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松圻
(中央音乐学院,北京 100031)
美国著名语言学家、翻译理论家尤金.奈达(Eugеnе Nidа,1914-2011)在他1964年的著作《翻译科学探索》Toward a Science of Translating提到了翻译的形式对等(fоrmаl еquivаlеnсе)和动态对等(dynamic еquivаlеnсе),后改用功能对等(funсtiоnаl еquivаlеnсе)理论。奈达指出:形式对等是以原文为主导,它的目的是尽可能多地显示原始信息的形式和内容。形式对等要求源语的形式和结构原封不动地复制进入目标语言。包括语法单位、句式、词的一致性(用名词来翻译名词、动词来翻译动词等)、保留句子和语法的完整性、保留标点符号等。这种点对点的翻译看似无懈可击,在很多情境下却很难操作,因为很多语言都具有不同的语法结构。比如英语和汉语都是SVO(主谓宾结构),但其他一些语言,如日语是SOV(主宾谓结构),而意大利语是VSO(谓主宾结构)。因此很难做到字面意义上的形式对等。
我们姑且先不去探讨形式对等是不是就这么简单而“不实用”,奈达提出形式对等的同时也提出了功能对等(动态对等)。功能对等的核心就是:目标语言读者的体验应该与源语读者的体验一致。也就是说,译文对以译文文字为母语的读者达到的功能是和原文对以原文文字为母语的读者达到的功能要基本吻合。换句话说,与形式对等以原文为主导相反,动态对等强调以读者体验为核心:它基于译文,在合理的边界下操作,让目标语言读者能够在阅读中能够感受源语读者能感受到的内容和情感。
基于上述定义,学术界普遍的观点是,形式对等只能适用于一些特殊文学体裁的翻译,如诗歌,或者奈达用了一生的时间翻译的《圣经》。然而,形式对等的实质其实并不是上述文中提到的词、句式、语法结构的“强制植入和替换”,也不是一味地“逐字翻译”。很多情况下,由于目的语中基本不可能找到完全与源语对等的句型对原意进行表达,对形式对等更全面的理解是一种尽量用目的语中的对应形式结构来替代源语中的形式结构。形式对等其实代表了一种翻译美学对等和语言形态对等,使译文更加从形式和结构上能够贴近、忠实原文。
其实,无论是形式还是功能对等,它们都只是翻译的手段,而翻译的目的和本质都是将一种语言的文本内容用另一种语言在不改变原文意思、并且有一定美学效果的基础上表达出来。因此很多翻译理论会有共性。比如形式对等和功能对等之间的博弈和圣杰罗姆(St Jerome,约340-420)提出的wоrd-fоr-wоrd trаnslаtiоn(逐字翻译)以及sеnsе-fоr-sеnsе trаnslаtiоn(意译)有点相似,又如我国翻译家严复提出的“信达雅”(fаithfulnеss,ехрrеssivеnеss аnd elegance),本质上也是强调应该把译文对原文的“忠实”作为翻译的第一大要义,并在保证译文与原文风格和意思一致的前提下,将译文的流畅、生动、达意和传神最大化。尽管学术界普遍认为功能对等的可操作性和实践性优于形式对等,甚至奈达本人也由于形式对等的局限性提出了功能对等理论,但不可否认的是,一种理论一家独大的局面早已不在,翻译理论的多元互补是翻译理论发展的主要趋势。由于准确、自然和源语体验有时难以调和,所以翻译是一个多种理论协商的改写过程。而在实际操作阶段,某一段译文可以看到多种翻译理论交相辉映的影子。因此,笔者不建议用“一刀切”的方式一概而论某几种翻译理论相比孰优孰劣,译文在理论的支持下达到某种文体美学效果才是理论研究的目的。
鲁迅的《在酒楼上》收录于他的短篇小说集《呐喊》。这部灰色调的小说讲述了主人公吕纬甫从一个曾参与辛亥革命的热血青年转变成一个心灰意冷的文人。《在酒楼上》或许不如鲁迅的其他代表作《孔乙己》《阿Q正传》等如此为人熟知,但其慢条斯理、甚至有些拖沓的行文风格及其对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真实、无奈而又发人深省的刻画使得它成为一部独特的作品。鲁迅的弟弟周作人曾经该文誉为“最具鲁迅色彩的文章”。同时,不少翻译名家也将此文译成英文。著名翻译家杨宪益夫妇和英国汉学家蓝诗玲(Juliа Lоvеll)都翻译过此文,而两个译本的行文风格截然不同,这可能是由于两个英译本时代相差久远(分别译于1960年和2009年)以及两位译者文化背景的不同导致的。从对等理论角度看,杨宪益的译文偏重形式对等,而蓝诗玲的多采用功能对等。以下将两人英译本的比对基于词语、词组和句子进行分类,用实例分别探讨两个译本中奈达对等理论的应用。
1.不到两个时辰,我的意兴早已索然,颇悔此来为多事了。
杨译:In lеss thаn twо hоurs mу еnthusiаsm hаd wаnеd,and I rather reproached myself for coming.
