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吕埴、韩笑
古建筑是人类智慧和文明的结晶,是历史沧桑的见证,更是文化和思想的外现。中国古建筑在数千年的历史衍变过程中,无论是宏伟的宫殿、庄严的寺庙、幽静的园林,还是丰富多彩的民居,都以其独特的造型和功能,屹立于中华大地。
竹阁延宾图 绢本设色 23.7cm×20.5cm 南宋 李唐(传)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在漫长的原始社会里,我们的祖先为了遮风挡雨和躲避猛兽的袭击,艰难地建造“穴居”和“巢居”,作为栖身之所。长江流域由于多雨、潮湿,当地部落最早采用榫卯技术建造干阑式房屋。如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就发现有距今约6000—7000年的干阑式建筑遗迹。黄河流域的氏族部落,利用黄土具有垂直纹理不易坍塌的特性建造半穴居式房屋,进而形成聚落。如陕西西安半坡遗址和临潼姜寨遗址,其聚落分区明确,布局有致。
夏商周时期是我国古建筑的萌芽阶段。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是夏王朝的都城所在地,在这里发现了我国最早的庭院式夯土建筑遗迹,其中1号宫殿建筑基址平面略呈正方形,东西长108米、南北宽100米、高0.8米,基址上为“四阿重屋”式殿堂,周围有回廊环绕。商代的殷墟遗址已经出现了宫城、内城、外城的格局,既有大型宫殿建筑,又配备了军事防御设施。陕西岐山凤雏村的早周遗址,是一座相当严整的四合院式建筑,它由两进院落组成,中轴线上依次是影壁、大门、前堂、后室,两侧用厢房连接,将庭院围成一个封闭的空间。
此后的2000多年,我国古建筑经历了由发展至成熟,又逐渐衰落的过程。春秋战国时期,铁器和耕牛的普遍使用,使得社会生产力水平进一步提升,手工业也相应得到发展,鲁班就是当时著名的匠师。当时各诸侯国追求华丽的宫室,建筑上瓦的使用也更为普遍。到了两汉时期,建筑技术有了显著的进步,长乐宫、未央宫、明光宫、建章宫和上林苑等皇家建筑,极尽奢华,其结构主体的木构架已趋于成熟,重要建筑物上普遍使用砖瓦、斗拱。屋顶形式亦多样化,庑殿、歇山、悬山、攒尖、囤顶均已出现,有的被广泛采用。至隋唐时期,我国古建筑达到了成熟阶段,形成一个独立而完整的建筑体系,并影响到朝鲜、日本。赵州桥、大运河、大明宫等建筑奇迹,至今都被人称赞。五代以后,由于商业、手工业的繁荣,我国古建筑的风格不断演变,从宏大雄浑向细腻、纤巧方面发展,建筑装饰更为讲究。
阿阁图 绢本设色 73.3cm×55.6cm 南宋 赵伯驹(传)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苏州沧浪亭 供图/视觉中国
苏州城的沧浪亭是现存江南园林中历史最悠久的园林之一。这里原为五代吴越中吴军节度使孙承祐的别墅。北宋庆历五年(1045年),诗人苏舜钦在园内临水筑亭,并取《楚辞·渔父》中“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之意,将其命名为“沧浪亭”。园内最精彩之处莫过于建筑本身同外部水体的连接部分,复廊的设计和渡桥而入的巧思既成全了园内借水成景的愿望,又隔绝了河对岸城市的喧嚣,将园主人当年“大隐隐于市”的避世情怀体现得淋漓尽致。
山西大同华严寺精美的木结构 供图/视觉中国
元明清三朝,我国古建筑的发展趋于尾声。当时的皇家宫殿、园林、陵墓等建筑规模宏大、气象雄伟、装饰烦琐,建筑样式虽无大的变化,但更崇尚匠心营造。
砖的烧制技艺在我国西周时期已经成熟,适合加工石材的铁制工具至迟在春秋时期已经使用,而掺入有机质、强度较高的石灰灰浆在东汉也已出现。因此,砖石拱券取代木结构的几个关键技术要素最晚在东汉已经成熟,这和古罗马建设输水道的时间是同期的。但是砖石建筑在古代中国并没有大量建造,木结构体系作为古建筑的主流依然往后延续了近2000年。
木结构体系的特点是用木料做成房屋的构架,即先从地面上立起木柱,在柱子上架设横向的梁枋,再在这些梁枋上铺设屋顶。房屋顶部的重量都由梁枋传到柱子,经过柱子传到地面。而在柱子之间的墙壁,不论用土、用砖、用石还是其他材料筑成,都只起到隔断的作用,而不承受房屋的重量。由于木结构各个构件之间都由榫卯连接,在结构上称为软性连接,富有韧性,当遇到地震,房屋受到突然的、猛烈的冲击时,不至于发生断裂,于是产生了“墙倒屋不塌”的现象。山西应县佛宫寺的释迦塔建造于辽代,是我国境内留存下来最古老和最高的一座木结构佛塔。该塔除底层的砖墙与屋面的瓦以外,其余全部由木料筑成,历史上虽多次受到地震的袭击,但依旧巍然矗立,主要就是由于木结构的抗震能力。
山西平遥双林寺大殿斗拱 供图/视觉中国
