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永民,张越
(南京财经大学财政与税务学院,江苏南京 210023)
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中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由此,努力改变“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格局,就成为政府工作的重要内容。在“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中,地区之间的不平衡发展问题显得尤为突出。那么,什么是导致地区之间不平衡发展的核心要素呢?从生产要素的组成来看,资本投入和科技进步都是以人力资本作为载体的,人的要素是生产力差距的核心部分。正如彭国华所言,地区总量的差异归结于地区企业产出的差异,而地区企业产出则是由千百万个劳动者在无数个企业岗位上生产出来的[1]。纵观中国改革开放四十余年的发展历程,可以发现发达省市在快速发展的同时也伴随着人力资本的不断流入,而落后省份却不得不面临人力资本流失的窘迫境地。基于对人力资本这一生产要素的强调和肯定,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提出,要坚持就业优先战略和积极就业政策,实现更高质量和更充分就业,并进一步指出要努力破除妨碍劳动力、人才社会性流动的体制机制弊端,使人人都有通过辛勤劳动实现自身发展的机会。于是,究竟是什么“体制机制弊端”在阻碍劳动力和人才的流动,自然是学术界应着力思考的重大问题。
著名经济学家吴敬琏在2018 年11 月1 日的《中国经济改革进程》新书发布会上指出,“中国经济之所以能够迅猛的发展,到今天成为世界第二大的经济体,主要的动力,主要的推动力量就是市场化、法制化、民主化的改革”①。无独有偶,社会保障基金理事会理事长楼继伟在中国发展高层论坛2018 年会上表示,“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取得巨大成就的首要经验就是坚持了市场化取向”②。樊纲等认为正是由于中国进行了市场化改革,才大幅度提高了经济的运行效率,最终带动了经济的快速发展[2]。既然市场化之于中国经济发展有如此重要的作用,那市场化对于劳动力流动是否也存有巨大推动作用呢?王小鲁认为,正是由于市场化的不断推进,才导致劳动力要素在不同部门之间进行再配置,而这种再配置带来了生产率的提高并进一步导致资本等其他要素的再配置,最终带动经济增长[3]。也即,经济学家们认为市场化之于劳动力资源配置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并由此带来了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然而遗憾的是,尚没有文献从实证分析的角度来探求市场化水平对劳动力流动的影响。至今为止,学术界甚至不了解对于某地区而言,市场化水平究竟会导致劳动力流出还是流入,而仅仅是从理论上认为市场化水平能够带来劳动力的自发流动从而优化资源配置。有鉴于此,本文试图借助樊纲、王小鲁的市场化指数研究成果以及中国劳动力动态调查数据(CLDS),从实证视角探寻市场化水平对劳动力流动的具体影响。
促成劳动力流动的因素主要由推力和拉力构成。Bagne 系统描述了劳动力的推拉理论,指出推力是流出地不利的生活条件,拉力是流入地有利的生活条件,劳动力在这两股力量的共同作用下作出了流动选择[4]。事实上,推力和拉力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劳动者会对比流入地和流出地的各种要素差别,最终流出地落后的某些因素成为推力,而流入地相对优越的因素则成为拉力。整体来看,国外学者普遍认同更高的工资水平、更多的就业机会、更好的学习机会以及更优质的生活基础设施,是劳动力流入某地的主要经济因素[5-7]。与中国相关的研究中,学者们除关注上述国际通认的要素外,还重点强调了产业结构、城市规模、基础教育、公共医疗的影响[8-10]。
