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陌上逢

2022-08-23 00:17秦沁
花火彩版A 2022年6期
关键词:顾家

秦沁

“我们的婚约可还作数?”

初秋的风已夹杂着些许微凉,初黄的叶在枝头随风萧瑟。夕阳欲沉,大燕城里街上的商铺陆续地点上了灯,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沉闷的马蹄声急促朝城门处飞疾而去,短暂地扰乱了街上的喧闹。今日是威疆大将军凯旋之日,那一行纵马而过的官兵皆是去迎接的。

夏矜夕在此时悄无声息地隐入了一条暗巷中。她盯着不远处从茶馆出来的锦衣男子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就在几刻前,那名男子与当朝左相之子顾尚陌见了面,并给了他一本能将她夏家推入万劫不复之地的账簿。只是那名男子是谁,夏矜夕没看清,从背影来看也认不出是哪家的公子。

不消片刻,似有人朝街中扔了些食物,几名乞丐轰然冲到街中抢了起来。混乱中,那名男子早已不知去向。

夏矜夕若有所思地看着街上抢到食物心满意足的乞丐和来来往往的行人,她转头,忽而看见半倚靠在对面巷口处的顾尚陌也正打量着她。她心下明了,方才街心乞丐一拥而上夺食的场景,大抵就是出自这位左相之子的手。

“夏大小姐,辛苦你跟了这么一路了。”明亮的日光此时正照射在他脸庞上,将他的轮廓勾勒得分明又恣意。

“与你合谋之人是谁?”夏矜夕走到他跟前,开门见山地问。

“你既说是合谋了,那我怎么会告诉你?”顾尚陌的眉眼带着笑意,“倒是你,知道了那么多秘密,不怕我将你如何了?”

她从小与顾左相的公子顾尚陌相识,也深谙他那漫不经心的笑容下藏着莫测的心思。夏矜夕淡淡地回以微笑,而手不动声色地摸到腰间的那把匕首,然后迅速地拔出,架在眼前人的脖子上。

“说说看,你想把我如何了?”

“夏姑娘,防身之术可不是这么用的。”顾尚陌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两指夹着锋利的匕首慢慢移开,“我可以告诉你,那人是谁。不过……”

“不过什么?”夏矜夕看着顾尚陌脸上闪过一抹促狭的笑容,随后只觉后颈一阵钝痛,随之四周的漆黑袭来,便身体向前倒入眼前人的怀中。

顾尚陌将她安置在了一辆马车内。

“啧啧,没想到还跟了一个小尾巴,麻烦!”一名锦衣男子默默地走近马车。

“这都是我来处理的,你麻烦个什么劲儿。”马车内传来顾尚陌不羁的声音。

“她是什么人?她应是知道了什么。”

“以她的性子,若是知道了什么,就不会跟着我们了。”顾尚陌留下一句话,马车疾驰而去,阻断了那锦衣公子想掀开车帘一探究竟的心。

朦胧间后颈还传来阵阵疼痛,随后夏矜夕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便对上了顾尚陌那双漆黑如幽潭的眸子,咫尺之间分明还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瞬间脑子空白了半晌。

随着马车的颠簸,夏矜夕渐渐地回过神来,她在马车上,最糟糕的是也在顾尚陌的怀中。马车外是此起彼伏的小販叫卖声,说明还在城中。她咬着牙挣扎着坐起,拔出发髻间的银簪便朝他颈间一划:“顾尚陌,你个无赖!”

“我可什么都没做……”顾尚陌往后一仰避开了,然后伸手打落了夏矜夕手中的银簪。

马车这时突然停下,夏矜夕重心不稳地向一旁倒去,却被顾尚陌眼疾手快地一手揽住了腰。她双眸微眯,趁机一掌袭向他胸前,在他往一旁闪躲之际,伸手夺过放在他身侧的那把匕首。

“夏矜夕,我可是好心送你回府呢。姑娘家就不能温柔一些?”

