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梿榴梿cake
感觉眼皮越来越重,他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仍坚信着:他的爱意必定会比春鸟更快地抵达宋惊春的身边。
新浪微博:@泯泯未迟
一
午后气温升高,汗水打湿了李祈昼的衣衫。他喝下半瓶水,继续向人推荐:“新鲜的玫瑰,看看吗?”
几名穿汉服的少女停下,分别看了他和玫瑰一眼,脸都羞红了,却也没有买。
他有些挫败,感觉自己选错了花。母亲钟爱的玫瑰在此似乎不受欢迎,继续下去,他想挣钱给待在病房里的母亲买份礼物的计划只能落空。
他不甘坐以待毙,灵机一动,在包装卡纸上写下一句话:代价颇高的浪漫。
借此噱头,他等来了一位穿着齐胸襦裙、眉目灵动的少女。她手中的扇子轻摇,似乎将风引到了他的身边。
宋惊春捧起玫瑰打量,好奇地问:“看起来是很普通的玫瑰啊,为什么说是‘代价颇高的浪漫?”
李祈昼将编好的话说出:“在采摘玫瑰的过程中,我不小心惹怒了一只蜜蜂,被狠狠地蜇了一下,算不算代价颇高?”他指向自己脸颊旁边的红印,脸上维持着痛苦的表情,成功地将心软的宋惊春糊弄过去。
出于怜惜,她想帮他。她抱起几束玫瑰,付款后试着给出建议:“汉服节上玫瑰可能没那么受欢迎。如果有下次,试试卖向日葵或小雏菊?”
她在替他着想,可他刚刚还编了谎话骗她。他有些羞愧,但不知如何开口道歉,仅讷讷地应了声:“嗯。”
少女笑了笑:“那我先走啦,也祝你尽早将所有‘浪漫都贩卖出去。”
是一句很好的祝福,但比起贩卖“浪漫”,他现在更想……
眼见少女的背影变得模糊,他拿起一束玫瑰追了上去。迎上她探究的視线,他暗骂自己怎么头脑发热,可拿着玫瑰的那只手却已遵照内心的意愿朝少女伸了过去。
她摸不着头脑:“怎、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把这束花送给你,我想提前收摊了。”李祈昼不自觉地撒了另一个谎。
她慢慢地勾起嘴角,让他帮忙抱着其他玫瑰,自己则捧着他送的那束玫瑰低头一嗅。她才想起他刚刚解释了“代价颇高”,却没解释“浪漫”。
这一秒,她好像悟到,意料之外的赠予也是一种浪漫。
就在她准备表达谢意时,鼻尖突然感到一阵疼痛——她竟然被一只蜜蜂蜇了。
宋惊春怕疼,眼泪在打转。她捂着鼻尖哀怨地道:“果然是‘代价颇高的浪漫!”
采摘已久的玫瑰招惹蜜蜂的概率很低,她却倒霉地遇上了。
李祈昼忍着笑,带她去附近的诊所处理。
他们从诊所出来,天已经黑了。宋惊春走两步就照一次镜子,顺便瞪他一眼:“李祈昼!”
