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是多云转晴

鹿清明

可不知怎么的，仿佛春天来了，心头草长莺飞，麻麻痒痒地让人坐不住。

新浪微博：@糟糕糖份出逃了

1

对于和周牧野共同制作一档爆款节目这件事，乐柠一点儿也不看好。

虽然周牧野能力强，入职以来策划过三档收视率极高的综艺，吸引无数投资商前仆后继地往他的综艺里砸钱，被台长视为会“下金蛋的金母鸡”。但是可能是气场不合，乐柠和周牧野只要一见面，五分钟之内肯定会吵起来。

总之，他俩一点儿都不投缘，比同极磁铁还要相斥。

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三点二十七分，距约好的碰头时间已经过了足足二十七分钟。

乐柠脸上难掩不耐烦的神色，第十九次打开手机看时间，然后下了最终意见：“三点半周牧野还没来的话，散会。我和领导请示取消这档节目，辛苦大家了。”

周牧野组里的小姑娘尴尬得连声向乐柠道歉，背地里疯狂催促着周牧野。

乐柠瞧着那姑娘都快急哭了，她也不想为难人家小姑娘。手机屏幕上的表示分钟的数字从“27”变成“29”。乐柠摆摆手，合上笔记本，安慰道：“不关你的事情，别在意。”她站起身低头数着秒数，它已经跳到“43”。

看样子周牧野多半是不会来了。

“好了，散会吧。”

“对不起，我来晚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北京时间下午三点二十九分四十五秒，金牌节目制作人周牧野终于出现了。

乐柠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面上的笑容，僵硬着又坐下来。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我请大家喝下午茶吧，宝格丽酒店的下午茶怎么样？我现在直接订位子。”周牧野风度翩翩，帅气又多金，很是受欢迎。

除了乐柠。

乐柠皱起眉头，敲了敲桌子：“不好意思，我们还要开会吧。”

“也是。”周牧野点头，“那我让他们送外卖进来好了。”

乐柠到底没忍住，毫不掩饰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翻开笔记本自顾自地把策划的节目选题念了一遍，毫无感情，语速飞快，末了问道：“请问周制作人有中意的选题吗？如果没有的话可以提出建议吗？”

周牧野兴高采烈地举手要发言。乐柠右边的眉毛突突地跳了两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次的选题经过市场调研，一共列了六个方案，有结合当下热门的狼人杀和密室逃脱设计的《室内逃脱》，有偏向于野外生存技能的《荒野生存》，有周牧野最擅长的剧本推理，也有当今热门话题职场写照，另外两个是复古、经典但是市场热度很高的恋爱综艺。

周牧野说：“我建议是让参加恋爱综艺的嘉宾去参加设计在野外的大逃脱，也许真情侣就会分崩离析。”

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乐柠觉得自己需要一瓶静心口服液才能抑制住打人的冲动。

她攥紧了拳头，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才勉强克制住。乐柠反问道：“这种综艺的合约要怎么写？写‘若因节目环节引发争吵进而导致感情破裂，本节目组概不负责？先不说合约的问题还有嘉宾人选，单是节目定位就根本不能通过审核。”

“好的好的。”周牧野举起手表示退让一步，“那我更倾向于狼人杀和密室逃脱这一选题设计，但是场地最好可以灵活安排，室内室外交叉进行。毕竟室内场景有限，容易穿帮。”

乐柠飞快地估算了一下费用，犹豫道：“那制作费用恐怕会超出不少。”

“经费的话不用担心。”周牧野走到乐柠身边，坐在桌子上，变戏法似的晒出刚签成的合同，“我拉到赞助了。”他俯下身子討好地道，“所以这回迟到的事情就别生气了吧？”

他生得好看，抛开性格问题单看外貌确是乐柠喜欢的类型，就连声音也是乐柠喜欢的男低音。

周牧野像是知道自己的长处，也像是知道乐柠吃软不吃硬一般，放低了身态讨好。乐柠一口气憋在胸口，发不出来，散不下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周牧野果然和自己不对头。

