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建中
黄河映长城,高峡出平湖。
从十二连城到豹子塔这一段长达80公里的长河间,山谷林立,河水落差巨大,浪奔涛涌,黄河水呈现出一种少有的湍急。史地书上,将这里称为晋陕大峡谷开始的地方。
回清倒影,鸟集云翔。内蒙古黄河准格尔呈现出山清水秀的生态传奇 ▲
当年,隋炀帝北巡,龙船行走的就是这段河道,然后溯金河而上,隋炀帝写下了一首气势恢宏的诗《鹿塞鸿旗驻》:
鹿塞鸿旗驻,
龙庭翠楚回。
毡帐望风举,
穹庐向日开。
呼韩顿颡至,
屠耆接踵来。
索辫擎膻肉,
韦鞲献酒杯。
何如汉天子,
空上单于台。
这首诗一定汲取了黄河的万里雄风,千里豪气,不仅道尽长城内外的自然风光,也写出了南北文化交融的空前盛事,显现出漫瀚文化发轫时的大千气象,一泻千里,犹如大河奔流。康熙皇帝在十二连城渡河写下了《冰渡》:
云深卓万骑,
风劲响千旗。
半夜河冰合,
安然过六师。
这时的黄河,水量丰沛,河道宽阔,河水饱满,水势极浩,河产也丰饶。到了当代,河至豹子塔附近,则受到万家寨拦河大坝影响,水流变缓泥沙沉淀,黄河显现出少有的青绿色。循着黄河前行,左岸开始出现长城的身影,一路烽燧相递,蓝天下显得格外雄伟壮丽。沿着陆路前行,攀上山脊蜿蜒的城墙垛口和敌楼向豹子塔眺望,整个山川河谷赋予了豹子塔一种苍劲的背景。从高处俯瞰,大河折流,甩出几个蛇段,曲崖深壑,高岸隆重,河水束于一峡,屏涛开峡,峻岭叠峻,水天一色,回清倒影,山河在这里显出了本色。
岁岁金河复榆关,
朝朝马策与刀环。
三春白雪归青冢,
万里黄河绕黑山。
这是唐代诗人柳中庸写的《征人怨》,描述的是黄河边塞守军将士的枯寂生活,却也写出了山河相守的源远流长。榆关是现今十二连城地,黄河中上游的分界点。河过河口,山势就陡峻起来,到长城在老牛湾和黄河相交之后,缘黄河东岸南下,两岸烽燧遥相呼应,互为凭据。历万家寨、关河口到梁家碛,一路迤逦而去,至河曲县戛然而止,万里长城也就入晋了。与另一段明长城邂逅,这就是延绥镇长城,为明代榆林巡抚余子俊所修。这段长城与万里长城隔河而据,看上去就像是万里长城跨河而过,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事实上余子俊修筑这段长城的意义也在于此。延绥镇长城起于龙口镇大口村,经准格尔旗的大口村,然后进入陕西境,止于宁夏花马池。这段长城完成后,也是明朝“弃套”历史的开始。
万家寨水利枢纽拦河蓄水之后,豹子塔一带的水域变成了清碧一色,长峡平湖,倒影婆娑,昔日奔腾的黄河水呈现出安静的一面。黄河变绿与安澜,几千年的梦想成真。左岸老牛湾所在的崖壁,险峻雄奇的气势丝毫不减,站在老牛湾的城墙上或黄河河道中,豹子塔石壁一仞扑面,压迫过来,使河道不得不弯出几个弯子,气势所聚,天地也显得局促了。
夕阳下豹子塔石壁参差嵯峨,有着非常好看的肌理。这里是黄河的主河道,黄河在这里转过几个大弯,一个叫做杨家川的峡谷生生插进来,也硬是把一段长城也挤进来。川尽时,挤插所致,老牛湾堆出于岸,隆起于河,险峻挺拔,崖立峰直,如剑领锋,直耸苍穹。其间河道蜿蜒曲折,长城凭崖据,或兀立于巅,或沉落于沟谷,或绝处临水,都是难得一见的奇景。一条河连接着内蒙古、山西、陕西,黄河两岸都有一些古朴的村庄。临岸而建的山村窑洞,皆使用当地的石片层层叠叠垒砌,三面临水,安静肃穆。印象中浑黄的黄河水,在这里却呈现出清亮的绿色,鸡鸣三省,洋溢着一派和谐气氛。往昔的气息犹存,逝去的时代似乎还顽强而执拗地保留着历史、文化、民俗、地理的旧貌,固守在时光的深处。
豹子塔居高临下,黄河在崖下奔流,绝壁之上,是豹子塔村坐落的地方,孤岛环水,一线通陆,几乎与世隔绝,仅一条依山脊所修的盘山小道,窄的地方,仅容一辆驴车通过,万家寨未蓄水时,河水在深壑之中争流,时有船毁人亡的事情发生。明代以来,老牛湾堡渡口已成为黄河上一处重要的古渡,舟桅相遮,商旅云集,是一处繁华的商阜。老牛湾堡所在的地方,是黄河上一处险要的崖岸。级级石阶从绝顶蜿蜒、沉落到河底,石径于崖壁石棱间隐没回现,曲径崎岖往复,一派峥嵘。老牛湾堡是明朝时期一座屯兵的城堡,是明成化三年(1467年)所建。如今在老牛湾堡紧临黄河的山崖上,还完好地保存着一座砖砌的空心敌楼,城楼周边芳草萋萋,水声悠远。倚楼俯视黄河,依稀感受到昔日的雄浑苍劲。少了灌丛树木的遮挡,豹子塔愈发辽阔。蓄满水的河道蜿蜒曲折,高峡长湖,肃穆庄重。安卧在山脊之上的老寨墙,一直延伸到岸边的断崖,它和幽深的峡谷、矗立的峰崖、凝重的苍岭相互呼应,河水则清碧凝绿,衬托得天地也为之呼之欲出,构筑成一幅北国山水胜景。身临其境,总是使人生出一种地老天荒的感慨。置身于大峡谷,你忽然会发现,巨大的静谧不是来自环境,而是来自你的内心和你的文化与历史,你会产生一种强烈的错觉,巨大的涧谷、逼仄的天空、局促的田地、压迫的幽峰,人犹在地心,恍若隔世。
河套平原缓慢向陕北高原演进的过程中,山峦开始起伏,但并不狰狞凌厉,山河还是充满祥瑞之气。当黄河文明发祥地之一的寨子圪蛋遗址展现开来时,我们对这片山河充满了崇敬之情。我们的祖先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都与这条河密不可分。中国北方迄今发现的唯一的史前石祭祀神坛就在黄河边的悬崖上,被人称为“远东的金字塔”。
喇嘛洞贯穿黄河,隧道矢堑,相传为宋代所筑,为杨家将调兵遣将和补给粮草所用。清代诗人范大元咏《喇嘛洞》诗云:“洞里人何在?寻来总未逢。石床高卧处,只有绿苔封。”仙人未逢,倒是出了位高僧大德耶喜巴勒登,著有政教史名著《蒙古政教史》,确实没有辜负这片好山水。民国三十一年前,召庙里的喇嘛推开庙堂的后窗,长绳系斗,直沉河底,就可以取用黄河水。年深日久,绳子把窗户下的石壁磨出一条深深的凹槽,成为一道不可多得的景观。历史像我们的老祖母,时光的深处,总是能感受到她慈祥而宽阔的手掌抚过时的温暖。400多年前的石窟和今天位于河底的石阶呈现出异乎寻常的宁静,我们与祖先对这片山河的依恋从来没有改变过。
冬日的黄河准格尔大峡谷,白雪映照下,河水有一种惊人的碧绿 ▲
千年抱石午未升,
夕阳更鼓送笳声。
不夜明灯遮城廓,
侧目涛沉怯扶绳。
这是当代人写的《过明灯山》。城廓就是老牛湾,高崖锁阴,韶光难度,可见峡谷的幽深陡直,行路难难于上青天。明灯山,黄河大峡谷里最曲折峻迫之地,与豹子塔浑为一体。准格尔黄河大峡谷绝壁锁崖,悬流高陡,一壁直仞,刀切斧断般,如巨墙横列,河道窄逼起来。这反而造就了这段峡谷高峻幽深的气象,像山与河的魂魄一样,百熠生辉。一河两岸,东西两边皆有小路攀援而上,山顶上有不少古人类活动的遗存遗址。明灯山和豹子塔隆起的山脊上有十余处文化遗存,传说明朝总兵驻扎此地时,曾在此屯兵,留下了不少遗迹。至今一些地名就是明证。巡检司,故名,就是检查过往行旅的官署,明朝设在北方的一处重要的边关税卡。过往商旅云集,过境、完税一时半会儿难于通关,于是人们就地在老牛湾食宿。因为这个缘故,老牛湾渐渐繁盛起来。到明末,老牛湾堡已成黄河中游一处重要的口岸,它与距此很近的红门口长城榷场连接成一条商旅古道,明代诗人穆文熙的《咏三娘子》:
少小胡姬学汉装,
满身貂锦厌明珰。
金鞭娇踏桃花马,
共逐单于入市场。
描述的就是这一带经济活跃、民族和睦的历史场景。至清中叶走西口渐成人口大迁徙运动时,老牛湾已繁茂了多年,是个远近闻名的古渡口。码头船桅林立,屋宇参差错落,官道、官署、税关、客舍、牌坊、货栈、酒楼、戏台、寺院、赌场,甚至还有座青楼……俨然一幅河口边地风貌。城堡、长城、环沟、护河楼、瞭望台、石围堡、敌墙、御城、箭口、垛堞……造就了老牛湾边塞河防军事重镇的格局与氛围。河山拒屏,两岸呼应,互为表里。堡随崖立,崖缘河拒,曲流致幽,驾河遂卫,这是老牛湾堡在长城上最为独特的军事构筑贡献,堪称绝塞。现在我们看到的老牛湾,只是老牛湾堡在崖上的官署的一部分,山下的市镇已永远沉入万家寨库区深达60米的水下了。如今,与豹子塔毗邻而居的一处村庄,地名就叫巡检司墕,这成为历史最好的见证。关河相守,山川凭据,军事与民生共融,经济与地理互补,历史与人文同构,黄河为襟,长城为抱,这便是老牛湾的独特之处。
