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方成 王 丹
(华中师范大学 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城市是人类文明发展的结晶,城镇化是现代化的必由之路。二十世纪末,鉴于城镇化明显滞后于工业化的现实,我国走出了一条侧重扩大城镇规模、提高城镇化率的城镇化加速发展之路。截至2020年,我国城市化水平达到了63.89%,远超发展中国家的平均水平。(1)欧阳慧、李智、李沛霖:《“十四五”时期我国城镇化率变化趋势及政策含义》,《城市发展研究》2021年第6期,第1页。在快速城镇化背景下,我国城市人口不断增长,大量进城农民无法享受与市民同等待遇,难以融入城市,游离于城市边缘,“半城镇化”问题突出。(2)黄茂兴、张建威:《中国推动城镇化发展:历程、成就与启示》,《数量经济技术经济研究》2021年第6期,第20页。2021年8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召开的财经委员会第十次会议上指出:“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特征,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在高质量发展中促进共同富裕。”(3)《在高质量发展中促进共同富裕,统筹做好重大金融风险防范化解工作》,《人民日报》2021年8月18日。坚持人民立场、消除贫困、改善民生、实现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构成新阶段共同富裕的重要内容。面向新阶段以人为核心的共同富裕要求,我国的城镇化建设亦迈向了新的发展阶段——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对此,本文将从城镇化演进的动力机制认识出发,挖掘城镇化的驱动力量,在全面把握城镇化演化逻辑中探究新阶段城镇化高质量推进的可行路径。
城镇化动力机制,即推动城镇化发生和发展所必需动力的产生机理,以及维持和改善这种机理的各种经济关系和组织制度所构成的综合系统的总和。(4)张泰城、张小青:《中部地区城镇化的动力机制及路径选择研究》,《经济问题》2007年第2期,第47页。对城镇化动力机制的全面把握,可构筑与优化适宜城镇化发展的动力系统,奠定有利于城镇化发展的重要基础。为此,学界将动力机制作为整个城镇化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并采用定量与定性相结合的办法对其展开探究。定量层面运用了主成分分析法、四维分析法以及VEC模型,旨在精准识别城镇化进程中的不同驱动力及其在城镇化进程中的贡献度。定性维度则主要侧重于按照宏观、微观层次进行类型划分,或是专注于城镇化进程中的政府作用,或是从系统动力学角度认识城镇化的驱动力。不同视角下动力机制的类型划分,则就具体的研究问题和发展目标而定。
城镇化动力机制既是城镇化时空演变的重要推力,也是城镇化建设的逻辑起点。继系统动力学的分类,有学者指出城镇化的战略转型需要从突破制度障碍、保障动力机制和促进可持续发展等方面入手。(5)王超:《城镇化战略转型:系统关系视角下的新型城镇化路径选择》,《前沿》2013年第11期,第137页。抑或是结合动力机制的四维分析,将政府、市场和农民(社会)视为新型城镇化的主要动力源,提出城镇化的有效运转需要正确处理好三个动力源的功能边界,在此基础上分工合作、协同推进,实现城镇化的健康有序发展。(6)杨发祥、茹婧:《新型城镇化的动力机制及其协同策略》,《山东社会科学》2014年第1期,第56页。城镇化各种推进路径的战略选择,主要从城镇化演进的动力机制出发,并将城镇化建设限定于动能培育层面。
既有城镇化动力机制研究,对城镇化进程中的驱动因素做了大量的测度与评估,并对其做了较为系统的分类,深化了动力机制的模型建构。尽管学界有意识地从多个角度挖掘城镇化的动力因素,但因动力机制分析停留于静态、单向度认识,即或强调城镇化建设中的市场调节作用,或主张发挥政府的宏观调控作用,又或是仅注意到产业转型升级对城镇化的驱动作用。对城镇化动力间相互作用认识的不足,使得城镇化的发展路径多具有片面性,即以某一动能培育为重点,而相对弱化其他动能的发展,更缺乏对动能联合作用的关注。其结果是,城镇化后续发展动力不足,难以满足人们不断增长的生活需求。尤其在“见物不见人”式城镇化发展中,虽出现人口在城乡间的空间转换,但并未出现生产方式、生活方式的全面转型,转移人口未能获得完全的城市市民身份认同。
