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月轨

2022-08-23 22:37:00松子
花火彩版A 2022年6期
关键词:藏香

诚然,这世间的人,大都知道她是一位名叫历粒的制香师。

可只有他知道,她还是那个初见时的小达瓦。

新浪微博:@一元松子

1.

“你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温热的水流滑过指尖,赵青陆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它来自许多年前的夏天,来自一个人声鼎沸的闹市。身旁的人见他迟迟不答话,索性伸手关上了水龙头,又耐着性子问:“那你还记得她叫什么名字吗?”

这个问题,无疑是给挤牙膏式的回忆按下了加速按钮。赵青陆鲜少回忆与她有关的部分过去,只因它锋利、冰冷、带有酸涩感。可每当一提起她的名字,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座铺满了阳光的大山里,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听她小声地自我介绍:“我的另一个名字,叫作历粒。”

“对了。”赵青陆如大梦初醒,对身旁的人微微笑道,“她叫历粒。”

历粒,历遍万万乡的历,桂薪玉粒的粒。

早在日喀则,那个名叫加惹的小山村,是他和她的第一處相逢地。

2.

赵青陆第一次遇见历粒,是在当地卖桑的集市上。

至于桑,则是一种制作藏香的基本的原材料,当地人会将它研磨成粉出售。

那时,赵青陆不过二十出头,心高气傲,二十年来都没学会弯腰和低头。他最热衷的事,是和人对着干,一直以来的较劲对象就是他哥。两人打小一起长大,时常争得不可开交,但凡昨儿你考了年级前十,今儿我就得拿竞赛奖。

所以,当赵青陆听说他哥又谈下了一个大项目时,他想也没想就动身来了加惹。

坦白地说,他的动机不良,他想要的,是加惹村一代代传下来的藏香秘方。

来之前,赵青陆还向朋友借了个记者证,方便他交流。眼下正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他哼着小曲,悠哉游哉地绕着这个集市转了两圈,大致有了眉目——他盯上了一个看着老实得不得了的小商贩。

“嗨,小老板。”

闻言,身着藏袍的年轻女孩,抬起了那双小鹿般的眼睛,怯怯地道:“您是要买桑吗?”

不怪她害怕,主要是赵青陆看着就不太像好人。

赵青陆短促地笑了下,为数不多的良心很快败给了野心。

换作平时,他是没兴趣利用一个女孩。“嗯。但就你面前的这几袋……”他蹙着眉,佯装伤脑筋,“怕是有点儿不太够,能和你家大人谈谈吗?”

“我家大人……”历粒抿唇看了看集市口,“刚走,您可以等她回来吗?”

“可以。”

等待的前半小时,赵青陆懒懒地靠坐在一边,看她和不同的客人周旋。遇到讲礼貌的客人还行,那些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客人,他们讲价的架势,恨不能叫那女孩连人带摊子一并送给他得了。

中途,赵青陆还接了通电话,对方是东南亚藏香市场的负责人之一,两人大致地聊了几句。挂完电话,他的注意力又落在了历粒身上。眼见她难以招架,他勉强找到了良心这个东西,上前帮腔道:“这位大哥,我们小本生意也不容易,您讲的这价,甭管放谁家,也回不了本。我们说的这个价格,要是您还不满意,那只好请您上别家了。”

那人看他倒也像个大人,悻悻地道:“行了行了,就按你那价来吧。”

历粒一愣,随后睁圆了那双在此时忍不住带笑的眼眸,感激地看向赵青陆。

唉,小事一桩。

他也笑,一只眼睛狡黠地眨了眨。

历粒当时就想,他的眼睛好似一片湖,浮光跃金,引人探寻。3.

加惹村民风淳朴,村民热情好客。

所以,老人没有拒绝他,还给他收拾了一间落脚的屋子,热心地说:“年轻人,没关系的。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来问我们就好了。”4.

“你真是来实地考察的?”

远处升起桑烟,近旁那条雪水与山泉汇成的河水,流水潺潺,夹杂着水车的运作声,声音很是动听。赵青陆惬意地躺在山中的一片草地上,默默地注视着不远处的水车,想看它是如何磨制藏香原材料的。

问题没能得到回答,历粒没再继续问下去,她选择了投其所好:“你想看制香原料吗?”

