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盛桓
汉语字谜情境关联研究
徐盛桓
(河南大学 外语学院)
汉语字谜的制作与解读是认知活动,其认知过程的核心内容是情境关联,情境关联是语言表达所体现的“境”同该境所引发出来的有关主体的“情”之间的关联。在汉语字谜的语言活动中,情境关联是字谜谜面的符形通过信息流动获得符释(符号解释项)的过程。汉语字谜的语言活动是非字面义的表达,非字面义的表达使语言的表达更空灵,更有利于情境关联的发挥。
字谜;情境关联;信息流动;非字面义表达
研究采用情境关联论(the theory of emotion-situation correlation),以汉语字谜语言活动的信息流动为例,研究语言的思维活动过程,特别是非字面义语言活动的思维过程。我们将谜语的语言表达视为一个语言符号(语符)的整体,例如:
(1)小时两只角,长大角没了;到了二十多,又生两只角。A(猜一天体)谜底:月亮B
(2)差一点就到了上海。A(猜一汉字)谜底:渥B
这两个谜语中,例(1)不是字谜,例(2)是字谜。一个谜语有三个元素:谜面、谜底和谜目。在上面例子中,A是谜面,B是谜底,谜目分别是猜一天体、猜一汉字。
从自然语言符号视角看,根据皮尔斯(P. S. Peirce)符号学的符号三角说,一个语符的三个元素有符形、符释、符形与符释共同指向的对象。其中,认知主体对符形产生了认识,对其进行解释就是符释,这是一个认知的过程,是存在于主体大脑里的思维过程,一般不显现。符释的结果通常会指向一个物理现象或物理实体,这就是符形指向的对象,上例的月亮和“渥”字就是物理实体。符形与符释之间的关系称为意指,符形与表达对象之间的关系称为指称,这样相互关联的三者就构成了一个符号三角(皮尔斯,2014:31)。
从符号的三元素看谜语的语言活动:谜面的语言表达构成了一个整体的符形,就是谜语中的A;谜语活动的主体(制谜者/猜谜者)对A产生了认识就是对其作出解释,符号学称之为解释项,即符释,这是不显现的思维过程;谜底B即为谜面所映射的事物对象本身。B有两种情况:普通的物理对象、某一具体的文字。前者通常是可视可听可感的,如例(1)的月亮;后者是字,如例(2)。因为文字与语言之间存在紧密的关系,这就容易造成错觉,所以我们特别强调,无论是什么谜语(包括字谜),其解释项是一个认知的思维过程。如对例(2)的字谜就要思考,为什么“差一点就到了上海”的谜底是“渥”字(详细解释见下文),这个思维过程的结果才成为谜面映射的对象。这一思维过程也正是本文研究的重点内容。
皮尔斯(2014:31)指出,我们所有的思想与知识都是通过各种类型的符号获取的。人们对外部世界的认知就是源于对外部世界各种事件所涉及的各类符号的解读。其中,人类认知活动中最普通、最常用的符号是自然语言,而且从各类符号所获得的知识都要通过自然语言符号作为媒介来传播,因此人类更关注自然语言(在不发生误解的语境下,下文简称为语言)。
语言活动是认知活动,其认知过程的核心内容是情境关联,语言表达所体现的“境”同该境所引发出来的有关主体的“情”之间的关联就是情境关联。为了论证这个问题,我们以汉语字谜语言活动为例,探讨其过程中的情境关联性。具体研究以下三个问题:一是字谜谜面的符形如何体现情境关联?二是在此过程中的传播渠道是信息流动,那么信息流动是如何运作的?三是情境关联在从符形到对象的过程中,也就是从谜面到谜底的过程中,体现了语言非字面义表达的什么特点?