“那我是该谢谢你?谢谢你跟他人合谋陷害我夏家?”

夏矜夕眼中的光暗淡了下去。小时候左相和她爹右相的关系还甚好,她跟顾尚陌虽常有吵闹,但也只是孩童间的玩闹。而如今局势瞬息万变,左相和右相势如水火,她和他不知什么时候也渐行渐远了。

“阿姊,我听说你从顾尚陌的马车上下来了?你没事吧?”

右相府上,夏矜夕给她那一脸愁容的弟弟夏鹤溪倒了杯茶:“你放心,顾家虽筹谋使坏,但时候未到,此刻还不能打草惊蛇,故暂不能将我如何。”

“左相将行之事,我已告知爹爹了,可爹他不相信……”夏鹤溪无奈地用手撑着脑袋。

顾家的谋划她早有耳闻,也早就让夏鹤溪去提醒爹爹要留意。可惜,即使爹爹和顾左相政见不合,但他们多年情谊还在,爹爹是断然不会轻易相信左相会陷害夏家的。此事恐怕得徐徐图之。

秋风无意地将皇城内的叶尽数染黄,即便今日皇后的寿宴上,奏乐歌舞不断,也还透着几许秋的淡淡凉意。

夏矜夕无心于寿宴上的歌舞,寿宴刚过半便装醉偷偷地跟着一人来到了后花园。

今日宴上,圣上特地封赏了一人,就是近日平定北疆之乱的威疆大将军之子陆武。那日去城门迎接威疆大将军的官兵并未迎回人,据说是大将军回程路上出了点儿事情耽搁了。所以今日圣上便先封了其子陆武为威安少将军,以表对陆家的看重。

陆武从小在北疆长大,他爹平定北疆叛乱后,他才被送到皇都谋一官职。在圣上面前,陆武倒是维持着谦逊有礼的模样。但夏矜夕总觉得陆武与那日跟顾尚陌合谋之人的身形有几分相像。

“你的家人我都已经安置好了,这郎中令一职你可不要让我失望。”皇城内御花园里的假山石中,陆武低声说着。

看来陆武并不简单,初来京城就将手伸到了禁军内部。这郎中令执掌的可是皇城内外的禁军。夏矜夕躲在另一侧的假山石后摸着下巴思忖着。

“谁在那儿?”

没想到陆武警惕性如此之高,夏矜夕转身要离开,却与来人撞了个满怀。待看清来人,她顿时要欲哭无泪了,来者又是顾尚陌。

“你是何人?”陆武的声音带着几分威胁从身后传来。夏矜夕慢慢地转身,看着陆武眼中闪过的探究,随即勾唇一笑。

“她……”

“夏矜夕,夏右相之女。”夏矜夕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顾尚陌的话,她慢慢地后退至假山石旁的湖边,视线落在陆武搭在身侧剑柄上的手上,慢慢地道:“你们所谋之事,我也清楚。”

陆武眼中瞬间腾起杀意,拔出手中的剑。几乎在同一瞬间,夏矜夕毫不犹豫地纵身跳入湖中。

入秋的湖水浸着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夏矜夕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不会水的她呛了几口水后本能地挣扎了一下。随后又是一声入水的声音,她看见顾尚陌朝她游了过来。她缓缓地闭上眼睛,一切如她所料。

顾尚陌救上夏矜夕后恰逢凤驾经过。皇后相信了顾尚陌所说的这只是意外落水,便允了两人去偏殿稍作休整。陆武隐在假山石后,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偏殿内,夏矜夕已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她方才故意暴露身份让陆武知晓,依陆武的反应,他便是与顾家合谋陷害夏家之人了。她心事重重地打开了门,被站在门口的顾尚陌吓了一跳,随即掩下情緒。

顾尚陌淡淡地盯着眼前满肚子心思的丫头,踏入屋中,将要出去的夏矜夕堵住。

“用自己的性命来挑拨我和陆武的关系,”顾尚陌慢慢逼近,眼中隐着愠怒,“夏大小姐的玲珑心思真是无人能及呐。”

想来顾尚陌已然猜到了她纵湖的目的了。上次跟踪被发现之后,顾尚陌应是没告诉陆武她的身份。他选择隐瞒,估计是怕陆武冲动之下对她动手,打草惊了蛇。

“确实,我赌的就是你会救我。陆武要杀我,而你要救我,你们的合作关系该怎么维持下去呢?”

