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惠忠
油画家彭彬在工作室
1940年10月,江海平原仍在“秋老虎”包围之中,炎阳如火,暑气蒸腾。海复镇西北角日伪军的碉堡岗哨,幽灵似的矗立在一望无际的青纱帐内。
那天傍晚时分,镇中央海滨楼饭店靠内小餐桌围坐着6个血气方刚的学生,边吃边谈,群情激奋。他们是海复中学初一和初三班的同学,明晨就要告别家乡和父母,告别多年厮守的老师和同学,前往一个神圣的地方——抗日军政大学。
当初,乡下别说公共汽车,就连自行车也很罕见。羊肠小道,雨天泥泞难行,晴天崎岖不平。听说“抗大”在掘港,他们硬是步行近百公里摸到目的地。一打听,抗大已搬到海安。他们不敢停留,搭乘内河航运小火轮,辗转来到抗日军政大学第五分校。
从此,这伙同学成了新四军战士,他们多了一层新颖关系:战友。其中个子最小的那位初一班同学,名叫彭彬,只有13周岁。因他个儿还没有枪杆高,部队首长见了直摇头。这少年一听急了,马上说:首长,我有特长,会唱歌,能宣传。接着,他自顾自唱了一首歌,首长一听连声称好,于是就留下来,成了以孟波为团长的抗敌剧团中的一名文艺小战士。
彭彬1927年出生于上海,幼年随父母迁居江北的启东县海复镇,兄弟姐妹8人,他排行第四。从垦牧小学毕业,他考上了海复中学。彭彬从未离开父母出过远门,这一别,就彻底远离了家乡。对这个涉世不久的少年来说,一切都是陌生的、新奇的,稚嫩的心灵对革命前程充满向往,充满激情,充满自信。
1941 年春节刚过,华中鲁迅艺术学院从军队宣传队、抗敌剧团、上海市和苏北各县招收了三五十名少年文艺战士和爱好者进行培训。彭彬和战友章立人、胡峨亭、刘派玉等同志,从抗敌剧团来到了“鲁艺”。
根据年龄、体质等特殊情况,学院决定成立“少年先锋队”,也叫少年班,单列教学计划进行培训。彭彬,则成了一位小班长。
鲁艺学员来自四面八方,有的穿灰粗布军装,有的穿中山装、学生装,还有的外加红的蓝的黄的毛线衣,鞋子有球鞋、布鞋、草鞋,五花八门;讲话的腔调也不同,有的讲普通话、山东话,也有的讲上海话、苏北话。虽然语言稍有障碍,但彼此一见如故,志同道合,互帮互学,亲密无间。
当时华中鲁艺学院条件非常差,白天广场是课堂,小木凳一张、小木板一块,膝盖当课桌,用的是当地土造的灰报纸,铅笔写的字很难看清楚。学员们不怕风吹日晒,聚精会神,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如遇敌机出动,马上分散防空袭;敌机一走,迅速返回原地继续上课。晚上,大家围着一盏用墨水瓶自制的煤油灯,开展热烈的复习和讨论。师生们吃的是红高粱玉米糊子和红糙米饭、炒盐豆,每星期能吃一顿烂糊面条就算改善生活了。每队发一个黑铁皮做的菜盆,一个打饭用的小木桶,打洗脸水呢,靠半个煤油桶;学员们自备各式各样的碗筷,一碗三用(刷牙、洗脸、吃饭)。特别是南方吃惯大米的同学,长期吃高粱糊子食道疼痛,吃炒盐豆胀肚子。尽管生活十分艰苦,大家却觉得这是一个经受锤炼和考验的极好机会,以苦为荣。天晴时集体晒铺草和被子,吃菜用公筷,头发生虱子就用醋清洗。同学之间互帮互助,革命大家庭真诚的爱,温暖着每个少年文艺战士的心。
画家莫朴教美术,他告诉学员:你先画个圈,七个圈就是正常人身高,按比例画出头、手、脚。还教大家订个小本子练习速写,见人画人,见物画物。当时,彭彬对画画非常入迷,曾长时间静观莫老师作画,还悄悄躲在美术系的课堂门外看莫老师教大同学们画素描。彭彬,幸运地碰上了军事美术、油画创作的启蒙老师。
除了紧张的学习外,队长、指导员还经常带领学员们到城郊农村,组织儿童团站岗放哨,教他们唱歌跳舞,为乡亲们演出《放下你的鞭子》等革命剧目。14岁那年,因学习进步,工作出色,表现积极,彭彬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遵义会议》 油画 彭彬 作
有天清晨,彭彬和几个队员扛着小木梯,拎着石灰、红土、锅烟灰的小桶和刷子,来到盐城外墙,爬上梯子画写宣传抗日、动员参军的大标语。忽听远处传来马蹄声,回头一瞧,是陈毅代军长和胡服(刘少奇)政委骑着高头大马从城里出来,正要路过这里。他们赶紧跳下梯子,站成一行向首长敬礼。陈军长、胡政委收住缰绳,一边还礼一边笑着说:“标语写得蛮好嘛,小鬼,哪个部队的?”“我们是鲁艺少年队!”陈军长对兼鲁艺院长的刘少奇说:“这些小鬼是你的部下嘛!”少奇高兴地向小战士们挥手说:“嘿,小艺术家,辛苦啦!”这段温馨的经历,记忆犹新。多半个世纪后的今天,成了彭彬创作一幅重大题材油画的素材。
抗战胜利结束,彭彬又参加了淮海战役、渡江作战。他冒着枪林弹雨,边当战斗员,边当创作员。渡江胜利纪念章,就是他根据战斗场景为背景,精心设计完成的。
解放后,彭彬担任南京军区美术创作员。不久,彭彬又进入中央美术学院深造。原本基本功较为扎实的他,在高等艺术学府刻苦学习,大胆探索,创作之路更为广阔,艺术造诣大为提高……