谜语通常是用语言制成的,现在的谜语并不用来交际,而是一种游戏。本文以汉语字谜为例展开研究,谜目是猜一汉字,下文不再另注。
一般谜语,包括字谜在内,谜面的语言一定是非字面义表达,因为“谜面用语精巧讲究,有时甚至精妙到取巧、乖巧……故意设置一些‘陷阱’,似是而非或似非而是……这就需要用睿智的语言,甚至是狡猾而取巧的语言”。这种故意利用字形的巧妙分合、特殊句读、一词多义、同音异义词等手法来“迷惑”人,一定是非字面义表达,这就是把谜面当作特殊的语言来运用,且并不一定遵从正常的语法-语义规则,常常是不按常规出牌(徐盛桓,2018:484)。正如刘勰在《文心雕龙·谐隐》里说:“谜也者,回互其辞,使昏迷也”,这就是巧用语言,使语言成谜,具体的做法概括起来就是“遁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祖保泉,1993:281)。这样,谜语的语言就十分空灵,更有利于发挥谜面语言表达的情境关联。
情境关联是话语表达和理解的基本原理,即语言表达通过表达式所传输出来的“境”来激发出语用主体的“情”,以达成语言的表达和理解。情境关联论认为,任何话语表达的“境”同“情”总是关联在一起的,意义就是从“境-情”的关联中得出的。话语主体通过对“境”内的人和事的存在与活动(也称为“境”内之“景”)加以联想、想象,在此基础上进行推断加工,得到对从中分析出的情与理的认识,从而产生此“境”(“景”)此“情”中的意义,因此情境关联实际上是“情-境”的关联,或者更确切的表达是“情”对于“境”的关联。我们借用汉语的“情境”称其为情境关联(徐盛桓、王艳滨,2022:3)。
情境关联对“情境”有一个专门的定义:事态+感受。粗略地说就是事态为“境”,认知主体在此“境”中所生发出来的感受简略地表示为“情”。事态是指此“境”内所发生和存在的人和事,这些人和事也可称为“境”内之“景”;“情”就是这些人和事(“景”)所触发出来的感受。“境”同“情”是密不可分的,因为事态总是发生在一定的境况之中,在话语中说到某一事态必定是联系着一定的境况,主体因之而生发出来的感受一定是这一境况所触发出来的,主体就是从这一境况中进行推导,因此“情”与“境”是不分离的。确切地说,应该是“境-情”或“境+情”,即“境”和从这一境况里所引发出来的、推知出来的“情”。“情-境”关联就是主体所引发出的“情”,是从此“境”中的人和事的活动中推知出来的情感和事理。本文将主体在一定的境况中所体会到的情感和事理精简地表达为“情”。“境+情”可借用汉语的常用词“情境”,在情境关联论里的“情境”实际上是“情”与“境”,即“情-境”。
情境关联作为话语表达和理解的基本原理,对字面义表达和非字面义表达都是如此。下面是三个字面义表达的例子,说明情境关联论在字面义表达上的作用。例如,李煜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该词将眼前春花秋月的美景与不堪回首的往事进行对比,设置为“境”(“景”),触发了主体满腹的悲愁与悔恨之情,凝结成千古绝唱——“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愁之多如春水之多,这就是此“境”(“景”)中的情。情境关联就是这样造就了语言表达的意义。又如,宋代诗人韩元吉的《红梅》:“不随群艳竞年芳,独自施朱对雪霜。越女漫夸天下白,寿阳还作醉时妆。半依修竹余真态,错认夭桃有暗香。月底瑶台清梦到,霓裳新换舞衣长。”这是咏红梅的诗,诗中却没有一个“红”字和“梅”字,但是人们能感受到诗中描写的就是红梅。诗人设置了“独自施朱、寿阳公主醉时妆、霓裳新换的舞衣”等“境”,还专门提到寿阳公主梅花妆之轶事。据《太平御览》载:“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皇后留之,看得几时。经三日,洗之乃落。宫女奇其异,竟效之,今梅花妆是也。”韩诗所写的雪中“不随群艳竞年芳”之花就是红梅。再如,文天祥《过零丁洋》中的名句:“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惶恐滩在今江西省万安县,是赣江中的险滩。公元1277年文天祥在江西被元军打败,所率军队死伤惨重,妻子儿女也被元军俘虏,文天祥经惶恐滩撤到福建。零丁洋即“伶丁洋”,在今广东省珠江口外。公元1278年底,文天祥率军在广东五坡岭与元军激战,兵败被俘,囚禁船上时曾经过零丁洋。