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宗辉
摘 要 传记文学《伟大的悲剧》在写作手法上重点采用了想象、推理与摘引。而对这三个部分的构成成分,应该引导学习者厘清,以便清晰体现“科幻”与现实;赏析传记,则可以尝试从文章的细节入手,揣摩事件真相的端倪;关照作者的立场态度,分析传记的价值观取向;审视写作对象的“道具”,体会传主的精神状态;在正常与异常的对比中,寻找文学典型和非典型意象几个关键点,多方位发掘文章主旨和探寻传主的精神世界。
关键词 传记写法 细节 立场态度 道具 典型意象
传记文学以记载人物的生平事迹为中心,在忠实于历史真实、记述科学而艺术的基础上,实现文学性的写人记事。它属于纪实文学的范畴,但传记文学和一般的纪实文学或报告文学还是有很大不同的。现以奥地利传记文学名家茨威格的《伟大的悲剧》为例,谈谈传记文学的写作笔法和赏析视角。
首先絮言几句关于茨威格的常识。茨威格以写人物传记而驰名,其代表作品《人类的群星闪耀时》《三位大师》《三个描摹自己生活的诗人》等,足以让他蜚声文坛。况且他有写作小说、随笔、诗歌、喜剧等多种文体的深厚功力,使得他的传记作品更有震撼心灵的力量和身临实景的感觉。因为茨威格的传记作品主要从精神体验出发,抓住具有创造力的文坛大师、著名思想家和历史人物的行为,着力从心理角度探究人物的行动动机,从而使读者了解人物的心理过程中,理解其行为和作用所产生的历史和文化价值。
《伟大的悲剧》以斯科特一行人的南极探险为主线,通过描绘他们在恶劣的环境下苦苦挣扎又互携互助,备受折磨但不离不弃,受命运嘲讽而凛然担当的种种经历,表现了人类触摸南极的先行者们不畏艰难、勇于探险、热爱生命、献身真理的高贵品质。斯科特等五人无一生还,作者又不可能去现场采访,而且和这些人完全没有生活交集,所以,这篇传记是作者根据斯科特遗留下来的一些底片、电影胶卷、日记、书信和遗书,发挥他天才的文学想象,借助严密的逻辑推理,合理摘引嵌入相关资料撰写完成的。既然这样,我们区分出该传记的文字成分构成,无疑对传记的解读赏析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推衍的内容。通过严密推理而衍生出的东西,虽然相关的记载和其他物证性记录上没有确切的显示,但是经过推理和生活验证,可以证实确乎存在过或发生了的准真实情形。例如《伟大的悲剧》一文中“回来的路程危险增加了十倍,在前往极点的途中只要遵循罗盘的指引,而现在他们还必须顺着自己原来的足迹走去,在几个星期的行程中必须小心翼翼,绝对不能偏离自己原来的脚印,以免错过事先设置的贮藏点——在那里储藏着他们的食物、衣服和凝聚着热量的几加仑煤油……”斯科特等人怎样地踏上归程,路途的遭遇如何,还有他们的心理状态,遗留下来的文字不可能一一赘述,但无论如何,他们的归途有限制条件则是一定的,即不能偏离来时的路线,在冰面上行走留下的痕迹微乎其微,即使做了一些标记,在南极高寒烈风的环境下,能不能保留好也无法预知,所以“回来的路程危险增加了十倍”是作者的合理推断,绝非危言耸听。既然危险,就少不了要“小心翼翼”,进而“忧心忡忡”。类似的段落还有“当初,他们一想到自己所进行的探险是人类不朽的事业时……”(只列示段落首句)“现在只有四个人继续走路了……”“住在基地木板屋里的伙伴们等待了好几个星期……”以及部分段落中间夹杂着的推衍成分。推衍不是无中生有,而是以事实为依据,在严密的逻辑推导之后,产生的不言而喻、令人信服的结论。《伟大的悲剧》一文中推衍的内容比较丰富,这就弥补了原材料(照片、实物、文字记录)的不足,让读者能够通过它而更为全面地了解原生事件的真相。