“若我不救你,你当如何?”顾尚陌将手抵在夏矜夕身后的墙上,声音里满是挣扎和恼火。

“我已暴露了身份,今日你若不救我,陆武也会想办法解决我。你若任由陆武杀了我,你们的谋划便会提前败露。你若继续保我周全,你们合谋间的信任恐会因此出现嫌隙。”她抬眸对上他那深邃的黑眸,“况且,你们要的不仅仅是夏家的覆灭吧?”

“夏矜夕,太聪明有时不是一件好事。”

顾尚陌没有否认她所说的,看来她的推测是对的了。夏矜夕垂眸,终是轻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这条路你可想好了?”

“你本可以不掺和进来的。”顾尚陌转过身,袖中的手慢慢地握紧,眼中满是无奈和不忍。

事关夏家,她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夏矜夕苦笑了下,沉默地离开。

“阿姊,你都安分了几天了!这不像你啊!”

夏矜夕坐在自己的院落中抿着茶,看着她弟夏鹤溪焦急地来回踱步。她知道她爹不会因他俩几句话就开始无端地针对左相。要想让她爹信服并且开始提防顾家,关键还在于证据。

“今日秋猎何时开始?”

“辰时开始。”

“你怎么还在这儿?”夏矜夕支着脑袋,疑惑地看着这个慌乱的弟弟。一年一度的秋猎,所有皇家、官宦子弟一展风采的时刻,正常情况下皇孙、贵族中的男子皆会参与。

“今早我又跟爹说左相的坏话了。爹生气了,让我在家好好反省。”

爹向来疼夏鹤溪,怎么会因为说说人坏话这点儿无关痛痒的事就让他在家反省呢?夏矜夕一时不解。

夏鹤溪气呼呼地坐下,这才注意到夏矜夕一身便于行动的江湖装扮:“阿姊,你穿成这样打算去打家劫舍吗?”

“是呢,所以你且乖乖在家。”夏矜夕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去。

顾左相府邸中,夏矜夕避开了来往的下人,向顾尚陌的院落摸了过去。好在小时候常跟着她爹到左相府做客,对府上的布局倒是有几分记忆。途中她还瞧见了太傅之女傅筱和顾夫人在交谈养生、厨艺。这傅筱不愧是大家闺秀之典范,若是与顾尚陌在一起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半晌后,夏矜夕已在顾尚陌的书房里翻着书桌上的账簿,确实是那份诬陷夏家的证据。这假造的贪污罪证,圣上能信吗?她接着又翻了几页,猛一抬眸,似乎意识到了不对,拿起账簿便要离去。而此时门外却传来了声响,门也突然被从外向内推开。好在她一个转身闪到了门后。

“娘。”远处传来的顾尚陌的声音叫住了进屋的妇人。

“儿啊,傅姑娘听闻你今日在府上,她新学了几种糕点给你品鉴。你可别乱走,等娘让她给你送过来。”

顾尚陌走进屋中,将他娘扶出房间:“好。娘您先回去歇息。”

“傅姑娘为人贤淑,是个好姑娘,你要多跟她相处。”

“好。”顾尚陌送走他娘后,转身进了屋,将门关上。他一点儿也不意外地看着此刻出现在他书房中的夏矜夕。

夏矜夕不动声色地将账簿藏在身后,有些心虚地笑了笑:“你怎么没去秋猎?”