文天祥这样的经历使他感到“惶恐”和感叹“零丁”,这是他感情的必然流露,读者也能与之共情。这就是从“境-情”的关联中得出的意义。在“春花秋月”和“惶恐滩头”二例中,主体感悟到的主要是情感方面的内容;在“不随群艳竞年芳”一例中,主体感悟到的主要是事理方面的内容。作者在此“境”中得到此“情”,因而有此表达,读者在此“境”中亦感同身受,所以情境关联对表达与接受双方都同样发生作用。这些从“境”中所得出的情与理我们精简地称之为“情”,“情”与“境”相对,下文说到情境关联的“情”就包括了感情和事理,即从“境”中得出的感情和事理。情境关联对于字面义表达和非字面义表达都是一样的。本文不研究字面义表达,只用这三例简单证明情境关联在字面义表达上的作用。非字面义的表达及谜语语言的运用下文再说。
这样的情境关联是人作为语言运用的主体与所处之物关系的建立,这是人的认知过程。情境关联论是在认知科学的大背景下发展出来的。认知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才广泛开展研究的一个大课题,20世纪70年代认知科学刚刚兴起的时候,研究认知科学的斯隆报告(Sloan Report)指出,认知科学是研究智能实体与其环境相互作用原理的科学,其各分支学科分享共同的研究对象:发现心智的具象(brain-imaging)和计算能力以及它们在头脑中的结构和功能表象(廖巧云、徐盛桓,2020:465)。人作为智能主体的认知就是人作为智能主体同其环境相互作用的过程,这一过程包括认识外界事物、获得知识、运用语言等。因此,所谓情境关联就是话语主体与其话语表达环境的相互作用。
主体同其环境相互作用的过程是一连串的心理活动,包括对环境的感觉、知觉、判断、记忆、想象、思维等。人们获得知识或表达知识的过程始于感觉与知觉。感觉是对事物个别属性和特性的认识,运用视觉、听觉、味觉、触觉、嗅觉等外部感觉以及平衡觉、运动觉、机体觉等机体内部感觉获得感受。知觉是对事物的整体及其联系与关系的认识,知觉是在感觉的基础上产生的,但不是感觉的简单相加,这些是我们认识世界的起点。然后,再进行联想、想象的思维加工,通过同自己已有的记忆加以比较,作出判断和筛选,进而形成概念,成为新的储存,在脑海里再现出来,这就是获取知识的过程。认知活动就是认知主体通过在环境中对客观世界的信息进行加工,将感觉、知觉、想象、思维、再现等认知活动,按照一定的关系组成认知功能系统,实现对认识活动的调节,在对客观世界的信息进行加工中获得对此“境”此“情”的认识。在这个个体与环境相互作用的过程中,个体的认知功能系统不断发展,通过感觉、知觉去理解和体验个别的、具体的特殊环境中特殊事物的具体意义,进而同社会、自然中普遍的方面建立科学体系(物理、生物、化学、逻辑等),以及与社会的伦理道德、民俗风范、审美意义等建立联系,发展成为主体头脑中比较确切且固定的认知知识体系和语义体系。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及表达,就是基于所能感知到的和头脑所能理解到的这一切作为基础,概括成为字面义概念,或吸收为知识,或组织成精确的语言表达出来。上面提到的字面义表达就是这样。非字面义表达还要经过一个切换的过程,就是切换为非字面义表达时所面临的特殊境况,要特别依靠即时即地的“情-境”关联的操作,如上例感受到月亮的“境”(“景”)给予主体的感受,而且还要注意非字面义表达所实现的修辞格式的某些特定要求。
字谜谜面的语言是一种非字面义表达。字谜谜面的符形将其字面义转化成谜语活动可以利用的语义-语用因素,从而创造出必要的“境”,以便进行必要的情境关联的思考,从而获得符释,这就要注意谜面非字面义表达所实现的谜语的某些特定要求。倡导以量子力学理论研究意识的量子力学家斯塔普(H. P. Stapp)为意识量子力学研究提出了心理物理理论(the psychophysical theory)。该理论为谜语的表达提供了心理解释的依据,其中心思想是“各种物理定律所描写的物理世界是人的心智世界里的各种倾向性(tendencies in the world of mind)所集结成的结构”(Stapp,2004:93)。字谜谜面的语言表达就是制谜者制谜时某种心理倾向性的反映,因为谜面的语言就是要迷惑人,故意不按常理出牌,这就是制谜者这一心理倾向性所集结成的结构,如以下字谜:
(3)一边红一边绿。谜底:秋
(4)家里添了一个人。谜底:豪
(5)不会上气不接下气。谜底:乞
(6)大小的矛盾共同体。谜底:尖
(7)差一个月凑足一年。谜底:肚