为克服传统“见物不见人”式城镇化的局限,新阶段提出了“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的战略定位。这一战略定位将传统侧重城市空间扩张、经济数据提升的城镇化建设,导向强调转移人口角色、身份的转变,注重引导转移人口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的转型升级层面。新情景、新命题下的城镇化建设,在回归“以人为本”价值观念的同时,还在于突破传统单向度路径建构的思路,重新认识城市化进程中的动力机制及其发展路径。
城镇化是一个循序渐进的长期发展过程,伴随着一个国家或地区农村人口转变为非农人口、农业生产转变为非农业生产活动、农村地区变为城镇地区。(7)聂伟、风笑天:《城镇化:概念、目标、挑战与路径》,《学术界》2014年第9期,第83页。依据城镇化过程中城镇化率、空间形态等方面变化,可将城镇化划分为不同的发展阶段。美国地理学者诺瑟姆曾将城镇化进程概括为一条稍被拉平的S形曲线,将城镇化划分为发展初期(城镇化水平<30%)、发展中期(城镇化水平介于30%~70%)和发展后期(城镇化水平>70%)三大阶段。(8)Northam R M.Urban Geography.J.Wiley Sons,1975,p.65.英国学者范登堡在其《欧洲城市兴衰研究》中,依据城镇化进程中城镇空间的变化,将自工业革命以来的城镇化划分为城镇化阶段、市郊化阶段和反城镇化与内域的分散阶段。(9)Vandenberg L.Research on the Rise and Fall of European Cities.Pergamon Press,1982,pp.85-90.此外,彼得·霍尔、克拉森等人进一步指出城市发展可能具有周期性特征,由此提出了“城市阶段发展模型”“差异城市化理论模型”。城镇化演化的阶段划分实则是过程分析的具体应用,多从物的尺度出发概括城镇化演变过程,看到了城镇水平、城镇空间在城镇化中的作用,却较少注意到城镇化进程中人这一核心要素,这是城镇化建设偏离“以人为本”价值追求的重要原因。
在唯物主义视野中,人的现代化即现实的人及其世界的现代化,主要包括:人的自我世界的现代化(观念、需要、素质、能力及行为的现代化等);人的关系世界的现代化(人人关系、群己关系、天人关系的现代化);人的周围世界的现代化(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生态现代化)等。(10)张智:《人的现代化:内涵、动因、规律及经验——从历史唯物主义视角看》,《理论探讨》2016年第2期,第20页。城镇化进程中,人的现代化体现为人的乡村性与城市性之间的“冲突—调试—和谐”,背后实则隐含着人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的全面转型。“生活方式城市化”(11)Louis Wirth.Urbanism as a Way of Life.the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1938,(1),p.5.作为城镇化的最高境界,涉及传统习惯、情感与价值观等内容,是城镇化进程中最漫长和最难转变的部分,但只有完成了生活方式的城镇化才是城镇化的彻底实现。考虑到“人”精神世界改造的必然性和长期性、城乡二元结构存在的深刻性,城镇化的高质量发展尤其需要分层次、分阶段、分步骤地渐进推进。
城镇化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关系着经济、人口、社会、空间等方面的深刻变化。与系统工程多维度变化相对应,工程内部囊括了多重目标任务。《国家新型城镇化规划(2014—2020)》中,针对城镇化进程中人口多、资源相对短缺、生态环境比较脆弱、城乡区域发展不平衡等方面的问题,规划从城镇化水平、城镇空间格局、城市发展模式、城市生活、城镇化体制机制等五个层面列出了22项发展指标。2021年3月,继“十四五”提出推进以人为核心新型城镇化后,政府工作报告中再次将城镇化的推进细化为:“加快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常住人口城镇化率提高到65%,发展壮大城市群和都市圈,实施城市更新行动,完善住房市场体系和住房保障体系,提升城镇化发展质量。”(12)《“十四五”时期深入推进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战略》,《新京报》2021年3月5日。
