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盏眠
有人曾说,当一个人为另一个人放弃即将沸腾的火锅时,他将为另一个人放弃更多,只是在放弃火锅这一秒,当事人并不会意识到这个问题。
当乔皙在沈醉家客房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沈醉奶奶的碎花睡裙,然后坐在原本沈醉坐的最佳位置上,吃着原本是他独享的火锅时,坐在她对面的他开始怀疑这是个圈套。
首先,距离乔皙上车地点不到五百米的地方,有座醒目的开发区治安亭;其次,沈言曦之前在群里说乔悦在渝市开了个项目,乔皙完全可以找乔悦,再者,有困难,找警察……
以她处理问题的能力,她怎么都不会“走投无路”到来找他。
就在他思忖措辞准备发出质疑时,乔皙那张吃过无数饭局的嘴已然尝出这顿火锅不是靠底料,而是靠大厨的手艺。
她没在沈醉家看到保姆,那只可能是他自己了。
他看了她一眼:“乔总——”
好了,开始我的表演。
她咽下牛排,顺着他的话头,语气满足:“沈导,你这食材好新鲜,是不是现切的?”
他不吃她这套,语气沉了些:“乔总,我们——”
她夹了个香菜丸子入口,继续说道:“沈导,你这菌汤锅的高汤也好香,是不是炖之前加了什么秘制调料?”
他脸上略有松动:“乔总——”
乔皙从红油里捞了块鱼片入嘴,语气愈发惊喜:“还有这红汤,不得不说也很绝,乍一吃是辣椒在日光下晒出来的香,是食材的鲜香和配料的醇香。”
沈醉不动声色地收了话。
她再品说:“最有特色的其实是回味,辣过之后,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怎么说呢,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她故作无知地问,“沈导,你去哪找的宝藏厨师啊。”她羡慕地说道,“我吃了无数次火锅,就数今晚的最绝。这手艺,这味道,千金都不换。这厨师不应该做厨师,应该开家火锅店。真的,店名就叫金不换。”
她说得掏心掏肺、慷慨激昂。
他终于绷不住了:“不得不说,乔总很有眼光。”
她惊讶地看向他。
他难掩自豪地分享:“食材一定要现切,不现切不香。菌汤锅的高汤不是普通的高汤,而是佛跳墙高汤,但没有猪手,所以不腻。至于红油底料,炒香之后要加罗勒叶提味,就是乔总最后吃到的那缕回味香。”
乔皙满脸惊叹、崇拜:“沈导!”
沈醉收下肯定,嘴角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我炒火锅底料的手艺确实一绝,主要是有罗勒叶秘方。”他道,“开火锅店就算了,太麻烦,没必要。”
喬皙善解人意:“确实是。”她边吃边问,“那沈导还会做其他菜吗?”
沈醉道:“当然,八大菜系的招牌菜,我几乎都会。”
如果乔皙只夸不吃或者吃得少,沈醉没那么受用,偏偏她一边竖大拇指,一边还在啃鸡翅,含混不清着:“太强了,沈导。”
沈醉笑意更浓:“我还考过高级中式烹调师的证,相当于国家职业资格三级。”
乔皙叹为观止:“谁能想到处女作就拿三金的导演拥有专业厨师资格证呢。”
沈醉笑道:“老太太总说我不务正业,但我会的东西确实不少。”
乔皙继续道:“当沈导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她吃饱了还舍不得放筷子,“最主要是有口福。”
沈醉当然明白她的暗示,没接话。
她不恼,自己营造氛围地柔声道:“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孩子,能有这种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说完,温柔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目光,仿若欲说还休。