2

节目的方向定下来，做好综艺最关键的就是脚本。

要做的综艺走的是有代入感的“烧脑”系列，在故事背景上就要下一番功夫，偏偏合作的制作人想法天马行空，有一堆要求。作为主作家的乐柠自然忙得不可开交。

她写本子有个怪癖，一定要在封闭的漆黑房间里写稿。而且她赶起稿来没日没夜的，常顾不上吃饭。按照乐柠的话，灵感的水龙头打开了就不能关上。之前和她合作的制作人都知道她的习惯，在乐柠写稿的时候绝对不会去打扰。

可周牧野不是一般人，他比钟表上到点报时的布谷鸟还要准时。每天早上八点准时出现在乐柠家楼下，举着喇叭高喊：“乐柠下楼吃饭。”中午的时候串通好乐柠家隔壁的阿姨，一到十二点就从她家的露台翻到乐柠家的露台，在阳台上可劲地拍门：“乐柠吃饭啦。”到了晚上六点，他特意地叫来五星级酒店的厨师，衣冠楚楚地敲门，说人太多会堵住楼道。

乐柠应付得心力交瘁，压力直线上升。

赶稿期的文字工作者本就如同将要爆发的火山，偏偏周牧野端着一大锅油往火山里头倒。他深谙打一巴掌给一颗糖的道理，踩在乐柠底线上反复试探，每每把人惹毛了，又及时用美食进行安抚，弄得乐柠想生气发火也不行，怄得紧。

“周牧野。”乐柠有气无力地用筷子戳着鲜美的金枪鱼腩，一副生无可恋的惨淡模样道，“要不我把我家的门锁钥匙给你吧，你想进来就进来，只要别吵我写稿就行。”

“那怎么行。啊——张嘴。”周牧野剥好一只甜虾塞进乐柠嘴里，很是忧心忡忡，“你看，没有我，你都不会吃饭的。”

“你知道灵感中断的痛苦吗？就是那种你想一泻千里但是总……总被人关掉闸门的那种感觉。脑子里的情节已经进展到大结局，手上的优化却还在初始界面。”

周牧野敷衍地点头，又投喂了一只新鲜的甜虾，说：“但是不吃饭你会死的。再说了，和我吃饭好像你的灵感也没有枯竭哦。以前你要是写脚本时被打扰，一定会发朋友圈发泄。这三天你的朋友圈好像都没什么动静呢。”他感觉美滋滋的，“一定是因为我长得就很容易让你有灵感。”

因为这几天埋头写稿，乐柠的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奇怪的内容，反应都比平时慢了不少。她顺着周牧野的话胡乱点头，点完头才意识到周牧野说的是什么，难得生出几分心虚。

一没灵感就会在朋友圈发泄这个习惯一时半会儿是改不了的。每次都在文思泉涌的时候被周牧野打断，于是乐柠屏蔽了周牧野，偷偷地在朋友圈发了一句经典粗话。

说来也奇怪，以往写文时中途被打断，之后再写时就如同便秘一般格外痛苦。但是好像周牧野是个意外，就算被他打断了，接下来也依然文思泉涌。

乐柠摸着下巴想，难道真的是因为周牧野秀色可餐？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得全身感到恶寒，觉得自己多半是疯了。

周牧野临走的时候没有带走乐柠家的门锁钥匙，他还格外不放心，再三叮嘱乐柠，女孩子独居不可以随随便便地把钥匙给男生。

乐柠很是不耐烦，脱口而出：“你又不是其他人。”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乐柠干巴巴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比较可靠，哎呀不是，就……和其他人不一样，但是我也没有那个意思……”话是越描越黑，越解释越说不清楚。

不小心和周牧野对视上了，乐柠从男生浅棕色的瞳孔里清楚地看见自己局促的模样。她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当着周牧野的面关上了大门。