多重目标任务下系统工程的高质量推进,需要以持续、强劲的动力支持为基础。综合城镇化过程、历史和国家经验的认识,城镇化的演进包含了产业、土地、人口等多重动力因素。不同动力虽有其特定的作用形式与发展方向,但相互间存在直接或间接的联动反映。以产业要素为例,城镇产业的转型升级可为转移人口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和物质支持,这一转变下将吸引大量农村人口向城镇集聚。与此同时,产业结构的转型,意味着城市经济增长方式的转变,与之对应的是发挥市场资源调节的优势,通过城乡资源要素的优化配置,为城市经济的持续发展增能。再者,产业转型更需要相应的政策支持与制度创新,为产业发展营造良好氛围。整体上,各驱动力量并非独立存在,而是以相互作用、联动发展之态参与城镇化建设的全过程。
城镇化既是一个渐进演变的过程,同时也蕴含着多重动力联合作用之意。在以人为核心新型城镇化的战略定位下,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包含了生存、安全、社会交往等多方面的需要,不同需求的满足既在于产业的转型升级为其提供充足的物质支持,也在于市场对资源的优化配置,还在于政策制度的协同作用,以保障城镇化进程中人的各项权益。城镇化进程中人的需求层次又以逐级而上的演化形态呈现,每一阶段中产业结构、市场调节、政策制度有其特定的作用形式与作用方向。结合城镇化进程中需求的动态变化、动力的持续更新,推进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需要综合过程分析和联动分析,从全过程联动的分析维度把握城镇化的演进逻辑。
综合城镇化过程、历史和国家经验的认识,城镇化水平体现为三重不同境界,即人口城镇化、土地城镇化和生活方式城镇化。(13)杨建科:《新常态战略下的新型城镇化:选择动力与规避陷阱》,《城市发展研究》2016年第7期,第16页。“人口城市化”重点关注人口在物理空间的转换,即从农村向城市的转移与集中;土地城镇化作为城镇化的第二重境界,关键是生产方式或者就业方式的非农化;城镇化的最高境界为“生活方式城市化”,即在享有城镇居民同等权益的基础上,养成健康、绿色、可持续、文明的生活方式。三重境界随城镇化进程的逐步加深而展开,与之对应的城镇化建设亦在于分阶段逐步推进,依次体现为物理空间转换阶段、生产方式转换阶段、生活方式转换阶段,分别对应以人为核心新型城镇化战略下由乡入城、非农就业以及市民生活的发展要求。
当前人们对美好生活的需要已成为社会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也是以人为核心新型城镇化建设的重要发生机制。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人民美好生活需要日益广泛,不仅对物质文明有了更高要求,而且在民主、法治、公平、正义、安全、环境等方面的要求日益增长”。(14)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3卷),外文出版社2020年版,第9页。这一论断深刻揭示了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的基本内涵,即要求更高水平的物质与文化生活,更加便捷的衣食住行,更加健全的民主法治建设,更加迫切的公平正义愿望以及更高质量的安全与环境。在追寻美好生活中,城镇以其进步、先进、发达的形象成为许多人追逐的“梦想”,是人“进城”的重要动因。进城后的人,随着需求层次的增加,对城镇化进程也提出了新的要求,即在物理空间转换的基础上,更要求实现自身生产生活方式的转换,在“进城”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了“留在城市”及“融入城市”的生活需求。