而在这样的情境下,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男人都免不了自我代入、想入非非。
但凡沈醉透露出那么一点旖旎的心思,她乔皙必定当场表演“顺杆子朝上爬”。
而在乔皙的目光下,沈醉慢条斯理地吃完了碗里的食物,拿纸擦净了嘴,眉眼轻挑,看向乔皙。
“唯物主义不讲三辈子。”沈醉的嗓音平缓、清冽,“乔总,我们要相信马克思主义。”
火锅收尾阶段,乔皙表现得异常沉默,沈醉也没有多话。
饭后,乔皙想帮沈醉收拾桌上的残局。
沈醉虚按下她端碗的手,道:“没有让女生做家务的习惯。”
她目送他把碗碟端进厨房,再次竖起大拇指:“沈导体贴。”
她身为敲不下乙方的卑微甲方,已恢复吹捧战斗力。
沈醉在这方面并不谦虚:“还行。”
乔皙是个厨房白痴,家里三个厨房——中式、西式、烘焙房——对于她而言的意义仅仅是去冰箱拿可乐或者解酒汽水。而沈醉不一样,他能熟练地将碗碟一个个放进洗碗机,甚至还能把流理台擦得光洁如新。
旁人做这样的事会显得琐碎,大抵是沈醉个子高、身材好、脸太帅,乔皙倚在厨房门边看着,只觉得赏心悦目,不舍得挪开眼睛。
乔皙想,等她事业再稳定一点,或者再有钱一点,就找个沈醉同款小鲜肉,天天给她做饭、暖床。她让他向东,他就向东,她让他向西,他就向西,简直美滋滋。
或者沈醉突发奇想,想和某个当红女星谈恋爱,上恋爱综艺节目。不是她吹,他这款男嘉宾,她绝对带头追节目追到死去活来。
反正爱情这东西和她没什么关系。
当然,在这之前,无论如何,沈醉得被她请到《见江山》剧组去。
于是,她看他的眼神从看帅哥到看男嘉宾,然后变成《见江山》开机仪式中心位的大佬导演,再变成扇在方雨妍和吴霜脸上的巴掌,啪……
她光是想想,就差点笑出声。
沈醉不知道乔皙复杂的心路历程,他只注意到自己收拾完出厨房的时间,差不多十点。
这是他以往夜生活开始的时间,可现在——
乔皙见他出来,眉眼弯弯地迎上去。她想问沈醉晚上的安排,看有没有机会促膝长谈,碰撞一下灵魂。
他仿佛知道她的目的:“乔总平常睡得晚吗?我准备睡了。”
自由导演?十点睡觉?
乔皙从头到脚到影子都不信,表情却在卡了一下后重新漾出笑意:“今天事情好多,很消耗体力,我也准备睡了。”
沈醉朝乔皙点了一下头:“乔总有事叫我。”
“好的。”乔皙礼数周到地合掌,“今天实在叨扰了,谢谢沈导的收留。”
沈醉颔首:“不客气。”
沈醉家以黑、灰色为主色调,高级、简洁,格局开阔,客房和沈醉的卧室分列于走廊两头。
乔皙在他的目送下被迫进入客房,他立马熄了客厅的灯,回到自己房间。
他是个极其自由又自我的独身主义者,收留她一晚已经是他出于人道主义做出的最大让步,而且是在她很识趣的既定前提下。总归不可能有明晚,不可能有下次,所以,他姑且忍一忍。
他深吸一口气,拿着睡衣去了浴室。
乔皙同样明白,苦肉计第一次用是超神,用第二次是无脑,今晚可能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但是,示好、表白、借宿已然是她突破极限的操作,再出格的事情,她也绝对不可能做。
她的目光忽地闪了一下。
那不出格的事情,应该是可以的吧。
十分钟后,她找不到客房的漱口水,给沈醉发微信。
他赶过来。
二十分钟后,漱完口的乔皙觉得身上还是有股火锅味,她想再洗个澡,但打不开复杂的淋浴器。
沈醉刚好从浴室出来,随手披了浴袍系好,又一次过来。
三十分钟后,冲完澡的乔皙想把房间的中央空调温度调高些。
沈醉过来,耐心周到地给她介绍了房间内其他可能用到的东西,比如WiFi、智能语音助手、自动窗帘、按摩椅……甚至给她打开了天花板上隐藏的助眠星空灯,她一一记下。
他抓了下乌黑的湿发,垂眸问她:“真的记下了?”