她靠着门，感觉丢脸得很，恨不得蜷缩成一团。

一想到刚才的口误，乐柠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

她想，都怪周牧野，多半是在送来的菜里下药了。

3

因为口误事件，乐柠一连好几天不肯见周牧野。她索性搬去酒店专心赶稿。

这次订的酒店服务态度出奇地好，先是免费帮她升级房间，又是提供一日三餐送上门服务。乐柠只需要得空的时候打开房门就可以吃到一直温着的饭菜。

体贴程度不亚于周牧野。

这个想法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惊得乐柠险些没握住筷子。

见鬼了，干吗突然又想到周牧野。

周牧野退散，周牧野退散。乐柠真心实意地对着酒店送来的饭菜鞠了一躬，然后拍了一张照片美滋滋地发朋友圈。

这次设置的是所有人可见。

大概是没有人打扰，脚本写得很顺利，八个故事大纲和人物细则不到三周就写完了。乐柠往领导邮箱里发了一份，往工作组里发了一份，想了想还是单独发了一份给周牧野。

周牧野消息回得很快：“写得挺快。”

乐柠得意起来：“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她伸了个懒腰，从冰柜里取出酒店赠送的啤酒，倒在加满冰块的杯子里，然后端起杯子喝起来，惬意得很。酒店照顾得太过周到，以至于乐柠有些不想搬回家了。她美滋滋地给周牧野发消息：“有什么意见看完告诉我，在酒店写稿效率就是高。”

“乐不思蜀？”周牧野回复。

接着他的下一条消息惊得乐柠险些把酒洒到键盘上。

周牧野发的是“归蜀思乐。”

周牧野小名加阿蜀，微信名字就是牧蜀。乐柠看着周牧野发来的八个字，中文系学生的直觉让她联系起一些一语双关、借代的语言表达手法。

不知道是酒意上头还是空调突然热得过头，乐柠的耳朵红通通。她揉揉耳朵，感觉连脸颊都在发烫。

她欲盖弥彰地喝了一口酒，险些被呛到。乐柠板起脸，一本正经地催促：“快点儿看。”随后逃避般飞快地关掉了和周牧野的对话框。

她觉得自己多半是喝醉了，否则怎么会因为周牧野发的短短四个字而心跳如雷呢？

她应该讨厌周牧野才是。

4

乐柠和周牧野第一次接触，过程不是很愉快。

那时候乐柠作为刚被引进到电视台的人才，试用期经手的第一档节目是访谈类。那期节目请来的嘉宾是正当红的唱跳女团A-Star。采访提纲是乐柠写的。对方虽然当红，但一点儿架子都没有，提纲所列的问题都没有修改，也很配合乐柠的工作，就连打光效果调试都是本人上场。

乐柠对这个女团好感度飙升。

正式录制的时候，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乐柠坐在台下一条一条地核对台本，冷不防脑袋上的头发被人薅了一把。一回头，隔壁组声名远扬的周牧野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录制厅里来了，很是自来熟地跟她打招呼：“小柠檬。”

谁是小柠檬？乐柠浑身汗毛倒竖，险些一退三步远，全靠自制力才勉强坐住。她冲周牧野摇摇头，示意自己在工作。

周牧野走开一会兒，和2号机位的摄影师说了些什么，欣然取代了对方的位置。

2号机位就在乐柠旁边。男人略带侵略性的冷杉味道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将乐柠溺死其中。

她不习惯和男生离得这么近，不自在地往边上挪了挪，专心地核对台本。

“小柠檬。”周牧野戳戳乐柠的肩膀，小声道，“你喜欢上面哪个人？”

“都不错。”乐柠埋头看台本，头都不抬。

周牧野又问道：“那男星呢？喜欢什么类型的呀？”

“不追星。”

“理想型呢？”

乐柠正核对到台本里的第七条，A-Star的成员正在讲述练习生时期的故事。按照预想，这里应该是提高收视率的一个小爆点。乐柠听得很认真，可偏偏身边有个人聒噪个不停。乐柠抬头冷冷地瞪了周牧野一眼，试图用眼神让他闭嘴。

周牧野浑然未觉一般，又凑近了看乐柠在台本上做的笔记。乐柠耳边的碎发被周牧野的鼻息弄得微微颤动，这般近的距离已经超过了她能接受的安全社交距离。她强忍着打人的冲动，压低声音道：“你能坐过去点儿吗？”

“这里。”男人修长的手指点在乐柠的笔记上，“她们队里的主唱不是华裔，前两天刚刚选择了中国籍。”来自男性的压迫气息如潮水般退去，乐柠松了一口气，道了声谢低头改正错误。