两人才刚互通姓名,她就已喊得极顺口。他不知道,她一直在等一个光明正大喊他名字的机会。
“放心,不会留疤。”他的安慰起不到任何作用。她只是快步往前走,完全不管他这个捧了满怀玫瑰,以至于不太看得清路的“怪人”。
他们的目的地是共享花箱。C城是一座浪漫的城市,在繁华的街区设置了这种花箱,人们可以将收到的花分享出去,有需要的人可以礼貌地取走,只需要留一张答谢字条即可。
其余玫瑰被放进花箱,仅留下他送的那束。李祈昼低头看着她,看得她脸颊发烫。她抿了抿唇:“别人送的当然要好好珍惜啊。”
李祈昼的心弦倏然被拨动。
他侧过脸,闷声闷气地道歉:“对不起,宋惊春,我骗了你。”他没有被蜜蜂蜇过,脸上的红印只是被蚊子咬后留下的印子。
宋惊春了然一笑:“我知道啊。”
她也骗了自己,她会买下他的花,根本不是出于怜惜,而是被他好看的脸迷惑了。
原来,李祈昼真的跟传闻的一样:像撕开漫画走出来的少年。
二
早在学校里,宋惊春就听过李祈昼的名字。因为他不仅外貌出众,还获得了大部分设有奖金的比赛的第一名。
为什么会有人如此优秀?宋惊春好奇心起,想当面见见他。可他每天一放学就不见人影,因此这个想法一直无法实现。
只有一次,她碰巧看见他的衣角在楼梯转角处一闪而过,像是即将瞧见曙光,她的心跳快了几拍。
她在纸上写下想跟他见面的想法,托他的同学转交给他,但他并未为她慢下脚步。她只能放弃。她没想到会在暑假等来机会——在汉服节上与她产生交集的少年,原来就是她关注许久的李祈昼。
心愿达成,宋惊春身心愉悦。
这份愉悦伴随着她直到开学。新学期的作文比赛开始,她觉得压力很大,整个人都沉默了下来。上次比赛她拿了第一名,这次比赛老师对她寄予厚望。但这次比赛新增了奖金奖励,参赛人数激增,竞争也随之变大。
比赛结果公布,她只拿了第二名,第一名被李祈昼获得。她既郁闷又意外。
周一的升旗仪式,获奖者要上台领奖。宋惊春站在一旁,听到有人恨恨地问李祈昼:“你很缺钱吗?怎么哪个比赛都有你?”
他出尽风头,不少人对他抱有恶意。
他不恼,点头承认:“我是很缺钱。”
那人语塞,转身跟人说李祈昼俗气又高傲,继而又攻击他的家庭,说他这般优秀、厉害又如何,每次家长会不也无人前来同他分享?他的家庭复杂得很……
宋惊春听不下去,皱起了眉。她想让他们闭嘴时,一道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她抬头,撞见李祈昼不太确定的目光:“你,生气了?因为我抢走了你的第一名?”
宋惊春明白,他一定是看到了她脸上的怒色,误会了她在生他的气。
她当然没生他的气,不过……宋惊春动了点儿歪心思:“有那么一点儿。”
李祈昼动了动嘴唇,到底没说出什么话来。宋惊春不忍再逗他:“没有,我开玩笑的。我看过你的作文,我确实不如你。”
她稍稍提高了音量,故意说给中伤他的人听。
李祈昼懂她的善意,心头一热。每次领奖他都会听到这种恶言恶语,每个少年都有自尊心,那时他无助亦无措,但这次,他好像没那么难熬了。
颁奖结束,宋惊春看了眼奖金,“唉”了声。李祈昼见状,笑了一声:“我的奖金比较多,为了抚慰你受伤的心灵,放学后我请你吃个雪糕吧?”
“真的吗?”她瞬间有了精神。
“嗯。”
放学以后,宋惊春挑了一个最便宜的雪糕。她不知流言的真假,但不想任性地给他带来负担。李祈昼观察入微,看到她的目光几次掠过那款双层雪糕都强硬地挪开,就知道她的心思。他将她手里的雪糕放回冰箱,给她拿了一个双层雪糕:“吃这个吧。”
是她喜欢的味道。宋惊春尝了一口,甜味儿入了心:“好好吃啊。你不吃吗?”
李祈昼摇头:“不吃,没蜜瓜味儿的。”
少女快速接话:“明天我请你吃蜜瓜味儿的呀。”
三
第二天放学铃打响,宋惊春准时出现在五班的教室门口。李祈昼知道她会来,特地迟些离开教室。他临时有事要做,拒绝了她的邀请。
宋惊春将失望写在了脸上,但看他手上有一沓画满了东西的稿纸,也没再纠缠。
气氛突然沉寂。李祈昼不习惯她柳眉紧锁、嘴角下压的样子,终是松了口:“算了,你也一起去吧。”
他们去到一家旧书屋,屋内弥漫着一股中药味儿。店主是个头发花白的爷爷,戴着一副老花眼镜,正在看报纸。
李祈昼直入主题,将手上的纸摊开给爷爷看:“爷爷,我画了几版门面翻新的设计稿,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爷爷拿出一盒桂花酥请他们吃,然后接过稿子细看起来。
道过谢,宋惊春慢悠悠地吃着桂花酥,向李祈昼投去疑惑的目光。
李祈昼讲出来龙去脉:这家小书屋由爷爷和妻子共同经营了四十年,爷爷的妻子是个爱书之人,因为一场意外而去世,老爷爷为了留住念想,不惜往里贴钱也坚持将书屋开下去。
“最初我在设计接单平台上看到这个任务,并没打算接。直到我了解到爷爷花了很长时间才学会用手机在平台上下单,就是为了能够找到一版满意的设计,我才决心要接。”
“设计?”她瞪大了眼,“你还有什么是不会的吗?”