“因为……”顾尚陌微微弯下腰,嘴角轻轻地牵起,“我的猎物就在这里。”说着他不容夏矜夕反应,便伸手从她身后抽走了那本账簿。

证据被抢走,夏矜夕下意识地便向前扑了过去。顾尚陌倒是没意料到她会如此,后退了几步才站稳。他的手也下意识地护住了她的腰。

夏矜夕那一扑倒是抢过了账簿,只不过却被禁锢在了他的怀中,抬眸间便撞进了他那双清冽的眸子,心中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顾尚陌垂眸看着难得呆滞的夏矜夕,眼中盈着暖意,怀中的女孩因慌乱而颤动的睫毛也似乎在他心尖上扫过。

“顾公子,你在吗?小女手拙,做了些糕点。”

门外是傅筱。两人同时看了眼门口,随后默契相视。

“顾夫人说你最近忙,我直接给你端进来就好。顾公子,小女叨扰了。”说着傅筱推开了门,却被眼前的场景怔住了——

此刻顾尚陌怀中正坐着一名女子,那女子因有人进来娇羞地将脸埋进了他的胸膛。傅筱的脸渐渐涨红,她何曾见过男女如此亲密。

“顾公子。”傅筱的声音已经微微颤抖,感觉她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哦?傅小姐做了糕点?且拿进来一同品尝品尝。”

夏矜夕闻言,暗中狠狠地掐了下顾尚陌,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不要乱动。”

顾尚陌的声音恰到好处地落在她的耳畔,带着一丝温热的气息,也撩起了她脸上一片绯红。而这一幕在傅筱看来就好似二人在耳鬓厮磨。她咬了咬嘴唇,哭着转身离去了。

夏矜夕从他怀里站起来,转身也要离开。

“秋猎已结束。来不及了。”

顾尚陌不紧不慢地倒了杯茶。夏矜夕停下了脚步,脊背有些不自然的僵硬。她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门外的院落某处,手指慢慢地拳起:“诬陷我爹贪污的罪证并不是你们扳倒夏家的关键。”

顾尚陌抿了口茶。

“这假造的贪污罪证不过是掩人耳目,诱使我将注意力放在这上面。”夏矜夕将怀中的账簿拿出来放到桌上,“你无故缺席秋猎,在这拖延我的时间,说明你们打算在秋猎上动手。”

“你们到底都做了什么……”她的眼眶已经有些发红,极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

“秋猎场上,右相欲借机行刺圣上,现已被關进牢中。夏家满门抄斩。”顾尚陌说得云淡风轻。

“除掉夏家,你们的计划就能进展顺利了?”夏矜夕扯了扯嘴角,沉默了半晌还是决定不再绕弯子了,“你应该清楚,自古谋反之人,除非称帝,否则无论成败皆没有好下场。”

顾尚陌放下茶杯,静静地看着那个满脸倔强与悲愤的姑娘,等着她继续说。

“扳倒夏家从来就不是你们的最终目的,联合陆家起事谋反才是。”

按既定时间,威疆大将军带领五十万将士早该凯旋,可至今未入都城,她便觉得蹊跷。且这期间他们欲除夏家,说明她爹掌管城防禁军已阻碍到了他们。而在那日得知陆武在她爹掌管的禁军内部安插了暗线后,她便隐约推测出陆家及顾家所谋深远。

“说得不错。”顾尚陌没有否认,他也知道夏矜夕所言是在试探。他缓缓地起身,慢慢地踱步到她的身后,在她耳旁轻轻说道,“不过,这不是你要担心的事。”随之手刀落在她的后颈,将她劈晕了过去。

“对不起……你会明白的。”顾尚陌揽住要倒下的夏矜夕,额头轻轻地抵在她的发梢,轻声说道。

夏矜夕慢慢地醒来,安静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应是在顾尚陌的卧房内。院落中似有声音,她起身小心地贴到门后凝神细听。

“右相的妻儿怎会突然回乡探亲?怎么像是早有准备?”

