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 辚 林娜娜
(云南农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云南 昆明 650201)
近20年来,中外学者从合法性、持久性、调适性、坚韧性、稳定性等方面探讨了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获得成功的原因,尽管各自的立场、观点和方法不同,理论工具也呈现多样性、交叉性、前沿性,但很多学者都肯定了中国共产党的成功与“中国共产党的成员和组织”密切相关,“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能”一定有着特殊密码。本文试图从系统论、控制论的角度探索百年中国共产党作为一个超大规模控制系统的可靠性问题,可靠性密码也是解读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能”的关键密码。
所谓可靠,按照《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指“可以信赖依靠”;“真实可信”。①现代汉语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640.可靠性是指在一定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条件下,系统保持正常运转和连续工作的能力。①系统工程学中的可靠度R(t)是一个时间的函数,是指产品、系统在规定条件下和规定时间内完成规定功能的概率。实际上,我们也可以用系统连续运转时间,即首次出现故障而使系统运转中断或者出现重大事件的时间之期望值来表示其可靠性。这时可以用系统在长期运行中的平均利用率来表示系统可靠性。如果系统平均连续运转时间为T,中断后平均修复时间为τ,则在系统运转过程中没有出现降级使用等使系统功能有所改变的情况下,系统利用率η=T÷(T+τ)。缺乏可靠性的系统随时可能出现工作故障、程序失范、运行脱节、信息紊乱,极端的情况下会对系统本身和环境造成破坏。如果构成大系统的元素、因子、子系统如党员、基层党组织、政权机关、军队等的可靠度不高,则系统的可靠性也不能得到保证。元素和子系统的可靠度主要体现为党员和基层党组织的忠诚度、组织性、纪律性、执行力。
共产党是无产阶级的先锋队,是由无产阶级中觉悟的先进分子所组成的。但是,党要成为无产阶级的先锋队,就必须经常有系统地注意调剂自己党员的成分,既要保证先锋队性质,又要适应中国社会的阶级结构和阶级关系,尽量扩大党的组织规模。
大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在组织发展、工农运动中异军突起,初步彰显了自己的强大组织性、纪律性、可靠性。在党的领导下,1925年的五卅运动、1925—1926年省港大罢工都取得了巨大胜利,并且在1927年1月成功地收回汉口与九江的英租界。西方学者认为:“这些成功要归功于中共在城市工人中所做的工作。在第一次国共合作快要告终的时候,共产党已经可以影响大约300万制造厂、煤矿与铁路工人。这一数字与1920年的38万5千人相比增加了不少。”②(美)费正清.剑桥中华民国史(第1部)[M].章建刚,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564.“工潮发生的次数也有增加:从1925年的348次增加到1926年的435次,尽管大多数工潮都是由于经济方面的原因而导致的。”③(美)费正清.剑桥中华民国史(第1部)[M].章建刚,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564.此外,农民运动也蓬勃发展起来。1921年彭湃在海陆丰创办农协,该协会1923年曾拥有会员10万人,后来在广东全省发展到70万人。1927年湖南农民协会会员达200万之多,湖北则有250万,江西有83000农会会员。1927年6月,国民党武汉政府的农民部公布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数字:仅六省农协会员人数就已达900万之多。④(美)费正清.剑桥中华民国史(第1部)[M].章建刚,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566-567.从这时起,工人、农民一直是党最基础、最骨干、最坚定的组织成分。“八七”会议后中国共产党开始了武装起义和武装割据,在根据地的党委、政府、军队中最主要的成分是工人、雇农和贫农,他们是革命最坚决的分子和最值得依赖的力量。
表1 中央苏区党的干部统计表(1932年7月)⑤ 江西省档案馆,中共江西省委党校党史教研室.中央革命根据地史料选编(上)[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662.
