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资源分配中的“马太效应”
——以2008—2018年NIH研究领域经费资助为例

2022-09-01 09:06郭燕霞
科技与经济 2022年4期
关键词:马太效应资源分配额度

郭燕霞 赵 超

(1 山西大学继续教育学院,太原 030006;2 中国科学院科技战略咨询研究院,北京 100190)

0 引 言

科学资源分配中的“马太效应”是科学体制运行的客观结果,其广泛运用源于美国科学社会学家罗伯特·默顿(R.K.Merton)的借喻。默顿在分析科学共同体中关于科学荣誉和科研资源分配时,将科学体制运行过程中这种“富者以一定的速率越来越富,而使穷者变得相对更穷”的现象称之为“马太效应”[1]。默顿及默顿学派分析了科学奖励系统、科学交流系统以及科研机构间资源分配中的“马太效应”现象,展示了“马太效应”几乎在科学所有侧面的不同特点,进而“马太效应”成为科学体制运行的一条经验性规律。国内学者王萍[2]、祁延慧[3]、刘步青[4]和杨丽[5]等主要关注科学共同体中的“马太效应”,欧阳锋[6]深入梳理和研究了科学界中的优势累积和劣势累积,对于科学基金分配中的“马太效应”现象的研究主要体现在汲培文[7]对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中的“马太效应”现象、李丹等[8]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分配中的“马太效应”及其变化的分析中,鲜有对国外科学研究基金分配中的“马太效应”进行研究。本研究以NIH(the National Institutes of Health)——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为例,通过对NIH研究领域2008—2018年经费资助的数据进行统计分析,考察科学资源分配中的“马太效应”,探究“马太效应”的表现及作用机制,进而透视这一现象在科学资源分配中的作用与影响。

NIH既是美国最高国立医学科研机构,又是美国卫生与人类服务部(the Department of Health and Human Services,DHHS)下属代表美国政府资助生物医学研究的政府机构,以疾病类别/研究领域(Disease Category/Research Areas)为资助体系。本文中NIH研究领域是指《NIH研究、状况和疾病分类报告》(Research,Condition and Disease Categories Report,下文简称RCDC)中疾病类别、研究/疾病领域,并选取RCDC(2008—2018)作为样本。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在RCDC中,研究领域不是互斥的,有的研究领域在性质上是重叠的;单个研究项目通常适用于多个RCDC类别;RCDC类别未涵盖所有类型的生物医学研究,各研究领域在研究范围和重要性方面并不完全对等。因此,一些由NIH资助的项目可能同时属于几个研究领域中,所有研究领域的资助金额总和不等于NIH的拨款总额。

1 NIH研究领域经费资助呈现“马太效应”

“马太效应”的宏观社会形式,明显地嵌套于那些导致科学资源和人才集中化的社会选择过程当中。科学资源分配中的“马太效应”指的是科学资源向某个或某些科学中心聚集的现象。在科学资源集中化的社会选择过程中,那些在过去做出过优秀成果的人好像在将来更容易因工作良好而得到报偿(即使别人已先于他完成该项工作),而那些不出名的,大约仍然不会出名。

第一,总体上看,在2008—2018年间,NIH研究领域经费资助表现出明显的“马太效应”:NIH研究领域经费资助分布极不均衡,呈现出高度集中的特征,其高度集中于数量占比较少的第一序列研究领域中。由表1可知,按照经费资助额度高低将NIH研究领域划分为两个序列:第一序列为经费资助额度为1 000百万美元及以上的研究领域,第二序列为经费资助额度为0~999百万美元的研究领域。相应地,NIH研究领域数量也划分为两个序列,第一序列为经费资助额度为1 000百万美元及以上研究领域的数量,第二序列为经费资助额度为0~999百万美元研究领域的数量。在2008—2018年间,数量占比14%~17%的第一序列研究领域占有着NIH79%~81%的经费资助,数量占比83%~86%的第二序列研究领域仅分享了NIH19%~21%的经费资助,即34~49个第一序列研究领域占有着高达101 681~166 724百万美元的经费资助,182~239个第二序列研究领域仅获得了24 708~44 296百万美元的经费资助,NIH巨额经费资助高度聚集于第一序列研究领域中。在历年经费资助中,2015年这一特征最为明显:数量占比14%的38个第一序列研究领域获得了占比80%、高达124 122百万美元的巨额经费资助,而数量占比86%的230个第二序列研究领域仅获得了占比20%、31 430百万美元的经费资助。