与推拉理论不同的是,国内学者将很大注意力集中于研究劳动力流动的“阻力”问题。首先是高房价所形成的阻力。高波等认为城市房价的提高会使劳动力的生活成本提高,阻碍外来劳动力流入[11]。张莉认为房价与劳动力流动的关系并不是线性的,而是呈现先吸引后抑制的倒U 型关系[12]。其次是户籍制度所导致的阻力。中国的劳动力流动中占很大比例的是农村劳动力向城市的流动,而户籍制度显然是阻碍这种流动的重要因素。蔡昉指出改革开放后不断放开户籍制度促进了农民向邻近城市乃至跨省城市的流动[13]。但正是由于户籍制度并未完全开放,所以仍是阻碍劳动力流动的重要因素[14]。再次是土地流转成本的限制。在市场化程度不断提升的今天,农民之所以不肯放弃农村而转入城市生活,还有一个较大的后顾之忧——土地流转问题。如果农户家庭外出务工,土地抛荒或者得不到充分利用很可能导致他们土地承包经营权被“收回”[15]。于是,如果一个地方的土地确权越不明确,当地农户外出的可能性越小[16]。陈媛媛和傅伟使用微观调查数据证实,土地承包经营权流转成本增加十分不利于农村劳动力向城市流动[17]。最后是人文环境方面的阻力。不同的方言会让“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感受更为深刻,而缺乏亲人或朋友更让这种孤独感增强,这些都是阻碍劳动力流动的重要因素。刘毓芸等的研究表明方言距离越小,劳动力跨市流动的概率越高[18]。潘静等的研究表明,村庄社会网络对家庭劳动力流动具有显著的促进效应[19]。
根据上述文献可以看出,学术界显然没有关注市场化水平对劳动力流动的影响。然而回顾中国改革开放的历史,却可以发现,中国的经济成长之路同时伴随着大规模劳动力流动和市场化改革的不断深入。在深入市场化改革的1985年至1995 年,东部沿海地区大量引入海外投资,私营企业和外资企业迅速发展。相比之下国有企业和乡镇企业处于停滞不前的状态,致使很多国企职工和公务员“下海”到私营部门创业[20]。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大量的农民工涌入市场化程度较高的城市寻找适宜的工作,被称为“民工潮”,释放了大量农村劳动力,促成了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保障了90年代中期开始的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对劳动力的需求。2001 年至2010 年是我国劳动力迁移的又一个高峰期,我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使得对外开放程度进一步扩大,政府部门颁布多项政策以减轻劳动力流动成本、保障务工人员的权益,农产品市场化降低了农作物生产的利润率,吸引大批劳动力前往一线城市就业[21]。直到2008年爆发全球金融危机,中国劳动力的迁移势头才稍稍减弱[22]。近年来,中国劳动力流动呈现数量逐渐下降、速度逐步放缓的态势,部分地区出现了“民工荒”的现象。新一轮的市场化转型的主要着力点是房地产市场,房价的持续上涨挤出了制造业的“就业”,让私营企业处于相对不利位置[23],同时由于劳动力流动成本的存在,西部地区技能水平较低的农民可以在本地区就业而不必流动到东部沿海地区,东部地区原先能够容纳东部和西部大量流动农民工的工厂和企业现在面临工人不足,民工荒现象由此产生[1]。也即,随着西部地区市场化水平的不断提高,其事实上已经开始具备和东部沿海城市“抢人”的条件。可见,市场化水平具有直接促进劳动力流动的重要作用。
从间接作用来看,劳动力流动的主要驱动力是经济增长,一个地区越发达,就越能够吸引劳动力流入,目前已有大量文献证实中国的市场化改革是经济增长的重要驱动力之一。Hsieh 和Klenow 指出,像中国这样从计划经济转型为市场经济体制的国家具有后发优势,市场化改革的方方面面都会进一步提高资源的配置效率[24]。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一直保持着快速稳定发展,樊纲和王小鲁认为这是由于中国进行市场化改革,提高了经济的运行效率进而带动了经济的发展速度[2]。韦倩和王安利用28 个省份1985 年至2010 年间的面板数据验证了市场因素在中国沿海地区的崛起中发挥了重要作用[25]。