“不过——”周牧野拖长音，吊足胃口才说，“这件事他们经纪公司有炒作的打算，你最好要和他们沟通一下。”

乐柠愣住了。她刚想问问周牧野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节目录制到了中场休息的时候。她看见周牧野站起身从侧边上台，台上那位刚刚入了中国籍的主唱欢呼一声，像只蝴蝶似的扑进他的怀里。

花花公子。

招蜂引蝶。

游戏人间。

这是周牧野留给乐柠的第一印象。

标签一旦贴上了，就不容易摘下来。

乐柠一见到周牧野，就会想起他那句“小柠檬”，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一贯讨厌这般自来熟的花花公子，在电视台里遇到恨不得绕着周牧野走。

可偏偏周牧野像是安装了搜寻乐柠的雷达。乐柠刚在楼梯里避开周牧野，下一刻就会在食堂遇见他;刚在食堂绕开周牧野，下一秒又会在会议室里见到他。

躲不掉，逃不开。

只能硬着头皮上。

又恰逢年底，台里要策划晚会，向几个节目制作人询问有没有推荐的人选。乐柠是作家，对于艺人的认识仅限于微博上惯常看到的几个人名，便随口提了几个。

周牧野像是偏偏和她唱反调一样，乐柠提名一个男艺人，他反驳一个。最后把乐柠弄得生气了，乐柠本子一摔，冷冷地道：“我可不像周制作人对女艺人了如指掌。那您推荐一下？”

周牧野愣怔片刻，随即笑起来，当着台里其他几位制作人老师的面，凑过去，却被乐柠躲瘟疫似的躲开。他也不恼，笑眯眯地低声道：“吃醋啦？”

“吃你……”乐柠浑身的毛发都要奓起来，脏话几乎脱口而出，但是意识到在场的还有几位老师，硬生生地把到嘴边的脏话咽下去，生硬地改口，“你什么醋？工作时候不要夹带私人感情可以吗？”

这场交锋以乐柠仓皇出逃而告终。

乐柠觉得自己一遇到周牧野总是频频失态。周牧野像无法预计行踪的非周期彗星，猝不及防地靠近，带来的电磁能量扰乱磁场引力后又飞快地消失不见。他像恒定磁场外的铁器，每每出现就打乱自己安排好的一切。

乐柠习惯了制订计划后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可偏偏周牧野是个计划外的意外。

为了避开这个意外，乐柠向台里申请去录制户外实景节目，宁可奔波在烈日下、山野里，也不想在电视台大楼里遇到周牧野。

她一点儿也不想和周牧野沾上边，一点儿也不想听到关于这个人到消息。可架不住周牧野长得好，能力强，家境殷实，关于他的八卦消息就如同给哈利·波特递入学申请的猫头鹰，一茬接一茬，想忽视都难。

一会儿是某某节目的女嘉宾向他告白被拒绝，一会儿是某某编导请他喝咖啡被拒绝。十个传闻里有九个是女性向他告白被拒绝。

呵，真不愧是花花公子，蓝颜祸水。乐柠听着组里的小姑娘说着八卦，心里更加坚定了远离周牧野的决心。

5

人在职场中，不得不低头。乐柠有一颗想远离周牧野的心，但是顶不住上头一纸调令，硬是把她和周牧野凑到一个节目组里。

几次接触下来，乐柠发现，周牧野其实还不错。能力足够强，作为综艺节目的主制作人，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都能考虑到。除了没事总喜欢往自己身边凑，乱喊“小柠檬”之外，两人相处得还算愉快。

最主要的是，吃人家的嘴短。

乐柠没什么别的喜好，就喜欢美食。而周牧野像是对她使用了读心术一般，上午她刚想吃蛋挞，下午周牧野就送来一整盒热气腾腾的蛋挞;晚上她还在犹豫是吃麻辣烫还是烤肉，周牧野大手一挥，请全组人去外头吃了一顿烤肉，附带麻辣烫做加班时的夜宵。