他垂头,嘴角抿出一点儿笑意:“我最喜欢设计,因为它可以让一切从无到有。”
她努力地掩饰着脸上的崇拜之色,故作淡定:“哦,那你以后好好地钻研设计,就别再跟我抢作文比赛的第一名了。”
“难说。”他故意道。
爷爷对手稿不太满意,但怕浪费了这个少年的心血,犹豫着没开口。李祈昼心细,以設计还存有很多不足的理由拿回了稿纸,并询问了爷爷的建议,然后仔细地记录在纸上。他神情认真,浓密的睫毛轻垂,像蝶翅。她呆呆地望着,入了迷。
直到李祁昼喊她离开,她才回神,冲爷爷挥手:“爷爷再见,我们明天再来!”
宋惊春乖巧、嘴甜,深得爷爷喜欢:“好,爷爷等着。”
爷爷瞧着慈祥,实际上不爱跟人亲近,对宋惊春却卸下了心防。李祈昼便由心而发地感叹道:“你还挺讨人喜欢。”
“当然,”她扬起得意的笑,“那你呢?”
答案应该是明显的,但他说不出口,所幸她也不是非要讨到答案。
接下来的时间,放学后他们会一起去找爷爷。当爷爷终于选到了满意的设计时,他们相视一笑,卸下重担:“大功告成。”
爷爷夸他们有默契,悄悄地提醒了宋惊春一句:“小丫头,你的朋友是个好孩子,心地纯良,你可千万别把他弄丢咯。”
宋惊春赶紧将李祈昼拉过来,信心满满地道:“做了我的朋友,就丢不了啦。”
“对吧,李祈昼?”
她澄澈的目光里夹杂的期待,就像他时常抓不住的灵感来源,让人莫名珍视。李祈昼与她对视片刻,不得不认栽:“对。”
走出小书屋,宋惊春拉住他的衣角问道:“这一单的报酬是多少啊?”
李祈昼打开设计平台的结算页面将报酬改为“0”,无奈又张扬地笑了:“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能不能高大点儿啊?”在梦想面前,他也可以分文不取。
在这一刻,宋惊春好像窥到了他惊艳的外表下那颗炽热的心。
她夸张地比画了一下:“现在马上变高大了。”
他满意地点头,走在前面。她故意走得很慢,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到底没忍住叹息道:“从明天开始,放学后我再也不能跟着你了。”
李祈昼感到有点儿失落,转身看着她,说道:“如果你想,就继续跟着。”
四
宋惊春是有野心的。她不仅想跟着他,更想要一个他这样的邻居。她会有这个想法,是因为电视上播了一档热剧,内容是关于互为邻居的少年少女之间的救赎。
她入戏太深,天天跟李祈昼说起。起初他只是笑她瞎想,后来有一天,他却认真地问道:“你真的这么想跟我做邻居?”
“当然啊。”她不假思索地道。
然后她就真的如愿以偿了,就像一场梦般虚幻。但距离的拉近并没有为她带来特别的惊喜,只是让她看到了少年真实而疲惫的生活。李祈昼放学以后会去做兼职赚钱。他的父亲脾气很差,常将他赶出门外。少年冷着脸,静静地站在楼道里,像星星被强行摘下,扔在了不属于它的地方。
她心疼他,但为了保护他的自尊,便当作不知道。
除夕夜,父母去外面逛街,宋惊春选择留在家里看春晚。看到一半时,她听到楼道里传来刺耳的咒骂声。她胆战心惊,趴在猫眼上一看,只见少年隐忍地咬着发白的唇,沙哑地说了句:“妈妈她……你真的不去看看她?”