山虽不高,骨架却凝重,峰峦交错,极为阔大。沟亦不甚陡,却纵切谷底,断涧危崖,壁立峰直,罗列得井然有序,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展现得淋漓尽致。河面开合急骤,与峡谷的折沉互为犄角之势,山河相守,天地互望,东西共峙,南北呼应,一派否极泰来的模样,把数亿年前地壳翻江倒海般的伟力凝固在我们眼前。在元代以前的称谓中,豹子塔被称为贺赖。贺赖词汇来自于古匈奴语。匈奴中的贺赖部等多个部落曾经在这里驻牧过,所以把他们生活过的山区称为贺赖,意思是骏马。而豹子塔也确实如一匹野马将黄河冲撞得七弯八拐。突厥人在这一带生活时,一度曾在这里驻牧,突厥人将骏马称为曷拉,也就是贺赖的意思,不仅发音相似,意思也相同。也有资料显示,鲜卑人一度也是这块土地的主人,贺赖的名称来源于曾经在这一带生活过的鲜卑人,是鲜卑语。还有一说,说贺赖是蒙古语豪赖的谐音。贺赖从名字上看就显示出了相当的历史深度与渊源,显现出黄河大峡谷深厚的文化底蕴,是多民族共同孕育了民族共同体,为世界文明做出了历史性的贡献。从历史地理来看,不管它是匈奴语、突厥语、鲜卑语,还是蒙古语,都有个共同的指归——我们的家园。是民族同根、文化同源、经济互补、和谐共进的历史见证。融合是我们的显著特征,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中国人。
豹子塔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山村,在偌大中国的几十万个自然村落中,它并没有特别耀眼的地方。在它6500多年的历史上,没有产生过一个声名显赫、值得夸耀的人物,也没有建造过一幢卓尔不群的房屋,它几乎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走进豹子塔,你会发现,这个黄河环抱的“半岛”,是一个历史悠久、民风淳朴的古村落,是一幅被时代无意间遗落下来的历史画卷,一处令人流连的世外桃源。这里听不到机器的轰鸣声,看不到商品化的痕迹,满眼是古朴的石板屋和集居的巷陌,让人感受到少有的自然和恬静。
豹子塔始建于宋末元初,历经宋、元、明、清、民国至今,它排斥了各种外界的干扰,避开了战乱灾祸,一直没有间断地保持着家族的聚落,在这块并不算富饶的土地上,生活着以耕织为主体的居民。千百年来,以家族为核心,在这里建起了古朴的木石村庄。豹子塔村至今仍保留着六十余处古民居建筑群。由于年代久远,建筑类型丰富,可以毫不夸张地称之为“中国石砌建筑民俗园”。豹子塔村的整个村落建筑依山势而建,布局散淡,无意中体现出“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
走进豹子塔村,你会觉得时光倒流,有一种穿越感。巷陌相望,户舍互守,石板路宽的近1米,窄的只有20厘米,两侧屋舍看似单门独院,却有促而狭的巷道相通,户户相结。体现出淳朴的人际关系和民风民俗。石屋阔堂疏窗,石板整齐匀称,细密有致的石墙将每一户人家廓在一个个窄小的院落中,却并不逼仄,站在院中,你会觉得明朗敞亮,井然有序,体现出传统的稳定的伦理道德秩序。屋舍高低错落,差参有别。院落大小有序,东西为上,南北为下,体现出长幼尊卑的伦理观。巷陌纵横疏朗,将户与户、舍与舍连成一个有机、有序的聚落,构成一幅田园相守、山水相依的风情画。岁月更迭,豹子塔依然是旧时模样。居舍坐北朝南,巨石筑基,石板砌墙,椽木搭脊,草柳覆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耕织传家。祖先的黄河、祖先的村落、祖先的家风。在巷陌中穿行,草木疏朗,民风淳厚,仿佛进入了时光的隧道,时光倒流了千年,我们又回到了宋代,回到了明代,秦余风物,逝去的时光与我们不期而遇……
俯瞰老牛湾、杨家川,一派旖旎风光。北望四座塔,南遮万家寨,三个峡谷群峥嵘峻貌,抑南山而折北流,审东西而拒容膝,逼仄与开合之势为黄河所独有。远眺豹子塔,如跃豹夺食,将一条巨龙般的峡谷蹂躏得不成其状,生生将龙体冲撞成S形蛇身。豹子塔峡谷全长6公里,属典型的嶂谷地貌,奇石、幽峡、直壁、曲峰,逼迫得天空沉落下来,直向河道挤压,水奔浪逃,却被两壁拘禁,服服帖帖起来。两岸星星点点的古文化遗存,戏台、栈道、盘路、弯径都散发出河谷文化的浓郁气息和独特个性,赋予大峡谷以灵动幽静的性情。不同时期流水切割、旋蚀的磨痕十分突出,嶂谷、隘谷由此形成。长墙列屏序嶂的大绝壁实属罕见,两壁峰崖岸峙,如切如割如削如断,垂直百仞。断岸悬天,直落涧底。两岸人家,犹如挂壁而居,仿佛对整个世界作壁上观。而这些居民的生活态度,也往往透出天人合一的境界,生活审美也流露出一派田园情趣,这大抵也是中国最美的村庄之一。
依山傍水,诗意的安居,黄河村落养育了世界上最淳朴、善良的居民,也创造了世界上最美的田园。这是黄河儿女最伟大的贡献。黄河最美的风景都是这个群体在率性而无意中创造的,毫无矫情造作之感,大美天成。黄河文明就是在这优美的环境中发育生成的。
大河环流,涛声百沸,翠嶂千重。崔成寨这样的山水佳境本身就是鲜活的历史,自然而然地产生对山水的崇拜与信仰。
避风聚水,一个古村落的营建,带有太多不可知的神秘色彩。明代以来,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苦心经营,最为人称道的豹子塔石寨终于建成。高高的石城墙蜿蜒起伏,越山跨沟,自成一方。先人们的意愿自然是锁住风水,聚敛财气,凭险守安,但在不经意间,却给后人留下居高拒远、临河抱山的景致。寨外风云变幻,寨中依然耕织传家,一派处变不惊的模样。几经修缮,利用地形修建起来的石寨门和厚厚的石城墙还是泄露了崔成寨居民的忧患意识,便是今天进寨,一条野草覆没的古道,必经城门,城门正在山脊冲要之处,而那一道高约5米,以河石砌筑的古城墙横贯东西,作为守御村庄的屏障,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村中的老人还会说起百年前的几番激战。天然的屏障,加上当地居民的骁勇善战,让围剿者吃尽了苦头。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抗垦英雄丹丕勒率部来到崔成寨,拒险以守,为的只是保护田园的宁静与传统,土地不受到侵占。清军来剿,崔成寨的一派好风光沦落在一片烟火风雪中。抗垦守土,壮志未酬,丹丕勒身陷囹圄,命悬归化城头。在岁月的磨砺中,崔成寨也几番重建,为守住风水,甚至竖起了高壮的男根佑护,虽然充满了迷信色彩,但在禁忌功能和精神寄托的双重作用下,男根依然是崔成寨民心中不倒的图腾。为保护这图腾,围绕着图腾的建与毁,崔成寨几代村民都付出了代价。而今图腾的台龛还在,空留下一地乱石,数十根朽木,却也散发着一种悠远的原始的气息。算起来图腾与村庄同庚的,只有河水深流,看尽了朝代的更迭,世间的迁变,人事的沧桑。沉浮与荣辱湮没在波涛中。
凭高据险,三面环河,一线通陆,守河如拒。一道石围墙,几仞高崖悬岸,四五条巷陌,七八处烟囱,田土级级相递,层层相叠,依山傍河,血缘聚落的兴衰荣辱便从古石寨的斑驳苍苔上映衬出来。远远望去,崔成寨层次分明,烟村陌道,屋舍俨然,孑然遗世。寨子坐落于豹子塔的南端,最早的屋舍都建在一条曲曲折折的石板路的两侧,蜿蜒着向河底沉去。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为巷陌。到20世纪80年代初时,建筑始游离于此。新建的房屋大多分布在塔的左右和下方,逐渐向开阔地延伸。田土稀少,老辈人以石累土造田,层层叠叠,形成一道道由高到低的塔地。房舍都向山岩要地。崔成寨就这样形成了梯田式的布局结构。村子在连舍的方式不断扩大,整体结构并不封闭。在很长的历史时期里,村子的结构与村庄的生活方式是相一致的。现存的最早的一处建筑是三孔石窑。寨子里唯一的一处木石建筑建于明末,距寨中心二三里远的地方。清末蒙情第一命案的主角丹丕勒就在这座房子里被擒,崔成寨也声名远扬。如今这座老房子断壁残垣,一地瓦砾,历史的尘埃早已落定,时光只是把一些时代的碎片深深地遗留在泥土中。岁月的湍流将古老的事物冲得无影无踪,作为历史的见证,崔成寨历经200年仍留存至今的几座大大小小的石砌窑,以及巷舍阡陌,向世人昭示着崔成寨昔日的模样与神情。