“去哪儿看?”他来了兴致。

“不去哪儿。”她冲他眨了眨眼,“它们近在咫尺。”

它们的确近在咫尺。

从进山开始,他们就看到纯白色的绣球藤便热热闹闹地开满了一整片草地。历粒说现在并不是它们开得最旺的时候,如果要赏花,还是山谷里的银莲花最好看。她从小生活在加惹,这里的一草一木于她而言,熟悉得如同骨血中的一部分。

“你看,这就是格桑花。”历粒垂着眸,小心摘下一朵,笑得恬静、温柔,“在我们这儿,有很多女孩都叫这个名字,也就是格桑梅朵。”在藏语中,“梅朵”是“花”的意思。

“那你呢?”赵青陆屈膝,不自觉地挨着她蹲下,好奇地道,“‘达瓦又是什么意思?”

历粒没想到他会记住她的名字,眼睛变得很亮:“是‘月亮的意思。”

“达瓦,我们很有缘啊。”他悠悠地道,“我的名字——青陆,意思是‘月亮的轨道。”

见她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赵青陆忍不住把话说得不着调:“你是月亮,我是月轨,其实……”他特意顿了顿,趁着这间隙,不着痕迹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才接着说了下去,“其实,蛮配的。”

历粒摇了摇头,义正词严地分析:“我的是藏名,你的是汉名,不配的。”

赵青陆沉默了一會儿,只好问:“那你有另一个名字吗?”

“有的。”她老老实实地答,“我的另一个名字,叫作历粒。”

“你光说我怎么知道是哪两个字?写给我看看。”

赵青陆也没管她同意不同意,蛮横地把手递到了她的面前。

历粒没辙,伸出一根手指,一笔一画地写。她细小的指尖,在他的掌心里划动着,仿佛一点星火向原野发起了攻势,顷刻间便烧遍了整片山。这滋味并不好受,赵青陆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稍稍一抬头,便看见了她红润的唇珠。所以,他压根没让她写完,就骂骂咧咧地走开了:“写那么认真干吗,当我不识字是吧?”

看着他仓皇走开的背影,历粒轻笑了一声。

5.

每年藏历的六月底,是一年一度的雪顿节。

每到这个时候,日喀则的草原上,都会被马蹄掀起一阵狂沙。众所周知,藏人擅骑马,他们的野性,也总会在马术表演中一览无余。

赵青陆刚和历粒看完藏戏班的精彩演出,就被拉着来看赛马。他看着那群藏族男子,颇不是滋味地道:“你早说啊。”

“什么?”历粒的视线始终落在赛场上。

“喜欢这款?”他抬了抬下巴,“我也可以。”

她上下打量着他,狐疑地道:“高是高,但就是不太壮,估计不太行。”

闻言,赵青陆忍不住拔高音量:“看不起我?”

这么些天来,历粒也渐渐习惯了他三分钟不到就要轻浮一下的脾性。她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对啊”,随后便伸出了右手,欺身去够他左手里的矿泉水。从某一角度看向他们,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是一对相拥的情侣。

赵青陆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这是我的,你自己想喝,不能去买?”

“你又没喝过,先给我喝一口,又怎么了?”历粒扫了眼他紧绷的下颚线,笑着打趣道,“你看上去很紧张,是不是给我下毒了?”

他拎着衣领晃了晃,装作兴致缺缺的样子道:“好热啊,我们先回去吧,正好你也渴了。我还想看看藏香的制作工序,小组后续的调研报告,可能需要写到。”

历粒没说什么,只是说“好”。

虽说近期是雪顿节,但人们并没有假期,照常工作。

午后的阳光照射进屋子,将一排排装着不同香料的玻璃瓶照射得透亮。而屋外,一高一矮的两人盘腿而坐。历粒给泥砖添加香料,揉成香泥,再搓成一根又一根大小几乎相同的长条。她很有耐心,时不时地还会向赵青陆介绍一些与此有关的技巧。

“听起来很烦琐。”赵青陆感叹之余还有些佩服,“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记不清了。”她扭了扭僵硬的脖颈,舒了口气道,“好像有好几年了。”

“那你打算一辈子都留在这儿制香吗?我的意思是说,你不打算出去走走吗?”他说这句话时,倒是这么多天来唯一一次走心,“历粒,外面的世界远比加惹要广阔得多。你这么有灵气,不出去真的很可惜。”

历粒揉香泥的手一顿。

她又何尝不清楚,这个在地图上都没有地标的小村,是没有她想要的未来的。

“历粒。”赵青陆又喊。

她迷茫地抬起了头,听他继续说道:“我可以帮你走出去,但我有条件。”

6.