想象的部分。重点是对传记中人物内心的揣测和对环境、气氛的摹写。如《伟大的悲剧》中“3月21日,他们离下一个贮藏点只有20公里了。但暴风雪刮得异常凶猛,好像要人性命似的,使他们无法离开帐篷。每天晚上他们都希望第二天能到达目的地,可是到了第二天,除了吃掉一天的口粮外,只能把希望寄托到第二个明天。他们的燃料已经告罄,而温度计却指在零下40摄氏度。任何希望都破灭。他们现在只能在两种死法中间进行选择:是饿死还是冻死。四周是白茫茫的原始世界,三個人在小小的帐篷里同注定的死亡进行了八天的斗争。”暴风雪的凶猛及凶猛的程度,没有亲临过南极的人是无法体验到的,所以作者做如此富于想象力的描述;同时,对于斯科特他们内心的想法,作者也进行了捕捉描摹,“希望”的萌生、破灭再到重生以至绝望,里面有抗争,有无奈,有屈服,有择舍,淋漓尽致地表现了三人的心理活动,体现了探险家濒死前的悲怆与可怜。因为想象深入人物的心灵世界,所以其内容更容易贴近读者的情感意愿,也更能够打动读者,引发共鸣。其实,文章开头的部分也是想象的内容,“出发得比平时更早,为的是能早一点看到无比美丽的秘密。焦急的心情把他们早早地从自己的睡袋里拽了出来。”两句话属明显的心理活动描写,表现了他们内心的兴奋和强烈的动机,融汇了他们志在必得的责任感与使命感。真心示人的诚挚拉近了与读者的距离,而他们的匆忙行动也揪住了读者的阅读愿望,这些正体现了想象的力量。
摘引的文字。这是传记作者为了真实、确切的表达需要或需要印证作者的观点而摘录原始材料的作法。《伟大的悲剧》一文中,摘引了一部分斯科特的日记、书信等资料。而文章中的摘引,又有两种形式,即直接引用和转述。“这里看不到任何东西,和前几天令人毛骨悚然的单调没有任何区别。”这句话直接引用了斯科特日记的文字,真实地表现了南极单调苍白的特点以及斯科特内心极度失落的感受。而“天气变得愈来愈恶劣,寒季比平常来得更早。他们鞋底的白雪由软变硬,结成厚厚的冰凌,踩上去就像踩在三角钉上一样,每走一步都要粘住鞋,刺骨的寒冷吞噬着他们已经疲惫不堪的躯体。”和同段的“在阴森森的一片寂寞之中,始终只有这么几个人在行走,他们的英雄气概不能不令人钦佩。最能证明这一点的莫过于负责科学研究的威尔逊博士,在离死亡只有寸步之遥的时候,他还在继续进行着自己的科学观察。”这两部分文字属于作者编辑转述的部分,提示语是非常明显的——阅读那几天的日记是可怕的……日记的字里行间重新闪现出信心的火焰。转述是灵活地根据原材料的意思,结合表达需要做适当改编的引用,同样可以增强传记的真实性。而且以上几部分转述的文字不仅有客观的描绘,也掺杂了作者主观的意念,因为其间既体现了恶寒天气的无情,又赞誉了人物的英雄气概和痴迷科学的精神,从而使传记不仅可信,而且也可心可意和可泣。
《伟大的悲剧》一文,在作者理性而天才的想象之下,演绎出一场感人至深的探险与抗争的历史悲剧,悲剧的本质是对美的摧残与毁灭,“美学意义上的悲剧是崇高的集中形态,是一种崇高的美。”伟大的悲剧里不仅有悲摧,还有可钦佩可赞叹可景仰的不屈服甚至征服的精神。那么,解读《伟大的悲剧》,可从以下几个维度来揣摩体会,将可以更贴近作者的写作意旨及斯科特等人的精神本质。