若是时光倒流,崔成寨的声名要比豹子塔更为显赫,且更为远播。豹子塔不过是近五十年的称谓。今天看来,豹子塔静则静矣,野趣盎然,却带着几分荒凉。当年崔成做巡检司的税官,做到一半,居然请辞,干脆来到豹子塔,过起了“野睡困不醒,草歌酒一卮”的草莽生活,啸绿山林。说来,崔成寨就是在崔成的手上渐成规模并以此得名的。现在,崔成的老宅早已不见,便是寨中上了些年岁的石头窑舍,栉风沐雨,衰败得已不成样子。其实最早经营豹子塔的,并不是崔成,是一个叫宋有的长城守卒,退役了,没地方去,就在豹子塔过起了野人生活,丰歉听天,祸福由命,好在手脚勤快,筑田引渠,脊土瘦地慢慢养过来。但拓荒者的生活和命运都好不到哪里去。百余年间,宋氏家族落地生根,又枝繁叶茂,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逐步垦荒,偏僻的豹子塔有了人间烟火。以家族关系为聚落繁衍开来,野路荒径,说不上什么讲究,更没有什么规矩,整个村落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俨然是一派“秦余风物”。明代天启、崇祯年间,才像个模样,这才吸引了崔成这样的小吏。强取豪夺是强盗的本质和本领,皂衣柴门的宋有之后,忍气吞声,只能听凭崔成指手画脚了。崔成并不是个安分的人,在崔成的人生中,行善与施恶并行,开创与守旧共存,是个性格复杂、毁誉参半的人。因为有为吏的背景,自然也有为吏的行径与戾气,亦吏、亦匪、亦盗、亦商,敛积了财富。恶行的背后,是崔成寨的日渐繁盛,不择手段也就被遮蔽在财富的光焰下了。20世纪50年代以前,豹子塔是大河上下八百里水路上最险峻的河道,也是重要的码头与驿站。船桅林立,水道繁忙,是古代黄河上中游最重要的经济大通道的咽喉,包括河口、喇嘛湾、窑沟、城坡、下城湾、老牛湾、四座塔、关河口、龙口、梁家碛、墙头、天桥黄河沿岸吃河路饭的走河汉,都云集于此。自隋代以来,发达的河运为黄河两岸的居民谋开一条生路,靠河吃河,天经地义。有财富必有争夺,也必有邪恶。崔成霸居豹子塔,也就霸居了二百里峡谷的核心水道,几经较量,几番杀戮,崔成成了二百里水道上的总把头。凡吃河路的汉子,纷纷投到他的门下,到崔成寨建成,手下有千名河路汉听他调遣,势力北上银川、南下碛口,成为黄河上中游的“河神爷”,吃尽了河利。据说,崔成严禁后人吃河路,教导他们老老实实做个本分人,回到土地上好好过日子。靠着崔成的余威和福荫,几代以后,崔成的后人也就过起了土豪生活,日子殷实。毕竟是草户人家出身,内心和道德还是趋向正统的,财富也就渐渐归拢到了田土上。几百年下来,崔成寨也就成了中国传统农业社会的一个标本了。
旧时光看似模糊,其实就藏在那些石屋石舍中。塔上的遍地石材,就地取材,悄无声息地建成积安储福之地,静静地融入岁月里。就是这样小小的细节,足以让人感受到豹子塔深厚的文化底蕴和那数百年来的苦心经营。更让人赞叹不已的是,他们拥有极其朴素的自然观,塔上的每一棵草木,都是光阴的化身。每一棵都蕴涵着血脉家族的血汗。不幸的是百余年间,塔上参天古木被砍伐光了,今日的深苍绿苔,也照见了历史上豹子塔人与自然之间的不甚和谐之处。经验是教训总结出来的。一间老宅,一截巷陌,一株古木,一片瓦砾,都深藏着豹子塔一个又一个的故事。饱经风霜的石板上,每一个脚印,都是历史和风物的记录与承载。依稀感受到“鸡鸣问何处,风物自秦余”的古风遗韵。一种早以湮灭的传统,一脉我们以为已经不复存在的古朴,在崔成寨这个世代耕织传家的村落中,仍兀自星星点点地闪动着它的光芒。
很奇怪,黄河出土默特平原后,一下子就急促起来,几乎没有过渡,黄土高原横刀立马,咄咄逼来,卾尔多斯高原也乘风破浪,斜里挤压下来。瞬间,准格尔大峡谷便岸断千尺,画地为牢了。地理上的峥嵘,造就了一段山水传奇,黄河南流,也蔚成大观。
唐代诗人卢纶到没到过这一带,没有确切史料。《送畅当》中,他叹道:“四望无极路,千里流大河。”不过,这已不重要,他已经写出了一种旷世的感受。同代诗人吕温是到过这一带的,《三受降城碑铭》中,已领略了浪击榆关、水撞黑山的气势。所以,他在蒲津关下感慨“独立大河上,北风来吹人”时,胸中应该是怀了这个气象的。
王维到此地来,是公元745年夏天。当时这里是唐朝的北部重镇,草木郁瘴,百兽竞出。秦汉时期树榆为塞,绵延近千里,是一道绿色长城,中国历史上重要的北方生态屏障。其时,它的战争功能已失,规模形迹却犹存,几百年下来,生态功能想来应该空前地好。
王维在《榆林郡歌》里记录下了这里的地理境况,也是对榆溪塞的文学描述和佐证。
山头松柏林,
山下泉声伤客心。
千里万里春草绿,
黄河东流流不息。
黄龙戍上游侠儿,
愁逢汉使不相识。
边患犹存,戍客还在。黄龙戍便是边防营垒,也可以说是边塞的象征。唐朝的很多诗人都写到戍边将士的荒寒之苦,留下很多名篇。绝塞之地,也是匈奴人的故地。匈奴人祭天,史书上记载,是在龙城。龙城具体地望不详,若推测的话,在河套内的可能性极大。此时,却是朝廷安置突厥人的属地,突厥人经略也逾百年之累了。
一河如黛,带砺河山 ▲
很多注释里说,黄龙是指龙城。龙城其时远在千里外的辽阳,这个解释存疑。若熟悉这一带的山川形迹,便不难看出,黄龙是形容词,黄龙戍泛指黄河沿岸的砦戍。而这样的砦戍隋唐时期沿黄河是有很多处的。但这个比喻不是无源之水,是有人文历史典故和河山形胜做依托的。具体一点说,诗人所指的黄龙戍,应该在今托克托县河口至清水河县老牛湾一段内,也正是黄河大峡谷的峥嵘之处,地理上称之为谷,引申为陵。
以谷为陵之地,蒙古高原和黄土高原相遇时,土质有个细微的变化,不注意观察很难发现。松软的土壤和细腻的颗粒,带给黄河下游偌大的粮仓。蒙古人和陕北人的差异却显而易见,相貌性情一目了然。地理上这一带襟带山河,文化上南渡北归,筚路蓝缕,正处在这个过渡地带的连接处,北方10多个民族在这里生活过,一声鸡鸣狗吠,也有着与众不同的幽深。
蒙古人在生活中梦幻与现实交替,这也影响了黄土高原人的性格。融合带来的和谐,彼此已分不出你我,一家人一样,根扎进厚厚的黄土。
我这样说的时候,在高原沟谷沉落的路上,看见两辆驴车相遇了。驴车上装满了瓷,这是高原的黄土烧制的瓷器。赶车的汉子停下车,各取一件瓷器,交换后,抱一下拳,互道一声安达,各走各的道。这是一种风俗,一般是用碗或盆交换。这个风俗被称作瓷拉,背景却是高原地理。
安达是蒙古语,简单说就是兄弟,引申说就是和善的人。晋、陕、蒙接壤区的老乡常说一句话:你呲拉甚了。意思是你别假慈悲。但在具体的语境中,却有着更丰富的内涵,只有熟悉这一带地理语境的人,才能体会其幽妙和深味。
“呲拉”了好多年,忽然发现这个词不对,应该是瓷拉,是瓷拉风俗在方言上的引申与延伸。黄土高原与蒙古高原角力,千丘崛起,万壑沉落,地无三里平,道路崎岖盘嵌。瓷器运输不便,一不小心就碎了。40多年前,拉瓷拉回一车碎片的故事多如牛毛。交换瓷器、互道安达的风俗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祝愿,完好无损、安然无恙的意思。
不同的人,他们的气质、禀性中不同的东西要比相同的东西多,矛盾自然会产生,和谐又是很脆弱的东西,于是便要有一种机制或仪式保证它的正常秩序,于是诸如瓷拉这样的风俗就应运而生了。
事实上,很多风俗,如同道德,维护着一种秩序和机制,却有着不为人知的形式。但这样的形式,根深蒂固,有着一个地区天然的地理气质与禀性。
河套平原被陕北高原阻挡,山峦陡起。大河落向深谷时,尽管两岸峙立,但并不凌厉,山河还是一派祥瑞之气。
我总是觉得我们低估了一群先人。迄今为止,中国北方地区还没有发现一座比寨子圪旦更早的石城遗址。这个集防御与宗教为一体的原始社会晚期古人类聚落遗址,居住在这里的古人,拥有代表人类和天、神沟通的能力,拥有凌驾于其他部落之上的特权,为同时代的古人类部落共同拥有。其构成形态、功能、性质等,堪称远东地区的“金字塔”。高高在上的祭坛,坚固的石筑围墙,五千年时光的涤荡,依然屹立于黄河悬崖之上,生动再现了鄂尔多斯人类文明前夜动荡、激昂、神秘、惨烈的社会状况。它体现的不仅是一种历史美学精神,一种生存状态,更是一种天人合一世界观。攀上黄河中游南流西岸准格尔百草塔一处陡峭悬崖,北望南眺,犬牙交错的大峡谷,岸断千尺,空落雁声,一座石城赫然醒目,覆斗形的祭台耸立于巅。这就是著名的寨子圪旦遗址,也被称为“众帝之台”。它比声名万丈的石岇文化还早上1000年,属于仰韶文化向龙山文化的过渡阶段,距今5000年以上。石城依山水自然地形而建,南北长,东西短,三面环水,一面临流,地势显要。
寨子圪旦遗址表明,黄河中游早在5000年前,社会和文化形态就已发展到一个相当高级的水平,黄河文明始终处在历史发展洪流的潮头,势不可挡。它与海生不浪、石岇文化构成一个地理文化丛,彰显了生生不息的黄河文明的深阔气象。
喇嘛洞距寨子圪旦遗址不足千米,岸断千尺,寺耸危崖。相传喇嘛洞黄河隧道贯穿天堑,为宋代所筑。杨家将为调兵遣将和补给粮草凿通了此洞。清代诗人范大元咏《喇嘛洞》诗云:
洞里人何在?