与人口在城市空间集聚相配套的是,城镇产业结构转型升级作为重要的驱动机制,为转移人口提供大量的就业机会与物质保障,以加速城镇化进程。同一时期,市场作为资源要素的调节机制介入城镇化过程,通过引导城乡间人口、土地、资本、技术等资源要素的自由流动和优化配置,为城镇化的持续发展增能。此外,作为对城镇化进程中农户进城落户难、城市住房不稳定、公共服务覆盖不到位等问题的回应,还需要发挥政策制度的调控优化作用,即紧跟城镇化发展趋向,为人进入城市、留在城市以及融入城市提供配套的政策、制度。
亚里士多德认为,城邦是社会进化到高级而完备的境界,在这种社会团体内,人类的生活可以获得完全的自给自足。(15)亚里士多德:《政治学》,吴寿彭译,商务印书馆2009年版,第7页。因此可以说,城邦的存在以优良的生活为目的。城市首先是人类基于生存发展需要而创造或选择的相对于农村的人工环境。在诸如建筑、道路、广场、公园等物质环境的营造中,促进了大量资源流向城市,保障了区域内物质财富的充分供给,极大满足了人们在衣食住行等方面的物质需求。随着城市文化的培育、现代信息技术的广泛应用、基层社会治理的创新,为满足人们对情感、创造力等更高层次需求创造了有利条件。城市所承载的物质生活极大满足、精神生活极大丰富的功能,吸引着人口向城市集聚,城市逐渐成为人们美好生活向往的重要实践场域。
城镇演化有自我成长的内在机制,城市的起源以及城乡的分离乃至城市的规模都是分工演进的结果。城镇自发形成的内在机理在于以“市”为城镇的核心,而非“城”,当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一起,形成城市的时候,分工就会深化,效率就会提高。(16)杨建科:《新常态战略下的新型城镇化:选择动力与规避陷阱》,《城市发展研究》,2016年第7期,第17页。“市”最初作为货物交易的场所而存在,由“市”演化出固定的“城”,是城镇化建设的重要载体。据统计,1949年至2020年,我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由10.6%提高到63.9%,城市数量由132个增长到687个,建制镇数量由2 000个增长到2.1万多个。(17)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中国的全面小康》,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46页。快速发展起来的现代城镇,为城镇化建设营造了良好的集聚空间。
“市”的出现,同时促进了第二产业在城镇的发展与集聚。市场化背景下,大量的土地、资本、技术等要素在城镇汇集,相应地也促进了城镇内部交通运输、邮电通信等基础设施的建立。根据比较利益原则,城镇成为厂商布局轻纺工业、食品工业、部分电子工业等劳动力密集型工业的首选。由于这类企业产品相似、原料接近,通过共享区位优势、共享采购与销售渠道,可降低自身的生产成本、提升产品的市场竞争力,因而多以集群形式存在于小城镇中。(18)陈滢:《城镇化与产业集群的互动关系分析》,《经济纵横》2007年第10期,第53页。集群效应之下,城镇相较于农村具有更多的就业机会,且多以加工业为主,对劳动者整体素质要求较低,吸引着大批长期从事农业、技术水平不高、文化程度偏低的农村剩余劳动力向城市转移。
现代化城镇的产生,城镇空间内第二产业的优先发展并形成产业集聚,遵循了市场自然演化规律。然而,由于在市场交换中农业的天然弱质性和农村经济的分散性,市场无法实现要素配置的最优状态,需要发挥政府宏观调控的作用。(19)李晓燕、张克俊:《城乡要素交换中市场与政府协同机制研究》,《社会科学战线》2019年第10期,第89页。政府以制度创新、政策供给形式介入其中,通过引导与优化人口进城、生产要素进城以及产业进城等过程,及时应对市场的先天缺陷。聚焦人口城乡流动,政策指向户籍制度领域的改革,通过放宽户籍准入限制、配套积极的落户政策,以加快农业转移人口城镇落户步伐;针对生产要素集聚,则是通过推进要素市场化改革,破除城乡要素流动障碍,以实现城乡要素间的自由流动;围绕产业结构调整,则在于依据区域资源禀赋,发展适配度较高的产业,给予企业落地的政策优惠,进而形成产业集群。