(8)一点一画长,斜斜一杆枪,阿十对阿十,太阴对太阳。谜底:廟
(9)上不在上,下不在下,不上不下,卡在中间。谜底:一
(10)天没有地有,你没有他有,河边没有池边有,“本田”没有“奔驰”有。谜底:也
(11)雨下过方山。谜底:雪
(12)无边落木萧萧下。谜底:曰
猜字谜有如益智游戏垒积木,猜字谜就是“垒”字。一个字谜通常会提供两个部件:“垒”字所需的零件、提示“垒”的规则。这两个部件通常都暗藏奥妙,一般不会直接陈述。有些谜语还会有第三种情况,就是存在一些看似可有可无但却是合理的东西,这就是猜谜时的干扰项。总之,谜语是一个布满陷阱的迷宫。如例(2)“差一点就到了上海”,“差一点”是汉语的一个常用语,表示事情几乎要实现了但并没有实现,“差一点就到了上海”的字面义就是几乎要到上海了。但是该例事实上与去上海这个事情无关,只是巧妙地利用上海的简称“沪”,而“渥”字可拆成“至”字和少了一点的“沪”字,不弄明白这些就会觉得莫名其妙。例(3)以事物的一种表象代替事物的本身,这就要弄明白“红”“绿”分别指代什么才能进入到谜语的内容。例(4)的“一个人”同“一口人”的意思是一样的,只是用法不同。量词“个”的用法更广,而量词“口”多用于家庭、住户。要理解这里的“一个人”就要明白量词“个”同量词“口”的联系,从“一个人”进入到“一口人”,这个谜面就得到了解读。例(5)的谜面是“不会上气不接下气”,谜底“乞”的“上气”“下气”很明显,关键在于“不会”。一般来说,谜面的话语表达通常是一句常用语,如“他跑马拉松,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现在谜面是“不会上气不接下气”,其中的“不会”就是提示“垒”的规则:“不会上气不接下气”,双重否定就是肯定,这一不同寻常的肯定就是提示“上气”同“下气”是连接在一起的,没有中断。例(6)的“大”“小”是相互矛盾的,说“尖”是“矛盾的共同体”,其中的“矛盾”是正确的但也是多余的废话,是故意设置的干扰项。例(7)“差一个月凑足一年”就是十一个月,将“十一个月”故意表达得如此曲折,这就是故意设置的一个干扰项。例(8)的谜底是繁体字“廟”,将“廟”字左边的一撇别出心裁地比喻为斜放的一杆红缨枪,“太阴”“太阳”分别指月亮和太阳,不仅巧妙,而且“阳”与“枪”押韵,好读好听。这些都需要制谜者的好奇心、联想力和想象力。例(9)既可理解“卡”为“不上不下”的实际意义,就是堵塞在中间;又可理解为“一”字在“卡”字的中间,这就是制谜者巧妙设置的陷阱。例(10)中的天与地、你与他、河边与池边、本田与奔驰(均指汽车)都是实物,作为实物可能都有什么或都没有什么,如“我没有新书包”“池边有五棵柳树”“奔驰车有免费检测服务”等。但“河边没有池边有”是提示,提示我们注意所有的“边”,在“地”“他”“池”“驰”字的边上有什么,这就提示了谜底。如果把谜面改为“‘天’字没有‘地’字有,‘你’字没有‘他’字有,‘河’字边没有‘池’字边有……”,那么这一字谜就变得索然无味了。例(11)涉及的背景知识是宋代诗人杨万里的《横山》,内有句云:“已过方山了,横山更绝奇。争高一尖喜,妒逸众青追。”谜面“过方山”就是暗示过了方山就到了更绝奇的横山,“横山”即“彐”字的字形,“彐”在“雨”下就是谜底的“雪”字。例(12)“无边落木萧萧下”涉及历史知识以及繁体字“陳”。“无边落木萧萧下”出自杜甫的名诗《登高》,但谜底同诗无关,同历史知识有关。公元420年到589年,南朝的四个朝代宋、齐、梁、陈先后建立,开国君主分别是刘裕、萧道成、萧衍、陈霸先,这就是“萧萧下”的来历。萧(道成)、萧(衍)之下就到了陈(霸先)。“陈”的繁体字“陳”去了偏旁,“落下”了“木”,就剩下了谜底“曰”字。
其实上面的谜语都需要一点背景知识,不过这些知识大多是常识,不用专门提起,如禾苗是绿色的,火是红色的,一年是十二个月,太阴是月亮等。再者,人们在这些谜面中警觉地发现了陷阱和干扰项,并在自己的理解中进行必要的修正、补足或删除,谜面的用语同谜底就可以大体构成情境关联的关系。在字谜中的情境关联,“情”总是以感悟到的事理方面的内容出现。从信息流动的过程更可以看出情境关联,图1以“差一点就到了上海”为例,这里“境”中的“差一点”不是几乎的意思,而是实实在在地少了“沪”(上海的简称)字头上的一点,所以我们把它在放在括号里,其情境关联的过程就是“沪”字少了一点等,示意如下:
图1 “差一点就到了上海”情境关联示意图