从文章的细节入手,揣摩事件真相的端倪。本文的悲剧之“悲”,无外乎两个失败:一个是赶赴南极点却被人捷足先登;一个是对抗极寒不过导致生命陨落。面对竞争对手阿蒙森,斯科特不是恼羞成怒,不是气急败坏,他有过尤怨,但针对的是天时的不济和自己的无能,而绝非是对竞争者的诋毁和诅咒,而且他最终接受了一个耻辱的任务——“他(阿蒙森)请他把那封信带给挪威的哈康国王。斯科特接受了这项任务,他要忠实地去履行这一最冷酷无情的职责:在世界面前为另一个人完成的业绩作证……”而证明别人的先驱与荣光,无疑就是表示自己的落败与羞辱,“斯科特接受了这项任务”,他需要在国人质疑、家族蒙羞、团队窘困之下,来证实别人(对手)成功,自己“有罪”,所以,在个人失败之后,要为他人歌功颂德,大肆揭示自己的痛苦与不幸,斯科特默然接受,不是出于友情,也非法定职责,而仅仅是本着捍卫真理,以及对得起科学工作者的高贵良知。第二个失败是生命际遇问题,即使失败,他们仍保持着应有的体面,温馨的人道,和非潦倒的卓然,其中“埃文斯之死”非常具有代表性。“他站在一边不走了,嘴里念念有词,不停地抱怨着他们所受的种种苦难——有的是真的,有的是他的幻觉。从他语无伦次的话里,他们终于明白,这个苦命的人由于摔了一跤或者由于巨大的痛苦已经疯了。对他怎么办?把他抛弃在这没有生命的冰原上?不。可是另一方面,他们又必须毫不迟疑地迅速赶到下一个贮藏点,要不然……”在自顾不暇的困境甚至绝境中,怎样对待团队中的“累赘”是对一行人颇有考验力的,最终的结果怎样?“2月17日夜里1点钟,这位不幸的英国海军军士死去了。那一天他们刚刚走到‘屠宰场营地’,重新找到了上个月屠宰的矮种马,第一次吃上比较丰盛的一餐。”从中不难看出,“他们刚刚走到屠宰场营地”中的“他们”是包含埃文斯的,其他人亲历了埃文斯死去的过程,而且埃文斯死去之前还“吃上比较丰盛的一餐”,说明大家没有抛下埃文斯,让他吃下一顿“大餐”后,欣慰地溘然长逝,而且埃文斯夜里1点钟离世,斯科特日记里有清晰的记载,暗示埃文斯死前是受到队友的关照的,即使死亡无法阻止,但是临终关怀在当时的境况下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关照作者的立场态度,分析传记的价值观取向。像新闻、通讯等文体,一般是以中立的立场,纯粹客观地展现事件,给读者一个理性思考的真实空间。但传记则不然,因为传记可以有态度,有判断,在材料择取、描述角度、感情色彩等多个方面以倾向性和主观性的表达,来表现作者对传主的情感。茨威格为失败者斯科特立传,而没有选择胜利者阿蒙森做传主,仅仅是作者的偏爱吗?我们是否还有一个与南极相关的常识:设立在南极南纬90度的科学实验站取名为“阿蒙森——斯科特站”,说明斯科特没有被学界、业界和公众忘却。作者也没有站在传统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观念上,他在字里行间,特意地描述“当他们在归途中与死亡抗争,一个个倒毙时,没有一个孬种,都是响当当的汉子,活得明白,死得悲壮。”肯定和赞赏,在文章悲凉的旋律中氤氲成含情脉脉的视线,让斯科特等人的倒下产生了时光的回响。再者说探险本身,就有很多不确定性,成功与失败,既有决策的谋略问题,也常受时机运气左右,当失败不可避免地出现时,以怎樣的态度、怎样的方式、怎样的人性去面对,则体现出时当事者的素质与品行。斯科特失志不失人格,落难不落神魄,丧命不丧良知,勇于面对现实,坦然接受死亡,临终前还念念不忘自己对祖国、对全人类的亲密情谊。可以说,他所献出去的东西已成为他得到的财富,为世界人民所铭记。所以作者在悲剧之前冠以伟大一词,正是对其高昂精神的恰如其分的注脚。