宋惊春这才想起,她从没见过他的妈妈。
“一个疯子有什么好看的?”李父怒道。
她心尖一颤。等李父大力关上家门,她从厨房盛了碗汤圆,推开家门,朝李祈昼粲然一笑:“噔噔,除夕快乐!我亲手做的汤圆,赏脸吃两颗吗?”
少女的声音在狭窄的楼道里回响,声控灯骤亮,将他从悲伤中拽出来。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担忧和忐忑写得分明,他知道,自己的狼狈她都看到了。但他反而松了一口气,由衷一笑:“谢谢,也祝你除夕快乐。”
圆润的汤圆浸在浓汤里,还没吃,李祈昼已经觉得很甜。
待他吃完汤圆,宋惊春跑回屋内换了条裙子,朝外面指了指:“陪我出去走走?”
反正也进不去家门,李祈昼没有理由拒绝。
大概是大部分人忙着在家团圆,街道上人很少,昏黄的路灯描出建筑物的阴影,显出一种突兀的切割感。
心中的孤独像被黑夜唤醒,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慢下了脚步。走在前面的宋惊春察觉到他没跟上来,脚尖一转,朝他跑过来,嗔怪道:“干吗呀?愁眉苦脸的,跟我出来有那么无趣吗?”
“没……”他话没说完,就被她拽着衣袖往前跑。风吹起她柔顺的黑发,像丝丝缕缕触手可及的希望。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发丝自掌心滑过。他收回手,紧攥着这份坚韧而柔软的力量,但心跳得好快。
路过一处共享花箱,宋惊春找到一束向日葵,红着脸递给他:“收到花会让人开心吧?但一路上花店都关门了,现下只能借别人的向日葵送给你了。你介意的话,我……”
他介意也没关系,她可以补送。
他却毫不犹豫地道:“当然不会,开心还来不及。”
谁会介意获得希望呢?他看到她留下的字条:谢谢你的向日葵,我拿去哄人啦,希望你也天天开心。
视线停在“哄”字上,李祈昼的心一软,有什么正破土而出。
“谢谢。”
“阿嚏!”有股寒风吹来,宋惊春打了个喷嚏,吸着鼻子不满地道,“好没诚意哦,只会说谢谢吗?”
李祈昼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温柔地系在她的腰间:“那我不说了。”
他刚刚的动作,像一个虚虚的环抱。宋惊春起了逗他的心思,伸出白皙的双手:“我的手也好冷。”
他为难地朝四周看了一圈,竟真被他找到解决办法——他去而复返,捧着一袋热乎乎的糖炒栗子:“给你,捧着就不冷了。”
她有些气闷,随意地尝了一口就说不好吃,怪李祈昼敷衍她。
她只是随意说说,谁知道他记了一路。临别时,他向来淡定的面容罕见地跃起几分紧张:“我学着给你做。”
五
李祈昼开始学做糖炒栗子,也因此碰上了短板,不论做多少次,都以失败收场。
那段日子,宋惊春最怕的就是早晨出门碰上李祈昼,因为那意味着这一天又要和炒焦的栗子度过。她无法拒绝,只能含泪吃完,毕竟这是她种下的因——谁让她说他买的糖炒栗子不好吃呢。
事實证明,不论多不擅长的事情,只要坚持不懈,总会有所回报。
坚持了三个多月,他终于成功地做出了好吃的糖炒栗子,又香又糯。可是天气已经热起来了,宋惊春只能买了瓶冰汽水配着吃。
她攒了一天的夸奖的话,直到放学回到家中都没机会说出。他那么忙,一定是又跑去哪里兼职了吧。
这天八点过后,天边骤降大雨,窗台上的多肉被风刮落,宋惊春吓了一跳。她在门后等了许久,仍听不到对面有开门声——以往这个点他早回来了。她收拾好多肉,拿了一把大伞,不顾父母的劝阻,跑了出去。她去了他说过的好几个兼职的地方,都没找到他。最后她打电话给他,才知道他在翻新了的书屋门口。
他垂着头坐在门口,快被黑暗吞没。
“你没带伞怎么不跟我说?担心死我了!”她跑到他身边。
李祈昼缓缓地抬头,眼里布满了血丝,没有焦点。他问:“冷吗?”
