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章明
万玮摄
现代学校课程内容丰富,却不全面,有关死亡的话题和它们的教育价值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James,2015;Stylianou&Zembylas,2018;Ro⁃dríguezetal.,2020)。实际上,死亡是学校教育绕不开的话题。当学生受到亲友离世的影响时,当自然灾害、恐怖主义事件和流行病发生时,当学生提及有关死亡的话题时,教师不能消极回应或回避,更不能认为学生无法理解死亡,而应该勇敢地承担起教育职责。一些西方国家的死亡教育起步较早,理论与实践多有可取之处,值得我们学习借鉴。
1948年,纳吉(Nagy)提出了比较著名的三阶段模型:3~5岁的儿童一般会相信,死亡并非不可逆的现象,而是暂时的离开;到了第二阶段,7~11岁的儿童会认为死亡主要发生在老年人身上,是人人都会遇到的不可逆事件,而且与怪物、幽灵和骷髅密切相关,充满邪恶与黑暗;第三阶段,大部分11~16岁的青少年对死亡已经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不过,自我中心意识使他们坚信,死亡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Webb,1993)。这个三阶段模型提出之后,死亡教育课程大多据此开发。
认知发展水平影响少年儿童对死亡的认识,不同年龄段的少年儿童受死亡事件的影响程度并不相同。然而,无论哪个年龄阶段的孩子都无法坦然面对死亡。尤其是在遭遇丧亲之痛时,他们可能会出现恐惧症、身体问题、学业问题、反社会行为,会变得孤僻,或者易怒、咄咄逼人、脾气暴 躁(Moller,1967;Burnell& Burnell,1989;Grollman,1990;Haig,1990)。这些反应都是间歇性的,持续时间很长,远远超过成年人(Bowlby,1963;Weizman&Kamm,1985;Webb,1993;Shap⁃iro,1994)。
为了减少死亡对少年儿童的冲击,西方学者于20世纪50年代末开始探索死亡教育的形式和策略(宣平,2017)。起初,这种教育的主要目的是安抚即将失去亲人或者已经失去亲人的学生(Berg,1978)。为了规范而高效地开展死亡教育,学者们推出了理论与实践案例相结合的专业手册,其中比较知名的有南希·博伊德·韦伯(NancyBoydWebb)的《帮助失去亲人的孩子》。这本手册以儿童治疗、丧亲之痛、创伤和儿童发展研究为基础,为专业人员提供切实可行的干预策略,因此备受欢迎。
随着理论研究的不断深入与实践经验的逐渐丰富,人们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死亡教育应该成为学校课程的重要组成部分。1960年以后,死亡教育逐渐成为美国学校教育的一门学科,遍及大中小学(黄天中,1994)。到2018年,美国已有6000余所中小学开设了死亡教育课程(罗羽等,2018)。英国于20世纪60年代开展“死亡觉醒”运动,将死亡教育纳入课程大纲(沈峰平,2011)。随后,其他一些国家和地区也开始关注并发展死亡教育。
相应地,教育哲学(Melich,1989)、教育学或教学论、课程研究(Herránetal.,2019)、生命教育(Petitfils,2016;Corretal.,2019)等领域开始涉及死亡教育话题。1977年,美国《死亡教育》杂志创刊,1985年改名为《死亡研究》。相关论文和专 著 不断涌现。赫 尔 南(Herránetal.,2000;2006)、罗德里格斯(Rodríguezetal.,2019)等人的研究表明,西方国家已经将死亡教育视作生命教育的特殊形式,既有治疗性课程,为失去亲人的青少年提供心理辅导,也有预防性课程,引导学生正常看待死亡。
坚持主动预防与被动应对相结合是西方死亡教育的主要策略之一,非常值得我们学习。
西方国家在开发预防性课程时,充分考虑到不同年龄段学生的身心发展特点。对于4~6岁的学生,死亡教育的重点是引导他们理解什么是死亡。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学校每周要开展20分钟的教学活动,教师带领学生种植植物或者照顾宠物。与此同时,教师还可以帮助学生制作主题摄影集,收录的图片既代表他们已经经历的“死亡”,也可以成为他们的复述对象。在活动中,教师引导学生识别活的生物和死的东西,理解生与死的正常性,从而消除对死亡的恐惧感。
对于7~11岁的学生,每周教学活动时间延长到30至40分钟,课程内容包括生物的各个方面,以及生物死亡时会发生的事情,要特别强调死亡的不可逆转性。学生能够识别生与死的特征,也就理解了死亡的概念。教师还可以组织角色扮演游戏、绘画或看图讲故事活动,创建各种场景,鼓励学生分享他们的个人经历和感受,勇于传达幸福、悲伤、内疚、愤怒等情感。学生在分享个人故事的时候,如果出现不自在的情况,教师可以借助故事引发讨论,同时不断鼓励学生,让他们相互分享应对不适情绪的策略。此举可以帮助他们管理不愉快的情绪,尤其是悲伤的情绪。这样的体验和表达越多样,越有助于学生理解情感和行为之间的关系,进而管理面对死亡时的情绪。