续上表
1939年,当时任中央组织部长的陈云同志提出:第一,首先是加强优秀的工人成分。但共产党不是“工党”,不是全体工人都可入党的,而只是工人阶级中最觉悟、最积极和最忠实于工人阶级事业的优秀分子。第二,党应该注意到贫苦的农民和知识分子成分。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落后中国,存在着广大的、贫苦的、革命的农民群众和深受压迫的、贫苦的、有革命要求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他们是“发展党员的最好的对象”。第三,党应该特别注意到女工和贫苦的革命的小资产阶级妇女——农妇和知识分子妇女的成分。第四,一切党员必须为无产阶级的共产主义事业奋斗。无论何种成分的党员都必须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要坚决反对使党降为各阶级的“民族革命联盟”的任何观点。①陈云文选(一九二六—一九四九年)[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67-69.抗战爆发后至1941年底党在大发展中新增加70余万名党员,1945年党的“七大”时中共有1211128名党员。这121万名党员中地方党员98.4万余人,部队党员22.7万人;1947年底增加到275.9万人,其中地方党员227万余人,部队党员48.8万。②严玉树.中国共产党组织工作通论[M].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90:38.到1949年下半年,中共326万多地方党员中,农民出身的占83%,工人出身的占5.87%,两项合计接近90%。1950年,全国共有约20万个党的支部,除军队支部外,在16.9万个地方支部中,农村支部占79.8%,大部分集中在老解放区和半老解放区;工厂、矿山、企业支部占3.65%;两项合计达到83.45%。③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历史(第2卷)(1949—1978)上册[M].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11:166-167.西方学者在探讨中国“共产主义胜利的根源”时特别关注了中共的组织能力,“中共党员的组织才能和个人行为对扩大党的影响起了主要的作用,且不说某些特定的争议使得某个方面容易受到共产党人的渗透”,“由于其农民基础,这一运动与许多传统的农村组织和反抗形式发生联系,并受其影响”。④(美)詹姆斯·R.汤森,布兰特利·沃马克.中国政治[M].顾速,董方,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6:15-16.中共党员和党组织的组织动员能力与其构成成分密切关联,是中国革命走“农村包围城市道路”的必然要求。
中国共产党诞生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环境中,党不能拒绝农民和小资产阶级分子加入党的组织,因为要建设一个广大群众性的、坚强有力的党,就必须吸收一切劳动人民中的先进分子入党。但是,每个党员身上都带着旧社会的痕迹和烙印,为了保证政治系统和党组织的质量,共产党员的标准不能降低。延安时期,陈云同志提出,共产党员有六条标准:第一,终身为共产主义奋斗。共产党员要有不怕牺牲、不怕困难和奋斗到底的决心。第二,革命的利益高于一切。党内有了这样为革命为党的利益而牺牲一切的党员,才能保证党胜利地完成革命。第三,遵守党的纪律,严守党的秘密。第四,百折不挠地执行决议。无论日常工作还是生死关头、无论有党监督还是没有党监督、无论胜利还是失败的时候,共产党员都要忠实地执行党的决议,只有具备这样坚定和顽强的英雄气概,才配称为一个好的共产党员。第五,群众模范。群众常常根据党员的行动来测量党,所以党员无论何时何地的一举一动,都要给群众良好的、模范的示范和影响,使他们更加信任和敬重我们党。第六,学习。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研究中国的历史和时事政治的情况、学习军事知识和军事技术(特别是游击战争)、学习语言文字、向实践和群众学习,这是在复杂的、不断变化的革命环境中保证党员不迷失方向、能独立工作、完成党的任务的能力保证。①陈云文选(一九二六—一九四九年)[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72-78.可以说,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绝大部分党员每时每刻都在经历生死考验,遵守党的纪律、严守党的秘密、执行党的决定、为党牺牲一切几乎是共产党员的标准行为模式。
首先是牺牲。从“四·一二”政变到1928年上半年,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被杀害的达31万多人,其中共产党员26000多人。②胡绳.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M].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1:77.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抗日战争时期,由于敌强我弱,作为群众模范、士兵模范的共产党员在战争中牺牲巨大。