从前文述及的“市场化和劳动力流动发展史”以及“市场化对劳动力流动间接作用”来看,市场化水平对劳动力流动的作用应当是吸引的作用。但是将市场化水平分解后,其影响却未必都显示为“吸引”作用。市场化水平一般涵盖几个方面:政府对市场的干预程度、非国有经济的比重、产品和要素市场成熟度以及法律制度环境[2]。第一,从法律制度环境来看,更规范的市场需要更加完善的法律制度环境,而外来劳动力在更完善的法律制度环境下不需要借助“社会网络关系”来保障自身利益,所以能够促进外来劳动力流入,同时也不会对当地劳动力产生“驱赶”的作用。第二,从政府对市场的干预来看,地方政府对外来劳动力的态度往往是希望吸收高学历和高技能的,所以对市场配置劳动力的干预也主要体现在对高端劳动力的吸引上,但现实情况是中国劳动力市场的主流仍是低学历和低技能的劳动群体,所以整体来看政府干预过多可能会导致劳动力结构变动,对劳动力的吸引力却未必增加。第三,从非国有经济的比重来看,当某地区国有企业占比过高会阻碍对劳动力的吸纳能力。据统计,民营企业创造了60%以上GDP,贡献了70%以上的技术创新,提供了80%以上的就业岗位[26],当民营企业占比较高时才有可能提供更多的就业岗位。第四,从要素市场成熟度来看,随着劳动力市场、资本市场愈加成熟,劳动力和资本能够实现更高效率的匹配,从而吸引劳动力流入。第五,从产品市场成熟度来看,目前工业品的市场成熟度都已经很高,影响这一指标的主要是农产品市场成熟度,当农产品受国内外市场定价影响越明显时,本地农民从事农业生产的积极性越弱,外出务工的比例就越高,如此本地对外来劳动力的需求就会降低,这样可能会阻碍劳动力流入,从而导致市场化水平对劳动力流动的影响呈现为“驱赶”效应。也即,从市场化水平整体来看会促进劳动力流入,但市场化指标中的个别分指标却可能会对劳动力流入产生阻碍作用,甚至驱赶本地劳动力流出。
关于市场化对劳动力流动的影响到底是驱赶还是吸引,建立两个logit 模型:一个是二元选择logit 模型,研究劳动力的流动决策与流出地市场化水平的关系,即流出地市场化水平的提高是否能抑制本地劳动力流出;一个是条件选择logit模型,研究劳动力的流动决策与流入地市场化水平的关系,即流入地市场化水平的提高是否能吸引劳动力流入。
1.二元选择logit模型
为了考察市场化水平对劳动力流出决定的影响,首先建立了基于个体层面的二元logit 模型,并假定劳动力个体选择流出所在地的概率由以下基本方程决定:
其中,下标i和j分别表示劳动力个体和劳动力个体所在省份,被解释变量为流动选择状态的0~1 变量,若个体i作出流出所在地省份决定,则赋值为1;若个体i不选择流动或流动范围为所在地省份,则赋值为0。marketij表示劳动力i所在地省份j的市场化指数,为解释变量;Xij表示劳动力i所在地省份j的其他特征变量,作为控制变量;εij表示不可观察因素。
2.条件选择logit模型
条件选择logit 模型是考察已作出流出决定的劳动力在面对众多备选流动地时会如何作出流入决策。劳动力在面对多个备选流动地时,会综合考虑自身条件和备选地区特征判断流动至不同地区所能给自身带来的效用,并根据个体效用最大化原则作出最终的选择。具体的迁移效用函数如下:
其中,marketij表示劳动力i选择流入的省份j 的市场化指数,wageij表示劳动力i选择流入的省份j的工资水平,Xij表示劳动力i选择流入的省份j的其他特征变量,εij表示不可观察因素。如果劳动力i在N个备选省份中选择省份j,须满足以下条件:
即当劳动力个体i流入j省份能给他带来的效用大于流入其他任何省份带来的效用时,choiceij等于1;反之,choiceij等于0。相应地,个体i流入j省份的概率为:
采用由McFadden 发展而来的条件logit 模型对(2)式中的参数α、β1、β2进行估计,了解区域特征变量对劳动力流动决策的影响[27]。
数据来源于中山大学社会科学调查中心2014年和2016年全国范围内开展的中国劳动力动态调查(China Labor-force Dynamic Survey, CLDS)。CLDS 调查了除西藏和港澳台地区的省/市/自治区,在全国层面、东中西部层面和珠三角层面均具有代表性。数据获取了劳动力个体的基本状况,如受教育水平、年龄、户口性质及职业能力等方面的信息,同时也详细记录了劳动力个体的流动数据,为研究提供了可靠的数据支持。借鉴张莉[12]的做法,筛选最后一次流动时间为2001年至2016年的劳动力,经过数据清理并与省/市/自治区数据相匹配,最终识别流动样本2 557个,省/市/自治区数量30个,获得共76 710(2557×30)个样本点。表1对流动劳动力的个人特征进行了描述性统计。
表1 流动劳动力的个人特征