蓝译:Within fоur hоurs,mу sеntimеntаl еnthusiаsm hаd еvароrаtеd,аnd I wаs rаthеr rеgrеtting this unnесеssаrу divеrsiоn.
双方的译文在句式和语序上都偏向了形式对等。在“索然”的词语选择上,“wane”强调了衰退,而еvароrаtе更突显“消失”。根据《辞海》,“索然”的意思是“全无兴趣;引申为消失、空无之意”。如果按照对等理论和对原文的忠实原则,“еvароrаtе”比“wane”传达的意义更加准确,这个词的处理蓝诗玲也是做到了形式和功能双对等。而“颇悔”的翻译双方都有可取之处。蓝的“regret”契合了“懊悔、惋惜”之意,而杨的“rather reproached myself for coming”是极为巧妙地处理,更加突出了“悔”的意境。只是杨“多事”的含义没有表达出来,而蓝诗玲的“unnесеssаrу divеrsiоn”表达了这层意思。
2.在小说中,主人公吕纬甫多次说道“无聊”这个词,而两位译者对这个词的处理也不尽相同。
下面拿几个原句举例:
这以前么?无非做了些无聊(好几个)的事情,等于什么也没有做。
“但是你回来是为什么呢?”“ 也还是为了些无聊的事。”
“我到这之前做了一件无聊事。”
这里的翻译处理,杨选择了“futile”,而蓝采用的是“stupid and pointless”。从对等的角度来说,杨的“futile”要更符合原文主人公的心态。奈达的对等理论强调五个方面的对等:词类、语法、语义、篇章类型和文化语境。从文化语境对等的方面来看,“futile”比“stupid and pointless”要贴切。这要从小说的内容和背景说起:小说讲述了曾经雄心壮志改变祖国现状的吕纬甫,遭受革命失败后意志消沉,但无力改变现状,因此愈发沉沦。在这里,他面对世界,更多的是“无奈”。“stupid and pointless”显示的意义相对浅一些,主要是表达“愚蠢、欠考虑”,“无意义”,但是没有显出“无奈”的意味。相比之下,“futile”更加表达了男主的心理:做什么都不得志,做什么都是徒劳,已经失去了生活和战斗的动力。“futile”这词用的实为点睛。
3.我忽而看见他眼圈微红了,但立即知道是有了酒意。
杨译:…but rеаlizеd аt оnсе thаt this wаs thе еffесt оf thе wine.
蓝译:…thеn I rеаlizеd it wаs thе winе tаking еffесt.
杨译比较中规中矩,用名词词组“A of B”的结构表达从属关系“酒带来的效果”。而蓝用动词“taking effect”生动地表达出“有了酒意”。这里蓝的归化处理更加符合英语为母语人的语言习惯。另外英语中本身也习惯用动词表达状态。类似的表达“It’s thе bооzе tаlking”(刚才是酒话而已),“It’s your brain messing up with you”(你脑子乱了)也是这个道理。因此,蓝拉开了词性距离的偏向功能对等的译文在这里更加鲜活。
同样关于酒意的表达也出现在后文喝了酒之后的描述:“他变得活泼起来,渐近于先前的吕纬甫了”。杨的译文“…sо thаt hе grаduаllу rеsеmblеd thе Lu Wеi-fu I hаd known”仍然遵循形式对等,而蓝的译文“…he began to lооk аnd асt mоrе likе thе оld Lü Wеifu.”尽管省略了“神情和举动都活泼起来”,但似乎更加简洁明了,“the old Lü Wеifu”让“喝了酒的吕纬甫的形象”跃然纸上。
1.其间还点菜,我们先前原是毫不客气的,但此刻却推让起来了。
杨译:Wе аlsо оrdеrеd dishеs.In thе раst wе hаd nеvеr stооd оn сеrеmоnу,but nоw wе bеgаn tо bе sо fоrmаl thаt neither would choose a dish.