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七十周年之际,中国集邮总公司隆重推出一套纪念邮票,选用了当代军旅画家创作的《送别》《遵义会议》《飞夺泸定桥》《过草地》《大会师》等五幅著名油画作品。最能唤醒人们国家记忆,引发强烈共鸣的,则是其中的经典之作——大型油画《遵义会议》。
油画《遵义会议》画面恢宏,笔锋遒劲,情景交融,人物形象鲜明。毛泽东、刘少奇、朱德、周恩来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挺立烽火之间,他们率领中国工农红军盘马弯弓,纵横驰骋,前仆后继,历尽苦难,天地为之震惊!遵义会议是中国革命实现伟大转折的一座丰碑,而油画《遵义会议》则是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的生动写照,可谓尺幅万里,大气磅礴。
传世之作《遵义会议》,出自彭彬之手。
1960 年以来,彭彬在军事博物馆长期从事革命历史题材的油画创作,他用手中的画笔,载着理想和信念,蘸着心血和热诚,忠实记录着中国革命的神圣瞬间,使之长留神州,流芳百世。
除《遵义会议》外,他创作的油画《走向胜利》《海岛之春》《巍巍长城一代风流》等作品除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解放军画报》等报刊发表外,还参加了全国全军各届美展,多次荣获国家文化部奖状。
早在1965 年,油画《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被印制成纪念邮票,同时被总政文化部评为“优秀奖”。
油画《万里长城上的毛泽东》,在纪念毛主席诞辰一百周年所发行的邮票中,被制作成小型张,并获“最佳邮票”大奖……
彭彬创作的油画作品,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先后被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收藏的就有40多幅。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中,彭彬步入耄耋之年,他丝毫没有放松手中的画笔,依然精力充沛地继续着他视之为生命的艺术创作。
刮垢磨光,精益求精,是他艺术创作的准则。
绘画是一项细致活儿,既要抓紧时间,又不能着急,也就是说必须保持一种和谐的心境和良好的心态。有次作画,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顺溜,于是端着画笔反复审视,终于发现一匹战马的头比例不协调,修改多次,直至满意。
原先他的画室在军事博物馆地下室里,因长期受潮,部分画作损坏严重,他很心痛。此时,诱惑他的不是什么军衔大小、待遇高低、收入多少,而是拥有一个通风透光干燥安全的工作室。
几经周折,2007 年夏天他如愿以偿,租用到了一个比较理想的场所。搬进去后,便一头扎进工作室,全身心投入到几个重大历史题材的作品构思、修改和润色上。工作环境好了,他十分满足,心旷神怡,灵感迸发,顿觉年轻十岁!
他常说,时不我待,有很多事情要做。是的,他要抢在有生之年,再绘中国重大革命历史题材的多彩画卷,用一片忠诚,向党和人民捧出扛鼎之作。他深知这是别人不可替代的任务,是一位新四军老战士最大的天职!
目前彭彬正在着手精心创作、完善三个不同革命历史时期的一批画作:如反映和平年代提高部队综合素质的《大比武》;讴歌解放战争时期黄克诚同志指挥大军的《黄桥之战》;重现抗战时期刘少奇、陈毅关爱鲁艺少年队的《小艺术家,辛苦啦》等等。
孜孜追求作品完美的彭彬,在生活上却是清淡俭朴、不忘本色。为保障作品安全和节约支出,他没雇助手没雇保姆,大事小事自己操办。
在彭彬案头,堆满了各类相关的书籍、报刊。他认为,首先要对每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认真学习,忠于史实;排沙简金,匠心独运,力求大处落墨,下笔有神。其次是目光要犀利,意在笔先,看得精准,才能把握分寸,浑然天成。此外,精力要充沛,体魄要健壮。站在撑开的“脚手架”上,悬空下笔,手不能抖,一抖就不成画了,这要具有一定的体力和腕力。尤其大幅画作,只有青年人才能完成如此浩繁的工作量。为此,天刚刚亮他就去莲花池公园操弄刀剑,或打太极拳,或跑步,或会友。平时出门,一直坚持骑自行车,抓紧时机锻炼。他深知:唯有一个好身体,才能确保作品顺利面世。幸好他眼不花,耳不聋,手脚麻利,一副年轻态。
我们有理由相信:一大批革命历史题材的佳作将在画家的工作室源源不断涌现,再为多彩的中国革命历史画卷增添浓重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