他没表露出太多情绪,可她还是听出了他不想再过来的潜台词,她心里惦记着项目,但也忍不住愧疚,脸有些发热:“记下了。”
他看出她的窘迫,解释一句:“我没有其他意思,不然也不会开车过去接你。乔总你拿我当朋友,我也拿你当朋友,只是女生借住在男生家会比较容易吃亏。”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无论如何,女生都要学会保护自己。”
沈醉不确定自己表达得是否准确,但他尽力了。
而乔皙有些出神,因为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短短几年,她就从实习发行走到现在的位置,靠的绝不仅仅是唐素的帮助,更多的是她自己能全身而退的本事。她见過太多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很少见到像他这样明明可以万花丛中过,却连花丛都不进的话语权方。很多人教过她怎么为人、怎么做事,他却是极少的、让她保护好自己的人……明明有所图谋、居心不轨的人是她。
她心里不可遏制地涌出一股暖流,温热而舒适,泛着几不可察的甜意。
她很感动。
她是个唯强者论的人,事业上不断进步,绝不扶贫。很多合作方合作完便会被她妥善安置在一边,但他不一样,她发誓,《见江山》之后,她会好好给他做维护——节假日问候、请吃饭,起码三年质保,不,三年看不出诚意,五年。
感动之际,乔皙忘了抓住机会吹彩虹屁说“沈导如何”,她轻快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沈醉听到她的回应,莫名提起来的心不动声色地放回肚子里。
他问:“那我给你讲这个空调怎么用?”
她彻底回神:“好。”
她去到门旁墙面的控制板前,沈醉跟过来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她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指按键:“这是什么?”
沈醉借着身高优势,手越过乔皙,直接按到键上,给她示范:“左上这个圆点是开,左中这个圆点是二十六摄氏度休眠,左下这个圆点是维修时整机断电……”
嘀的一声脆响,空调应声而动。
乔皙之前没发现,沈醉的声音很好听,语速不急不慢,声线温柔平静,极富质感,传入耳朵时,宛如月夜下的淙淙泉水淌过山间青石。
她心念微动,纤长白皙的食指无声地落在他的手指边:“这个呢?”
她的指尖从中间第一个按钮挪到旁边空白处,沈醉的长指挪到她刚按过的按钮上:“方向键是控制风向。”
她觉得他的手近看也比远看好看,白净的皮肤下脉络分明。
她的指尖从空白处挪到第二个键:“这个呢?”
她再挪开,他的指尖滑到她刚放的第二个键,按下:“波浪键是调节风速的大小。”
他的视线从显示屏稍稍下滑,落至她莹润的指尖上。
她的指尖更加故意地落到第三个按钮上:“这个方块键?”
她的手指挪开后,他的长指轻按上去:“全功能显示。”
两人动作一前一后,正经里裹着暧昧,默契里夹着情调。
乔皙非常满意。
“这个电辅热是什么意思?”她真的不知道这个,扭头问沈醉。
“增加制热量,如果室内温度和设定的温度相差两摄氏度,就会自动打开。”沈醉忍不住问,“乔总不太在家住吗?”
“大半时间在剧组,小半时间在出差。”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间隙会回家……”
乔皙之前的注意力在他的声音和手上,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和他站得有多近。她蓦地转过头来时才发现,他为了给她指键,手撑在她身侧,隔着一点距离,她近乎在他的怀里。
他头发没干,发梢水汽和眸里的光烘托出他在外少有的清澈少年感。他的浴袍系得松,锁骨精致,一颗细小的红痣点在右边锁骨中下方,微妙得让人心尖发痒。
乔皙屏了呼吸,心跳却剧烈起来。
她看他时,他也在看她。
不似在游艇上笑得娇艳灼灼,此刻她眉眼明净,清澈中带了丝无辜。
窗外声响细碎,两人身上相同的洗发水味道和沐浴露味道混在了一起,是柠檬和积雪草的淡香。
乔皙耳根发烫,心跳如擂鼓。
沈醉是想后退的,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收手——
“沈导晚安。”乔皙撂完话,飞快地从他的臂下逃脱,然后飞也似的逃去床上,裹住被子,一秒入睡。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沈醉怔了片刻,随后禁不住轻笑出声。
纸老虎吗?