这是陆武的声音。夏矜夕垂下眸,心里的担心倒是放下了不少,至少娘和弟弟暂且是安全的。

“还有右相的千金夏矜夕怎会不知所踪?”

“右相的事我来解决。”顾尚陌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情绪。

“要不是你阻拦,那日在御花园我便解决了夏矜夕。”陆武的声音逐渐低沉,“她必须死在我们的手里,这样才会没机会乱说话。”

顾尚陌没有说话,陆武接着道:“你最好想清楚了,要女人还是要大业。”

顾尚陌忽而一笑:“我助你走到了这一步,你还不清楚我的选择?”

“这样最好。”

陆武已经离去,院落中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夏矜夕环视了一圈卧房,想看看从哪里可以逃出去,视线却被书架上挂着的画像吸引了。那是她的画像。她疑惑地走近细看,盯着画像半晌,似是明白了什么。

片刻后房门被推开,顾尚陌踏入房中,颈间多了一把冰凉的刀刃。

“我要见我爹。”夏矜夕出现在顾尚陌一侧,手中的匕首又向他颈间的皮肤贴了贴。

“好。”

顾尚陌这么爽快的回答倒是让夏矜夕愣了愣,随即她收回匕首,怀疑地看着眼前的人:“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夏大小姐,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所以呢,杀我灭口?”夏矜夕慢慢悠悠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那倒不至于,”顾尚陌脸上浮出莫测的笑,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条丝绸锦带,“只是在见你爹的时机到之前,还得委屈一下你。”

“这是怕我逃了?小女哪有那般本事?”

顾尚陌回以微笑:“你说呢?”

半盏茶的工夫,夏矜夕便被绑在了椅子上。

“顾公子,要不说说私藏小女画像一事?”夏矜夕倒是一点儿被绑的自觉也没有,一副悠哉模样。

“那是你爹提亲时给的,上面还有你爹写的生辰八字。”

那画她倒是看过了,上面的字确实是出自她爹之手。她爹私下提了亲,或者应该说早就布好了局。

“可惜画得太丑,我打算将其束之高阁,免得吓到他人。”

夏矜夕咬了咬牙:“顾公子真爱说笑,跟顾公子合作,定然有趣。”

顾尚陌抬眸,他想夏矜夕应该是猜到了什么。“所以你说的同我合作,是你,还是陆武?”

“你这么说,陆武可要伤心了,他都跟你合作这么久了。”夏矜夕故意调侃。

她娘和弟弟突然回乡,她爹私下的提亲,圣上相信堂堂右相会行刺……这一切太像是提早就安排好的了。如果顾家真的铁了心要谋反,那么在她爹入狱之时,顾尚陌便可将她交给陆武处置,而他却没有。这一切已经远不止起事谋反这么简单了,但是他俩都很默契地没把话挑明。

夜幕四合,乌云蔽月。

顾尚陌将夏矜夕抱上了一匹马,随后他落坐于她的身后。夏矜夕的双手被丝绸锦带绑住了,倒是安分了不少。

“见我爹的时机这么快就到了?”

“你的心倒是大,亲爹下狱,其他亲人不知所踪,你就一点儿也不着急?”

“是你说见我爹要等时机,所以我着急有用吗?”

顾尚陌不由得轻笑,话是他说的,倒也没错。

“你笑什么?”夏矜夕下意识地回头,鼻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唇,轻柔的触感却如触电一般,让她立马回过了头。有些不知所措的她,自然是没感受到身后之人的身体也同时不由得僵了僵。

“那个……怎么说我现在明面上是朝廷的通缉目标,这么明目张胆地跟你骑马,会不会太嚣张了些?”而且,除了朝廷通缉,陆武的人估计也在疯狂地找她吧。

“你少说些话,或许不会那么引人注意。”