核心区域特征变量数据市场化指数主要来自樊纲和王小鲁[2],其他区域特征变量有工资水平、人口规模、基础教育、医疗服务、失业率、房价、固定资产投资、产业结构、铁路密度、公路密度、城乡收入差距、中央财政占比,数据均来自《中国统计年鉴》、各省统计年鉴、国家统计局官网。在将区域特征变量与流动劳动力个体进行匹配时,借鉴张海峰等的做法[28],在对各省/市/自治区2001年至2016年(以2001年为基期)经济变量进行去通胀处理后取均值,减少因数据不全和迁移时间分散造成的样本量损失。表2是所选取区域特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表2 区域特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表3报告了市场化影响劳动力流入决策的基本回归结果。
表3 市场化影响劳动力流入的基本回归结果
在回归1 中,只考虑市场化程度吸引外来劳动力的作用,结果显示存在显著的正效应。回归2在回归1的基础上加入了控制变量工资水平,结果发现市场化程度对劳动力流入决策的正效应依然显著,但系数值略有下降。回归3 在回归2的基础上加入了人口规模、基础教育、医疗服务、失业率、房价等其他可能影响劳动力流向决策的控制变量,市场化对劳动力流动的作用相比于之前的回归结果,系数值下降但符号仍保持一致,即市场化指数上升1 个百分点,地区被选中的概率提高0.238 个百分点。回归4 是对回归3 中变量进行标准化处理后的回归结果,结果显示市场化指数平均增加1 个标准差,劳动力选择流入该地的概率比上升0.407,说明市场化对吸引劳动力流入具有重要作用。
通过对表3 回归结果的分析可知,市场化水平越高的地区对劳动力流入的吸引作用越强,表现为对外来劳动力的“吸引”作用。但是,上述分析无法考证市场化水平是否“驱赶”本地劳动力到外地。也即,市场化水平高的地区劳动力是否也更愿意到外地务工?表4对这个问题作出了回答。表4 中的回归模型是二元选择logit 模型,这里对CLDS 中的个体劳动力数据分类整理后保留了14 377 个样本点,再将区域特征变量与劳动力微观数据相匹配后回归。回归5仅考虑市场化水平对劳动力流出的影响,结果显示存在显著的负向影响。这说明劳动力所在地的市场化指数越高,其越不会作出流出决定。回归6 在回归5 的基础上又加入了一些其他可能影响劳动力流出的控制变量。观察回归结果可知,市场化水平对劳动力流出的影响仍显著为负且系数的绝对值相较于回归5 增大。回归7 是对回归6 中变量进行标准化处理后的回归结果,结果显示市场化指数平均增加1 个标准差,劳动力选择流出该地区的概率比上升0.529。表4 中的三个回归结果清楚表明:市场化对劳动力的吸引作用不仅体现在外来劳动力上,对本地区劳动力亦是如此。市场化水平越高的省份,越能够留住本地区的劳动力。
表4 市场化影响劳动力流出的基本回归结果
表3 中的基本回归是基于市场化指数2001-2016 年均值对劳动力流动决策的影响,但在这一期间,中国进一步深化了市场化改革、确定市场主体地位,切实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市场化水平显著提升。因此,时间维度的考察也尤为重要。本文引入计数模型,将2001年至2016 年分别流入30 个省/市/自治区的劳动力人数加总并与对应年份滞后一期市场化数据相匹配,经整理获得480(16×30)个样本点,流动人数共2 557 人。采用滞后一期数据,可以有效避免解释变量和被解释变量之间的双向因果关系带来的估计偏差[9],故计数模型中的其他区域特征变量也都采用滞后一期数据与劳动力流动数据相匹配。表5 中的回归8、回归9 分别报告了面板泊松、负二项回归的检验结果。结果显示:市场化指数滞后一期的影响系数均在1%水平下显著为正,市场化水平对劳动力流动的作用程度和方向与表3保持一致。