寻来总未逢。
石床高卧处,
只有绿苔封。
虽然范先生未必说的是此洞,但仙人未逢,倒是出了位高僧大德耶喜巴勒登,著有佛教史名著《诉说蒙古地区文字创立及诸寺庙源流之宝鬘》(又名《蒙古政教史》),确实没有辜负了这片好山水。民国十一年前,召庙里的喇嘛推开庙堂的后窗,长绳系斗,直沉河底,就可以取用黄河水。年深月久,绳子把窗户下的石壁磨出一条深深的凹槽,成为一道不可多得的黄河景观。抗日的烽火席卷了这座石窟寺,现在,仅存一些断壁残垣和一地瓦砾了,但往昔的规模还历历在目。
后来才明白,喇嘛洞的名声,其实来自蒙、晋粮油故道的兴起。喇嘛洞早于准格尔召,却不过是几个游方僧人在山水间的一处仰食之处,石罅问戒,隙泉访道,一直未成正果。
喇嘛教布教时,才有喇嘛为“僧人”所荐,爱上了这里的风烟山水,于几处草石篷中,建起了寺观,所来僧众,也多是仰食而居。喇嘛们经十年之功,终创大观。
喇嘛洞居黄河深峡崇涧,土默特平原与黄土高原缘接的地方,也恰好是黄河上游与中游的分界处,黄土高原直逼过来,横刀立马,顷刻间岸断千尺,大河朗水骤然湍入一条峡谷,地理上的峥嵘,崛起一方奇异山水。
河口成为商埠后,蒙、晋粮油河道兴起,河路汉子们循着磐声,找到了折涧中的喇嘛洞,焚一炷香,祈佛许愿,祷一路安,壮一路行,水上觅食,多了一种慰藉。河路汉子们平安归来时,便来还愿。这是一段险象环生的路,经年累月,河路汉子们也逐渐把喇嘛洞养成了一座规模可观的寺院。而这个许愿还愿以后便成为了一种仪式,成了河上行路的扳船汉们的寻常行为。同治年间,建了佛塔,便成了喇嘛洞的标志,民国年重修。远远便看见了高高的白塔,河路汉们就踏实许多,船也就进入了峡谷。这段河路,从窑沟至梁家碛,一路深峡峻弯,其中以龙壕最为凶险。这段路被喻为鬼见愁,龙壕便是鬼门关了。喇嘛洞恰好在晋、陕大峡谷的入口处,河路汉们皆来讨一道平安符,上下三百年里,喇嘛洞也就成了河路汉们心中的“护身佛”。
蒙、晋粮油故道衰落后,喇嘛洞也就圮废了。作为黄河岸上一座藏传佛教寺庙,喇嘛洞有它的特殊意义,也历尽了沧桑,时光的下面,有很多鲜为人知的故事,也算得上一部传奇了。
从河上溯流而上,原圮废已久的台阶,援峭壁凿凹进去的小道,沉落起伏了很多折,石砌小道最后攀上了一面直崖,石阶依崖仰凿,喇嘛洞端坐于巅。涧下黄河涛沉,河水狞厉,一株木瓜树植在一方人工开凿的寺院平台上。一地乱草断石,杂木丛中多有镌刻有梵文藏字的条石残方,还有一些体量居中的瑞兽和建筑构件。础基石敦厚端肃,其旁有见方三十六七丈的方形法台,石块隆重,形方棱角分明,残高三四米,法器也随处可见。阳刻模糊的残方,隆出泥土,很有些岁月的苍劲。
读书人没有不知道《古文观止》的。据传,《古文观止》原编手稿就藏在这座庙里。当年,《古文观止》编好后,吴楚材、吴调侯二人将编稿寄往云中,吴兴祚完善后,适逢康熙皇帝巡幸,吴兴祚将《古文观止》献给康熙皇帝,正是剿灭噶尔丹的战事期间,康熙皇帝狩猎鄂尔多斯,所获极丰,在一小庙小憩时,将《古文观止》手稿赠予庙里,视为镇庙之宝,筑洞珍藏于密室。遂成为寺庙秘传,延至召庙毁于抗日战火,《古文观止》的手稿也就不知所终了。曾经,好山水未能福佑这座好庙宇,好庙宇也没能福佑这片好河山,甚至不能福佑一部小小的好书稿。渡尽劫波,好山水还是好山水,《古文观止》还在一版又一版地印行。
白头浪这个名字并不张扬,它似乎只传达了黄河的一种颜色,而这颜色,很久远,平添了一些慈祥。水疾流湍便有浪涌,一簇簇耸起。黄河从古至今,白浪涌河的景致并不多见,这也从颜色上见证了峡谷的峻峭。可以想象,在太古洪荒的时期,这里一定有过刻骨铭心的故事,我甚至认为,它和时间及心灵有关,甚至是治水的标记。
黄土高原受蒙古高原压迫,反抗的过程中,黄河准格尔大峡谷横空出世,山与水、石与土的较量,演绎了一场山水传奇。不仅在地理上悬崖沉河,也在文化上异峰突起。千沟万壑,一河争流,跌宕百里,这是大自然一个奇崛的部位,也是历史与山水完善契合的一个段落。越过山脊,看到一种触手可及的白。白得晶莹剔透,长风瞬间便将这白带走了。后来发现,这白深藏在高高的石岩中,亦青亦蓝,如同游弋在峡谷间的白云。一条河,让高原成为蓝天的一部分。
在白云间激荡、盘旋、上升,直至成为流动的绿色,或许,这就是黄河流过高原的样子,也是对白头浪最好的阐释。白云左绕,大河右洄。亘古未变的山川风物,也还在我们的故土上此起彼伏,风起云涌。
究竟是黄河造就了蒙、晋、陕大峡谷,还是蒙、晋、陕大峡谷孕育了黄河的九曲十八弯,很难说得清了。蒙、晋、陕黄河大峡谷的起始地峡开百里,岸断千尺,不寻常处便在这里。草原与黄土高原泾渭分明,大河拐转折下,忽然南流,蔚成天下奇观,堪称一段凝固在长河上的山水传奇。
先是河套平原接近尾声,峡谷便近了。两岸绿树凝烟,河岸呈平缓之势,无陡峭狭促之感。河水起伏有致,水流舒缓。大河汤汤,宽展飘逸,颇有江南钟灵毓秀之势。远看河水呈青绿色,回清倒影,鱼跃鸟飞,舟楫翻波,颇为疏朗。
河口历史文化悠久,老屋连檐,青砖墨瓦,明清传统建筑风格,一对铁旗杆名扬天下。黄河上游与中游的分水线就在这里,国家黄河管理委员会在此设碑以志。隋唐时期榆林郡筑城前,曾树榆为塞,汉时称榆溪塞。五座城邑相毗连,七座关隘相守望,参差相倚,互望提携。一度曾为胜州,东墙枕河而筑,挥城堞而临河,一河沸水,两岸滔涛尽收眼底。历史文化名城云中郡,但见城墙起伏迤逶,宛如云中之龙游弋于大青山下。河上鸟集鱼翔,渔舟唱晚。岸上多绿树,一碧凝瑞,杂草生烟。至喇嘛湾,一河平两岸,景行色易。远看,大河飘逸,如银练般渺渺泻落,烟笼十里,波上生云,可谓黄河之水天上来。
岔河口一河汤汤,两岸葱茏,红墙碧瓦,一角带翠。康熙皇帝的四公主碑伫立于此,两岸的民间传说里,肃娴礼范的四公主拓荒守诚,成为黄河经济大开发的先声,谱写了民族和谐共处的历史篇章。著名的二人台牌子曲《四公主》诞生和流传在这一带。
小滩子、聚合滩、龙抱湾宛如仙人小憩之地,烟笼柔波,绿罩青山,回首之时,河势陡阔,九曲回迂之处,库布其沙漠恬如静妇,轻纱笼袖,绿幔回肩,怀秀臂玉。天上之水疏如琴弦,朗如筝臂,一曲回环,诉尽黄河风情。舟楫过处,可见小家碧玉之态,含笑凝眉,情逸远方。汉代河滨县故城倚在西岸,颇有历史沧桑之感。体现出静、柔、秀、阔、疏朗端庄的黄河气质,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的交际风情清晰可辨。榆溪塞、榆关、河滨关、云中郡、胜州、榆林郡故址云集,瓦釜、陶器、釉陶、砚、镞、矢、钱币、滴水等俯拾皆是,秦砖汉瓦也时有所见。库布其沙漠一衣带水,沙质纯净,幅面阔展。新月沙丘叠弯回复,数弯环抱,蛇盘龙腾,一望无际。格状沙丘如网结珠,疏而不漏,抱月携星。坡与坡,面与面,银沙盈淖,结秀缔玉,宛如蓝镜。神泉景区江南园林与北国风光集于一身,沙鸟翔集,回清倒影。绿泉秀水,以手掬口,清冽甘甜,纯如天露。沙丘小坐,湖中沐浴,前睹沙漠胜景,后视草原风光,古城雄姿犹在。一曲漫瀚调,领略漫瀚风情。仰首间,石塔幽峰,兀立于巅,蜂拥河岸,险象环生。山道攀岩挂壁,起伏沉落,兀石孤柱,壁绝而涧深,河道九曲回肠,波涛激越而鸣。看时皆缓,才知萦流潜底,声闻其远,涛翻其近;远则舒缓有致,近则湍急奔涌。两岸奇石状如猛兽,殆不可述。
