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林陵
陈瑛阿姨于2022 年5月4日去世,享年104岁。
陈瑛阿姨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中将王必成的夫人,她也是在抗日战争初期参加革命工作的新四军老战士。她曾是江苏省新四军研究会第五届、第六届的顾问,后来也是我们江苏六师分会多届的名誉会长。陈瑛阿姨关心分会工作,热心新四军历史纪念场馆建设,坚持对历史研究严谨、缜密的态度,都深深濡染着我们后辈。
我是2010 年从江苏省新四军研究会后代分会转到六师分会的。同年10 月参加纪念黄桥决战胜利70 周年活动时,与陈瑛阿姨第一次直接接触。我向她作自我介绍:我是林胜国、陈迪之子,现在已由后代分会派回到六师分会参加活动。陈瑛阿姨高兴地说:“林胜国与王司令在抗战时,多年在一个部队共过事。你妈妈陈迪是我们六师分会的副会长,我们非常熟悉,曾多次一起参加过有关会议和活动。新四军六师分会都是一些80 多岁的老同志了,需要二代的新鲜血液来增强力量。”
我将她的提议向省新四军研究会后代分会领导提出后,得到后代分会的积极支持,许多六师后代开始积极参加六师分会的各种活动。后代人数最多时,达到70 余名会员。
2014 年6 月,分会换届,我被推荐为六师分会会长,得到了陈瑛阿姨的积极支持和鼓励。
她常送我一些有关新四军史料的书籍,要求我好好学习。2015 年,我去她家汇报工作时,她特意向我推荐一本书——《江南小延安》,说:“这是讲苏浙军区的书,你要认真了解一下。”
这本书为我撰写《父母在苏浙军区的曾经岁月》充实了不少史料。在这本书中,我了解到了母亲陈迪在任16旅卫生部第三期卫训队的学员、独立二团见习医务员时期曾经学习、工作的地方,以及母亲与时任16 旅独立二团政委的父亲林胜国“鹊桥相会”的旧址——长兴县白岘乡三州山茅山村的新四军16 旅后方医院。这些史料又帮助我写下了父母“恋爱”的故事《无悔的婚姻》一文,促使我下定决心于2019 年专程前往寻访了父母亲的足迹。
在南京,王必成伯伯本是六师的旗帜。他去世后,大家自然而然又以陈瑛阿姨为中心。一旦外地有六师老同志来宁参加活动或会议时,都会来看望陈瑛阿姨。陈瑛阿姨也会邀请他们到家里相聚。对身体不好或行动不便的老同志,更会亲自前往其下榻的宾馆、招待所看望。我几次跟随母亲前往这些老前辈下榻的宾馆、招待所,都见到过陈瑛阿姨。
我母亲曾对我说:“你爸在的时候,我可以跟着他乘车一起到外地参加新四军研究会的有关活动。你爸去世以后我没这个条件了,有些活动就没法前往参加。那时王必成伯伯虽然已经去世,但南京军区对陈瑛阿姨照顾得很好,还留有常备车,给她外出参加活动带来很多方便。为了正常开展工作,陈瑛常会跟我联系说,如果愿意去参加活动,可以乘她的车一起出去参加。”我母亲铭记在心,多次跟我说过此事。
当陈瑛阿姨百岁寿辰时,她曾经跟我说过:“不搞纪念活动,只找几位朋友和后代小聚一下。”不少本地、外地的后代为代表父辈和本人的敬意,一定要前来祝贺,还带来了不少贺礼。百岁寿辰“小聚”的热烈场面让我们大家都能深切感受到陈瑛阿姨这位英雄老妈妈的魅力所在!我们六师分会敬献的是非物质文化遗产——金坛刻纸,一个巨幅的极具寓意的“百鸟朝凤”。
陈瑛阿姨对历史遗迹遗址、文物保护和建设工作是非常关心的。她曾经多次向我交代过一些事情。如:“茅山新四军纪念馆是新四军东进最早到达苏南开辟的抗日根据地建立起来的纪念馆,你们要向这里多捐物品。”“新四军江南指挥部是新四军在江南时期的重要指挥部,那里在开展文物考证工作,你们要积极准备,讲好文物故事。”“黄桥战役纪念馆要建新馆,要开发新的‘遗址’,我现在身体不好,你要代我去看看。”“七战七捷纪念馆,不要忘了将我签过字的《虎将光耀千秋》《雄风劲旅》的书送过去。”等等。