后悔……
无尽的后悔……
沈醉離开后,乔皙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星星,脑海里只有这两句话。
她后悔错过刚才那么好的天时地利,后悔没亲沈醉。
不管能不能一吻定情,亲过的人和没亲过的人始终不一样,而所有的不一样都是关系更进一步的开始。
想想《见江山》,想想那么大的饼,《孙子兵法》讲,出奇才能制胜,亲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要是只错过这次,她还能忍,偏偏自她和沈醉接触至今,类似的情况已经出现多次——从游艇到酒店门口告白再到现在。
乔皙明明是个看到丁点机会都能紧紧抓住朝上爬的人,怎么到了沈醉这,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
她想,下次一定!
可“下次一定”有用的话,这次不就是上次的下次?
她越想越气,干脆预设场景来锻炼胆量和执行力,光是嘴上说说不够逼真,她从床上坐起来,抱起枕头假装它是沈醉。
临别前,车站,乔皙再次表达心意后。
她用枕头扮沈醉沉声问:“乔总说喜欢我?嗯?喜欢我什么?”
她转回自己:“沈导身上难道有不值得喜欢的地方?”
她又用枕头扮沈醉,笑一下:“乔总说话一向——”
按照乔皙的预想,沈醉话没说完,自己就踮脚飞快地亲一下他的脸,然后走掉,给他留下一个又美又飒的背影。
但她作为一个正常的美女,面对他都没亲,面对他家蓬蓬的、圆圆的枕头,怎么可能亲得下去?但不破不立,亲得下去枕头,亲沈醉肯定没问题。
乔皙嘟嘴亲向怀里的枕头,思想上亲不下去,但身体在强迫自己,周遭的世界仿佛已远离。
——距离二十厘米,十厘米,五厘米。
她心一横,眼一闭,正要亲——
“乔总,你看到我手机了吗?”沈醉推门进来,正好撞见乔皙满脸情绪地噘嘴朝枕头亲去。
沈醉脚步停住。
乔皙大脑短路,僵在噘嘴的姿势。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
一切仿若静止。
良久——
“我的手机落在这了,我敲门,你没应,然后门没关,我就……”他探手从贵妃榻上拿过手机,给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没事,你继续。”
知道人类关于太空移民目前还停留在设想阶段,乔皙失落得睡不着,她真的尴尬得想逃离地球。
沈醉以为自己会因为家里多了个人而不自在,相反,他带着愉悦的心情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早上,乔皙醒来,刚好九点。
她睁着眼睛感受片刻,翻身下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掀开床单拍下沈醉家床垫的品牌、型号。
怎么有人这么会生活,下雨天一个人都能搞桌火锅,还自己炒底料。
怎么有床这么舒服,又大又软,虽然她睡得时间短,但没有丝毫不适,大抵床垫有记忆功能,熨帖得像量身定制。
乔皙在家从不整理房间,在沈醉这却是一边感慨,一边把自己动过的东西恢复原状。
想敲定沈醉归想,她收拾完房间还细心地把全部垃圾丢到卫生间垃圾桶里,然后才处理日常信息——
她想找个理由留在沈醉这里,争取更多的接触机会,可是找不到。不出意外的话,她今晚就得回霖城。
乔悦让她回霖城前再去探一次班,她问乔悦什么事,乔悦故意卖关子。
接着看五十步发来的阐述,乔皙很满意,直接转给平台制片。
再抽张塔罗牌,“魔术师”正位,乔皙把总体、事业、财运、健康方面的仔细看完,感情方面的直接跳过去。
……
乔皙处理完事情出房间时,沈醉正在吃早饭。
大抵骨瓷餐盘好看,大同小异的牛排、通心粉、酱蔬菜、华夫饼竟显得色泽诱人。
“沈导早上好。”乔皙坐到沈醉对面。
“乔总好。”沈醉放下手机,把预留的那份早饭推到她面前,从置物架上给她拿了她可能需要的沙拉酱,又转身从微波炉里给她端出温热的牛奶。
沈醉在送神。
乔皙则在心里敲锣打鼓地给沈工具人的周到加了无数分:“谢谢沈导。”
沈醉道:“不客气。”
乔皙和沈醉都是能在场面上周旋的人,乔皙吃着,时不时问一两个生活家居类的问题,他一一回答。
沈醉也偶尔问一两个生活习惯类的问题,乔皙回答。
你来我往,一顿饭吃得倒也不算尴尬。
两人快吃完时,乔皙想到什么,忽然问道:“沈导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沈醉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她道:“乔总是?”