审视写作对象的“道具”,体会传主的内在精神状态。能够成为斯科特一行人道具的东西,我们检点之后,其实并不多,大约包括英国国旗,岩石样品,吗啡,日记和其他隐形或不言自明的东西,因为其少,就更能集中地表现它们和主人的关系,或者说它们身上更能显示出人物的精神内涵。国旗,是斯科特等人的精神图腾,是斯科特一行人为之奋斗的内在力量,当它插在胜利的挪威国旗旁边成为陪衬,无疑是对英国南极探险队的羞辱,对大不列颠联合王国的嘲弄,但现实只允许他们这么做,国旗成了降旗,国旗蒙羞形如心灵滴血,这个道具用得深入要害,给文章增添了悲剧气氛。岩石样品跟着几个人亦步亦趋,行进在南极广袤的冰原上,渺小但很有分量,在濒临绝地的时候,他们的生命离科研和离死亡是等距的,如古人孟子所言: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威尔逊博士可以说是抛却生命换取科研果实的人。我们读者能不对他敬畏吗?吗啡是药品,同时也可以是奥茨自我了结的凶器。神智清醒但已冻掉了一个脚趾的奥茨深切地知道,自己“越来越走不动了”,踉踉跄跄地坚持,不仅自己的体力不能接受,而且将成为整个团队面临灭顶之灾的原因,所以,自己“做好最后的准备”,不单是为个人负责,也是为伙伴负责。最终他真的“像一个英雄似的向死神走去”,实现了不拖累大伙的意愿。对死亡故作轻松的调侃,和外面狂吼怒号的暴风雪又构成了极具震撼力的反差,英雄般的赴死,成就了奥茨伟大的心灵。这种舍己为人令人动容。日记是传记材料的主要来源,是斯科特“记到他生命的最后一息”的珍贵文字遗存。它详细记录了几个人的生活经历,挣扎过程,喜怒哀乐,必死之念,斯科特详实的日记,是人物心态的全景扫描,是探险成败的经验教训,是爱国家爱民族的真实写照,所以,斯科特的日记有了浓厚的历史况味。
在正常与异常的对比中,寻找文学典型和非典型的塑造(包括形象、意象、情节等)。同样是探险队员,同样在途中遇到身体的麻烦,可是埃文斯和奥茨的结局却是不一样的。前者受到了一定的照顾,他应该是在集体的帐篷里安然去世的。这个结局比较正常,容易让读者接受——正面典型事例。后者却是独自走进暴风雪迎接死亡的,而竟“谁也不敢说一句阻拦他的话,也没有一个人敢伸出手去向他握别。”这就匪夷所思了——特异非典型事例。其实,我们现在已经不能用常理来思考生命的哲学问题了。试想,埃文斯精神失常但毕竟身强力壮,当其他四人“毫不迟疑地迅速赶到下一个贮藏点”的时候,适当指引,埃文斯可能就跟上了队伍。所以,他并没有需要大家生拉硬拽,否则,在那恶劣的环境中,大家是无论如何不能弄走他的。而奥茨的情况已经不一样了。从2月17日到3月2日,又是半个月过去了,物质的限制加上身体的消耗,所有人已经达到了无以复加的虚弱和疲惫,现在奥茨冻掉了脚趾,行走“踉踉跄跄”,是注定无法跟随大家逃离苦海的。剩余的三人将熬到哪一天死去也无法预知,横竖都是死,只是死的地方,死的方式大同小异罢了。让奥茨自主选择终结生命的方式,有对他的尊重,也有同行者的无奈。很像中国古人的一种唯心思想:听天命,尽人事。对埃文斯,就是尽人事,对奥茨,就是听天命。虽说正常,也悲从中来;看似异常,却暗合命理。文学伦理中的典型环境中的典型塑造(形象、意象、情节等)及非典型概念,就在两起人命关天的事例比较中,展现出来。
对传记《伟大的悲剧》的赏析,还可以有很多的角度,也能用更细腻的视角和方法,但发掘的方向总是一致的:即对探险家精神的褒扬,对探险家生命的
[作者通联:山东临清市康盛庄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