毛泽东在《井冈山的斗争》一文中说,红军“天天在战斗,伤亡又大”③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63.,“党代表伤亡太多”④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64.,“现在红军中党员和非党员约为一与三之比,即平均四个人中有一个党员”⑤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66.。李天焕将军回忆,红四方面军在川陕根据地每次战斗,党员、干部伤亡经常占全体伤亡的50%以上,有时甚至占80%以上。“三十军八十八师、九军二十五师、三十一军九十三师等,虽然每次战斗伤亡党员占大多数,而我们也是在战斗中去注意发展党员,因此,经常保证百分之四十以上的党员数量。”⑥艰苦的历程: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革命回忆录选辑(上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351-352.在完成举世闻名的长征后,中央红军陕甘支队仅剩6000余人,而他们离开江西时有五个军团共86000人。美国著名中国问题专家李侃如(Kenneth Lieberthal)认为:“长征给中国共产党带来了惨重的伤亡。不同的资料提供了不同的数据,但大约有80%—90%最先参加长征的人没能活着抵达延安。”⑦(美)李侃如.治理中国:从革命到改革[M].胡国成,赵梅,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54.广大党员不怕牺牲的精神和意志品质赋予中国共产党无比坚韧的忍耐力、执行力、战斗力,在危急时刻最值得信赖和依靠的往往是共产党员。
其次是学习。从建党以来,学习一直是中国共产党党的建设的重要内容,党一直致力于建设一个新型的马克思主义学习型政党,党的各项建设都贯穿着学习教育活动,党从政治、思想、组织、作风、制度、纪律各个方面保证全党始终充满学习的意志、动力和热情,共产党员不仅是工作的模范而且还是学习的模范。革命战争年代,一旦加入人民军队,任何人都要进行文化学习和政治学习,这是我军区别于国民党军的基本标志。李侃如认为:“中共早期曾具有城市平民倾向,并接受外国的指导。后来,它开始坚实地扎根于这个第三世界国家最贫困的地区,并且发展出一种深刻的本土化和高度军事化的特征。”⑧(美)李侃如.治理中国:从革命到改革[M].胡国成,赵梅,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45.其实,李侃如的表述并不准确,中国共产党和它领导的军队、根据地在本土化、军事化的背后是政治化、知识化。对军队中的党员来说,政治学习、组织生活几乎是除训练和打仗以外最重要的事情。曾经被红二、六军团抓获的传教士R·A.勃沙特回忆:“红军只要在某个地方住得久一些,都要设置‘列宁室’”。①R·A.勃沙特.神灵之手[M].银川:黄河出版社,2007.在陕北,埃德加·斯诺参观的一个列宁室的图书主要有“标准中国红军教科书及讲义,俄国革命史,两种从‘白区’秘密输入或夺到的杂志和中国苏维埃的出版物,像《红中国日报》《党的工作》《斗争》等等”②(美)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M].1939年上海启明书局译本.昆明:昆明师范学院翻印,1979:271.。斯诺也参加过红军的政治学习,他发现尽管条件艰苦,但大家的学习热情很高。“各人都坐在他们随身带来的砖头坐位上面(你常常可以看见这些学生到学校的时候是一手挟了笔记簿,一手拿了砖头的)。”每次集会都有一个主题,气氛热烈,有演讲、讨论,甚至争论。③(美)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M].1939年上海启明书局译本.昆明:昆明师范学院翻印,1979:273.据埃德加·斯诺的调查,红军士兵平均年龄19岁,其中60%—70%的士兵识字,能够写简单的信件、文章、标语和传单。这是因为红军士兵从入伍那天起就开始学习读书识字,课本是专门为他们编辑的,学习进步快的还有奖励如笔记本、铅笔之类。④(美)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M].1939年上海启明书局译本.昆明:昆明师范学院翻印,1979:243.可以说,中共军队所以能打仗是因为他们是一支有文化的军队,其中,共产党员就是学习的楷模。六届六中全会后,全党开展了在职干部教育工作,1939年全延安参加在职干部学习的有4060人。⑤陈至立.中国共产党建设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347.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中共的组织、军队、根据地得到迅猛发展,党的先进性和纯洁性、适应性和可靠性也遭遇严峻的考验。1942年4月3日《解放日报》的一份调查表明:87%的党员是在战争爆发之后入党的;39%的党员是文盲;在中央财政办公厅中,约有61%的党员“不安心”于他们的工作。⑥费正清.剑桥中华民国史(第二部)[M].章建刚,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754.这个时期全党开展的“大生产运动”、“整风运动”就是一场学习、教育、实践运动,结果不仅实现了物质生活的“丰衣足食”,而且实现了全党在思想上、政治上、组织上的空前进步和团结统一。李侃如从“学习”的角度高度评价了中国共产党的组织能力:“日本的侵略客观上给了中国共产党发展的机缘——尽管这是通过共产党人在学习适应新环境和在逆境中获益方面做得比国民党人好而做到的。”⑦(美)李侃如.治理中国:从革命到改革[M].胡国成,赵梅,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55.