由于我国古建筑采用的是木结构体系,用木料构成的屋顶部分在房屋的整体中就相对较大,房屋的面积越大,其屋顶也就越高大。这种屋顶不但体形硕大,而且是曲面形的,屋顶四面的屋檐两头高于中间,整个屋檐形成一条曲线。硕大的屋顶,经过做曲面、曲线的处理,显得不那么沉重和笨拙,再加上一些装饰,这样的大屋顶甚至成了中国古建筑富有情趣的一部分。此外,斗拱的使用不仅使屋顶的出檐加大,而且缩小了梁枋的跨度,加大了梁枋的承受力。山西五台县的南禅寺大殿和佛光寺东大殿,是我国迄今留存下来为数不多的两处唐代木结构建筑,它们的屋顶和斗拱设计都极为精彩。
树木在自然界中较为常见,取材上相比开山取石、制坯烧砖要简单很多。用木料做柱子、梁枋,也比用砖石做立柱、用拱券的方法做房顶要便利得多。而且木料还适合加工成各种建筑构件,很大程度上满足了人们返璞归真、回归自然、融合天地的心理需求。但木料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它怕火、怕潮湿、怕虫害,因而中国早期古建筑留存下来的实物很少。
事实上,对于木结构建筑的一些弊端,古人早有认识。而且随着工具的改进,我国古代的砖石结构建筑技术也并不亚于同时期的西方国家,这点可以在许多寺塔、石窟和陵墓建筑上得到印证。所以,古代中国建筑砖石结构没有取代木结构,并非技术原因,而是观念使然。
中国古人认为自然界的运行是循环往复、有生有灭的,不存在西方式的永恒,营造活动也无须追求永恒,木结构的不耐久相较于建造的轻便快捷,是能接受的。因此,梁思成先生也承认中国古建筑以木结构体系为主,“实缘于不着意于原物长存之观念”。
建筑不仅是技术与艺术的结合,还渗透着由历史积淀下来的人文情怀。在最具代表性的中国古建筑中,如皇宫、坛庙、陵寝、祠堂、寺院、书院等,其平面布局的特点是都有一条明显的中轴线。在中轴线上布置主要的建筑,两旁是陪衬的建筑,陪衬的建筑要整齐划一,两相对称。这种中轴对称的建筑形式,体现出的是中国古代的儒家礼制思想。
布局严整的北京故宫建筑群 供图视觉中国
故宫太和殿的重檐庑殿顶 供图/视觉中国
如北京故宫建筑群,除了中轴对称外,还对单体建筑的等级和名分加以界定,才形成各得其所、相辅相成的局面。从宫殿的平面布置上看也有严格的主次、内外等级,它的外朝和内寝是完全分隔开的。建筑的等级甚至在并列于大台基上的三大殿上也可以反映出来:太和殿级别最高,用重檐庑殿顶;中和殿是皇帝大朝的准备用房,就只用单檐四角攒尖顶;保和殿是宴请重臣和举行殿试之地,地位比中和殿高,于是用了重檐歇山顶。
故宫保和殿的重檐歇山顶 供图/视觉中国
中国传统院落式住宅—四合院 供图/视觉中国
儒家礼制思想强调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男女有别,这样的观念也充分地折射到了北京四合院建筑的设计与布局上。四合院的正房和倒座儿处于中轴线上,正房是整栋建筑的主体,和倒座儿南北相对。正房中多设有祖堂,也就是公共活动的区域空间,而两边的次间则为个人居住的地方。此外,正房前的厢房为东西对称,相向而立。院内房屋的分配也极为讲究:正房给一家之主或年长者居住;东西厢房为晚辈们的居所,一般长子住东厢房,次子住西厢房;后罩房设在最里的一进院子里,一般作为主人女儿的居所;而群房,也就是院内东侧或是西侧的一排房子,常为仆人所住。
儒家礼制思想对中国古建筑审美层面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以和为美”的审美观,讲究“中庸”“中和”“节制”,要体量适中、适形而止,不讲求高耸感。因而,中国古建筑以建筑群体表现出的宁静祥和为至高追求。
由于采用木结构体系,单个古建筑的平面多为简单的矩形,单纯而规整,体形也并不高大。人们对建筑不同功能的需求,不靠单体建筑的平面和体形,而是依靠它们所组成的不同群体来适应和满足。无论是山西的王家大院、乔家大院,还是皖南的古村落西递、宏村,在空间分布上,都是一座座相似的单体建筑组合形成庞大的建筑群体。远远望去,无数屋舍连成一片,层层叠叠、错落有致,与周围山水融为一体;置身其中,大小院落勾连分布,曲径通幽、别有洞天,如梦境一般。
相较于西方建筑,中国古建筑的营造可谓“一脉相承”,举凡建筑的开间、形制、规模、色彩、脊饰等都有严格规定,不得违制僭越。尤其我国古代官式建筑的营造,更多表现为对儒家礼制的遵循。当然,这种情况难免极大限制了古建筑的“创新性”,也无法突出建筑师的个人功劳。无数能工巧匠的名字以及关于他们的故事也随着时间湮没于漫漫历史长河中。
山西晋中王家大院 供图/视觉中国
《营造法式》书影 供图/视觉中国
尽管如此,古代匠师们留给后人的诸多杰作至今仍然光彩熠熠。宋代李诫编著的《营造法式》一书,成为今天研究中国古建筑最重要的典籍;元代刘秉忠建造的大都城,奠定了后世明清北京城的辉煌基石;清代的样式雷家族则达到了匠人的顶峰,参与皇家建筑大小工程不计其数,他们的设计图纸与烫样模型至今珍存……这些渗透着匠人辛勤汗水和无数心血的技艺精品,不仅是中国现代建筑设计的借鉴,而且早已产生了世界性的影响,成为举世瞩目的文化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