“制作人这个请吃饭的架势，像不像想追我们组里的人？”趁着周牧野去结账，节目组的几个女生凑在一起八卦起来。乐柠啃着鸡腿也听了一耳朵。

“以前我和他做其他节目的时候，一季节目就聚餐过一次，用的还是剩下来的经费。这几次可全是他自费的。”后期组的一位姑娘信誓旦旦地说，“如果不是想追人，我的名字倒过来写。”这位后期组的姑娘名叫林一林。这话一出，嗤声一片。

“柠柠呢？有听说过制作人想追什么人吗？”冷不防被问道，乐柠一愣，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手里的鸡腿突然没了味道。她摇头，道：“不清楚啊，我和他不熟。”

拈花惹草，招蜂引蝶，有想追求的女生了居然还在自己面前晃悠。

乐柠越想越生气，放下鸡腿拿起一旁的生菜，把生菜当成周牧野“咔嚓咔嚓”生嚼泄愤。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花心的大渣男。乐柠阴森森地盯着结完账进来的周牧野，一口吞掉最后一点儿生菜。

果然还是要离他远一点儿。

节目脚本終审通过了之后，又到了制作人忙碌的时候——一边要联系合适的嘉宾，一边紧锣密鼓地搭建内景，寻找合适的外景场景。

道具组选出了五个合适的外景场景，等着制作人实地看过之后拍板。乐柠是主作家，整个故事背景的框架是她搭建起来的，自然也得跟着去。

五个外景场景都在市郊，一天根本走不完，他们只能宿在郊区的快捷酒店里。

这一路上净是一些难走的碎石山路，坐在车上颠得慌。有些路段车不好进去，只能下来步行。天才下过雨，路不平，地上到处是一个个泥坑，一脚下去就会溅一腿泥。一天颠簸下来，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只想着先到酒店里洗漱一下好好休息。

他们知道快捷酒店的条件不会很好，可也没想到会差到这种地步。热水器的水量不足，尽管水已经放了半天，流出来的水依旧是黄色的。

因为是女生，乐柠住的房间已经是最好的双人间了。其他房间的条件不会比这个更好。随行的还有位后期组的老师，年龄偏大。乐柠想了想，提着房间里的热水壶出了门，想把热水壶先借给后期组的老师烧水用。

像是约好了一般，对面房间的门也正好打开。周牧野拎着热水壶站在门口，看到乐柠时有片刻惊讶，他冲乐柠挑眉：“给段老师的？那你怎么办？”

“迟点儿洗没事的。”

周牧野上前两步，没忍住又伸手摸了摸乐柠的头。乐柠仿佛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开周牧野的手，后退两步，瞪着他：“停，保持距离。”

周牧野不明所以。

乐柠沉默着，低头看脚尖，碾了碾快捷酒店过道里铺着的廉价地毯，声音闷闷的：“你有喜欢的人了，作为同事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她抬头直直地望进周牧野的眸子里，语气坚定，“我不希望给别人造成不必要的误解。”

她越讲语速越快：“和其他异性凑得太近，你对得起你喜欢的人吗？”乐柠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神经不对劲，看到周牧野凑过来，没忍住就把肚子里的话全掏出来说了个一干二净。

说完她才意识到不妥。

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断然是不能再往回收的。乐柠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只想离得越远越好。

这番话砸得周牧野晕头转向，好不容易理清思绪，周牧野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让乐柠知道自己在追人，可偏偏被追的那个比树懒还迟钝。

6

周牧野第一次见到乐柠是在朋友的酒吧里。一群狐朋狗友正在庆祝他第一次独立策划的综艺获得收视冠军。

他家境殷实，想要的东西根本不需要费力就可以拿到，是别人口中的天之骄子。太过顺遂的生活让周牧野干什么都兴致缺缺，在朋友特意给他办的庆功宴上他都提不起劲。

他们所在酒吧包厢在二楼贵宾厅，背后是一大块单向玻璃，楼下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绑着高马尾，穿着打扮和纸醉金迷的酒吧环境 格格不入的女生突然就闯进周牧野的视线内。