一般而言,如果系统由若干个子系统或单元组成,其可靠性为各单元可靠度的乘积。系统越庞大、越复杂、层级越多,所用的元素、因子、子系统越多,则可靠性越差。从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开始,中国共产党局部执政系统就逐渐演变为一个超大规模的耗散结构系统,内部要素多,子系统发生故障或失效的概率上升,而且一旦系统功能发生衰退现象,在敌强我弱的残酷态势下,系统有可能崩溃。为了保证元素、子系统的可靠性,以及连接元素、子系统的结构可靠性,必须强化常态化、制度化的可靠性检验。对中国共产党局部执政系统而言,秘密工作制度、党员和干部的甄别和审查、组织巡视、党内监督、群众监督都是发现可靠性问题的措施和制度化保障。
首先是秘密工作制度。“八七”会议决定党的组织转入秘密状态,中央成立组织局,大的省委或县委可以成立组织会议,以便加强集中领导。同时,党中央建立了党的秘密工作制度和纪律。这些制度规定:党的机关的一切决议、决定、调遣等,全体党员,不论其地位如何都要绝对服从,要严格遵守秘密纪律,保持革命气节,凡是稍有破坏党的纪律的,立刻停止工作,直至开除党籍。①严玉树.中国共产党组织工作通论[M].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90:24.当时的情况十分严峻,用周恩来的话讲:“自‘八七’会议至今一年有半,在白色恐怖压迫之下,各省组织几经破坏,干部牺牲不计其数,而自首告密叛变的事亦由南而北渐渐遍及于全国上级党部。于是党的无产阶级基础日益削弱,党的组织日益脱离群众、隔绝社会,上级党部机关尤多形成空架子,完全与群众生活相隔绝。”②周恩来.周恩来选集(上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19.1934年6月,当时兼任中共中央白区工作部部长的陈云同志在谈到白区工作时专门讲到“秘密工作”问题:“秘密工作最重要的条件是要深入群众,取得群众的信任和保护。”“党和群众组织的各种会议,要有群众各种形式的掩护。党和群众组织的各个单位,在严重的白色恐怖的条件下,可以分别隔离。”③陈云文选(一九二六——一九四九年)[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28.秘密工作制度和纪律既是系统可靠性的保证又是检验系统可靠性的标尺——违反秘密工作制度和纪律的党员和基层组织很容易被敌人破获。秘密工作制度和纪律让我们党在经历了大革命的失败后迅速从低谷中走出来,党员规模和基层组织重新壮大,1930年9月全国党员发展到12.2万名。1933年12月,川陕苏区召开全省第三次党员代表大会时,党已建立23个县委、1个特委(巴中)、2个道委(巴中、绥定),地方党员发展到3万多人。④温贤美.川陕革命根据地论丛[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1987:8.1936年7月,洛甫对到访陕北的埃德加·斯诺讲:“在长江流域的整个苏区(赣、闽、湘、苏、皖、鄂),以前党员总数大约是四十万。”⑤(美)埃德加·斯诺.红色中国杂记(1936—1945)[M].党英凡,译.北京:群众出版社,1983:101.费正清等人回顾中共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的艰难岁月时评论道:“从1927年国共两党交恶到1937年第二次国共合作这之间的10年,对于共产主义运动来说,是一段几乎陷入灭顶之灾,充满了祸患、考验以及痛苦的时间。然而在这个时期,也产生了经验丰富的和久经考验的领导人,他们不仅有能力生存下来,而且有能力赢得政权。让我们先来看一看中国共产党的成员和组织,这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中共在这些年中遇到的困难的严重性,以及他们是如何克服这些困难的。”⑥费正清.剑桥中华民国史(第二部)[M].章建刚,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185.秘密工作制度和钢铁般的纪律提高了政治系统的适应性、可靠性和生存能力、发展能力,这是中国共产党转危为安的关键密码。