如前所述,市场化水平一般涵盖如下几个方面:产品和要素市场成熟度、政府对市场的干预程度、非国有经济的比重以及法律制度环境[2]。为了进一步考察市场化对劳动力流动的“直接作用”,将市场化指数分解为产品市场发育程度指数、要素市场发育程度指数、市场中介组织的发育和法律制度环境指数、非国有经济发展指数、政府与市场关系指数,分别从五个方面考察市场化对劳动力流向的影响。为了避免多重共线性问题,表5 中的回归10-14 将对这五个指数分别进行回归。回归10的结果显示,产品市场发育程度指数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为负,说明产品市场成熟度提高会阻碍外地劳动力流入。可能的原因在于,当前产品市场中工业品的市场成熟度已经很高,所以产品市场成熟度提高主要体现在农产品市场成熟度提高上,而农产品市场成熟度提高意味着农产品受国内外市场定价影响越明显,这会在一定程度上降低本地农民从事生产的积极性,转而外出务工,如此本地对外来劳动力的需求就会降低,从而导致产品市场成熟度对劳动力流动的影响呈现为“驱赶”效应。回归11 的结果显示,要素市场发育程度指数的系数显著为正,表明随着产品市场、要素市场的愈加成熟,劳动力和资本能够实现更高效率的匹配,从而对外来劳动力、人才产生吸引作用。回归12报告了市场中介组织的发育和法律制度环境指数对劳动力流动的影响,指数系数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为正,显然在完善的法律制度环境下劳动力可以更好地保障自身的权益,这会对劳动力流入产生促进作用。回归13 从非国有经济发展视角探讨市场化水平对劳动力流动的影响,结果显示非国有经济比重的提高会显著增强本地对劳动力的吸纳能力,这与当前国家大力提倡发展私营经济的大背景相吻合。回归14 报告了政府与市场关系指数对劳动力流动的影响效果,指数的系数显著为正,说明政府对市场的适度干预可提高地方劳动力资源配置效率,增强对外来劳动力的吸引力。总体来看,回归10~14的回归结果与前文的理论分析保持一致。
表5 稳健性检验分析
为考察个体年龄、户口类型、受教育程度、所拥有的技能证书在市场化对劳动力流动决策的影响中所扮演的角色,借鉴夏怡然和陆铭的处理方法[9],在原模型中引入市场化指数与前述个体特征变量的交互项,同时验证引入异质性后市场化对劳动力流动决策的作用方向是否保持一致。表6中的回归分别报告了个体特征的异质性回归结果。
回归15报告了个体年龄的异质性作用,交互项系数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为负,说明年轻一代劳动力对市场化程度的要求更高,可能原因在于,市场化水平较高的地区就业机会、可供选择的职业类型更多,但与此同时,这些地区的生活成本也比较高,随着劳动力年龄的增加,他们逐渐开始考虑住房、教育等高额生活成本,部分群体无法承受遂产生了劳动力回流现象。回归16报告了户口类型不同的劳动者,在对待市场化选择性流动的态度上是否有差异。市场化指数与户口类型的交互项系数显著为负,说明农村户口劳动力更加重视地区市场化程度,在作出流向决策时更多地考虑市场化因素。相比城市劳动力来说,农村劳动力所拥有的社会人情网络较少,在本地劳动力市场中处于相对弱势地位,而市场化水平较高的地区的就业机会和岗位选择更多,所以户口类型为农村的劳动力更偏向于流向市场化程度高的地区。回归17 报告了受教育程度不同的劳动力在流动过程中对市场化水平的异质性反应,交互项系数显著为负,说明低教育水平劳动力比高教育水平劳动力更加重视地区市场化程度,在进行流向选择时更偏爱市场化较高的区域。回归18 中对劳动力是否持有技能证书进行了异质性分析,但从交互项系数来看并不显著。观察表6 中的四个回归结果,可以发现市场化水平系数均显著为正,这与前文市场化影响劳动力流入的基本回归结果保持一致。
表6 个体异质性分析
本文主要关注地区的地理环境和经济环境两大分类特征。表7 中回归19、回归21、回归22分别通过构造市场化指数与区域经济特征变量工资水平、失业率、城乡收入差距的交互项来考察异质性效应;回归20则构造了一个新的虚拟变量来标识沿海或内陆,对东部沿海省/自治区/市赋值为1,其他地区赋值为0,引入市场化指数与新变量的交互项分析区域地理环境的异质性影响。
表7 区域异质性分析
回归19报告了工资水平的异质性影响结果,交互项系数显著为负,说明劳动力所在地居民的收入水平越高,劳动力做出流动决定的可能性越低。回归20报告了沿海内陆的异质性影响结果,交互项系数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显著为负,说明内陆地区的劳动力对市场化程度的敏感性更高。这一结论和劳动力流动的空间集聚特征相吻合,即由农村到城市、由人口较为稠密的中西部边远地区向经济较为发达的东部沿海地区[29]。地区的失业率能够反映当地的经济波动状况,本文对不同失业率水平的地区,在市场化影响劳动力流动的过程中的反应进行分析,从另一个角度反映经济波动与市场化呈现的动态关系。回归21 中市场化指数与失业率交互项的系数显著为负,说明失业率越低的地区市场化对劳动力流向决策的作用效果越明显。一种可能的解释是:高失业率地区劳动力流动速度相对较快,这与东部沿海地区的劳动力流动特征类似,所以两者的结论也大致相似,即失业率水平低的地区劳动力对市场化程度的敏感性更高。回归22 的交互项显著为正,说明城乡收入差距大的地区劳动力更偏向流入市场化水平高的城市,这也与回归19的结论相吻合。