夏矜夕撇撇嘴。

昏暗的牢狱中,空气中夹杂着潮湿的霉味和刺鼻的血腥味。夏矜夕的脸庞隐在宽大的黑色兜帽之下。她站在关押她爹的牢房前,从未感受到她爹的身躯是如此枯瘦。

“你不该来的。”她爹背对着她,灰白的碎发遮住了消瘦的脸庞。

“爹……”夏矜夕张了张嘴,才发觉她喉间有些酸涩。

“若无圣上旨意,他们还不敢动我。”

“行刺之事……”

“你记住,”右相缓缓地站起,转过身看着他的女儿,“若非爹自愿,没人能左右得了我。”

不等夏矜夕明白这话间的含意,他淡淡地留下一句:“保护好你娘和溪儿。”

“爹!不要!”夏矜夕意识到什么,向前要阻止她爹。奈何隔着铁栏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爹轰然倒地,鲜血缓缓地从她爹的嘴角流出。

牢间响起了一下一下的鼓掌声。陆武从黑暗中走出。

“真是一出父女情深的大戏。”

他微微侧头,身后的暗卫便打开牢房,检查了一翻后,回报道:“启禀少将军,右相已断气。”

陆武闻言轻蔑地冷笑了一声,从身侧抽出长剑,慢慢地逼近夏矜夕。

夏矜夕红着眼眶,悲愤、凶狠地瞪着他。

“不用太痛苦,很快你就能去陪你爹了。”陆武目光中闪过一抹狠厉,举起长剑便刺向夏矜夕。

夏矜夕侧身后退了几步勉强躲过,随即剑锋带着寒光又朝她颈间扫过。她抽出袖中的匕首,用刀鞘竭力抵住了剑尖。陆武随即转腕向上挑去,夏矜夕的兜帽被挑落了下来。陆武的剑锋没因此停下,而是继续发起攻势。她往后又躲开了几招,终是不敌陆武,眼看那剑要逼向她眉间。

“等等。”夏矜夕突然开口。剑停在了她眼前。

“你還有什么遗言?”陆武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垂死挣扎的人,就好像在欣赏濒死的猎物。

“临死前,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们选择了与顾家合谋?你们直接说服我爹合作,整个城防都可拿下,何须如此费力?”

“呵。”陆武冷笑道,“我们试探过了,你爹就是个冥顽不化的愚忠老古董。”

夏矜夕失笑,她爹的性子倒是自始至终都没变过。

陆武再次握紧剑柄,蓄力向前刺去,却刺了个空。

夏矜夕被顾尚陌拦腰搂到一旁。

“你在干什么!”陆武嗓底压抑着怒气。

“她还不能死。”顾尚陌牢牢地将夏矜夕搂在怀中,“我查到夏鹤溪已到芪州。芪州有大队兵马戍守,他若是借得兵马攻回,那么她就是我们唯一的筹码。”

陆武放下手中的剑,目光若有所思地在他俩的脸上扫视了一圈。

“我已请到旨意,圣上已将她赐婚于我。”说着顾尚陌从怀中摸出一卷明黄的圣旨,“这段时间,我来看管她。”

夏矜夕挣扎了一下,反而被顾尚陌搂得更紧了。

“哦?圣上?他如何答应将死囚之女赐予你?”陆武眯了眯双眸。

“很简单,我说了只有这样,才能引出夏家的余孽。”

夏矜夕突然挣开了顾尚陌的禁锢,抓起陆武手中的剑就要往喉间刎去。顾尚陌一步上前,用手刀打晕了她,并将她抱起。

“恭喜顾公子了。你竟想到了两全之法,既可以抱得美人归,又不耽误了大业。”

顾尚陌抱着昏迷的夏矜夕当着众人往外走去。

“不过,夏矜夕若是出来搅了局,她还是得死!”陆武声音不由得提了提,冷冽而无情。

顾尚陌的身影顿了顿,随后仍是头也未回地离去。

微微凉风拂过夏矜夕的面庞,她悄悄地微微睁开一只眼睛偷看。

“夏大小姐的演技何时这般炉火纯青了?”