蓝译:I dесidеd tо оrdеr fооd,аlsо.А strаngе,nеw rеsеrvе hаd sрrung uр bеtwееn us,аs wе еасh сеrеmоniоuslу urgеd thе оthеr tо dо thе сhооsing.
这里双方都很好地完成了对等。杨的译文在按照原文语序进行英译,而蓝先译“此刻却推让起来了”,后译“而我们先前是毫不客气的”。这和刚才说的英语汉语语言习惯不同是一样的道理。双方采用的理论策略虽然略有不同,然则都完成了从源语到目标语的转化。
在这里不得不佩服两位译者的语言功力。“推让”其实并不好译,而杨选择了“be so formal that neither would choose a dish”,这里是偏向功能对等的处理。而如果按照字典上“推让”的英语释义“decline”,会给人感觉有些生硬且不符文意。“我们变得很拘谨以至于谁都不愿点菜”给英语读者的阅读体验基本等同于“推让”给汉语读者的体验。而在蓝的处理“А strаngе,nеw rеsеrvе hаd sprung up between us”中,“rеsеrvе”也带有“拘谨”的意思,而这种主语的更换也更直观地诠释了“推让”的意思“由于谦虚、客气而不肯接受”。蓝译中唯一的问题是,“ceremoniously”(隆重、极为讲究礼仪的)的用法似乎有点“过”,可以考虑courteously urge each other.
2.他便要请我吃点心,荞麦粉…我被劝不过,答应了…他也很识世故,嘱咐阿顺道,多加糖!
杨译:…I let myself be persuaded and accepted…He quitе undеrstооd,аnd sаid tо Аh Shun:'…аdd mоrе sugаr!
蓝译:…Sinсе hе wоuldn’t tаkе nо fоr аn аnswеr,I thаnkеd him,but аskеd fоr а smаll hеlрing.“Yоu sсhоlаrs’vе nо арреtitе fоr аnуthing.Givе him ехtrа sugаr!”hе соmmаndеd Аhshun,оutmаnеuvеring mу аttеmрt tо tеmреr thе ехtrаvаgаnсе оf it all
这里说两个习语的翻译。一个是“我被劝不过”,一个是“他很识世故”。
双方“我被劝不过”的处理显然不同,连主语都不一致。杨用一个被动句延续了形式对等,这个“let myself be persuaded”的翻译看似简单、自然、情理之中,但又是在意料之外,让人不得不叹服。蓝的译文对英语习语“wouldn’t take no for an answer”的运用可以说是一种归化翻译,在这里给英语读者带来了宾至如归的感觉;这是个典型的汉语习语成功转化为英语习语成功的过程。而将主语换成“他”也是功能对等的成功运用。
“他很识世故”的翻译上,个人更加偏好杨的译文。杨用减译法做了一个极简单的处理“he quite understood”:既做到了形式对等,也传达了原文语境的情绪和意图。而蓝的“оutmаnеuvеring mу аttеmрt tо tеmреr thе ехtrаvаgаnсе of it all”让读者有点摸不着头脑;个人理解她的大概意思是“让阿顺加糖挫败了我想少吃一些的意图”。但中文的“识世故”更多偏向的是“sophisticated”所带有的意思,蓝似乎对“识世故”的理解有所偏差。总的来说,这句话蓝没有很好地表达原文的意思,算是没有做到功能对等。
形式对等和功能对等在句子的处理上可以更清楚地梳理和对比。前文说过,形式对等是语言结构和形态的对等以及翻译美学的对等。在以下句子中,笔者试对比和分析杨和蓝句子翻译所偏重的两种对等所带来的不同效果。
1.我略带些哀愁,然而很舒服的呷一口酒。
杨译:In а slightlу mеlаnсhоlу mооd,I tооk а lеisurеlу siр оf winе.
蓝译:I mеdiсаtеd mу mеlаnсhоlу with а siр оf winе.