本文利用中国劳动力动态调查数据(CLDS)和樊纲、王小鲁发布的“中国市场化指数”,采用条件logit 模型和二元选择logit 模型,研究了市场化水平对劳动力流动决策的影响,得出若干重要结论。第一,较低的市场化水平会驱动本地劳动力外流,而较高的市场化水平不仅能够留住本地劳动力,还会吸引其他地区劳动力流入,且民营经济在这一作用中表现得尤为显著,但是农产品市场化程度提升会产生驱赶效应。第二,市场化水平所呈现出来对劳动力的吸引力,会对年轻的劳动力、高学历劳动力、高技能劳动力、农村户口劳动力的影响更大。第三,对于低工资水平地区、低失业率地区、城乡收入差距大的地区以及内陆地区,市场化水平对劳动力的吸引力更强。
根据前文列出的结论,本文的政策启示也是十分明显的。首先,务必纠正对市场化水平、民营经济的错误认识。根据本文的研究结论,市场化水平对促进劳动力流动具有重大意义,且民营经济发展在市场化改革中对劳动力流动的影响尤其显著,其并未像某些学者认为的那样“私营经济应当退场”,反而仍旧是优化配置劳动力资源的重要手段。所以,积极地深化市场化改革,大力发展民营经济,才能最大限度地实现劳动力优化配置,保障中国经济的高质量发展。其次,对于相对落后的、急需各类人才的中西部地区,进一步深化市场化改革、鼓励民营经济发展具有巨大意义。中西部地区相对水平较低、就业波动较小、城乡收入差距较大,根据本文的研究结果其市场化水平对劳动力流入的影响较大,所以这些地区深化市场化改革能够获取更高回报。同时由于高素质且年轻的劳动力更容易受到高市场化水平的吸引,所以只有努力提升当地的市场化水平,才能保障人才战略的顺利实施,而非采用其他花哨的、名目繁多的人才政策。最后,仍应注意对农产品价格的保护,防止农民放弃耕种。中国的市场化水平仍对劳动力流动起到极其重要的作用,但是实证研究表明市场化水平中的分指标——产品市场成熟度——对劳动力流入的影响为负,这表明随着农产品价格的市场化水平提升,农民由于抵御风险的能力较弱而容易出现放弃农业耕作的情形,扰乱正常的农业生产秩序,所以仍然需要政府对农产品价格进行规范和保护,避免农产品价格过度市场化而损害农民农业生产的积极性。
对比已有文献,本文的边际贡献表现为如下几点。第一,明确指出市场化水平整体上能够促进劳动力流入并抑制流出。在人口老年化趋势不可逆转、人口红利逐渐消失的背景下,各城市轮番打响了“抢人大战”,但效果并不十分理想。究其原因,是忽视了市场化水平这一关键要素。处于人才争夺劣势的中西部地区的人才战略的关键所应是苦练“市场化”内功,才能留住人才、吸引人才。第二,有力地回击了“私营经济应当退场”的错误论调。进入2018年以来,一种“私营经济应逐渐离场”的论调甚嚣尘上,认为私营经济已完成了它的历史任务,市场化水平已足够充分,其对资源的进一步优化配置已作用不足。本文的研究表明,市场化水平对于劳动力优化配置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而私营经济的发展水平作为市场化水平的重要标志,能够辅助宏观经济实现“平衡和充分的发展”。第三,异质性分析为特定城市的特定人才战略提供理论支撑。研究表明,对于相对年轻、农村户籍、学历较高、专业技能较高的劳动力群体而言,市场化对劳动力流动的影响更加明显;对于低工资水平地区、低失业率地区、城乡收入差距大的地区、内陆地区而言,市场化水平的影响更加明显。由此,特定城市可依据自身特质以及对劳动力的需求来决策是否深入挖掘市场化对劳动力流动的促进作用。
注释:
① 转引自腾讯财经网报道《吴敬琏:中国改革开放的基本经验就是坚持市场化、法制化、民主化》,网址:https://finance.qq.com/a/20181101/011919.htm。
② 转引自新浪财经网报道《改革开放首要经验是坚持了市场化取向》,网址:https://finance.sina.com.cn/china/gncj/2018-03-24/doc-ifysnevm4549585.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