河过柳青河,水势极浩。鸡犬相闻间,一叶扁舟,不觉已过青山,或虎、或狮、或猿、或鹰,犹如百兽临河。许多筑于高岸上的人家,临流而居,成为临水人家。土木结构,块石垒墙,椽木搭顶,依山势而建。托天地之势,铸人之主体意识,以人为本,颇有唯我而筑天下的意味。山势蹉跎,乡间便道忽隐忽现,驴车、骡车、马车搬闺女送外甥、婚丧嫁娶时有所见,民情姿态各异,其质鲜活,其态朴拙,其形热烈,气韵生动。山上卧白云,山下水流浩浩,出入河山,凛波幽谷,有壁直立,有仞横河,两壁挟一流。细处碧波凝烟,阔处扶绿倚翠,险处回肠荡气。隘口夹曲壁,平坡带绿环,船过棹直,草木悬空,两岸星星点点的民间传说生生不息。
转过一段崖壁,水势渐渐轻缓起来,才舒出口气,河水却陡激陡沉,一头扎进又一段峡谷。照例岸断千尺,峰立万仞,曲水弯流,峰扑崖堵,河道时曲时直,时阔时狭,簇浪拥波,水流亦时缓时湍。山河开合,目不暇接。怪石、巨石突兀,烽燧、古堡罗列,峰峦叠翠,山石奇崛怪异,争为奇状。古塔、寺庙、碑石、石佛一路不绝。沉翔挟流便得溶洞,堪称北方奇观。溶洞临河面崖,居于峭壁之上,洞内钟乳多姿多彩,幽水暗盈。以石叩击悬壁,轰然如蛙鸣,不绝如缕。洞尚不知蹊跷,躲在深闺人未识。
鹰嘴子段风光犹好,巨石临河,似落未落,一派石破天惊之态。数处孤峰兀起于岸,造型颇多。石猴、玉树、天狗等栩栩如生,组成一幅颇具情趣的天然群雕。一柱直耸,不知何处飞来,顶上杂树丛生,意绪颇多。群猴拜月、石龟断剑、鹰栖寒枝、石佛开光、熊抱玉女、狮子滚球等等,殆不可数,蜂拥而至,目接不暇。绝壁之上石佛尤多,其中一尊酷似坐佛,临流而视,肃穆庄严。黄河石遍布两岸各台阶地,曾经有人在此拾得酷似“小平您好”字样的天然黄河石。黄河石质润体坚,澄水沙而涅槃,面色尤绝,纹理肌脉多灵气,图案奇绝,声名远播。
大宽滩、小宽滩、城嘴子、寨子上、城湾等文化遗存文物古迹众多。城坡古城横于一壁之上,河陡转。古城筑于西夏,为金肃州军事重镇。城堡筑于西岸直弯之崖巅,地势险峻。城呈长方形,依山势而建,西高东低,北倚黄河断崖,南临红水沟涧,四角筑有高大敌台,设楼筑堞。此处地势险绝,河道曲弯,弯流急湍峰崖扑面,惊心动魄。周围文化遗存、遗址颇多。距城堡不远之处,大沙塔西夏古墓群皆绘有壁画,为内蒙古为数不多的西夏壁画墓,具有极高的文物价值、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墓室为青砖枋木结构,壁皆绘水纹彩画,砖雕立柱,穹庐墓顶。壁画有“夫妇对饮图”“怪兽咬斗图”“牧驼图”等反映当时社会生活的情景。
万家寨孤寨耸崖,四面断涧,兀立于黄河深谷,刀削斧劈之势让人叹喟。万家寨因明朝蓟辽总督万世德在此筑寨而得名,城堡遗址犹存,老寨横墙,崇堞卧波,墉峭如刃。
河谓之龙口、龙脊、龙垂,喻为黄河三峡。峡内河水时平时缓,静如绸缎,啸如激雷,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孤岸相峙,独峰崖扑,河如一线白练,河水穿梭鸣叫,如野马横冲直撞,激起数丈高水柱,直撞石壁。左冲右突,雷霆之声排空,水花破碎,阳光一照,晶莹剔透,烁烁夺目,形成无数道彩虹,如梦似幻。河面大开大阖,令人耳目一新。
天鹅栖息的地方——黄河内蒙古准格尔大峡谷 ▲
相传许久以前,黄河是一头老牛犁开,当这头老牛来到这一带时,精疲力竭,累死于此,后来人们就叫这个地方老牛湾。老牛死后,又来一头小牛,小牛继续前行,夜以继日,始终没有走出这道湾。小牛费尽力气,转过一个峰崖时,骤然扑面的灯火和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小牛受惊,狂奔遭羁,跌了一跤之后,堵在河道里,河水陡涨。玉皇大帝大惊,急令天兵疏通河道,无奈小牛已化作一石峰,岿然不动。天兵只好挥剑断峰,河水从直仞间奔涌而出,小牛的血直溅两岸,化作丛丛绿树。翠岗青峦,蛮牛抵角,如一道屏风,消减着河水的涛声,为两岸的百姓压惊。无奈万马泻河,奔腾不息,激浪奔腾喧啸,水雾悬空,轰鸣声在深谷幽峰间回荡。包子塔一段黄河,堪称天下黄河第一弯,黄河曲折环抱,几近于360°圆形湾。船行此处,两岸烟云涤荡,为整段峡谷最摄人魂魄之处。远看包子塔犹如巨兽伏河,昂首挺胸,背倚重峦叠峰,俯视浩荡流水。转过一段峭壁后,水流收于一颈,如利刃横切,直插而下。两岸壁耸仞卷,飞雪崩玉,呼啸而去。两峡之间,剑拔弩张。一坝锁河,高峡出平湖,黄河映长城。黄河南流的奇观至此陡转,新的山水传奇再一次展开,晋、陕大地豁然开朗,西流一程后,天下黄河,天宇晴霁。
倘若沿碎青石片垒就的小径缘山势而进,拐过一丛丛石林,临河沿,越过几处石罅,路便沿着河岸绝崖盘绕而下。脚底涛击崖壁,头上巨石悬顶,侧过几杵石柱之后,峰涛沸出,路便渐渐宽展了起来,黄河大峡谷也才慢慢展露开来。
缘一状如馒头的石丘绕行一段,转过一处石屋豁然开朗。却以为步入山河的迷宫,山道时断时没,时隐时现,或失于断岩之下,或跌落于巨石之中,或忽陡于峭壁之上,或臣于顽石之间,或侧于石腰之胯,或钻于石隙之中,或穿一段石巷,过崖时,水落颈窝,顿增寒意。正不知去向,几级台阶又迂回至峭壁之下,上有人过,其面清晰可辨,其声清晰可闻,若想拉一拉手,却没那么容易,脚下隔几丈宽的沟壑,壑下水声汩汩,却不见水影踪迹。若是熟人,邀你同行,你若等候,约两袋烟工夫,才见其撅腚杵首正攀越一处石壁,这时你不妨再说上几句话,待他下了石壁,再寻其踪影时,早已沓无迹象,而待他再过石阶逆向于你时,你才知道他还没走了一半,到你这里,还需一袋烟工夫。却原来这路就在峰石间盘旋迂回、沉落盘折,这正应了老乡一句话:说话话容易,拉手手难。正巧对面过来一女子,水色极好,肤若凝脂,衣着粗布,头罩花巾,乌丝束于脑后,面若桃花,见了生人,早早便垂了眼睫,让于路边,待你过去,方才前行。若是问了,必腼腆而答,红了粉面,以手掩口,含笑而视,促了足,款款而去。这里是准格尔大峡谷的核心地段,一个三面被黄河水环绕的地方,形同半岛——豹子塔。不禁让人感慨,觉这山野孤岛之上,竟有如此山水佳人,真是不虚此行。于是,抖擞了精神,正待上路,见友人才气喘吁吁地赶来,一头水汗。结伴而行,却也省了气力,过脊越岩时,相帮而过;临渊视流时,则结手而行。累了便入老乡家讨水喝,让于屋内,待为上客。本地水涩,主家便搁了红糖搅匀,双手敬到手上,直说没啥好招待,临了,款你一碗红枣。岛上石岩脊土之上多枣树,家家都有一手醉枣的绝活。若是冬季,满岛醉枣香,不饮自醉。过了青峰岩,才知行了半天,仅游了半岛,这时,山势渐落,黄河的波涛于石林间忽隐忽现,涛声亦隐隐约约,似闻非闻,一声鸡啼,满岛回鸣。