其次是党员和干部的甄别和审查。党员的忠诚是党组织先进性、纯洁性、战斗力最可靠的保证。党员的忠诚需要党从选拔、发展、培养、教育、考核各个环节进行把关和甄别,党的战斗力从根本上来源于拥有一大批合格的、对党和人民事业无限忠诚的党员的无私奉献。对于敌探、奸细、阶级异己分子、投机分子、太落后分子,必须坚决从党内洗刷出去,否则系统的可靠性无法保证。1927—1937年由于“左”倾路线的干扰,在党员和干部的甄别和审查的过程中苏区犯了肃反扩大化的错误,宗派主义者在苏区采取“逼供信”的手段,大挖所谓AB团和改组派、社会民主党,在中央苏区、鄂豫皖苏区、湘鄂西苏区尤其严重。闽西根据地搞“肃清社会民主党”,红12军连以上干部半数被肃,根据地也由原48个区缩小到22个区。夏曦在湘鄂西根据地搞肃反,两年中逮捕了2000多人,杀害220多人。⑦陈至立.中国共产党建设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254.张国焘在鄂豫皖搞的白雀园“大肃反”,三个月就“肃掉了两千五百名以上的红军指挥员,十之六七的团以上干部被逮捕、杀害,极大削弱了红军的战斗力”。⑧徐向前.历史的回顾(上)[M].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4:152.这种错误路线指导下的甄别和审查无助于系统可靠性的提高,反而极大削弱了系统的可靠性。1938年3月15日,中共中央为迎接抗日战争的高潮作出《关于大量发展党员的决议》,特别提到:“大量的发展党员,不是采用不经审查的拉夫式的办法,新党员的入党,必须经过支部一定党员的介绍与一定党部的审查。”“严防汉奸、托派分子、阴谋家、投机家混入党内,但不能因此妨害党的大量发展。”①陈至立主编.中国共产党建设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315.彭真同志认为,看一个党员干部是否忠诚,革命觉悟、责任心和执行力是关键。“能否把党的政策根据当地情形具体化,能否坚决执行并把它很好地实现。”“对于党所给的任务及本级决议能否按时完成,完成的程度方法如何。”“工作的经常性与责任心。”“言行是否一致。”②彭真.关于晋察冀边区的工作和具体政策报告[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1:148-149.彭真同志谈到对干部的审查、鉴定和甄别时,第一点就是“思想意识的锻炼,政治立场坚定的程度”,包含三个方面:(1)在民族斗争和阶级斗争中,所表现的阶级立场是否坚定及坚定程度。(2)在斗争中(民族和阶级)特别在危急时所表现的顽强性如何。(3)是否永远把党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自我牺牲的精神如何,个人与党的关系的处理是最基本的问题。③彭真.关于晋察冀边区的工作和具体政策报告[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1:148.这三个方面就是衡量党员忠诚度和可靠度的关键变量。彭真同志曾举过一个蠡县洪山堡的例子:“一个模范支书、中学生(地主)善作假记录、假报告,小组长均安置了心腹,破路成功,冬学办得好,公粮完成很快,扩兵按期完成,一直被称了半年模范支部。区委下去检查工作看不出,找小组长均是其心腹。其直接目的是把持村政权,不要减租减息,其他一切工作都可作。”④彭真.关于晋察冀边区的工作和具体政策报告[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1:153.这样隐蔽很深的坏支部不是孤例,其执行力是有选择的,对系统的可靠性有极大破坏。抗日战争时期,为保证党组织的可靠性,中共在各根据地都加强了对党员、干部和基层组织的审查和甄别工作。通过清除异己分子、敌特分子、落后分子,整顿落后、软弱涣散支部,确保留在系统内的都是忠诚度和可靠度较高的党员,这是提升政治系统可靠性的重要手段。