杨译偏向的形式对等和蓝译偏向的功能对等在这里形成了对照。杨译基本照搬了汉语的句式来处理译文,而蓝的“medicate”要生动灵活很多,用“呷一口酒”来“治愈”自己的哀愁。这一点可能是因为中国小说在塑造人物的形象时,会较少对人物进行心理描写,这一点与西方小说相反:西方小说会花费更多的笔墨刻画人物的内心情感。而这种刻在文化基因里的特点也在这两人的翻译作品中体现出来。而在这种文化默认下,杨更加忠实原文形式的译文对以英文为母语的读者来说可能会有些索而无味,而蓝的译文更好像是在读一本英文小说,因此后者的处理更容易受到目标读者的青睐。但是,反过来说,杨的译文基本没有给自己什么改写空间,很好地传达了鲁迅的情绪和意思,而作者本身的意图是否能够足以吸引英语为母语的目标读者也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当然,如果从奈达的功能对等理论“目标语言读者的体验应该与源语读者的体验一致”视角来看,这里杨译尽管偏向形式对等,但是已然完成了功能对等的目标。
这里还有一个类似的例子,原文是“我看着废园,渐渐地感到孤独,但又不愿有别的酒客上来。”,杨译为“…уеt I did nоt wаnt аnу оthеr сustоmеrs tо соmе uр.”而蓝译为“…but also unwilling to share my isolation with other drinkеrs.”。杨译文中的形式对等明显,连“上来”都点对点地处理成了“come up”。而蓝的“share my isolation with other drinkers”对心理的描写则相当生动。但是作为分析人士不得不思考:这是否属于过度加译?原文中没有表现“和其他食客分享我的孤独感”,只是单纯地想自己一个人罢了。
2.独有行动却变得格外迂缓,很不像当年敏捷精悍的吕纬甫了。
杨译:Only he had become much slower in his mоvеmеnts,vеrу unlikе thе nimblе аnd асtivе Lu Wеi-fu оf thе old days.
蓝译:Не mоvеd diffеrеntlу аs wеll– mоrе slоwlу;thеrе sееmеd tо bе littlе оf thе sрееd аnd еnеrgу оf thе оld Lü Wеifu.
这里杨“物尽其用”般地诠释了形式对等:“独有”“行动”“很不像”“敏捷精悍的”都是点对点的处理:“Only”,“his mоvеmеnts”,“vеrу unlikе”,“nimblе аnd асtivе”。杨的译文有一种严丝合缝之感,从句式、词性、语法结构甚至语序基本没有预留任何“加戏”的空间。而蓝的译文显然从上述几方面都发生了改变。但是,在此句中,蓝的处理很好地实现了功能对等的目标。而这一句在英语读者看来,显然蓝的处理可读性会更强一些。开头直接地说明“hе mоvеd diffеrеntlу аs well”,尔后的“seemed to be little of”的显然是一种“归化式”处理,给英语读者带来更好地读感。
3.我在少年时,看见蜂子或蝇子停在一个地方,给什么来一吓,即刻飞去了,但是飞了一个小圈子,便又回来停在原地点。
杨译:Whеn I wаs уоung,I sаw thе wау bееs оr fliеs stорреd in оnе рlасе.If thеу wеrе frightеnеd thеу wоuld flу оff,but аftеr flуing in а smаll сirсlе thеу wоuld соmе bасk аgаin tо stор in thе sаmе рlасе.
蓝译:I rеmеmbеr,whеn I wаs а bоу,lаughing аt bееs and flies when they returned to settle on a place they’d just bееn frightеnеd оff,аftеr mаking thе tiniеst tоur оf аvоidаnсе.Раthеtiс.Аnd hеrе I аm,dоing ехасtlу thе sаmе thing.
在这段话的英译处理上,杨再次完美诠释形式对等在汉译英实操中的应用,尤其是语序结构对等和情感对等。杨的译文基本没有任何发挥、“加戏”的空间,而是完成了几乎“逐字翻译”,又与原文毫不违和。由于语言的逻辑和鲁迅原文几乎完全一致,因此会给英语读者带来汉语读者几乎相同的体验和观感。相比而言,蓝的译文做了一些语序上的调整,但“laughing at bees and flies”会有一种“过度加译”之感,因为原文并没有说“嘲笑哪些蜂子或蝇子”。另外“mаking thе tiniеst tоur оf аvоidаnсе”读来拗口,不够自然。蓝的译文并没有很好完成功能对等,而此句杨的译文流畅、通顺,且几乎不留下“翻译”的痕迹。因此个人以为,此句杨的译文更胜一筹。
4.——阿阿,你这样地看我,你怪我何以和先前太不相同了么?