至此,现代化的城镇、劳动密集型产业的集聚以及配套政策的支持,共同构成以人为核心新型城镇建设的基础性条件。城镇以其优质空间、集聚产业、优惠政策的优势,吸引着人口向城市集聚,“进城”成为这一时期人的主要生活追求。“进城”需求驱动下,由乡入城的趋势愈加显著,实现城乡物理空间的转换构成这一阶段城镇化建设的主要内容。
随着由乡入城物理空间转换目标的达成,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向获取稳定的就业与良好的居住层次转移,“进城”意愿也逐渐向“留城”需求过渡。城镇就业和城镇安居作为评价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程度的主要指标之一,也是决定人能否“留城”的关键。传统城镇化进程中,城镇就业虽使农民实现了从农业生产向非农生产的转变,却面临着因身份户籍差异所产生的就业机会不均等、同工不同酬问题;与城镇安居相对,因城镇的高房价与农业转移人口低收入间的张力,城中村成为转移人口的主要栖息地。(20)洪银兴、杨玉珍、王荣:《城镇化新阶段:农业转移人口和农民市民化》,《经济理论与经济管理》2021年第1期,第6页。就业和居住的现实反差,使得大部分转移人口进了城却难以留城。
解决城镇就业与安居问题,主要途径是产业转型升级,增加就业岗位供给与物质支持。经过物理空间转换阶段的积累,劳动密集型企业借助“人口红利”低报酬的优势快速发展。随着物价上升、教育成本攀升、低生育率和老龄化以及农村劳动力转移殆尽,劳动力供给不足问题突出,劳动力成本随之显著上升。(21)蔡昉:《人口转变、人口红利与刘易斯转折点》,《经济研究》2010年第4期,第4页。依据内生经济增长理论,劳动成本的增加可对企业产生“倒逼”效应,即企业为维持经营,会增加资金投入,引进新技术和积累资本,由此保证企业的经济效益。资金投入增加以及技术升级背景下,城镇劳动密集型产业逐渐向资金密集型产业再到技术、知识密集型产业的转变,以餐饮、金融、设计、知识等为内容的服务业逐步兴起,发展成为承接农村转移劳动力的最大容纳器。
与城镇产业结构转型升级相伴而生的是资金、技术等要素经市场调节以实现不同产业间再配置。依据格雷菲的产业升级判断,当劳动密集型产业失去劳动力成本优势后,企业会优先考虑升级生产流程,以机器设备代替手工劳动。随着劳动力成本的进一步提升,资本投入和机器的使用难以支撑企业发展,进行产品升级成为企业的主要行动策略,通过提高产品质量和设计水平,提升产品竞争力。再之后为应对生产成本持续上升的压力,企业从升级产品转向升级功能,借助品牌塑造,提升产品附加值;与此同时将价值链低端的生产交给其他企业,专注价值链高端。(22)Gereffi G.International Trade and Industrial Upgrading in the Apparel Commodity Chain.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1999,(48),p.56.从产业内部的升级到产业结构的升级,每一阶段都是资金、劳动力、技术等要素在逐利导向下的再组合,以经济效益的最大化带动城市经济增长。
承接“留城”需求下的城镇就业目标,政府的作用在于对接产业结构转型、市场调节以及制度保障,引导转移人口平稳过渡。配套产业转型升级,政府的作用在于加快培育与加工产业能级相匹配的专业化生产性服务业,形成加工产业引致服务业发展、服务业支撑加工产业成长的产业融合互动格局。协同产业转型升级中的市场调节,政府的作用体现为建立公平、开放、透明的市场规则,在统一高效的市场监管下,发挥价格体系的信息传导作用,实现社会的资源、资本、人力、技术等生产要素跨企业、跨行业和跨地域流动。此外,针对转移人口素质、技能较低的问题,政府需要就转移人口就业开展职业指导、介绍、培训以及技能鉴定等公共就业服务,引导转移人口顺利融入城市生产。
继进城后城镇就业和安居需求的满足,能否融入城市生活成为人们新的期待。融入城市生活意在强调城乡居住享有同等权益,在参与城市建设、社区活动中满足人的社会交往、尊重与自我实现的需求,进而实现人生活方式的转变。置于生活方式转变阶段的城镇化建设,持续的经济支持是重要动力。新阶段经济活力的维持,将不再限于要素在城镇空间的集聚,而要着眼于城乡间的要素流动与配置。受城乡二元结构影响,要素市场在发育程度、运行环境、发展条件等方面均具有明显的城乡二元性特征。要素市场的二元性,阻碍了物资、资金、人力、信息等要素在城乡间的双向循环,难以实现资源利用效率的最大化。为进一步强化要素对城镇化发展的支撑,在推进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中,尤其需要用好市场配置资源这一调节机制,通过构建统一的城乡要素市场,消除城乡市场梗阻,以城乡要素的自由流动、公平高效配置,支撑高质量的城镇化建设。