再次是巡视和监督制度。1927年中国共产党的五大选举产生了中央监察委员会,从系统论、控制论的角度讲,标志着政治系统具有了负反馈回路调节机制,这对于系统的稳定性、可靠性有重要意义。它的作用在于:当系统快速发展和演化时,正反馈调节不断得到强化,系统输出朝着增大的方向可能更加偏离预设目标;当系统在剧烈的不稳定状态中迅速向稳定临界值靠近,直至相对平衡状态面临崩溃的边缘时,一般负反馈调节机制才得以启动,系统输出开始减小,系统“内环境”重新趋于稳定。“八七”会议后,中央要求从中央到城市、县委都必须有1至3人经常巡视下级党委直至支部的工作,了解中央指示贯彻执行情况。土地革命战争时期,苏区建立了较为完善的巡视和监察制度,包括各级巡视员、工农监察部、控告局、检举委员会、突击队、同志审判会、群众审判会。1933年,任弼时在湘赣两省组织会议上专门讲到党组织的中心工作之一是“巡视制度的建立”,提出:“县的巡视员可增加到五个人,大县可增加到七八人,省委可有十四五个巡视员。巡视员除传达上级的决议外,要能帮助下面来具体执行这一决议,解决困难的问题,要注意发展下层群众的工作积极性与创造性,而不是去代替它,要考查县区委及支部的领导方式。”⑤江西省档案馆,中共江西省委党校党史教研室.中央革命根据地史料选编:上[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668.这就把巡视工作的任务讲清楚了,就是传达决议、帮助执行、解决困难、联系群众、巡视检查。苏维埃政府通过制度化设计,主要是监察制度、巡视制度、审计制度发挥了常态化、制度化的可靠性检验职能,在军队、政府、企业、银行、学校等单位揪出了不少贪污腐败、堕落变节分子,如在中央苏区的国家银行、印刷厂、造币厂、中央互济总会、县区政府中都发现“老虎”和“苍蝇”。而面向普通老百姓的《红色中华》经常充当了组织监督、群众监督、舆论监督的载体,其常设专栏“突击队”、“铁锤”就是专门揭露苏区政府官员不作为、乱作为、贪污腐化、吃拿卡要、投机倒把、包庇反革命分子、私通敌人、求神拜佛等行为的。如1933年7月8日《红色中华》第92期报道:“反帝拥苏总同盟委员、前任宣传部部长及工农剧社的常委兼教员张欣,又高又大,一贯消极怠工,工作方式完全是官僚主义,贪污腐化,将总同盟的经费,天天拿了去上酒馆。”组织上把他调到工农剧社,“他竟将一切经费带走”。客观评价,在残酷的战争年代,苏区党和政府治理官员不作为、乱作为、贪污腐化、堕落变节等不法行为的力度是很大的,打击强度、报纸曝光频率彰显了中国共产党局部执政系统的负反馈调节能力,有力提升了政治系统的可靠性。抗日战争时期,各抗日根据地的行政监察和监督制度主要有四种方式:一是,区、村镇监察委员会的监察;二是,参议会的监察;三是,区民代表会及乡(或村)民大会的监察;四是,行政机关的内部监督。这些监察和监督机制基本发挥了应有的维护系统良性运转的职能,清除了一些危害系统稳定性和可靠性的坏分子。例如,1944年,陕甘宁边区子长县东一区一乡乡长汤洪栋、指导员史志才,因违法失职,以权谋私,压迫群众,引起群众不满,同年7月召开乡民大会,一致提出将他们罢免。最后在县政府的同意下撤销了他们的职务。中国共产党组织系统内部则有党内监督和纪律检查制度承担负反馈回路调节和纠错机制,张国焘和王明违反党的政治纪律和组织纪律的行为就是通过党内监督处理的。
对于控制系统来说,可靠性问题不仅是故障问题还有故障后修复的能力问题。因此,与可靠性相对应的一个概念叫作维修性或修复性,是指系统发生故障后在规定条件下和规定时间内的修复能力。为了降低故障平均修复时间,提高系统的故障维修能力和修复能力,需要从结构、体制、机制、程序上提高系统的互换性设计和冗余配置能力。互换性的基础是元素、因子、子系统的系统化和标准化程度,当一个子系统或其中的元素、因子失效时,就可以有同等质量和标准的替补因子接替上来,大大减少故障修复的时间。事实上,互换性设计也是一种冗余配置设计。冗余技术即通常所说的并联备份设计,是提高系统可靠性的一种有效方法,它是用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手段来达到同一功能;当一个手段失效后,另一个手段仍可完成其功能。只是所有的手段都失效时,系统才告失效。冗余配置设计可以起到有限损坏、冗余递补的作用,尽量充分满足安全可靠的要求,保证系统在运转中危险性、故障率降到最低。理论上讲,构成系统的因子、要素数量越多,则可靠性越低,但只要系统体现出较高的系统化和标准化程度,互换性和修复性就能保证系统的可靠性。在革命战争年代,“党指挥枪”的建军原则不仅是保持人民军队性质的根本原则,而且据此建立起的一整套军队政治工作、组织工作、领导工作制度提高了系统的互换性设计和冗余配置能力,从可靠性上解释了我军为谁打仗、跟谁打仗、打什么仗、为什么经常打胜仗的原因。
