键,标准依然是不大不小,没个准星,你说妙不妙?抑或气不气人?火太烈,容易喷锅,直至焦煳;火太小,煮一锅饭,得等上半天,肚子饿得咕咕叫,人也等得毛躁。所以,添柴的基数要到位,薪柴往灶膛里塞多少,什么时候补柴,大有讲究。
大灶、大铁锅、大柴火,米随水入锅,旺火煮开,泛起白嫩米汤,只留少许米粒继续熬成粥,舀出更多的半熟米粒,上甑接着蒸。米饭里裹挟木桶、竹盖的清香,好吃看得见,是我儿时最馋的味。
21世纪了,还在这里大谈特谈烧柴煮饭,也算天下奇闻。你把电饭煲的颜面置于何地?对喽,现代人煮饭的标配是电饭煲,插上电,一按,不用多久,饭香盈室。
翻开我的个人电饭煲史,大大小小,一个又一个,都未能满足我吃到一口好饭的夙愿。
1996年秋,初入职的我月薪180元,为了吃到一口有别于食堂供应的香喷喷的好饭,心一横,掏出50元购置容声牌电饭煲,让我这个在农村长大的常年烧火做饭的人,有了初探“西洋镜”的新奇与满足。
一个电饭锅解放了我被食堂囚禁的胃,一碗好吃的米饭,原来可以这样获得。时至今日,此锅依然在老家发挥余热,饭自然不煮了,专门烧水,当蒸锅用。此后,电饭锅升级迭代,铝锅、铁锅、不粘锅、不锈钢锅……按键、触屏键……不会唱歌的、有音乐提示的……各式电饭煲在我家厨房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一应电饭煲排排坐,我能从中读出岁月沧桑来。
总以为,一口好饭不过如此,直到第一次吃电压力锅煮的饭,仿佛误入桃花源。我的唇舌为之惊奇,味蕾得到极大满足,不要菜也能干掉一碗米饭。
回到家中,我看看自己的电饭煲,实在是又气又怨,一样的米,为何自家饭就不好吃呢?原来是电饭煲不行啊。我也想买个电压力锅,却被阻止——煮一锅饭要一个多小时,跳闸后要等消气,实在太花时间了。
人的舌头就是会挑剔,尝过一碗好吃的米饭,就一直放心不下,馋那一口。
资深的吃客往往用舌头思考,味蕾操控脑袋,掏空口袋。为了一口好吃的米饭,费尽心思搜罗,期待买回一个与电压力锅一样神气的电饭煲。两三千元钱的价格却让我迟疑,家中花三四百元买的电饭煲还没坏,又掏几千元换新,这不是我为人处世的风格。那早已用惯了的电饭煲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就这样无情地抛弃它,我实在不忍心。
一日,我第一次用某商场APP线上购物,见某品牌电饭煲优惠酬新客,才900元一个,便宜一半多,毫不犹豫下了单,到货才发现,实在太小了!因为能勉强煮两人吃的米饭,还好,就没退货,将就着用。
就是这个电饭煲,开启了我家米饭的神气时代。
放水,开锅,倒水,淘米,注水,关盖,按下煮饭键,悦耳的曲子响起,显示屏的倒計时让我傻眼了,居然是65分钟!跳闸之时,这个迷你小电饭煲叫个不停。盛出一碗饭,香,吃一口,更香,就是这个味——不用菜也能干掉几碗米饭的味!
我用近千元的价格,给一碗米饭足够的尊重,它回馈给我的是意外的惊喜和夙愿的达成。
有一次,我偶翻六种语言的说明书,才知道这个好用的电饭煲居然还有快煮功能,仅需30分钟,时间缩短了一半。快是快了,结果南辕北辙,开盖盛饭,一样的米煮出来的米饭,味道很庸常,泯然成凡饭。
对一碗米饭的尊重,光花钱是不够的,还得给予足够的时间。想起电压力锅压一锅好饭,也要花一个多小时,不由地感叹:好饭是要花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