“是这样的。”乔皙笑一下说道,“我今晚回霖城,如果沈导中午或者晚上有空的话,看我有没有机会做东,请沈导吃个饭,感谢沈导昨晚的收留。”
她对自己的措辞非常满意,一方面告诉沈醉自己真不是故意的,让他降低戒备;另一方面,上天没给她机会没关系,她可以自己创造机会,比如吃饭,比如误车。
她想想就觉得很完美。
沈醉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拭了嘴:“小事情,心意到了就行。”
她顿了一下,笑容没变:“哪是小事,昨晚事发突然,要是没有沈导,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把话裹上一层厚厚的糖衣,贴心地递到他嘴边。
这下是男人都得吃了吧。
谁知他浑然不在意,拿着手机回复不知道是谁的微信:“下次吧,今天确实有事情。”
沈醉话说到这个份上,她笑着退步:“那下次沈导来霖城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或者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乔皙这话说得倒有几分真心。
别的不谈,就冲他昨晚撞破她抱着枕头亲,今天绝口不提的绅士体贴,她也愿意拿他当半个朋友。
她说完,他陷入思考,几秒后,眉眼微抬:“乔总这么一说,我倒真想起一件事。”
她目光微亮:“沈导你说。”
他看着她:“是這样,我和朋友投了部电影,上次探班时看到一个配角演员情感不够充沛,乔总有空来探班的话,可以客串一下。”
她觉得他可能在暗示什么,但她没有证据。
但在这个微妙的瞬间她选择相信他,以真心换真心。
“好啊。”乔皙道,“我去其他朋友那探班时也经常客串,有时候是演丫鬟,有时候是演领导。”她没有防备地笑着说,“他们都说我业务能力很强。”
他语气平静:“嗯,昨晚看到了。”
“不要相信男人,会变得不幸。”
当乔皙在片场棚监看器前第三次发出这样的感慨,乔悦忍不住多了句嘴:“乔总这是被哪个男模骗了感情?”
乔皙表情一顿,随后笑着纠正:“别乱说啊,我可是清纯美少女。”
乔悦对乔皙还是了解得七七八八的:“清纯就算了吧,你是钢铁美少女。”
乔皙好说话道:“也不是不行。”
“好了,继续干正事。”乔悦示意导演把刚才给乔皙放的素材再放一遍,乔皙再看一遍。
乔悦这部戏是生活剧,素材内容是一家三姐妹因为父母买房而发生冲突。
进度条走完,乔悦满脸期待地看着乔皙,希望她说点什么,但她不确定乔悦想听什么。
乔悦不急,让导演把素材放了第三遍,乔皙跟着看了第三遍。
她再次看完。
“怎么样?”乔悦问。
“还可以。”乔皙道,“节奏、状态都不错,有个小姑娘还蛮机灵,台词功底不过关,但后期配好音,问题不大。”
乔悦道:“我不是让你说这个。”
乔皙抬头看乔皙:“那?”
乔悦终于憋不住道:“你看到那扎丸子头的小姑娘了吗?演三妹那个,你昨天夸她讨人喜欢,有观众缘。”
“我就是说她机灵,我还记得她的名字。”乔皙回忆,“岑萌?”