“不冷啊。”宋惊春果断答道,随后又读到了他话中更深的意味,迟疑着问,“怎、怎么了?”
“这家书屋不会再开了。”他的声音沙哑,语速很慢,“而我妈也会连怎么织毛衣都忘记。”
她的心底翻涌起巨浪,她感觉鼻子一酸。同时碰到两件悲伤的事,他的心怕是像被浸在冰水般冰冷。
“我突然不知道,我一直努力是为了什么?”他拼命兼职,拿很多奖金,就是想让自己多些底气,哪怕脱离了父亲也能带着母亲好好地生活。可如今,他的努力和坚持显得徒劳。
安慰显得苍白,宋惊春轻拍李祈昼的背:“很难受就哭出来吧,我会当没看见。”
李祈昼咬牙忍着没哭,从怀里拿出一盒桂花酥:“这是爷爷去世前,让我一定要带给你的。”
爷爷无儿无女,弥留之际只给他打了电话。他便陪了爷爷最后一程。
桂花酥似乎还暖着,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止也止不住。李祈昼替她揩去眼泪。他的指腹很温暖,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了一点儿热度。他明明比谁都难过,还要顾着她。她愈加心疼,颤着声音祈求道:“李祈昼,你可以将一点儿悲伤分给我吗?”
她抬起的眸子泪光闪烁,击中他的软肋。他想了想,艰难地道出:他的母亲原是富家小姐,不顾家里反对嫁给了他的父亲。父亲还算争气,白手起家创立了一家公司,却因工作繁忙,没时间陪伴母亲。母亲怀着他时,因为缺少安全感,精神状态不佳,但父亲没放在心上,母亲的病便变得严重。后来经过干预和因为照顾他而分散了注意,情况才有所好转。在他上高中以后,母亲偶然发现了父亲令人不齿的秘密,便开始不断地钻牛角尖,最终患上精神类的病。父亲嫌母亲丢他的脸,将母亲送去了医院。或许因为报应不爽,父亲的事业在上一年经过几轮挣扎,终是无力回天。
所以,他会成为她的邻居,并非命运眷顾,也不是童话的开端,而是因为无能为力而必须做出的改变。只是他不想被按着走,顶着被骂的风险跟父亲交谈了几次,才让父亲决定将家搬到她家对面。
“我爸是遭报应了,但也改变不了什么,”李祈昼的语气有悲愤,有痛快,但更多的是哀伤,“我妈的病情变得严重,她已经忘了怎么织毛衣,那件毛衣,她说过是送给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听完关于他的全部讲述,宋惊春的心亦被撕得破碎。她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或许还有奇迹呢?就像天黑以后,白昼总会到来。”
不知是否有一丝安慰到他,总之他漆黑的眸子的确出现了一点儿光:“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若此时她靠近一些,便会发现光的中心是她。
六
这一件事后,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后来,李父决定北上发展,留下李祈昼独自生活。日子安稳了许多。
在宋惊春的请求下,李祈昼带着她去医院探望母亲。他的母亲很温柔,即便语序凌乱,却还会在宋惊春撒娇说“没听清”时,一遍遍地重复。
宋驚春很有耐心,时常跟她说起李祈昼最近做了什么事,得了什么奖。她认真听着,即便在下一秒,她有可能会突然说:“谁是李祈昼?”
“阿姨,他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站在病房门口的李祈昼,感到脸上冰凉,才发觉自己流泪了。但他的心是暖的。
回去的路上,李祈昼想将一袋糖炒栗子放进她手中,她却躲了躲,而后一把抢过。李祈昼警惕地道:“你的手怎么了?”