表1 历年NIH研究领域数量(单位:个)及经费资助 (单位:百万美元)情况

第二,从纵向看,NIH研究领域经费资助中的“马太效应”进一步表现为,在NIH研究领域历年经费资助中,获得经费资助越多的第一序列研究领域比获得经费资助越少的第二序列研究领域得到了更多的经费资助。在2008—2018年间,第一序列和第二序列研究领域经费资助额度除2013年比上一年度减少外,其余10个年份经费资助额度均呈逐年持续增长的态势,第一序列经费资助额度由2008年的101 681百万美元增长到2018年的166 724百万美元,增幅为64%;第二序列经费资助额度由2008年的24 708百万美元增加到2018年的44 296百万美元,增幅高达79%。科学资源分配中的这种“马太效应”是默顿“自我实现的预言”的应验:那些知名研究领域预言该领域的工作是有意义的,根据以往经验相信知名研究领域的论断,进而给予该研究领域更多经费支持,原来所作的预言变成了现实。这种“自我实现的预言”揭示了NIH研究领域获得经费资助的社会学根源,解释了“马太效应”的成因。

2 NIH研究领域经费资助呈现“优势积累效应”

当个人的表现到达了体制要求的标准,特别是当其大大地超过了这些标准时,这就开始了优势积累过程,在这过程中个人获得日益增长的机会,甚至更加有效地去推进其的工作(而奖励随之而来)。这就是“优势积累效应”。科学资源分配中的“优势积累效应”指的是,那些被证明在科学方面非常出色的机构会比那些尚不知名的机构分配到更多的研究资源。这种“优势积累效应”是一种社会选择过程,是“马太效应”的制度性表现。

第一,在2008—2018年间的不同年份,第一序列研究领域经费资助的金额和比重都远高于第二序列研究领域,而且两类序列的研究领域所获得的经费资助金额的差额越来越大(除了在2013年略有下降),由此可以得出,之前获得较多经费资助的第一序列研究领域,不断获得更多经费资助,并与第二序列研究领域经费资助产生愈来愈大的差别。这种现象即是“成功繁殖成功”,基于角色表现的第一序列早期获得较多经费资助的成功增加了未来获得更多经费资助成功的机会,而这种更多经费资助的奖励又成为更好表现和更大成就的条件,当奖励可转化为用以取得进一步成就的资源时,就会形成一定竞争优势,优势积累就以滚雪球的形式不断扩大,形成一个不断增加差异的积累优势过程。这种优势积累即是朱克曼所称的“相乘式的积累模式”,即当功能性的标准(以功劳和能力为基础的标准)支配资源的分配时,角色表现的差距就会特别快地增大[6]。

就单个研究领域而言,由RCDC(2008—2018)可以看出,2008—2018年,尽管第一序列中单个研究领域历年经费资助存在个别年份甚至数年连续减少的情形,但“优势积累效应”仍非常明显:NIH单个研究领域在2008年获得经费资助额度基数越大,历经10年之后,其获得经费资助的额度越大,换言之,初期获得经费资助愈多的研究领域,后期亦愈能获得更多的经费资助。这种单个研究领域的“优势积累效应”呈现出科学资源分配中谁占有机会资源,以及如何获取新的机会资源的社会选择过程,进而诠释了社会结构的某些方面如何导致或限制社会行动的类型。

第二,第二序列研究领域经费资助呈现出“马太效应”的另一方面,即所谓的“劣势积累效应”:积累劣势既可指那些在资源分配奖励的非受惠者的相对被剥夺,也可指他们的绝对被剥夺。前面所述处于劣势者的第二序列研究领域,从总体上看,其经费资助额度不断增长甚至增幅超过第一序列研究领域,但其与第一序列研究领域经费资助绝对值的差额却不断加大的情形是一种“相对被剥夺”——即使优势者和劣势者的资源和奖励等条件都有所改善,二者之间的差距仍然在不断扩大。