“对。”乔悦道,“她是星锐的人,星锐的老板,你应该认识——麦昆。”
乔皙“嗯”了一声:“麦昆之前带从雪来试过《问剑》的戏,但最后定了沈言曦。我想着麦昆那么大一个经纪人,从雪拿过最佳女演员奖,如果拒绝了挺不好意思的,就做东,一起吃了个饭,两个人都挺好说话。”
乔皙说完,乔悦看了导演一眼,导演很有眼力见地带着导演组出去上戏,片场棚仅剩下乔悦和乔皙。
乔悦这才道:“从雪入了星锐的股,星锐几个大股东牵头重新整合资源,他们以后只做大一线,想把小艺人的约都转出去。”
乔皙立马明白了乔悦找自己的目的。
“我不带艺人。”她抗拒道,“太麻烦了。”
一方面带艺人的琐碎程度不亚于带孩子,她没那个耐心;另一方面艺人也是人,人心隔肚皮,她从不投资人性。
“要是别人,我哪会让你来。”乔悦拉过她的手,“岑萌和别人不一样。”
她问道:“哪不一样了?”手没有抽出来。
乔悦问道:“你知道麦昆怎么发现她的吗?”不待乔皙回答,乔悦自己答了,“直播。”
乔皙看向乔悦。
乔悦道:“这小姑娘是山区的,家里条件不好,爸爸卧病在床,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全靠妈妈养。她职高没毕业就去镇上服装店打工了,别人是相貌平平开个美颜当颜值主播,你敢信她顶着那么一张脸老老实实地直播卖衣服,然后麦昆刷到了她。”
乔皙没出声。
乔悦接着道:“麦昆说自己是明星经纪人,想签她。人家小姑娘直接把他举报到网警那说他诈骗。网警澄清后,麦昆好说歹说,人家小姑娘压根不听,认为你手上多少资源和她没有什么关系。最后还是麦昆说一个月五千块钱包吃包住,又朝她卡上打了两千元保证金,人家小姑娘这才信。”
乔悦把自己说笑了。
乔皙也忍俊不禁。
“麦昆订票让她来公司,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出山坳。她不会坐飞机,不会坐机场磁悬浮,甚至连去酒店办入住都不会。麦昆真的手把手教,还有形体、仪态、普通话,她全部从头学,然后参加选秀,没成团,个人出道,开始拍戏。”乔悦说,“你别看小姑娘不声不响,其实很有韧劲,又刻苦又听话。”乔悦意有所指,“有些人拍戏,台词都懒得念,人家岑萌不光背自己的,还能背别人的。这是她的第一部戏,天生就会走节奏。她才十八岁,假以时日……”
乔悦说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乔皙。
乔皙背靠椅背,一只手被乔悦握着,另一只手轻托下巴,纤长的眼睫微微挡住目光,让人看不清情绪。
天天在剧组吃盒饭的生活枯燥又乏味,所以当乔皙把外卖火锅点到剧组时,主创们高兴得像“他乡遇故知、久旱逢甘露”。
导演揶揄年轻主演们以后要多上乔皙的戏,有火锅吃。
乔悦骂导演胳膊肘朝外拐。
乔皙笑问乔悦:“说好的姐妹呢,我怎么就成了‘外。”
年轻主演们则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不存在的架,待火锅油滚,架也不劝了,饿狼扑食般酣畅地吃起来。
“这家火锅的味道真的好,尤其是毛肚、黄喉、鸭肠三大宝,超新鲜。”
“这个菌汤也很好喝,加点小米辣,味道绝了。”
“切土豆片的师傅刀工真好,这个土豆片切得薄如蝉翼。”
“你说话就说话,能不能不要夹着土豆片在我面前晃。”
“我就要,这个芝心年糕也好吃,奶香浓郁。”
……
这家火锅全国连锁,乔皙以前在剧组尤其爱点,大抵嘴巴被昨晚沈醉那顿火锅养刁了,她今天吃着,竟觉得味道也就那样。
菌汤没有沈醉家的鲜,红油料没有沈醉家的香,食材没有沈醉家的嫩……以后有机会,她一定要多去沈醉家蹭几顿。
乔皙思绪发散,眼神也跟着游移,然后看到在一群自己吃都不够、你笑我抢的年轻主演中,本就坐在长桌靠近边缘的岑萌默默地把菜夹给坐在更边缘的小女生。
乔皙看着岑萌,岑萌再夹菜时,视线不小心撞上了她的。
岑萌有些窘迫,羞怯地朝她笑一下,她笑着朝岑萌轻点一下头。
下次上菜时,乔皙状似无意地招呼着把菜朝岑萌那边放,岑萌有些受宠若惊。
岑萌给自己和旁边那女生夹了点食材放进碗里,就赶紧主动把菜端到了中间去。
乔皙看着岑萌,眼里的笑意明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