一只山羊缀了铃铛,叮叮当当迎面而至,见是生人,刹那间竟犹疑一下,清越之声戛然而止;然后一跃,越上一石岩,看时,石岩竟有一米高余,不觉一惊。山羊却望了你,待你过去,山羊才跃下山岩,复前行。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令你大惊。这时,一头黑驴驮了一顶草帽渐近,让开道时,才见黑驴身上的草帽下驮了一罐饭,黑驴的颈下系了一串铃铛,眼上蒙了黑布,款款而过,铃声袅袅。回头正看时,却听岩下有孩音细细的嗓音唱歌——尿床歌,不觉笑了。慢慢有颗头颅冒出岩,见是生人,戛然而止,看着生人,不动。头发呈马鬃样只蜷伏于脑后一撮,通身大人衣衫,脚下一双手工鞋,轮胎底,纳帮,看上去极结实,俗称踏破石。知是少年母亲手艺。问了说是去送饭。问怎么不唱了,说是瞎唱,吓蛇的。知有蛇,我们皆吃惊,少年却笑了,说不咬生人。问何故,答曰,气味不同。问羊、驴颈下的铃铛也是吓蛇的。答曰不是。听着铛不哨(不孤独)。不禁面面相觑,问驴蒙了眼不怕跌于崖下,孩笑曰,睁眼不敢走道,兽医说恐高症。众皆捧腹大笑,便到了村里。
村子不大,八九户人家,家家石板垒墙,黄泥覆顶。见有生人,大人小孩皆立于门前窗下,都极热情。均邀至家中做客,枣摆满了桌子。看时皆不一样,便捏了一颗黑色枣问,小孩子们都扭头,看着大人笑了,说熏枣,连这都不知道,满脸的不屑。又捏一颗干枣,又问,孩子们一齐大笑,相互望了,说干枣。干脆指着桌上的其他枣,一一道出了名称。孩子们争先恐后数出一大串,笑着,大人们亦开了颜,蹲在锅台角,掏了烟袋装烟,吸完一锅后,磕掉,复又装上。我们要过,吸了一口,咳出两眼泪。主人说:“塔上土硬,烟也硬,不比你们那烟,水!”吃过饭,和岛上的孩子们熟了,孩子们问我们姓什么。说,姓吴,孩子们和大人们一齐笑了。说就是姓没有,他姓没有。又一齐笑起来,我们也笑了。笑过,大人们说孩子们没礼貌,挥手驱散。岛上一派寂静,似有水声,侧了耳细听时又没有,倒是有孩子们的笑闹声从岩壁后传来,又传得极远。似乎在崖壁上撞了一下,复又返回,混混沌沌,但转而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温暖而宽阔的阳光干净明亮地照在石屋上,一片暖暖的黄色。一声鸡啼,满岛鸡和,数声犬吠,半岛炊烟。
黄昏时,几只狗从我们面前跑过,竟冲我们摇着尾巴,放慢了脚步,待离我们远去,便箭一般向河边射去。风吹拂着金色的长毛,热烈得像火一样。夕阳西下,岛上的农人们回家,扛锄勾锹的剪影于炊烟中沉入暮色,鸡鸣、狗吠、驴哞,黄河的涛声渐渐涨了上来。屋子里亮起了油灯,水声也渐渐弥漫了过来,小孩子们在石板路上走过时,将仅有的一点亮色踏入石中。谁家唤孩子的声音响过后,涛声水汽终于将我们裹在夜色中。这时,油灯都亮起来。鸡归笼,羊归圈,鸟归巢,岛上无风,茅草不动,夜色如水,正慢慢洇开。孩子们坐在被水打湿的台阶上,默默吃饭,台阶看上去很黑。狗就伏在阶下,一动不动。全家人谁也不说话,岛上没有点声息。对岸偶尔一点灯火,忽隐忽现,起伏沉落,夜行人浑浊的山曲声便于涛声中分离出来,格外地真切。渐渐对岸的灯火稠了起来,听取蛙声一片。主人给我们端来饭菜:玉米一盆、青豆一盆、面疙瘩一盆、咸菜一碟、蒸葫芦一盘、煮土豆一盆、佐料一海碗、酒一瓶,胃口大开。吃过,要付账,主人坚拒,送上凉绿豆汤、枣干、杏干、果干、葵花等一笸箩,置于炕桌上,众人围了,说长道短,闲话古今。
落日下黄河准格尔大峡谷云霞拱蔚 ▲
岛上熄灯后,除了涛声,便什么也听不见了。这时,兔子、刺猬、獾子会大胆地闯进院子里来,不小心就撞上了你的脚背,倏然而遁。獾子白色的影子一闪,犹如一道白光,将夜色划开道口子,仿佛獾子就从这口子里消失了,之后便悄无声息。这时连涛声也混沌成一片,只一声声地响着,岛上便起了雾,一堆堆地推过来,浓重而有棱角,什么也看不见了,顿觉面上细雨潇潇,湿了头发。回了屋,点上油灯时,窗玻璃上的水珠斑驳成一片,迅速滑落。窗上半弯青月,一地银白。屋外涛声阵阵,添了倦意,沉沉睡去,一夜酣梦。晨起时,却了无痕迹,遍寻不见,直悔睡得沉了些,于是便辞别主人。
出村口时,孩子们正玩一种游戏——砸缸。所谓“缸”就是一块长方形的天然石块。先将一块置于地,于三四十步外,以另一块石击之。击中者获胜。然后单腿跳跃,取其果实。累多者最终获胜,众孩子抬于肩头,周游数圈,以示荣誉。同伴大呼:这是击壤歌。
于是诵《击壤歌》:
日出而作,
日入而息。
凿井而饮,
耕田而食。
帝力于我何有哉!
问孩子们是否知道《击壤歌》。孩子们皆摇头:“我爷爷就这么玩了。”一哄而散。同伴说,古时的壤,就是儿童玩具,以木做成,前宽后窄,长一尺多,形如芒鞋。玩时,先将一壤置于地,然后在远处,以另一壤击之,中者为胜。我说,这里的孩子们还玩一种“跳方”的游戏,就是跳房子,以九宫格为图形,模仿“禹步”,跨格象征着翻山越岭,最终征服天下。在方圆数百里是极为普及的儿童游戏。众皆感慨。
舍舟登岸,便是一地的石头,老牛湾是也。同伴曰:都是历史的碎片,文明的碎片。顺手拾一块,窝了一石阳光,顿觉暖意。抬头,城堞耸立于前。而烽燧延绵,一天辽阔,迤逦远去。排开棘荆,乱石阶突兀,一河碧水豁然开朗。沿石阶越岩攀援,护河楼已然近前。看时,一楼砖石,兀立于孤崖,脚下则壁立如刃,碧水澄舟,只几个女子戏水,红兜肚,粉脚丫,撩水而浴,笑声如银,幻作一潭霖霖春水。胴体秀水,一臂击水如瀑,于柔软的腰际泻落,只觉眼前似曾相识,才知是大师笔下的画面。几个女子听得异声,倏然遁入水中,一湾碧水浸散一头乌发,漾开来,却见水中娇鲤一样穿行,顿生妩媚。遂快步离去,暑意顿消。侧过一段巨石悬顶之陌,阔出一面平石,光滑鉴人。两三老者盘坐其上,一杆长烟袋,口中祥云袅袅。片石垒就的屋舍,层层叠叠,依城墙错落,成了背景。其树皆瘦,而茎杆枝柯朗俊,一树嫩叶,新瑞掩紫。老人始开口,问询我等来历,顺手推过一壶茶,又递过几只碗。一银顶无余的老者曰,今儿早上觉得贵人到,果然就到。手纳鞋底的老妇曰,可把你神的,赛过个诸葛亮。一捻手中线捻子,旋转成一捧雪,老妇只慈了眉,并未再言。旁边石上,有孩婴儿,小鸡鸡撅起来,一线尿泻落,一脸灿笑,如新月才开,一撮马鬓抵石而蹭,其左一红木碗,半个窝窝团在里面。
说过一阵话,略知村里诸事,细问缘由时,老者曰,你要听古?我们的破老汉能讲三天六黑夜,不说过水话。嘿,看那鳖倒缘将来了。回头,见岩下冒出一人,我等大吃一惊。老人背上负了两只大木桶,随了走动攀悬壁、援窄岩,晶亮的水花飞溅出来,如珍珠一样在老人肩上摔碎,撒点点青湿,圆于石上,青烟一缕,咝咝之声清晰在耳。老人却如履平地。同伴忙去接应,堂堂五尺健男,竟被水桶折弯了腰,踉跄举步。老人们都笑了。说后生家没吃过苦,不知深浅。“逞能了,不能少背点,不想活了!”捻线老妇慈了眉,怨背水的老者。背水的老者脑门晶亮,印堂呈紫,甩落一帘汗,斜了一下肩,桶就轻轻落了地,仿佛只二两。老者答:天不收,罪没受够!同伴问老者,这桶水有多少?答曰:七十斤。同伴试了试,怕不止。于是量桶,只比一米七五有余的同伴矮了几许。老者曰:后生家,这桶怕比你的娘老子还要大。问了,答曰民国十四年,从太原打的。不禁咋舌,搂了搂,倒是入怀而抱,却并不能轻易将其撼动。便请老人讲古。
老牛湾堡于明成化三年,由守将王玺筑墙修建,九年由兵备卢发竹扩建。堡东西长二百余米,南北长三百余米。墙高十米,四角设有炮台,城墙用大石条砌筑,设有大墙,垛口。并筑瓮城。门迎旭日初升之向,堡内十字街,青石板铺路,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清时设有防守一员,兵丁一百五十人。营呈城形,每营分两上两层,属偏头关总营管辖。有明以来,曾设九边十三镇,老牛湾堡属最前沿地带,以沟为险,据守一边。山西总兵统领下的将帅曾几度镇守,亲统战事政务,并负责商务。堡周围台堡、云堡、烽燧相望,气象森严。看时,眼里只一片混沌天地。如此宇宙,大音希声,我辈便不敢喧哗,于是生怕惊扰了古人,只怀一心敬慕,无言以对之。