预防性课程的目的在于提前向学生解释什么是死亡,引导学生直面与悲痛相关的情感,带领他们制订有效的应对策略,用以处理将来必然要遭遇的亲丧问题。如果没有预防性课程,教师与学生直面死亡或死亡话题时的压力就会加大,治疗性课程的实施难度就会增加。
治疗性课程是被动应对的课程,它与前一类课程大不相同。句子完成法、角色扮演、个人绘画或分享主题摄影集等是治疗性课程中经常用到的教育方法,这些方法旨在引导学生使用自己的语言或具体的哀悼仪式表达情绪。如果是年龄稍长的孩子,还可以让他们认识到悲伤其实是一种正常的反应,应该学会释放情绪(Johansen,1988;Sparta,1988;Haig,1990)。
在具体开展死亡教育的过程中,执教者一定要灵活机动。例如,罗德里格斯(2021)提醒我们,执教者应该具有充分的幽默感和创新精神,能够与学生建立深厚的关系,这样可以减少死亡教育可能给学生带来的不适。阿斯皮纳尔(Aspinall,1993)再三强调,所有相关人员都应该参与到死亡教育中来。教师、亲人和临床工作人员要密切合作,充分调动家庭、学校和社区资源,随机应变,因地制宜,采取润物无声的方式让学生了解死亡,认识到死亡是生命过程中必经的阶段。
西方家长特别支持死亡教育,重视与教师的合作。琼斯等人(Jonesetal.,1995)的调查表明,375名家长中有77%的家长赞同死亡教育,认为不会影响他们作为父母的责任。在赫尔南等人(2000)的研究中,接受调查的3~6岁学龄儿童的家长中,93%的人都赞成死亡教育。
专业研究不断深入,预防性课程与治疗性课程相结合,教师与家长、专业人士密切配合,家庭、学校、社区联动,这就是西方死亡教育的主要策略。
中国的死亡教育研究与实践虽然取得了相应的成就,但与西方相比,还比较落后。中国的死亡研究分析技术薄弱,基础数据积累不足,也不系统(王广州,2022);关于死亡教育的基本理论问题尚未充分厘清,研究视角、内容和方法相对落后(魏彤儒等,2020)。
实践层面上,中国的死亡教育从1988年起步,经过三十多年的探索,初步形成了相关制度。“2004年辽宁省出台了《辽宁省中小学生命教育专项工作方案》,2005年上海市颁布了《上海市中小学生生命教育指导纲要(试行)》,黑龙江省、湖南省、云南省、重庆市、长春市、南平市、苏州市、石家庄市等省市随之下发了开展生命教育的指导意见,分别在全省市中小学开展生命教育。2010年中共中央、国务院颁布《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提出要重视生命教育。这些生命教育政策、制度为开展青少年死亡教育提供了制度性依据。”(魏彤儒等,2015)可是,我们的死亡教育课程数量和质量都难以达标,既有的死亡教育大多渗透在具体学科教学中,预防性课程不多见,治疗性课程也很稀少,亟待补充和完善。
要改变死亡教育的现状,开发和实施死亡教育课程,不能闭门造车,也不能一味照搬照抄,应该及时了解、充分把握国外死亡教育的先进理论,积极引进国外优秀实践经验,结合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推动国际经验本土化,使中国的死亡教育课程兼具国际视野和中国特色。
首先,要积极争取专业人士和家长的支持,充分整合家庭、学校和社会资源,形成教师、家长和专业人士密切配合的良好局面;其次,要挖掘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生命观,将之与西方死亡教育中的相关观念结合起来。再次,要积极开发、完善治疗性课程,对受到死亡事件伤害的孩子进行多轮一对一辅导,同时加快开发预防性课程,通过游戏、绘画、讲述、讨论和仪式等方式释放压抑的情绪。最后,除了开发和实施这些显性课程,还要一如既往地在学科课程中渗透死亡教育,把握每一个“可教时刻”。
在推进国际经验本土化的过程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革命文化不可或缺。原因如下:其一,中国传统文化既重视生,又不畏惧死亡,比如,孔子主张“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孟子也推崇“舍生取义”,这些都是中国死亡教育的独特内容,可以与国际死亡教育理念相整合。其二,中国人一向尊敬祖先,清明节和中元节等缅怀先人的传统节日是不可多得的死亡教育资源。其三,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我们又形成了缅怀革命先烈的优良传统,这同样是宝贵的课程资源,有助于接轨国际死亡教育,培养正确的生死观。
中西课程资源如果能够得到充分开发与利用,国际死亡教育经验的本土化工作便不难完成。
死亡教育意义重大,其价值不只在于引导学生了解整个生命现象,认识生命的意义,还在于帮助学生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让青少年自觉担负起民族复兴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