他看着那个女生艰难地挤过狂舞的人群，挤到吧台边找到她喝得烂醉的朋友，小心翼翼地护着朋友想从狂欢的舞池中挤到门口。眼看着快到门口，却又停下脚步，转身和两个人高马大的醉汉起了争执。

女生个子不高，但是气势却丝毫不输于人，牢牢地护在朋友跟前。周牧野心头一动，破天荒地管起了闲事。

几个保安把醉汉请了出去，酒吧经理带着歉意以之后会给赔偿为借口，劝说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才要来女生的联系方式。

没有手机，只有微信。

微信头像是一颗上面画着笑脸的柠檬。朋友圈什么内容也看不到，看样子警惕得很。

周牧野对着微信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用自己的微信加乐柠好友的念头。

可没想到，没过多久又遇见了。

这次是在电视台门口。电视台台长亲自出去接的人。周牧野聽见台长叫那个女生“乐柠”。

乐柠，小柠檬。

他回到办公室，就听到组员说这次电视台下血本引进了一位综艺作家。

综艺作家。电视台就这么大，负责制作综艺的班底就那么些人，无论怎么轮转都一定会遇到。可不知怎么的，仿佛春天来了，心头草长莺飞，麻麻痒痒地让人坐不住。

趁着午休，周牧野在综艺组的楼层里逛来逛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又觉得自己这副模样着实有些傻得可笑。逛到第三圈的时候，电梯“叮”的一声停住了。

周牧野的心跳停了一霎，他小心地探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堆比人还高的纸箱子，结结实实地把人挡住了。可电梯里侧面的镜子却映照出魂牵梦萦的人。

周牧野故作镇定地走过去。

女生抱着一大堆纸箱子，压根看不清路。周牧野顺手拿走了最上面的几个，帮她分担了一半的重量。

他生怕被乐柠认出自己在酒吧，让她误会自己是个花天酒地的花花公子。尽管那天乐柠和他根本就没有打过照面，周牧野还是没来由地心虚，只肯留给乐柠一个背影。

“谢谢！请问705室在哪里呀？如果可以的话，方便带个路吗？”女生声音清冽，像山泉一样恣意涓流，流进周牧野心中便是万物春生。

他帮了乐柠，却落荒而逃。

事后他懊恼得恨不得踹当时的自己两脚。多好的要联系方式的机会，怎么就错过了？

最后还是因为工作关系，在乐柠的入职仪式上相互加了联系方式。周牧野低头看着女生认认真真地给他备注“综艺制作人703室周牧野”，很想帮她删掉前面九个字，最好连“周”字都可以省略。

周大公子游戏人间惯了，这还是第一次体验到魂不守舍的滋味。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乐柠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女生的身影不时地在他脑海中浮现，挥之不去。他的下意识和乐柠挂了钩，下意识地关注乐柠的工作，下意识地了解乐柠喜欢什么，下意识地想看看乐柠在哪儿。

乐柠第一档节目请的嘉宾是A-star女团，队里的主唱是自己表妹。得知这个消息，周牧野对表妹再三叮嘱，让她不要为难节目的作家，要好好配合。

周牧野又生怕乐柠第一次做节目被人欺负，在乐柠的录制厅门口转了好几圈，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进去。女生坐在前排的地上，认认真真地校对着台本。他深吸一口气才敢过去打招呼。在乐柠身边的位子上坐下时，周牧野紧张得握着摄影机的手都有些颤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没话找话。

然后他悲伤地发现，自己被乐柠嫌弃了。

更令他难过的是，他发现，乐柠好像在躲他，因为乐柠申请了去户外实景节目组锻炼。

周牧野心碎了一地。但他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轻易放弃”四个字。乐柠想录户外实景节目，他就创造条件硬是说服领导把他和乐柠分到一组，共同负责打造全新的综艺节目。

新综艺的投资并不好拉。周牧野又压根不想让乐柠为这种事情操心——女生在拉投资的酒桌上，总是会成为被灌酒、欺负的对象。周牧野索性用了自己的人脉，威逼利诱地让狐朋狗友们都投资一点儿。东拼西凑，总算填上了资金的窟窿。