传说康熙是在一个黄昏,偶然掀开龙辇的华帘,遍野的“莲花”扑面而来,正巧古刹的钟声悠然入耳,这个从不把宫城景致当一回事的千古一帝顿时龙颜大悦,一切关乎江山社稷的沉重顷刻瓦解,就像随之吹来的清风一样,令龙体神清气爽。
正是夕阳无限好的时刻,苍烟落照间,长天阔阔,大河汤汤,雄城朗朗,有了一种阅尽千古、百感交集的沉稳,漩涡拥塞着向下游涌去。宽阔的河面上,舟楫罗帆,桅棹相接。锦霞拢翠,娘娘滩、太子滩在河心形成两个孤岛,落日彤圆,万里锦绣,岛上层林尽染,鸡鸣狗吠,炊烟袅袅。极目长河,两岸碧树凝烟,堤岸迤逦,山川叠秀,草木弥茂,河远浮天。雄河朗岸,对岸的护河长城烽堞罗列,长墙竖屏,固若金汤,一派威严。
皇帝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山色上。但见眼前的山高百余仞,临河而立,迤逦绵亘。巨石巉屼,阗骈危耸,群峰争峙,山石皆红白相间,五色争艳。皓面凝脂,灿若莲花,蓬蓬勃发。而峰峦否极,远近错落,各抱地势。左怀绿畿,右挹青河,上衔天吉,下接鹤足,呈藏龙卧虎之势。峰回路转之际,奇峰崛起,一壁直立,一方庙宇端坐其上,下临渊壑,斧落峰尽,豁然开朗。一河开合,涛转三千。上仰长城,堞遂悬空,雉墙浮极,雁字凭云,夺天而去。
他问身边的人,眼前的山怎么从没见过。是什么山,竟然如此的夺人眼目?
身边没有一个人能回答。皇上的目光在明珠脸上掠了一下,又滑过了阿兰泰。他似乎有一丝失望。而明珠和阿兰泰也有一些惭愧。
其实都大可不必,这个在地球上也仅此一处的地貌,在当时的知识体系中还没有确立。就连伟大的地理学家郦道元也是走到与她近在咫尺的地方,却与她擦肩而过,不能不说这是个巨大的历史遗憾。
脚下无路,就踩了一条细细的羊肠小道,战战兢兢向上艰难地攀登,身体就有些站立不稳。这就吓坏了一班太监和随从。康熙也有些犹豫,手下也一个劲地劝他止步。
康熙也只是在瞬间犹疑了一下,并没有停下脚步。幸好他没有停下脚步,历史的垂青也正一步步降临到这片土地上。康熙走得汗津津的,而头顶的庙,却悬在天上一般。喘了几喘,歇了几歇,终还是近了。平了平气,抖擞一下精神,整整衣冠,拾掇拾掇心绪,登上了庙前的一个平台。首先扑入眼帘的是长河落日,那浩渺的水天一色,绝胜江南。环顾四周,一览众山小,群峰就在脚下奔涌,锦绣山河四面拢来,两万里大河奔来眼底,无声的浪涛就在脚底翻卷。
山野小庙里的和尚做梦也没想到天子会光临,短暂的手足无措之后,就极尽所知所能所为来讨皇帝的欢心。
康熙坐在小庙的庭廊下喝茶,被人伺候得舒舒服服。放眼望去,天大横云,地阔列山,川长横河,广袤空明。庙堂之上风过无形,鸟过无声,似乎这一切都是在为等一个帝王的出现而作铺垫。居高临下,这实在是一处绝好的观景之所。俯视着眼前的江山盛景,心中的王者之尊和帝王豪气,襟贯胸中,委实令康熙皇帝受用。如果说最初吸引康熙皇帝的是莲花辿,那么,此刻,真正让他高兴和关心的其实是眼前的大气象、大气势和大格局。三省交界之处,黄河长城合拢之地,气象自不会局促。一水弥天,长河襟带,地阔山驰,高天流霞,伟阔得不着边际。渡口上舟楫云集,桅帆篷张,一河两岸,涛平浪瀚,波沉七八里,河村五六家,涛去三四处。夕照垂河,倒影衔山,而山长水阔,大河上下,长城内外,却呈现着一派盛世太平的模样。这让皇帝的心里非常的惬意。与其说此刻是在赏景,不如说此时正在享受着君临天下的滋味。
眼底的大河来得浩渺,在恣意汪洋中,去得又荡气回肠,曲流波折之后,以一往无前的伟力,挣脱群山的羁绊,风起云涌,一泻而去。河水仿佛大块大块的弥天巨石,在河川里风驰电掣,波峰陡起,犹如五岳叠聚,忽又擎天跌落,如万马奔腾,惊涛沉岸,裂成一川暴雪。
此刻,莲花辿真是异彩纷呈,美轮美奂。那轮鲜艳欲滴的夕阳,像一个清亮的蛋黄,将天地涂抹得青翠绝伦。天地为之赋形,万物为之造势,仿佛就为呼出一个王者口中的称谓。
康熙就问和尚,这是什么山。
和尚说,在这大山里多年,就没听有什么地名,就叫大山。
康熙不会满意和尚这样的回答。和尚当然看得出康熙皇帝的不满,就只有擦汗,然后就是流汗,再擦汗。慌恐之中,和尚竟然将“山”说成了“蟾”。
康熙惊异:“这像蛤蟆吗?”康熙的动怒有点莫名其妙。
“是缠,缠东西的缠,大缠。你看这山是不是缠在了一处。”
还是手下熟悉康熙,同行的一名文官讨好。
康熙沉吟片刻,就问和尚这里可有什么东西充饥。
手下即刻就明白,皇上这是要用膳。
这回和尚没有辜负康熙,很快就做了一道美味给皇帝。康熙吃得津津有味,胃口大开,大呼天下美味。自然少不了赏赐和尚。和尚受了鼓舞,胆子便大了点,就主动向康熙介绍刚才吃过的鱼和一些自然特产以及风物,这就吸引了康熙。这比投其所好更令康熙着迷。而他对这些东西,一生都保持了浓厚的兴趣。这在康熙的《格物几暇》中看得再清楚不过。
康熙自然不会不知道久负盛名的黄河鲤鱼,只是这样的做法,他没见过。没想到一尝居然是如此极味。他就记起《诗经·陈风》中已有“岂其食鱼,必河之鲤”的句子。可见早在2000多年以前,远祖就把吃黄河鲤鱼作为一种极奢华的享受。康熙感慨,我大清的江河山川,美味珍肴遍地华堂。
手下随行的文官很快就找出唐朝章孝标赞黄河鲤鱼的诗,呈现给皇上:
眼似珍珠鳞似金,
时时动浪出还沉。
河中得上龙门去,
不叹江湖岁月深。
很快又有人找出当朝史学家谈迁在《枣林杂俎》中所说的话:“黄河之鲤,肥美甲天下。”作为对皇帝认定的补充。
康熙大悦。于是就决定不走了,就宿在这庙里。好好赏赏这美妙的景致,尝尝这美味。偏偏这夜色又这样美丽。
小庙建在一个名叫梁龙头的山脊上,从山底攀上一个陡坡,便是这座庙,庙下有一门洞,阔2米,深4米有余,庙前是表里山河的山西,庙后就是大野茫茫的草地,庙左是皇天后土的陕北高原,庙右便是万里奔腾的黄河。
庙下的这个门洞被称为“口”。不要小瞧了这个不起眼的“口”。整个小庙素朴而静穆,面河而居,庙前长河玉带,水萦山绕,一弯三折,襟怀三省;而背倚青山,千沟沉落,万壑崛起,层峦叠翠;前则抚清流而不睹风形,后则临深壑而不闻鸟声。左边一道拱起的高岗,形如青鹤,有一种冲天之势;右边是蜿蜒的长城,如巨龙起伏攀援在青山褐脊之上,直上青云。它就是历史上走西口运动的地理形象上的“西口”。有了这个具体的口,才有了整个西口泛称,也才有了今日的西口文化。这在距小庙不足一里处立的《市口碑记》中有明确的记载。这通小小的碑便也是“西口”道上第一块路碑,也是整个“走西口”运动的第一块里程碑。
细究起来,真正地理意义上的西口,便是大口。渐至“走西口”成为一场移民大迁徙和经济大运动时,“走西口”便是一种泛称,已经进入一种宽泛的文化层面。此时,“西口”已经丧失了它最初狭隘的地理意义,而成为一条人口和经济的大通道,这条大通道就不再仅仅是某一条路或道抑或某一个“口”的具体所指了。因此,真正地理意义上的西口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雪霁黄河 ▲