城乡要素双循环情景下,迎来城镇产业转型升级的新机遇,并产生显著的溢出效应。一方面,随着产业从价值链的生产组装等低端环节向研发设计、品牌营销、供应链管理等高端环节的纵深发展,不同产业依据城乡资源特色在城乡间重新布局,由此实现城市高质量发展与城市能级提升。另一方面,通过持续引导产业向服务业延伸,城市经济逐步从粗放式发展向集约、绿色、高效式发展迈进,亦可有效抑制城市空间无序蔓延。在绿色技术的创新驱动下,传统高消耗、高排放、高污染产业或被淘汰或者改造升级,绿色、循环的生产体系得以建立,在降低传统产业对城镇生态环境损害程度的同时,更培育了城镇居民绿色化、生态化、低碳化的生活方式和消费模式。
承接进城后转移人口对城乡居民同权的需求,发展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还在于配套政策制度的协调与优化,保障人在城市中的生存权、发展权。针对户籍迁移手续办理难问题,通过运用现代信息技术,开展户籍业务政务平台线上办理,实行省内户口迁移一地办结。对接人口的户籍转移,为保障转移人口享有同等的医疗、养老、就业等方面的权利,进一步健全农业转移人口社会保障体系,扩大居住证涵盖的基本公共服务项目。在此基础上,立足于社区这一基本单元,依托社区党群服务中心、群团组织、社会组织等,吸纳农业转移人口及其随迁家属,引导转移人口逐步构建起以个体为中心的地缘、业缘、趣缘等方面的联系。在此基础上,鼓励引导农业转移人口参与社区治理和服务,参加各类文化活动,增强主人翁意识,使其全面融入城市文明。
推进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首要前提是聚焦城镇化中的“人”。城镇化中的“人”这一核心,最初单指农业转移人口(23)魏后凯、苏红键:《中国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进程研究》,《中国人口科学》2013年第5期,第21页。,后指向所有在城市的“人”,即流动人口和固有的城镇人口。(24)方辉振、黄科:《新型城镇化的核心要求是实现人的城镇化》,《中共天津市委党校学报》2013年第4期,第63页。随着城镇化的不断推进,城镇化中的“人”应既包括从乡村流动到城市的流动人口,也包括原来的城镇居民。需要注意的是,这些流动人口处于“外来人”与“农村人”的双重弱势,因而也是城镇化进程中的重点关注对象。(25)陈心颖:《新型城镇化中“人”的现代化解读》,《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2期,第15页。
与城镇化中的“人”相伴随的是个体生存、发展等权利的落实与保障。鉴于此,人口市民化是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的初始表征,强调在人口从乡村到城镇的空间转换中,同步推进人口从农民到市民的身份转变。其后是就业稳定化,要求农民向市民转变后,需要保证充足的就业机会和良好的创业环境,确保进城人口“留得住”。在满足人的基本生产生活需要的基础上促进保障社会化,要求在城镇化进程中加强城市基本公共服务体系建设,促进基本公共服务的全覆盖。城镇化最终指向生活的城市化,即确保转移人口享有同城市居民同等的权益,并在参与城市建设中,逐步满足人对社会交往、尊重和自我实现的需要,实现新市民与新城镇的深度融合。
城镇化作为一项涉及人口向城镇集聚、生产生活方式由农耕文明向工业文明转变、以城镇空间为载体进行资源再配置等在内的复杂工程,其高质量发展有赖于源源不断的动力支持。考虑到一定时期内城镇化建设还将经历一个逐级而上的过程,“全过程联动”成为理解以人为核心新型城镇化建设的重要维度。