夹带着笑意的声音落在她耳旁,她干脆也不装了,睁开双眸望着顾尚陌那张精致的脸庞:“过奖了,顾公子的演技也算是登峰造极了,竟瞒过这么多人。”

夏矜夕揶揄着,忽而对上顾尚陌望向她的双眸,一时四目相接,两人皆无了言语。

夏矜夕不自然地瞥向他处,找了个话题引开双方的注意力:“嗯……你说的见我爹的时机就是那道指婚的圣旨?”

“是。”

只有圣上赐婚,才能让她名正言顺地待在顾府而不被朝廷和陆家两方势力追杀。顾尚陌此招倒也妙。

“你就打算这么一路抱着我回去?”

“没办法,夏大小姐此刻还是晕着的,骑不了马。”

夜幕下,错落有序的屋檐藏在阴影中。夏矜夕给芪州的夏鹤溪送了封信后便独自坐在房顶上吹着夜风,手中把玩着一个小药瓶。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尚陌的声音随着淡淡凉风传了过来。

夏矜夕的手顿了顿,将小药瓶揣入袖中。

“知道什么?”

“你让你爹服下假死药,让陆武以为右相自尽身亡。陆武没了右相这个后顾之忧才会着手开始下一步计划,夏家就暂时不是他关注的重点。”

顾尚陌在夏矜夕身边坐下,手臂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慵懒而恣意。

“是。”夏矜夕微微叹息,还是瞒不过眼前这只狡猾的“狐狸”,她将自己的猜测说出,“你们顾家是假意与陆将军合作起事谋反,而实际上左相早与我爹联手给陆家设了局。”

顾尚陌一手支着脑袋,静静地看着夏矜夕。

“秋猎那日,我爹一如反常地让我弟在家思过,而后又安排他们出城去往芪州‘探亲,说明我爹早有准备,已经知道了秋猎那日会是什么结果。”

夏矜夕也支着脑袋回看着顾尚陌:“我爹在狱中的那句话,‘没人能左右得了他,确实,要嫁祸当朝右相行刺,那不是容易的事。再加上我爹掌管的又是皇城禁军,你们的计划还能瞒得过我爹?这更加证明了我爹在跟你们顾家合作,一起给陆将军布下这一场大局。”

顾尚陌牵起了嘴角:“那日你听到了你娘他们回乡的消息,你猜到了这是你爹的计划,所以你是故意留下来,陪着我演戏。”

夏矜夕将双手交叠在脑后,闲适地躺了下来:“其实是那天在你卧房中看到我的画像,我才猜到的。我爹知道我不会安分地被安排,所以他向顾家提出了联姻,希望由你来护我。”

“没错。”

夏矜夕扯了扯嘴角,却没能笑起来。她看着夜幕中的圆月,心里沉闷不已。她爹没有不相信她,只是在以自身的安危护夏家平安,护一国之永安。

深秋的风多了些凛冽,刮得枯黄的落叶在院中上下翻飞了几遍。左相府上,顾尚陌的院落中的下人皆被屏退,余留簌簌风声和几分暗涌的危险。

顾尚陌的房中不时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

“我爹辰时会带兵入城,城防那边已全是我们的人了,届时入城不在话下。你入宫守好那皇帝,别让他跑了。”陆武已经全副武装,他一手执着剑,已然一副少年将军的模样。

“成败在此一举。”陆武拍了拍顾尚陌的肩,“事成之后,顾家大仇得报,以后新政权只有唯一的丞相,那便是顾丞相。实际掌权者,也是你们顾家。”

房内又传来一声清脆的花瓶破碎声。陆武望了望那紧闭房门的屋子,一脸同情地看着陆武:“兄弟,你家那位,脾气真是不好。”

顾尚陌无奈失笑,送走了还想八卦的陆武。

房间内,夏矜夕坐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喝着茶,一旁的小丫鬟正奋力地砸着花瓶。

“小姐,还要砸嗎?”这已经是被砸碎的第十个花瓶了,小丫鬟有点儿下不去手了,都是上好的瓷器呀。

“砸,使劲砸!挑贵的砸,别客气。”夏矜夕继续抿了口茶。

“小姐,外面没动静了。”

夏矜夕听到了脚步声,立即放下茶杯,扑到门边作势要哭。门也恰好被推开,她哭嚷着要杀了顾尚陌这个混蛋!