便是这样,几百年来,我们依然忽略了这块碑的历史和文化意义,也忽略了大口作为具体地理空间意义上而应有的历史文化地位。如果有必要为西口确立一个地理形象空间的话,那么中国内蒙古准格尔旗的大口便是这个当之无愧的“走西口”运动的地理形象空间中的西口所在。真应该在这里建一个具体的“口”的标志,向天下播扬。讨论这样的口的存在与否,其实没有任何意义,但这个口之于历史,实在是个躲不开的话题。
平心而论,在蒙、晋、陕这鸡鸣三省的地界,这样的庙多如牛毛,不过是黄河岸边无数个野庙中的一个。不恭些说,连这个和尚也可能是个野和尚。瞧瞧他那一身油渍麻花的衣裤,闻闻他身上浓重的烟火气,再想想他杀鱼、炖鱼的熟稔,就不难想象他是一个什么样的和尚。一个位极至尊叱咤风云声名显赫的皇帝,一个山野里不闻一名捉襟见肘的穷和尚,在一座小庙里,一盏小油灯下,两个地位悬殊心态各异的人,一个在小心翼翼地溯源、求证、取舍、调整、酝酿,另一个在诚惶诚恐地描述、厘清、寻找、思虑、补充。一个在不断的问论中抵达了一个关乎社稷的思想高度,产生了清晰的政策措施;一个却自始至终都在懵懂里犹疑,生怕哪一句说不对,给自己交来歧运。一个是缜密地完成了一篇策论,即将在大地上实践,他清楚这将影响江山的进程;一个是顾虑地做了一次漫无主题、杂乱无章的谈吐,永远留在了记忆中,只是他不清楚这将会对未来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那盏小油灯是什么时候熄灭的,抑或是亮了一个通宵,我们不得而知。但那盏小油灯却是一座历史的熔炉、思想的熔炉。可以说,走西口运动的第一块里程碑就在这座小熔炉里锻造出来了。便是这样,我们依然还是忽略和低估了这个夜晚皇帝和这个和尚长谈的历史意义。但有过这个夜晚,中国历史漫长的漆黑的墙上又多了一扇小窗户,这扇小窗户上的灯火,虽然微弱,照亮的却是一条条通向漠野的大路。也许,康熙开禁的思想认识就是在这个夜晚和和尚的说话中一点点发生着转折,影响了整整一代历史。
这个夜晚的烛火是什么时候熄的,我们不知道。但我们知道,这盏小庙里微弱的灯火,照亮了存在了三个世纪的一条大道。思想的完整和成熟,往往伴随着措施、行动的秩序和准则。随着康熙龙辇轻轻地离地,在中国历史上即将发生的历史大事件的间歇,另一个历史大事件的端倪已开始显露。只是康熙没有告诉这个和尚,他告诉和尚的,是这样一句话:
“这个山,叫莲花辿吧。这个地方就叫大辿好了。”
皇帝毕竟是皇帝,康熙的文化素养确实要比他的手下高出许多。他对山水的领悟,对大地的揣摩,对河山的情怀,也要比大臣们豁达和高远。
“辿”不知要比“缠”在字面和内涵上要准确多少倍、在形象上好上多少倍。这个“辿”字的选择充满了文化的匠心和山水的雅趣,在世界地质界还没有对这一地质景观做出正式命名前,一个中国皇帝,以其对中国文化、文字的熟稔,和对意象、意境以及文字之美的领悟,做出了最负有中国审美意蕴的命名。
这一定是世界自然史上的孤例,这大概也是世界地质界一次最富有诗意、最浪漫的命名,而且是针对世界上最荒凉的地质地貌做出的一次最富有哲理、最深刻、最美丽的命名。莲花这个充满灵馨之气和芬芳意象的名字,和一个地球上最缺乏水汽的、最沧桑的、最古老的地貌结合在了一起。
由此,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中国山水中这一独特的景观,又获得了一次全新的提升和解读,从此,她被赋予了多重解读和整合的意义。这么说来,康熙之于莲花辿是一次邂逅,中国历史之于康熙也是一次隆重的邂逅。这邂逅几乎在顷刻间就改写、颠覆了历史的既循轨道。
愈是大气象,愈是呼应大心灵、大文化、大情怀。为什么一些大山水,会在中国大地上层出不穷地涌现,绵延不绝。不是说在此之前这些山水就不存在,而是没有被发现。凡是智者心灵和眼睛过滤的山水,哪怕是狭小的一块儿,那也一定会变得深邃和辽阔。愈是大气象,也愈是高贵,因此就愈隐秘。愈是隐秘,也就愈是奇异。这就是为什么一些山水,一经甫世,便惊世骇俗,石破天惊。盖由大山水所承载着的大气象、大意境、大审美所引发的人文多意性所为。而往往大山水投注的又多是人文的大呼应。
历史的大发现亦如此,这就是西口莲花的历史人文意义。
不久之后,康熙皇帝在鄂尔多斯写的四首诗就传遍了鄂尔多斯。其一是《泛舟黄河》:
黄涛何汹汹,
寒至始流凌。
解缆风犹紧,
移舟浪不兴。
威行宜气肃,
恩布觉阳升。
化理应多洽,
嚣氛顷刻澄。
其二是《鄂尔多斯行围》:
地敞沙平河外天,
合围雉兔日盈千。
筹边正欲劳筋骨,
时控雕弧左右弦。
其三是《冰渡》,前文已引用过。
其四是《晓寒念将士》:
长河冻结朔风攒,
带甲横戈未即安。
每见霜华侵晓月,
最怜将士不胜寒。
很多年后,一篇《莲花辿》让我们再次把目光停留在了这里。文章是这样写的:
砒砂岩之地貌,天下奇观也。
砒砂岩者,天工开物,沉积而生,遂为石矣。沧海桑田,天地玄黄,蔚为雄壮,势极浩魅。巨石巉屼,阗骈危耸,群峻熙峙。山石皆红白相间,五色争艳,皓面凝脂,灿若莲花。皆为纷披,势起锦绣。而沟谷盈虚盛豁,曲尽而折,百川竞长,有容乃大。天阔辽远,莽杳而迹陈,横亘于蒙晋陕界际,丛薄而其纷相拥,簇锦聚集,迤逦百里,惟见沉落。地列隆重,山川吐纳,层峦交错。堆出于大河中游,挹秀于世。
朝阳即出,若落丹青,设天地之色,造水墨之境;晴阳遍照,凝为赭颜,日移色换,赤橙黄白,霁霞盛沉,洪荒生阔。四野之上,云奔豕突,长天寂寥;苍烟落照,霞丹相映,莲色互衬,诸翠生媚,舛变叠辉;而月下衍晶,濯涟洗尘,浮潋无天,千沟盈雪,万壑积霜,欎浥天籁。
白露衍阗,草木际天,百里一色,俯仰降绡。谷雨酥怀,涧壑之间,苍苔拥玉,束树疏丹,独有岚气。高丘之阻,霭而聚露,锐色锦惊。时日不诂,旦为朝云,暮为霞陂。临远望矣,广矣普矣。苍天阔地,上仰于巅,下合于谷,萍野霞踪。遇雨则霁,百谷之色,众妙毕集,各抒灵秀。若长风至,而泽被起伏,如苍山之蓬履,奔涌相结;若猛兽跳跃而骇之,妄奔走而驰迈,大野如涛。秋冬雪月,簌簌风威,惊沙坐飞,孤蓬自振,野荆弥天。俯仰天地,塬峁相随,野鼠狐踪,棘横霜气,垠际无亘。煌煌荧荧,灿若列锦,兽环躅行。视之,盘岩险峻,却不奔涌;倾崎崖,而起波澜;岩岖参差,却纵横相援,倚互横啎,背蹉堰砥。上而观侧,沟深谷沉,起伏无尽;沉低而望,箕锺蔓衍,荆棘罗生,葳蕤夭夭。赴曲随折,山川地势,各取天下。
登高而望,得异境矣。冈陵四合,拢者为隆。而峰峦否极,远近错落,各抱地势。左怀高畿,右俯深塞,上悬草壑,下临幽涧,呈藏龙卧虎之势。峰回路转,壑倚沟纵,或一壁直立、或陡坡婉转、或沟渠相错、或塬接峁连,千沟低回,万壑崛起。曲壁而立者,下临渊壑,斧落峰尽,豁然开朗;沟折而沉者,上仰岩隙,高崖直切,形销骨立。一落为壑,半沉为沟,百里而卧,势为乾;五色为叠,莲莲生香,带带牵彩,势为坤。千川生威,万壑行壮。天大,地大。
作者苍穹下,眺河山! ▲
所谓砒砂岩者,亦谓之莲花辿,无籍于朝,无闻于野,无盛于世,无影于幻,无偶于独,惟天下准格尔!
诗曰:海涌丹青邃,涛卷霞倚翠。川横系玉带,赭色动香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