但是陈瑛阿姨给我交代最多、令我印象最深的还是“贺甲村战斗——延陵大捷”的历史遗迹遗址保护和纪念馆建设问题。我刚到六师分会及后来的日子里,她曾多次向我交代说:“‘贺甲村战斗’的那个祠堂遗址,那是真文物,是历史真迹。现在有很多历史遗迹或旧址已经不是真实的历史文物了,是在旧址上重建的,不是原物,有的还不是在原址上,而是另建的所谓遗迹。而‘贺甲村战斗’的那个祠堂是真真实实的原物原址,一定要保护好!”“这里的烈士墓,是当地村民自发收集、埋葬了70 多具烈士的骸骨,先埋在村民的祖坟里,解放后村民又自发募捐为烈士修的墓,后来当地政府又建了纪念碑。你们一定要关心这里。”……
陈瑛阿姨跟我说这事时,我还没有去过“贺甲村战斗”遗址。这场被延安总部誉为“延陵大捷”的战斗,是父亲发现战机,率丹阳独立支队先行设伏,打响了第一枪的战斗。后有段焕竞率领的新六团、王必成率领的老二团共同参加战斗,并由王必成团长统一指挥、获得大胜的战斗旧址。为了追寻父辈的战斗足迹,我们也应该去看看。我向陈瑛阿姨下了保证。
当我向陈瑛阿姨汇报,定于2017年3月31 日,与丹阳延陵镇政府会面并捐物时,她又指示我:“即将清明,你们带一个花篮去祭奠一下革命先烈,我身体不好,只能由你们代我向他们致敬了。我还要捐书给纪念馆。”
2018 年5 月,我再次前往参观时,新建的纪念馆已具有一定的规模,馆内的布置和展示,已基本能客观地反映当年战斗的实际情况。这些进展都得到陈瑛阿姨的认可。
陈瑛阿姨对历史回忆和文章撰写的态度是非常严谨的。
我是省新四军研究会出版的《我们是铁的新四军》一书的主要编辑人员,六师分会的人员是由我来采编完成的。对陈瑛阿姨,本来是打算让她口述,然后我来进行整理,但她却不同意。她说:“文章就得自己写才行。”她一字一句写了许多,然后把我叫过去,先念给我听一遍。听明白了就交给我说:“有什么错别字,你帮我改一改,然后打印成文稿给我,我还要认真看看。”她审稿后才签字交给我。有一文稿我拿回家正在整理时,她却来了电话说:“这一篇文章中有个地名错了,你一定要给我改过来。”当我改好文稿后还给她时,她又再三问我地名改了没有?她认真负责、严肃缜密的写作精神,让我非常感动!
还有一次,我在为母亲陈迪编著《征程·女兵》这本书时,曾经以“革命和革命战争,从来都不光是男人的事业,女兵的贡献功不可没。在那个年代,革命军人的家属,是那个时代的特殊群体——一生为了革命者的丈夫付出了超长情感和巨大牺牲的一代女性”为题采访陈瑛阿姨时,她的回答是:“不能这么说,也不能这么写!”
“第一,不能说我们这一代女性做出了什么‘巨大的牺牲’,这根本谈不上。我们这些人已经非常‘幸福’地活了过来,活到了革命成功,那些没有活到解放后的同志才叫真正的‘牺牲’。第二,我们这一代女性在对待工作调动和工作安排的态度上,是没有个人意愿的,一切服从革命需要,我们都是共产党员,一切服从组织安排。当到了组织上要求转业时,我们都是马上响应号召就转业了,许多人一转到底,什么都不留,连工资都没有。像刘飞的夫人,你朱一阿姨,她原来的职务比我都高,转业后一分钱工资都没有了,可是党费一定要交的啊!没钱怎么办?只好拿刘飞的工资去交个人的党费。这些,你应该好好写写。”
纸短情长,我对陈瑛阿姨及那一代女兵的回忆,是不会停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