赵青陆的条件,无非是那份秘方。

他给她三天时间来考虑,但最终还是被拒绝了。

这是一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结果。

不过在这三天里,赵青陆也不完全是在等她回复。通过历粒,他和当地的不少人混了个脸熟,也因此,实地的考察和预估进行得顺畅、容易。没浪费太多力气,关于加惹的方方面面,他就得到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望着与炊烟一同袅袅升起的桑烟,赵青陆平静地开口:“你没理由拒绝我。”

历粒兀自说道:“好的藏香点起来,是会得到神明护佑的。”

他不懂这和拒绝他的提议有什么联系,顺着她的话问:“那要是不好的呢?”

她摇了摇头,笑说:“所以,我们会敬爱藏香如敬爱神明,努力让每一根香都是好香。”

“你当在这写满分作文呢?”赵青陆嘲弄道,“如果我是语文老师,说不定会感动一下。”

“那就这么说吧。加惹村近一半的村民,都在制作藏香。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没有制作藏香作为经济来源,很多人都会面临失业问题。”历粒徐徐地道,“我是很想出去,但不是出卖我信仰的东西,也不能建立在别人的不幸之上。”

这话真是叫赵青陆有些刮目相看了,他想不到第一次见他就怕他的小姑娘,还有这么一面。他摸了摸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末了突然凑近,笑着发问:“那你认为,你还有什么吸引我的条件,可以让我帮你走出去?”

历粒没有闪躲,她说:“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虽然她在赵青陆眼里是一个第一次见他就胆怯的女孩,但这无非是一种令人放松警惕的手段罢了。尽管她因故大学肄业,但在英语方面还是学得相当不错的。他们相遇的第一天,她有听到过他那通电话内容的几个关键词,动辄是一个庞大数字的流转资金,令她顿时心生一计——想要和这个叫作赵青陆的人产生联系。

只要产生联系,她可以不在乎代价,除了泄露秘方。

剩下的几日,赵青陆复盘了一下此行的经过。他只怪自己年轻气盛,冲动行事,“单枪匹马”闯加惹,最后落得个空手而归的下场。唯一的收获可能是,他认识了一个很有灵气的女孩。

那些天里,加惹连着几日下了雨,气温也跟着降了几摄氏度。历粒早出晚归,衣服穿得薄,自然而然地就病了。关键是她本人对此一无所知,还在思索该如何制造一个新的配方。吃完午饭,她又走进屋子里翻看那本厚厚的古书,书中的某一页,明确记载着一种从前没见过的原材料。

当时,外面正下着雨,她还是立马放下了书,决定去山里找找。

见状,赵青陆拦住了她:“你都生病了还要出去?”

“我没有生病。”历粒不受控制地咳嗽了一声,“我想试试,书里说的那种原材料,是不是和我们之前用的不一样。”

“今天先别去了。”他说,“等你病好,我陪你一起去,好吗?”

她怔了怔,听到他又补了一句:“你可别误会啊。你不是说要证明给我看吗?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找谁来证明给我看啊?”

7.

历粒的证明需要时间,短期内是无法见到成效的,但那股韧劲确实打动了赵青陆。准备离开加惹的那几天,他斟酌了好久,又借着调研报告把历粒约去散步。

他们面对面地站在一大片格桑花的中心。

历粒直截了当地道:“我虽然现在不能立马给你这个证明,但不代表以后不可以。”

赵青陆“嗯”了声。

“我的梦想是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制香师之一。”事到如今,她再也不隐藏这份野心,握着唯一的筹码,准备放手一搏,“你帮助我走出去,我会帮助你制造一个全新的、属于你的配方。”

“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他道,“这恐怕是一场血本无归的赌博。”

历粒定定地望向他,语气没什么波澜:“那我就赌上我的一辈子。”

山中的蝉噪鸟鸣顷刻没了动静,赵青陆只听得到耳畔再度响起了唯一的声音:“一辈子只为你制香。”正是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秒,他陡然想起了周迅说过的一句台词:只是他说这话的那一秒,就那一秒,我突然很想很想跟他远走高飞,从南到北。

这里的“远走高飞”应该是指私奔,不太适用于他们的关系。

可事后的赵青陆,也不止一次地设想过,就算她说想要私奔,他说不定真会为她铺路。

于是,赵青陆同意了她的这个条件,并把她的家人一并接去了他所在的城市。在随后的四年里,他按照约定,送她读书、深造,将她一步步送上了不少人追捧的位置。某一次,他在手机里看到了与她有关的新闻,编写人超夸张,标题一出就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美女制香师”云云。

他长久地凝视着新闻里附加的那张照片,末了点开一个对话框,敲下了一行不长不短的字。

而照片上的那个女人,顾盼生辉,耀眼夺目。彼时她正走出制香实验室,手机传来了新消息的提示音,是来自赵青陆的。他拍了一张精心准备的礼物照片,并附言:“送给我亲爱的达瓦。”

诚然,这世间的人,大都知道她是一位名叫历粒的制香师。

可只有他知道,她还是那个初见时的小达瓦。

8.