猜字谜的语言活动从符号学来看,可以归结为信息流动的过程,也就是解读主体的大脑为了获得谜底而将谜面化作信息来源并在大脑里流动。从语符本身到获得对符号的解释是一个心理过程,这个解释过程表现为在解读者的头脑里通过信息流动创建一个新的符号以作为原先符号的解释项(Peirce,1985:5)。
20世纪80年代,巴威斯和佩里(J. Barwise & J. Perry)以信息流思想为核心,提出情境语义学(situation semantics),认为符号的本质就是信息的载体。信息在事物之间的流动形成信息流,使得某一事物可以传递另一事物的信息。一句话之所以有意义,就是符号所承载的事物间的信息在传递。在情境语义学中,话语的解释被认为是一些信息元(infon)流动后各种可能理据的集合。一个信息元就是一个基本的信息单位,一个信息元的基本要素包括该个体自身的某些特性、该个体与他物的关系、该个体所处的时空场点,即某一时空里的具有某一性质并同某物具有某种关系的事实构成一个基本信息单位(Barwise & Perry,1999:93-94)。
我们据此提出,猜字谜的语言活动可以归结为信息流动的过程,而解释过程表现为在解读者的头脑里通过信息流动创建一个新的符号的看法,就是根据情境语义学关于符号的本质是信息的载体而作出的设想。信息元流动后各种可能理据的集合靠的是对认知主体头脑里认知能力的把持,因此信息流动所创建的新符号就是这二者的函数:设i为若干信息元汇集成的信息流,z为主体的认知功能,X为所创建的新符号,f表示函数,我们得到 (i) X = f (i, z)。
在认知主体认识的干预下,信息元流动的函数所发生的变化就是所创建的新符号。换句话说,字谜谜底的获得就是谜面信息所提供的“境”造就出来的“情”所形成的信息流,在猜谜者的认知能力干预下流动集结的结果。创建一个新的符号可以通过三个阶段,就是如下的“三读”。这就是说我们将谜面语言从符形到符释的过程展开成为一个多级符号链。
一读:解读者刚开始接触到一个字谜,很可能会下意识地把字谜谜面的语言作为字面义的表达来读,因为事物系统的元素与内外界交换物质、能量、信息,必定遵循阻力最小的规律,这就是最省力的途径(弗里茨,1996:27)。字面义表达相对于非字面义表达,就是相对省力的途径。但是在猜谜活动中,这是难有真正收获的。因为谜面有陷阱、干扰项,有关的信息流不能提供真正的情境关联。不过这一读,至少可以探一探这一“流”的深浅。
二读:解读者在一读探了这一“流”深浅的基础上,力争跳出陷阱,排除干扰项,尽量使信息流符合谜面的原意。例如,明白了例(6)“大小的矛盾共同体”中的“矛盾”是多余的,把例(5)的“不会上气不接下气”接通了,把例(2)“差一点就到了上海”的“差一点”还原了它本来的真面目,这就排除了谜面的干扰项,便于下一步操作。
三读:在二读的基础上,猜谜者在思考过程中,通过符号的推理获得与情境相容的解释。谜面本身以及非最终阶段的解读,都可能作为情境的扩展来改变初始情境,从而引发出一些新的情境关联,在这个过程中可能要反复多次才能最终获取谜面语符所指向的对象。简单的如例(3)对“红”和“绿”的推理,对例(4)“一个人”与“一口人”的认识;复杂一点的如例(11)从“过方山”推论出“横山”,又从横山进一步得到“彐”;更复杂的如例(12)“无边落木萧萧下”,从南朝“萧萧下”推论出“陳”,又从“陳”的无边与落“木”一步一步地获得“曰”。这些都说明非最终阶段的解读可能作为新的情境改变初始情境,从而引发出一些新的情境关联,最终得到谜面语符所指向的对象。可以将谜面语言从符形通过符释达到语符所指向的对象的意指过程,看作是一个多层级符号链,初始符号为我们看到的完整的但不便进行猜测的表达,猜谜者在猜测过程中通过动态的情境关联进行选择和调整,通过对语言符号进行推理和转码得到与语境相容的解释,这个过程就是谜面语言的信息流动获得理解的过程。
字谜语言研究是个很小的话题,在语言研究中很少有人关注,它可能只是人们眼中的雕虫小技。本文希望能够从这一小话题引出一个比较有意义的话题,以小见大。
20世纪七八十年代发生了对语言研究有颠覆意义的认知革命,在认知的大旗下,语言研究出现了不少有影响的理论,其中就有情境语义学、情境关联论等,这些理论同传统的语言研究理论(如符号学理论)结合在一起,为我们提供了语言研究的新方向,本文就是在这样的理论背景下催生出来的。在这几十年中,许多语言现象都已得到深度研究,取得了许多有意义的成果。本研究尝试在语言研究中这个被遗忘的角落做一点小小的工作,通过以小见大的开拓,得到一些新的认识。例如,非字面义表达就是一个很大的范畴,语言表达就是两个范畴:字面义表达和非字面义表达。字谜的语言表达就是非字面义表达中一个被遗忘的角落。我们用情境关联论、心理物理理论、情境语义学等相关理论以及符号学的信息流动理论来研究这个问题,尝试为这个小话题的研究注入新的活力。在研究中发现,字谜语言运用过程体现了语言非字面义表达信息流动的特点:语符的情境关联性,语符本身的未可预知性,语符具有可推论性,语符表达形式具有独特性。这些认识可以为加深认识非字面义表达范畴提供一点思路。