“中国的红军是一个执行革命的政治任务的武装集团”①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85.,必须绝对服从党的领导,军队中的政治工作制度是红军的特色和优势,红军所以艰难奋战而不溃散,“支部建在连上”是关键密码。西方学者认为:“政治训练在使红军有别于军阀和国民党的军队方面,起了最重要的作用。”“政治训练要求红军建立一个双重的组织和系统,负责进行战略指挥和政治工作。”①费正清.剑桥中华民国史:第二部[M].章建刚,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218.红军的军事指挥系统和政治系统之间“具有良好的沟通渠道”。②费正清.剑桥中华民国史:第二部[M].章建刚,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218.李天焕将军回忆:“红四方面军的各级政治机关,有一套完整的组织系统。方面军、军、师都有政治部,团有政治处,各级政治部处有组织、宣传、地方等部门(即部、科、股),有各级党务委员会(团级以上),各级政治部处是在上级政治机关及同级政治委员领导下进行政治工作。一般来说,各级政治机关是比较健全的(比军事机关),无论在部队的巩固上,扩兵对部队的补充上,后勤供给工作的领导上,战时政治工作上,都起了它应有的作用。”③艰苦的历程: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革命回忆录选辑(上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353.政治系统内的干部不仅能相互补充和替换,而且还能和军事干部进行交叉互换,即政治干部同样能打仗。“干部及政工人员在火线上能以身作则。不但冲锋在前,退却在后,而且连政指、营政委、团政委同军事指挥员一样能指挥部队战斗。不但是指导员、政委如此(这是普遍现象),就是团政治处主任、师政治部主任,在作战的时候,同样带一个团或营进行战斗。”④艰苦的历程: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革命回忆录选辑(上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350.从红军时代起,人民军队的这个特点和优点一直保持至今。
在革命战争年代,尤其是敌强我弱比较明显的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和抗日战争时期,我军干部战士的牺牲巨大,如果军事系统缺乏有限损坏、冗余递补的功能设计很容易导致系统的彻底瘫痪。李天焕将军回忆:“四方面军部队因在战斗中干部伤亡很大,各级指挥员、政工干部在战斗前都指定了代理人,如连长负伤或牺牲,副连长或一排长代理,支部书记负伤,组织干事代理。干部在火线上负伤以后,部队不致混乱,仍然有人指挥,继续战斗。”⑤艰苦的历程: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革命回忆录选辑(上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352.中央红军和陕北红军、红二十五军会师后,很快体现出军事系统的互换性能力,不仅实现了部队的重新整合和编成,而且取得了东征和西征的胜利,为后来的三大主力红军在西北会师和出征抗日打下坚实的组织基础。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在广大的敌后成功地组织起党、政、军、民一体化的连锁组织结构,军事系统的互换性能力更强,主力部队、地方部队、基干民兵相互补充和配合,游击战争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在华北平原,基干民兵的地道战、地雷战、麻雀战等新型作战样态与主力部队“化整为零”、“敌进我进”的“武工队”斗争相配合进行离合集散运动,以三击(迎击、侧击、尾击)和三速(速战、速决、速撤)打击日军,体现出极高的军事系统的互换性水平。西方学者称:“尽管创造这样一种军事结构是一项复杂艰巨的任务,而且这种结构还要因时间地点的不同而有所改变,然而共产党还是逐渐建立起了一种深入到社会各个角落的联系紧密、等级分明的军事制度。”⑥费正清.剑桥中华民国史:第二部[M].章建刚,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680.