“没有啊。”宋惊春跑开,生怕他抓着她的手看。
遮遮掩掩的,势必在隐瞒什么,不过他没纠结下去。因为上了高三,课业的压力已经令他喘不过气。
在题海里浸着泡着,一晃眼便到了高中的最后一个寒假。李祈昼在当初用的设计平台上结识了一位前辈,前辈即将出国,约他寒假到A城去见一面。李祈昼拿出一小笔钱作为路费,剩下的积蓄交给了宋惊春保管,拜托她帮忙照顾自己的母亲。
宋惊春爽快地应下,随之心底一酸:同龄的他,到底要费多大劲,才能靠自己的努力攒下这一笔不小的积蓄?
这一晚,宋惊春失眠了。第二天,她顶着两个黑眼圈去车站送他,被他嘲笑:“怎么敢劳烦‘国宝来送我?”
“哼!”
上车后,他摇下车窗,跟她挥手:“我很快就回来。”
她点头,心里却在想:一会儿见。
李祈昼办好酒店入住手续,给前辈发了信息。前辈告诉他见面地址,他便动身前往。两人相见甚欢,彼此对设计有相同的见解。前辈说他前途无量,让他尽力备考。他腼腆地笑了笑,坚定地点头。
见完面,李祈昼乘车返回,一下车便看到宋惊春站在酒店门口,低头盯着脚尖。
他快步走到她身边:“你怎么来了?”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宋惊春迅速抬头,露出甜甜的笑:“给你过生日啊。”
她昨晚想了一宿,还是决定前来给他过生日。他的妈妈,她已让自己的妈妈帮忙照看。
“我帮你想了一个完美的生日庆祝计划。”
“我……”李祈昼的喉咙发涩,胸口酸胀,“你能来,我已经很开心。”
他们去了有名的湖泊乘船观景。宋惊春学着其他游客,将小纸船放入湖泊中,虔诚地说道:“祝十八岁的李祈昼,能够被好运眷顾,前途一片光明。”
他的眼底泛起涟漪,无比确定地说:“你说的这些一定会实现。”因为,你在我身边。
傍晚,宋惊春用零花钱请李祈昼吃饭,又买了个生日蛋糕给他。点燃蜡烛的瞬间,她将一件已经织完但不够完美的毛衣送到他的手上:“李祈昼,十八岁生日快乐!这是我和阿姨一起送给你的礼物。”
看到毛衣,李祈昼便猜想也许那时她不让他看她的手,是因为她织毛衣时扎伤了手。不知她用了多少心血,花了多长时间,才能引导他的母亲跟她一起织好这件毛衣。
他闭眼许愿之际,脑中只余一个清晰而强烈的想法。他睁眼,迫不及待地同眼前的少女说:“宋惊春,我们念同一所大学吧。”
“好啊。”
这件毛衣穿上一定很暖。而他们,一定会有很远很好的未来吧?
七
高考很快便来了。他俩都考得不错,念同一所大学不成问题。
暑假开始,李祈昼很忙碌。前辈推荐他参加专业的设计比赛,如果获得名次,他就能提前加入前辈的工作室。
宋惊春则宅在家里以李祈昼为原型写小说,一边啃着西瓜一边看读者评价。
“他们都很喜欢你欸!”看到夸男主的评价,她都会第一时间拿给他看。
她笑起来,犹如和煦的阳光穿透云层,直抵他的心上。他温声道:“看在你写得这么好的分上,”缓了半晌,他耳尖红透,“比赛结束,我送你一份礼物。”
“好呀,”宋惊春盯着他看,扬了扬唇,“可别让我失望哦。”
她悄悄地想:他知不知道她想要的礼物是什么呢?
李祈昼自然是知道的,但要等这场比赛结束,他那份名为“告白”的礼物才能送出去。
八月初,李祁昼飞往N市。赛时约两个星期,一到休息时间,他便打电话给她。宋惊春怕他太累,没讲几句就催他去休息。他应得爽快,挂了电话后却继续修改设计。这两个星期他感觉很漫长,很累,却又让人充满期待,因为,拨开黎明前的迷雾,他终会迎来光明。
光明如期降临,李祈昼的设计获得金奖。
比赛结果出来的当天,宋惊春写的小说上了首推版块。她激动地打电话跟他分享:“李祈昼,我的小说要被更多人看到啦!我现在特别开心,所以我要跟你说一件重要的事!”