“全过程联动”的分析框架下,城镇化呈现为四重动力机制联合作用、阶段演进的过程。对应的城镇化建设应遵循由乡入城的物理空间转换、非农就业的生产方式转变、市民生活的生活方式转变阶段性递进的演化规律。每一阶段任务的实现离不开四重动力机制的联合作用,即在以人对美好生活追求的发生机制下,开启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建设。借助产业结构的优化升级的驱动机制、市场资源配置的调节机制以及政策制度协同的优化机制,塑造现代化的产业结构、搭建城乡统一的要素市场、健全配套的制度体系,回应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遵循全过程联动演化逻辑的新型城镇化,动能禀赋决定了动力机制对城镇化进程的支持力度。在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建设实践中,与四重动力机制对应的动能分别为人口、产业、市场、政策制度。传统城镇化进程中,核心动能面临人的主体性认识不足与自身能力欠缺并存、产业同构与产城不协调并存、要素市场二元特性与价格扭曲化发展、配套政策制度更新滞后于城镇化发展需要等多重问题。站在新的历史起点,加强动力机制核心动能的培育、提升动能禀赋,构成新阶段城镇化建设的重要内容。
聚焦人这一发展核心,重点是实现人的全面发展,提升人在城镇化进程中的主体性地位。为此,可借助网络培训、社区教育、职业技能培训等多种形式,推进思想道德、价值观念、科技文化等方面的素质教育,提升转移人口在参与城镇化过程中的行动能力。
城镇化中产业禀赋的提升在于,依据城市资源环境承载能力、要素禀赋和比较优势,把握国内外技术变革与产业变革前沿动态,以提高城市生产率和城市生产功能为导向,不断调整产业结构、优化产业的城镇空间布局,因地制宜地培育、发展各具特色的城市产业体系。
市场禀赋提升的重点是提升农村要素市场地位,破除要素流动障碍。就农村要素市场主体的组织化程度低、适应市场竞争能力不足等问题,需要鼓励农户从事第二、三产业,并通过扩大规模、提高素质和技能等途径将从事农业经营的农户发展为家庭农场等新型市场主体。同时,加强农户之间的合作交流,采用组织化形式将其发展为现代化的农民合作社,提升农村市场主体的竞争地位、实力与能力。针对城乡要素双向流动难题,要求就不同要素分类施策。如遵照循序渐进的原则,城乡建设用地增减挂钩跨省域流转率先在人口净流出城市与人口净流入城市(或吸纳农民工就业、落户较多的城市)间实现;尽可能降低工商资本进入的门槛与障碍,取消对工商资本租赁土地最高规模的限制;在农民进城方面,加大力度推动公共服务均等化,推进农业转移人口融入企业、子女融入学校、家庭融入社区、群体融入社会。
政策制度作为调控城镇化过程、优化城镇化结果的支撑性力量,与之对应的禀赋要求是提升政策制度的及时性、配套性。全面推进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需要在辨识城镇化率和户籍城镇化率差异的基础上,将2亿多只实现城镇就业但没有获得城市户籍与均等化基本公共服务的农业转移人口的利益诉求作为政策制度设计的关切焦点。同时,科学分析与预测转移人口在稳定就业、农村户籍权益、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等权益诉求方面的新趋势、新特征、新要求,并将其作为政策制度设计的现实背景。根据国内外城镇化的经验教训和城镇化自身发展规律,针对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推进户籍制度、土地制度等重点领域的制度改革,构建起包含社会保障体系在内的政策制度体系,确保人在城镇化进程中不仅“进得去”,还能“留得住”,更能“活得好”。
基于分项推进基础上的动能培育,城镇化的高质量推进更需要强化动力机制间的协同配合度,以协同并进形式激发城镇化动能的综合效益。城镇化进程中的动力机制并非简单的孤立运行,而是在沿着特定轨道发展的同时又影响着其他动力机制的发展。新阶段在发展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的战略定位下,面对物理空间转换、生产方式转变以及生活方式转变的多重目标任务,尤其需要把握四重动力机制间的内在关联,提升动力机制间的协同耦合程度,以动能间相互配合、联动发展之态致力于城镇化建设,回应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目标之联与过程之动是形塑动力机制联动反应的主要路径。