[1] Barwise, J. & J. Perry, 1999.[M]. Stanford: CSLI Publications.
[2] Peirce, S. 1985. Logic as Semiotics: The Theory of Signs[A]. In R. Innis (ed.)[C]. 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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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弗里茨. 1996. 阻力最小之路:用创造力寻找生命出口[M]. 徐炳勋译. 台湾: 天下文化出版社.
[5] 廖巧云, 徐盛桓. 2020. 语言的表征与二阶表征——以隐喻运用为例[J]. 外语教学与研究, (4): 483-494.
[6] 皮尔斯. 2014. 论符号[M]. 赵星植译. 成都: 四川大学出版社.
[7] 徐盛桓. 2018. 精巧的语言有意味的形式——汉语谜语语言研究[J]. 外语教学与研究, (4): 483-494.
[8] 徐盛桓, 王艳滨. 2022. 情境关联论的理论和实践[J]. 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 (4): 3-13.
[9] 祖保泉. 1993. 文心雕龙解说[M]. 合肥: 安徽教育出版社.
A Study of Emotion-Situation Correlation in the Riddle of Chinese Character
XU Sheng-huan
The producing and reading of the riddle of Chinese character (RACC) is a cognitive activity, the core in the activity is the correlation between the situation which the main subject of cognition faces and his emotion brought forth in this situation. The linguistic activity of RACC is also a process of acquiring the semiotic interpretation through information flow from the semiotics of the language of RACC. The way in which RACC conveys meaning is through non-literal expression, and the non-literal expression of RACC would be freer and more unconventionally graceful, which makes it easier to bring about the realization of the correlation between the situation which the main subject of cognition faces.
the riddle of Chinese character; emotion-situation correlation; information flow; non-literal expression
H03
A
1008-665X(2022)4-0001-09
徐盛桓,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语言跨学科研究
(责任编辑:张新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