“好了,戏过了啊。人都走了。”顾尚陌一把握住捶他的手,顺势看了眼屋内“壮观”的景象,给丫鬟递了个眼色。那丫鬟立马如释重负地离开了。

“你也太狠了,专挑贵的砸。”顾尚陌放开夏矜夕的手,在桌旁坐了下来。

“要‘造反的人,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夏矜夕揶揄道。

“一个时辰后,叛军就会入城逼宫。”

“其实陆家应允的条件挺好的,新政权的实际掌权者是顾家。你就不心动?”

“这个时候,你还在试探。”顾尚陌无奈叹息,“夏大小姐防人之心过甚了些。”

“我不过是好奇。”夏矜夕狡黠的眼中带着诚恳的笑意。

“你说过的,谋反者,若非称帝,否则没有好下场。陆家要称帝,顾家不过是他们起事的一枚棋子。他们一旦事成,顾家还能想着掌权?苟活都成问题了。”

“如此道理,顾家懂得,那陆将军又怎会不知?他们又怎么信得过你们顾家?”夏矜夕微微皱眉,没想明白这其间的缘由。

“先帝能打下这江山,陆家的功劳最大。所以在我朝建立之初,陆家先祖便已谋划自立为帝,当时还拉拢了顾家先祖作为谋士。虽然一切都还在计划时便被先帝识破了,但这让陆、顾两家成了皇家心头上的一根刺。所以哪怕我爹已官居左相之位,圣上还不惜设立右相一职牵制顾家。”

“所以顾家以当年的事做饵,让陆家觉得你们不满于圣上分权,才安心与你们联手。”

“没错。而实际上顾家暗中与右相合作,昭示陆家狼子野心,是为证顾家忠心。”

皇都一役在意料之中落幕了。陆将军带着叛军入城逼宫,不承想在狱中“自尽”的右相竟突然出现,并且带着禁军偷袭了陆将军大部分军队人马,给了陆将军一个措手不及。逼宫僵持了几个时辰,叛军想要退出城外休整,却不承想夏鹤溪带着芪州兵马赶到,从后方包围了叛军。而顾家则坚守在圣驾旁,竭力护驾。

最后,叛军溃不成兵,陆将军和其子陆武皆被活捉,秋后问斩。夏家与顾家护驾有功,倒是得到了不少赏赐。

冬至无声而至,经历过皇都一役的皇城百姓们,都更加珍惜这平凡而祥和的日子。夜幕中绽放着绚烂的烟花,不管是商户车道,还是酒肆勾栏,都热闹非凡。

桥上立着一位少女,裹着淡粉的披风。

夏矜夕自那日皇都一役后,便回了夏家,自此再也没见过顾尚陌。她趁着今日冬至佳节,偷偷溜了出来,在桥上遇到了正在等她的顾尚陌。

“谢谢你。”顾尚陌的声音被烟花声淹没。

夏矜夕看着他,心中是久违的柔暖和安心。她知道顾尚陌指的是她给芪州暗中送信请求支援的事。她假装没听到,侧过身满脸兴奋地抬头看着烟花在天际点亮,眼中点点光芒闪动。

顾尚陌看着流光划过少女的脸,一切那么静谧美好。

“我们的婚约可还作数?”

夏矜夕闻言,勾起嘴角,眉眼弯弯:“那得看你表现了。”

烟花之下,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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