在日夜不间断的努力之下,历粒终于兑现了四年前的那个诺言。

她为那款香赋予了名字:青陆。

可赵青陆不同意,他坚持要改成“达瓦”。

因为这样一来,按照她的说法,这就会是全新的、属于他的达瓦。

如果说从一开始,赵青陆对她仅仅是出于新鲜感之下的好感,那么现在就是不加掩饰的喜爱。他沉溺于对她的喜爱,却也明白,他们的关系,既然是始于一场交易,那么注定会随着这场交易的结束而结束。至于历粒,她绝不会止步于此,她只是把赵青陆当作一块上升的跳板。她相信,这一点,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偏偏,赵青陆不想心知肚明。

他为她办了两场庆功宴,一场明面上的,一场私下的。

他笑着说:“祝贺你。”

历粒如释重负,回以一笑:“你也是。”

“你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吗?”

“我想去更远、更高的地方,但我还没想好具体是哪儿。”她道,“等我想好了,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第一时间?”他的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了笑意。

“是啊,”她笑了笑,“毕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嘛。”

啊,朋友,最好的朋友。

趙青陆的笑瞬间僵在了嘴角,抿了抿唇,故作不在乎地道:“嗯,朋友。”

从那天之后,他再没有找过历粒,也不再关心她的近况。那时,他简单地认为,不过是没遇到过和她相似的人。所以他也曾试图在不同的人身上,寻找出与她相似的某一寸。可惜的是,他失败了,只因他又一次听说了她的消息。

那个消息,实在是令人不由得感慨。

从前的历粒,头一回来这座城市,人身地不熟,只能依靠赵青陆。

现在的历粒,羽翼逐渐丰满,早已可以独当一面,漂洋过海地飞去远方。

终究,赵青陆没能沉得住气,还是选择了亲自问她。

他们在那通电话里,仅仅表现得像一对多日不见的老朋友。

“听说,你要出国了?”他故作轻松地问。

历粒笑了下,不置可否:“这世界的熏香有那么多,我想去看看。”

“看看也好。”

“那你呢,你和你哥现在怎么样了?”

赵青陆早就不是从前那个一提到他哥就会跳脚的人了,但还是一脸的不快。他翻了个白眼:“我和他就那样呗,我现在已经不那么在乎输赢了。”说到这里,音量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接著轻声说道,“我现在有了更在乎的东西。”

“你还有在乎的东西?”

“废话。”他咬了咬牙,“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不想。”

“你是不是要把我气死?!”

历粒吓了一跳,揉了揉耳朵,无奈地道:“那你说吧。”

听到她这话,赵青陆反倒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道:“如果我说,我在乎的东西,其实是你呢?你才是我苦苦寻找的‘独家配方呢?”

历粒大笑了一声:“承蒙抬爱了。我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有数的。”

“我是认真的。”

“你省省吧。而且,我们俩……”她沉吟片刻,似乎在思索一个合理的形容词,最后干脆说,“反正不太可能。”

怎么不太可能?

赵青陆只觉得心口一沉,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我也就开个玩笑。没事,咱们就挂了吧。”

“嗯,拜拜。”

历粒挂上了电话,平静了好久才掩面低叹了声:“笨蛋。”

9.

到底有没有喜欢过赵青陆?

历粒问过自己无数次。并且,她不认为喜欢上赵青陆,是一件明智的事。毕竟,她好不容易从加惹走出来,现下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何等的来之不易。她如果和一个人产生羁绊,那么就不得不把他计划进早就计划好的未来里。

残忍地说,一开始的历粒从未想过自己和赵青陆有什么未来。她只觉得自己一直在和他走吊桥,不时的心律不齐,不过是棋逢对手时的紧张罢了,反正应该是和心动无关的。总之,“喜欢”这个词,是不适合用到她和赵青陆身上的。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么又为什么说服不了自己呢?