就单个研究领域而言,第二序列一些研究领域经费资助表现为“绝对被剥夺”的特征:在NIH研究领域经费资助额度总体呈不断增长的态势之下,这些处于劣势者的研究领域经费资助额度绝对值较低,均在1 000百万美元以下,2008—2018年间,其经费资助额度呈下降趋势,且一些年份降幅较大。例如在婴儿猝死综合症领域,2008—2018年间,该领域经费资助额度仅有2014年与上一年度持平;2010年和2012年均比上一年度有所增长,增长幅度分别为14%和4%;其余7个年份经费资助均有所下降,历年降幅最高达46%。该领域最高经费资助为2008年的29百万美元,最低经费资助为2018年的7百万美元,降幅高达76%。正是自我选择、社会选择以及角色表现与资源分配和奖励之间的相互作用,产生了积累优势和积累劣势的过程,从而导致了科学资源的高度集中和明显分层。

第三,在NIH研究领域经费资助中,在2008—2018年间第一序列与第二序列经费资助比例相对固定,二者经费分配结构并未发生根本变化,第一序列研究领域经费比重保持在79%~81%,第二序列研究领域经费保持在19%~21%。相应地,第一序列研究领域经费资助的优势积累不会无限地持续下去,科学资源不会过度集中于单个或少数研究领域之中,表明NIH研究领域经费资助中“优势积累效应”是有限度的。这一现象反映了“优势积累效应”的一个抵消过程:民粹和民主的社会价值观会在学术机构外部的更广的范围中发挥作用,这导致了政府有计划的措施,从而制约着最强大的学术和研究中心的优势积累。NIH不会过于集中地、无限制地把经费资源分配给某个或某些研究领域即使是表现良好的第一序列研究领域,而没有一个上限,NIH研究领域数量的不断增加使得经费分配到更多研究领域进而强化了这种限制。如表1所示,在2008—2018年间,NIH研究领域数量由216个增加到了288个,其中第一序列研究领域数量由34个增加到了49个,第二序列研究领域数量由182个增加到了239个,增幅分别为44%和31%。

3 NIH研究领域数量及经费资助呈现“棘轮效应”

在科学的社会运行中,“马太效应”是科学家过去的成就和奖励通过社会的承认和科研资源的分配而实现的增殖过程。同时,一旦科学家获得了某种承认,这些承认会为其赢得更多的荣誉和科研资源,实现科学资源的增殖,而不会退回到原来的地位。这就是“棘轮效应”:一旦取得了一定程度的知名度,他们此后就不会远远跌落到水平以下。在2008—2018年间,NIH研究领域数量和经费资助均呈现出“棘轮效应”:一旦增长到某种程度,就再也不会退回到原来的地位或级别。这是“马太效应”在NIH研究领域分层结构单向流动中起作用的机制。

第一,通过比较RCDC(2008—2018)中研究领域数量情况可以发现,尽管NIH存在研究领域名称更名、合并的情形,但并未出现研究领域被撤销的情况,第一序列、第二序列的研究领域数量均呈逐年递增的态势,NIH研究领域数量呈现出只增不降的“棘轮效应”。换言之,新的研究领域一旦设立,被撤销的可能性很小,NIH更趋向于增加而非减少研究领域数量,更未出现研究领域数量重新回到增加之前的情形。

第二,如表2所示,将2008—2018年间NIH研究领域经费资助额度由高到低分为5个级别:第一级别、第二级别、第三级别、第四级别和第五级别经费资助额度依次为10 000百万美元及以上、1 000~10 000百万美元、100~1 000百万美元、10~100百万美元和1~10百万美元。从第一序列研究领域经费资助历年变化情况来看,在2008—2018年间,占比97%的33个研究领域一旦经费资助额度处于第二级别,即使出现经费资助额度下降的情形,也未再次回到第二级别以下;仅有一个研究领域(Drug Abuse)的经费资助额度出现了下降,且仅在一个年度(2013年度)出现了下降,由第二级别下降至第三级别(993百万美元),其余10个年份均保持在第二级别。总体上看,第一序列研究领域获得同一级别或更高级别的经费资助,所取得的成就和奖励通过转化为经费资助而实现科学资源增殖的运行机制,如同机械结构中只进不退的棘轮装置,呈现出明显的“棘轮效应”。