目标之联在于将四重动力机制置于以人为核心新型城镇化建设的框架之下,以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和实现人的现代化作为动力机制的行动目标。过程之动是强化四重动力机制在城镇化过程的协同作用,表现为将人对美好生活追寻的发生机制作为城镇化建设的现实依据,运用市场配置资源的调节机制和产业结构转型升级的驱动机制,为人留在城市生产生活提供充足的就业机会与物质支撑,并通过发挥政策制度的协同优化机制的作用,保障人在城市中的基本权益,实现人与城的深度融合。四重动力机制的作用程度应以城镇化的阶段性任务为参照,塑造与阶段任务相契合的人口、产业结构、市场结构以及政策制度体系,达成不同动能间的动态均衡。
进入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向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进军的新发展阶段,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聚焦城镇化建设中人的发展、关注人的均等权益,在作为新阶段共同富裕的强力支撑中而受到广泛关注。城镇化建设的人本转向既是对社会主义矛盾变化的回应,也是高质量推进新型城镇化的重要实践。具体来说,推进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旨在消解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在确保进城人口享有均等的空间居住、收入分配及公共服务等权益过程中,积极回应新阶段以人为核心的共同富裕要求。另外,发展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亦是对传统城镇化实践的纠偏,将“见物不见人”式的城镇化导向人的城镇化,突出城镇化建设的人本导向,实现人与城市的深度融合。
综合来看,城镇化建设既是一个循序渐进的长期发展过程,同时也是囊括经济、社会、文化等多层面变化的系统性工程,因而发展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既不能简单从演化速度、空间变化进行阶段划分,也不能单从发挥某一动力机制作用出发提出建构路径,而需要运用全过程联动的思维对城镇化建设进行整体性架构。“全过程联动”视角下的城镇化,是四重动力机制联合作用、阶段演进的过程(图1)。首先,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发生机制的形态,驱动人不断对城镇化建设提出新的要求,呈现为从“进城”到“留城”再到“融城”逐级而上的转变形态。对接人口向城市集聚的发展趋势,城镇以其产业结构的优化升级,为进城人口提供了充足的就业机会与更加充分的物质支撑。同时,市场作为城乡资源配置的调节机制参与城镇化过程,通过整合城乡资源,以确保城市经济的持续增长,进而达成强化转移人口留城的效果。整个城镇化的有序运转,还在于政府宏观层面的制度改革与政策供给,并将公平价值融于城镇化建设,平衡城镇化进程中的效率导向。四重动力机制联合作用下,将城镇化从物理空间转换阶段,推向以生产方式转变为主要内容的阶段,并最终迈向以生活方式转变为主要内容的新阶段。
图1 以人为核心新型城镇化的全过程演化逻辑
运用全过程联动的思维解析城镇化的演进过程,需要明晰不同阶段、不同动力机制的特定意涵。从过程性来看,结合人在城镇化进程中的需求层次的变化,与之对应的城镇化建设任务分别对应物理空间转换、生产方式转变以及生活方式转变。需要注意的是,判定城镇化建设的逻辑起点,并非完全遵循从空间到生产再到生活的演化过程,应当看到自然演化的城镇化,对应调整城镇化发展阶段的定位。从联动性来看,特定阶段下的动力机制相互影响,互为支点,因而不能简单对城镇化动力机制的作用进行排序,而应看到动力机制间的联动效应。对应的城镇化建设在于延续全过程、联动的分析,依据具体情景确定城镇化发展目标,依据实际的驱动机制制定城镇化的推进策略,由此实现高质量的城镇化建设,回应新阶段共同富裕的发展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