飞机起飞前,历粒透过窗户,深深地看了一眼故土,就僵硬地转过了脸。

远在异国他乡的日子,总的来说还算不错。历粒的邻居是个作息时间和她简直反着来的神秘人,隔壁院子里种了一排又一排蔬菜,她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没过几天,她刚要出门,就在自家门前看到了码得好好的蔬菜,旁边还贴了一张便利贴,字迹规整得像是用尺子画出来的:不客气。

历粒过意不去,回了些东西,也如法炮制地贴了张便利贴。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许久,直到有一天,邻居说想和她见一面。

历粒没拒绝,选了个日子见面。不巧的是,那天突然下了好大的雨,她刚想冒雨走出展览馆去赴约,头顶突然出现了一把黑伞。没来由地,她的心狂跳了起来,似是在隐隐期待着什么。结果,那个人操着一口流利的法语说:“女士,请和我一起同行吧。”

历粒想说不用,旁边的过道上大步走来了一个人,二话不说就牵起了她的手。

这位可怜的法国绅士,瞠目结舌地道:“嘿,老兄。凡事得讲个先来后到。”

同一时间,历粒也看清了来人,皱着眉说:“你怎么来了?”

彼时,在雨里苦等了半天的赵青陆,一看到她皱眉,浑身的嚣张气焰被灭了一半,委屈地道:“什么我怎么来了?我是来找你私奔的。”说完,他还不忘瞪了一眼旁边的“第三者”,“你横刀夺爱还有理了?我可比你早到五年,你给我往后边儿排队。”

历粒捂了捂脸,连推带拽地把人拖走了。

现在她总算明白,那位所谓的邻居,就是赵青陆。

10.

回忆到这里,故事似乎还缺一个结局。

赵青陆却觉得不重要了,他看着面前这个眨巴着大眼睛的人,叹了口气:“你该睡觉了。”

“你还没有给我讲结局呢。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她小声地说,“晚安。”

“晚安。”

赵青陆直到听见她平稳的呼吸,才关上了灯。

他躺在床上,一点儿困意都没有,他清醒到能清楚地说出,这是他和历粒认识的第几年。这是他们认识的第五十年,结婚的第四十二年,也是历粒确诊阿尔茨海默病的第三个月。因为这病,她的记忆已经紊乱,总觉得是赵青陆失忆了,每天问得最多的问题就是:那你还记得她叫什么名字吗?

而赵青陆也会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地和她说:“历粒。”

就好像只有这样,才会令她安心。

翌日,赵青陆就此事咨询了医生。医生说,这是病人潜意识里最害怕的事,也请他做好准备,随着病情的加重,病人极有可能什么都忘了。

赵青陆沉默了,随后起身谢别。一出去,他就看见历粒紧张兮兮地看着他。他有点儿绷不住,笑了。她连忙上前拉住了他的手,严肃地教育道:“我都说了多少遍,少吃垃圾食品,这下要看医生了吧。”

“嗯,下次一定不吃了。”

“下次?你有这记性吗?”她睨了他一眼,“你不把自己忘了就万事大吉了。”

“你说得都对。”他捏了捏她的手心。

当晚,历粒没有再缠着他讲睡前故事,她坐在客厅里,把“不要吃垃圾食品”这句话写在了小白板上,以此来提醒“失忆”了的赵青陆。做好这一切后,她满意地把小白板挂在了墙上,随后去喊赵青陆睡觉。

可是走了一半,她就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事,迷茫地停留在了原地,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赵青陆来找她去睡觉。

他们并肩躺在床上,什么话也没说。

就在赵青陆快要睡着的时候,腰间忽然一紧,有液体打湿了右肩处的一小片睡衣布料,他听见历粒小声说:“我总觉得我今晚忘了什么,我刚刚终于想起来了。对不起啊,你单独喜欢我的那几年,一定很难过吧。怪我明白得太晚了,其实我早就把你计划到我的未来里了。”她以为他睡了,偷偷地把眼泪也留在了他的睡衣上,“难怪你会忘了我,我真是个坏得透顶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你喜欢。”

“所以你就偷偷地把眼泪留在我衣服上?”赵青陆翻了个身,“敢情不是你洗是吧?”

“你不是睡了吗?”她抽泣了一下。

“你哭得这么大声,我怎么睡得着。”他有点儿无奈,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说,“我不会忘了你的。你忘了我,我都不会忘记你。倒是你,你会忘了我吗?”

“我最喜欢你了,怎么舍得忘?”

“你最好是。”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赵青陆知道,历粒迟早会忘了关于他的所有事情,从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开始,到他叫什么名字结束。可无论怎样,他都会一直陪着她,就像在神父面前宣过的誓那样:Until death do us part。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猜你喜欢
藏香
微波消解-电感耦合等离子体-发射光谱法研究藏香燃后起源颗粒态砷镉铜铅的排放特征
“高原明星”藏香猪
藏香猪的生物学特性及饲养管理
藏香
藏香猪养殖技术及现状
兽医导刊(2016年16期)2016-04-05 22:17:45
藏香治疗失眠的理论源流和依据探析
中医研究(2014年11期)2014-03-11 20:29: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