好不容易才争取来共事的机会，周牧野自然想在乐柠面前刷足好感。乐柠喜欢吃，他就变着花样地投喂美食;乐柠去酒店写稿，订的酒店还是自家名下的酒店，他就给乐柠升级套房，又叮嘱厨房一日三餐准备好饭菜送到她套房门口，不需要打扰乐柠。

可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是被误会了。

周牧野很是无奈，恨不得敲开乐柠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不是棉花。

7

从市郊返回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有点儿沉闷。

总归外景拍摄的地点也定下來了，大家这几天去采风也辛苦，台里领导大手一挥，给去采风的人员都批了假，又叮嘱周牧野送乐柠回家。

乐柠推托不得，只能蔫蔫地坐在周牧野的车里，打定主意不和他多说一句，要保持距离。

周牧野又好气又好笑，偏偏又舍不得对她说重话。

一路上都很安静，连音乐都没有播放。到了乐柠家楼下，乐柠僵硬地说了声“谢谢”，头也不回地准备走。

“乐柠。”周牧野急忙唤她，他捂着肚子，装出肚子痛的模样，可怜兮兮地道， “我肚子疼，能上楼借下洗手间吗？”

在喜欢的人面前，人都擅长伪装，假装自己不食人间烟火、没有五谷轮回一般。肚子痛借洗手间这个说法着实有些毁自身形象，可一时半会，周牧野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理由。

他跟在乐柠身后，思考着一会儿要怎么开口。乐柠家他来过几次，称得上熟门熟路。

门锁刚打开，一推门，周牧野顿时察觉不对劲。他一把将走在前头的乐柠拉到身后，抬高了嗓门：“你到底要生气到什么时候？”

乐柠条件反射地想要挣开，差点儿破口大骂。周牧野把手机递到乐柠面前。

手机里显示着刚才匆忙打下的字：家里有人，报警。

乐柠心领神会，大声嚷嚷：“我为什么生气你不清楚吗？你不是都有了喜欢的人吗，怎么还在外头拈花惹草？”她一边弄出和周牧野大打出手之后离家出走的动静，一边从外头将门反锁。

周牧野拉着她飞快地跑到楼下，紧紧地盯着乐柠家的窗户。

一个人从乐柠家的阳台翻到了隔壁阿姨家。隔壁的阿姨这个时间点不在家，家里没有人。

小偷大摇大摆地走出楼道。周牧野将乐柠推到一旁的树后，装作若无其事地从小偷身边经过，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喊了声：“兄弟。”

趁那人愣神之际，周牧野立即抓住小偷的胳膊来了个过肩摔，将人制伏在地，将一半重量压在小偷身上让他无法动弹。乐柠带着小区里的保安匆匆地赶过来，打算将人先捆住交给保安看管。

就交接人的工夫，小偷居然挣脱了桎梏，面目狰狞地向在场唯一的女性扑来。

周牧野再眼疾手快也赶不及阻止。他目眦欲裂，浑身的血液都要冻结了。然而只见乐柠轻巧地躲了过去，反身一脚踹在了小偷的膝关节上，将人踹得趴在地下。

周牧野松了一口气，冻结的血液又重新流动着。

想到方才那惊险的一幕，周牧野却是怎么也冷静不了，第一次对乐柠说话加重了语气：“万一他有刀怎么办？”

“我这不是没事吗？”

“万一呢？”周牧野仿佛被人卸走浑身力气，颓然地弯下身子，借着握住她肩膀的姿态轻轻地将人揽入怀中，“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冷杉的气息铺天盖地，乐柠迟钝的神经在冷杉味道的刺激下终于后知后觉地触到了朦胧的窗户纸，在周牧野看不到的地方悄然红了脸庞。

“你该不会……该不会……”

“我要追求的人一直是你。”周牧野说，“拈的花是你，惹的草也是你，从来都只有你。乐柠，我刚才真的很害怕。”

周牧野环抱着她的胳膊微微颤抖着，他把头埋在她颈间，声音闷闷的：“就算一会儿你会推开我，现在你的怀抱可以先借我缓一下吗？”

乐柠伸手，迟缓但坚定地回抱住他。

周牧野浑身僵硬，抬头看见女生笑弯了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