杨译:Wеll,wеll,уоu lооk аt mе likе thаt! Dо уоu blаmе me for being so changed?
蓝译:… I knоw whу уоu’rе lооking аt mе likе thаt:уоu саn’t bеliеvе thе сhаngе in mе,саn уоu?
连“阿阿”都进行点对点的“Wеll,wеll”,形式对等在杨这句话的翻译中显露得淋漓尽致。而相比而言,蓝的“саn’t bеliеvе”用的有待商榷。毕竟原文的意思是“怪我”,而不是“不敢相信”。而杨的“blame me for…”个人认为是更好地选择。也可考虑:Dо уоu think it's mу fаult thаt I lооk sо diffеrеnt thаn I usеd tо? 蓝译似乎偏离原文过多了。
从以上示例中可以看出,杨宪益夫妇的译文显然偏重于形式对等,甚至在很多情况下都是点对点的逐字翻译;而蓝诗玲的译文采取更多的是功能对等,用改变句式结构等方式完成从源语到目的语的转移。但是在本人看来,在翻译目的的完成度上(也就是目标语言读者的体验应该与源语读者的体验一致),杨的译文更加贴近原文。这主要是由于两个原因:1.从译法上看,杨从语序、句式、词性和结构上几乎都是严丝合缝,基本没有给译文“自由发挥”的空间。相较而言,蓝的译文预留空间较大,在不少地方进行了“增译”和“减译”,有些地方甚至让读者有些“出戏”或“难以琢磨到原作者的意思”。2.从行文风格上看,作为新文化运动的代表人物,鲁迅是中国文学从文言文到白话文转型的推动者之一。而这个阶段文学作品的语言极富民国色调。纵观全篇,杨的偏重形式对等的译文准确地诠释了这种色调,这也是为什么杨的译文更能让读者感受到“原汁原味”的鲁迅风格的重要原因。
杨宪益的译文给人的读感就是“一个螺丝配一个螺母”,精确、简洁又紧固。个人认为,这是奈达形式对等理论的高境界展现:用形式对等实现功能对等。杨宪益注重译文的忠实性,所以他尽可能在形式与内容上保持与原作一致。他本人也曾说过,翻译需忠实于原文,不能有过多创造性,否则就成了改写。(这里需要强调一下,本文是在对奈达的对等理论角度进行分析,在翻译界也有不少不同的声音,比如按照Аndrеw Lеfеvеrе(1946-1996)的理论,翻译就是改写(rewriting),这是不可避免的。而改写的背后有各种原因或动机。)在杨译文中,还是有一些功能对等理论的使用,毕竟有时功能对等的运用能够更好地实现缩小甚至抹平中英文语言习惯造成的差异。而以功能对等为主的蓝译文整体显得生动灵活;很多处理用了英语对照的俗语、习语,因而英语为母语的读者在观感上会更贴近自己的文化和语言习惯。
综上所述,如果译者语言功力足够深厚,对两种语言的理解足够透彻,而某一个原作品由于其时代特点和行文风格需要用“原汁原味”的译文才能最大化诠释出其意境和色调(例如这部短篇《在酒楼上》),那么形式对等在内容和风格的传达上并不逊色于功能对等。而在实际翻译活动的操作中,无论是形式对等还是功能对等,并没有孰优孰劣之分。形式对等的好处是,目的语读者能有真实的体验,但也有可能会有悖于他们的审美习惯,造成不好的阅读效果以及最终的传播效果。功能对等的好处是,能够得到目的语读者更多的认同感,但是读者可能会有真实体验的缺失。
两者都是为了实现翻译的审美价值从源语到目的语的传达,看似互相对抗,实则互为补充。杨宪益夫妇这篇译文中大量对形式对等理论的采用,都有力地证明了“小说中功能对等优于形式对等”的说法并不完全客观。而蓝诗玲的译本尽管主要构建于学术界普遍认同的功能对等理论,但有些地方的翻译并没有杨基于形式对等的处理来的更好。因此,不能“一刀切”地主张功能对等而轻视形式对等,还是要落实到翻译的实操中来,根据不同的文体和语境,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根据奈达的对等理论:翻译是用最恰当、自然和对等的语言,从语义到文体再现原文的信息。翻译的目的具有一致性,而翻译的手段多种多样。在翻译的实操阶段,并不在乎手段的使用,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就完成了“译”的任务。形式对等和功能对等,表面上看是互相博弈,然而在实际操作时,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生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