这次也由她主动吧。
“别,”他急了,无意识地揉乱了额前的发,“我马上回来,等见面再说吧。”
宋惊春的话强行憋了回去:“好吧,快点儿哦。”
他立刻收拾好行李,订好机票。可是航班因为特殊原因延迟,李祈昼从机场出来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他摩挲着手机,叹气:迟了,她肯定睡了。
像是能听见他的心里话,宋惊春竟打来电话。他接起电话,既惊讶又惊喜:“还没睡?”
宋惊春傲娇地“哼”了声:“等人啊,我可是很重承诺的。”
李祈昼轻笑,准备接话,却看到不远处,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被一个男人连拖带拽地往胡同里带。
察觉到不妥,他便在说了句“宋惊春,我们一会儿见”后,挂断了电话,并迅速报警。可是女生似乎已经无力反抗。情况紧急,他必须先行阻止。
他走过去试图分散男人的注意力,男人却红着眼,突然掏出一把刀,直刺他的要害……
毁灭般的疼痛撕碎了他的意识,所有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里一一闪过,他看见最近的一块碎片是——
当时评委问他:“你是怎么利用淺棕色和留白的关系,做出这么棒的设计的?”
他只说是因为灵感来了,却没说是因为宋惊春的眸色是浅棕色的,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颜色,所以他才用这种色做设计。
为了追逐这抹颜色,他不能就此倒下。他忍着剧烈的疼痛,凭借着仅剩的意识,拨通了宋惊春的电话。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如平常一样:“我恐怕又要迟到了,该怎么做你才会不怪我?”
宋惊春有点儿恼:“那你就给我一个继续等下去的理由吧。”
过了片刻,他温柔的嗓音自话筒传来:“宋惊春,我喜欢你。我有很多话想当面跟你讲,”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郑重,“所以,可不可以再等等我?”
他听到宋惊春无奈地应了声“好”,便松了口气般挂断了电话。
意识变得模糊之际,眼前似乎飞过一只春鸟,他费力地勾起一抹苍白的笑,手指抵在唇边:
“嘘,别告诉她。”别惊扰了他的春。
然而春鸟似乎并不听话,想将眼前的一幕告诉宋惊春。
他不愿看到她伤心、害怕。这只是个小小的意外,他很快便会醒来,然后去见她。
感觉眼皮越来越重,他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仍坚信着:他的爱意必定会比春鸟更快地抵达宋惊春的身边。
八
李祈昼抢救成功,但陷入昏迷。医生说除非有奇迹出现,否则不会醒来。
宋惊春握住他的手,轻声同他商量:“你学东西这么快,能不能再挖掘一些新技能?比如‘创造奇迹,比如‘醒来爱我?”
同样的话语每天在重复,但从来不会得到回应。有一天她终于觉得快要崩溃了,抱着他泪流不止:“李祈昼,你迟到了这么久,我不想再等你了。”
“如果你现在醒来,我还可以考虑原谅你。”
“所以,你醒醒好不好?”声音嘶哑,她心痛到无以复加。
没有回应,只有窗外风声簌簌。
宋惊春看向少年的睡颜,忽地笑了,她又怎么真的舍得怪他?
奇迹总会出现的,她会一直等下去。
九
即将踏入新的一年。
宋惊春照常将向日葵放到共享花箱里面。在等待他醒来的日子里,她每天都会往就近的花箱里放入一束向日葵。
总有一日,向日葵会被李祈昼取走,等到那时,她会将送给他的向日葵换成玫瑰,再进行感人肺腑的表白。
午夜十二点,远处的焰火点亮了半空,她在心底许下新年愿望:“祈求白昼。”
就在此时,兜里的手机响了。
她接起,勾起轻快的笑容,新年的第一个愿望果然灵验。
已是明日,她的白昼即将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