表2 不同研究领域经费资助波动情况

从第二序列研究领域经费资助历年变化情况来看,表2表明,占比72%的182个研究领域在同一资助经费级别波动,占比16%的41个研究领域经费资助额度由相邻的较低级别增长到较高级别。也就是说,占比88%的223个研究领域经费资助一旦处于或增长到某一级别,即使出现经费资助额度下降的情形,也没有再次回到增长之前或更低的资助级别,呈现出就像有棘爪防止倒转的棘轮一样的“棘轮效应”。占比12%的31个研究领域经费资助增长到高一个经费资助级别之后在其他年份不同程度地再次回到增长之前的经费资助级别,这种现象不能简单地归结为不符合“棘轮效应”,而是与这些研究领域经费资助基数较低有关,可能某一年度仅减少数百万美元的经费资助,该领域就会出现两个经费资助级别之间的波动。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得出,在2008—2018年间,NIH研究领域数量和经费资助表现出,大多数研究领域经费资助一旦上升到较高水平的资助级别,其获得的成就进一步转化为其科学资源,促使该研究领域继续获得同一级别或更高级别的经费资助,再也没有退回到原来的或降低到更低水平的资助级别。这种“棘轮效应”在NIH经费资助额度金字塔结构的越高层——第一序列的研究领域表现得尤为突出。

4 结论与讨论

科学资源分配是一个复杂的过程,“马太效应”直接描述了科学资源分配中的两极分化或分层现象,即获得更多经费资助不仅仅是对过去经费资助的回报,而且也作为一种新的资源进入新一轮的循环。其存在的前提在于科学资源的稀缺、科学共同体内部的高度竞争和科学家研究能力上的客观差别。在科学资源分配中,“马太效应”具有利弊交织的双重作用。

第一,“马太效应”扶强抑弱,NIH将大量经费资助投入到少数研究领域,是优化科学资源配置的一种结果。“马太效应”所积累的能力优势客观上与科学资源分配的规范——尽可能地按研究领域做出贡献的比例分配资源相契合,发挥着提高科学研究效率的作用,使经费资助发挥最大的激励作用,使稀缺的科学资源得到可靠的利用。“马太效应”的运行促使少数研究领域聚集大批研究人员,汇聚成更具创造力的科学小团体,其所获得的巨额资助促使科学家们将其开展科学研究的能力发挥到极致,在这样一个“自组织”过程中进一步促进科学对社会的贡献最大化。

第二,“马太效应”是一种正反馈机制,使NIH研究领域经费资助高度分层。科学中的承认是以研究的总价值按比例分配的,表现优秀的研究领域因为其卓越获得更多的承认,进而变得不再成比例而是更杰出。这种“更多的承认—更杰出—更多的承认—更杰出…”的良性循环使得早先获得NIH经费资助愈多的研究领域,后期愈能获得更多的经费资助,同时这些领域更有可能取得更多研究成果,更容易得到关注和肯定,将有限经费更多地投入到拥有更多经费额度的研究领域之中,形成良性循环的优势积累,进而使NIH研究领域经费资助高度分层。这种分层使各个研究领域之间在学术成就和声望方面出现分化,使少数优势研究领域的声望迅速上升,促进科学权威的迅速形成,并提高了这些领域在科学系统中的地位和影响,甚至出现“一步领先,步步领先,一步落后,步步落后”的两极化趋势。

第三,NIH经费资助大幅度地向少数研究领域高度集中,“马太效应”在2008—2018年间中明确地显现出来,并不同程度地产生一些负面影响。例如,第一序列研究领域巨额经费资助在十余年间形成了一定优势积累,而优势积累作为造成不平等的一种普遍机制,可能造成科学资源分配的不平等及资源浪费的情形。具体而言,对受益于经费资助“优势积累效应”的NIH研究领域而言,获得了愈来愈多的经费资助,但由于这些领域在一定时期内的研究工作是有限的,其对于经费资助额度的需求是一定的,因而过多的经费投入可能会出现一定程度的资源浪费;对于那些分享了较少经费资助尤其是经费资助额度大幅下降的研究领域而言,“马太效应”似乎是一种“劣势积累”,使得这些研究领域被边缘化或者成为“潜在的大器晚成者”。因而,在充分肯定“马太效应”积极作用的同时,应当对其负面影响加以适当限制,以便更好地实现科学资源的优化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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