除了军事系统和政治系统具有很强的互换能力、冗余配置能力和递补能力,军队、党委和地方政府也具有较强的相互适应性、互换性、递补性,人员调动、组织转移、机构撤并、角色转换都能顺利完成。人民军队既是战斗队,又是宣传队、工作队、生产队,尤其在开辟新区时,军事系统和政治系统要承担大量的地方性工作,军事干部、政治干部很多要兼任地方政府的职务,担负起打仗、筹款、征兵、群众工作、建立政权、发展生产等多重复合的任务。除了高级干部的流动和调配,如抗战时期刘少奇去华北、华中,罗荣桓去山东等,“这种情况对大批下级干部更是家常便饭”。抗日战争时期,党在延安储备和训练了数以万计的干部。“1939年,数千八路军的政治干部被派到华东帮助新四军在根据地进行群众动员。不过,这种人员调动不是全部性的,而是经过挑选的。它要保证领导的连续性,对地方条件的熟悉,以及对上级领导的忠诚。”①费正清.剑桥中华民国史:第二部[M].章建刚,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682.1944年,抗日战争进入到局部战略反攻阶段,党中央决定向两个战略方向调派干部,一批干部进入东北,359旅和一批干部约5000人挺进华南。截至1946年底,由党中央直接调动的干部共有10394人,其中去东北的达4664人。此外,中央还从其他地区往东北调去干部20000余名以及100个团架子的军事干部。这些从各地汇聚而来的党政军干部组成了东北各级党政军领导机构,在东北局的领导下,迅速开展了创建东北根据地的工作。1946年7月之后,以这批干部为骨干,组成了12000名干部工作团下乡发动群众搞土改,为巩固根据地发挥了中坚作用。②严玉树.中国共产党组织工作通论[M].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90:37.1948年底,为迎接全国解放,中央开始着手从华北、华东、东北、西北、中原成建制调出干部随军南下,这是继东北之后的又一次干部大调动。当时解放区地方干部大约有30万人,中央抽调53000名干部约占解放区地方干部总数的六分之一。③严玉树.中国共产党组织工作通论[M].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90:42.全国解放后,各地都缺乏熟练干部,中央提出“把军队变为工作队”,让210万解放军就地转化为地方干部。可以说,政治系统、军事系统、政府系统、群众系统之间跨地域、跨系统、跨职能的交叉互换是保证中国共产党组织的可靠性——战斗力的特殊密码。李侃如在讨论“中国共产党根据地治理的神话”时,认为“培养对政治事务、政府管理和军事都精通的干部(即能够胜任全方位领导的人)”是中共成功的重要因素。④(美)李侃如.治理中国:从革命到改革[M].胡国成、赵梅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62.在全党一盘棋、全军一盘棋的整体性中干部的大范围交流和互换,尤其是中高级干部的交流和互换,是我们党的一大政治优势和组织优势。
中国共产党作为一个超大规模控制系统,可靠性的好坏关乎系统的生存,尤其是在急难险重的危急时刻,可靠性的价值甚至起决定性作用。系统工程学中表征可靠性的主要特征量有:可靠度、失效率、平均失效间隔时间、故障平均修复时间、维修度、有效度等。从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各个历史时期考察,在大部分时间段,中国共产党执政系统中元素和子系统的可靠度是比较高的,同时,系统建立的常态化、制度化的可靠性检验措施也是有效的,大幅降低了系统的失效率和平均失效间隔时间。理论上讲,随着时间推移,中国共产党执政系统的可靠性是按照负指数规律下降的,越到后面下降速度越快,改善的办法就是结构改革、功能提升和系统重建。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一直致力于提升党政军群各系统的系统化和标准化程度,通过保证互换性和修复性持续改善系统结构和功能,即使由于常态性、突发性事件导致政治系统中某一个子系统发生失效和破坏时,党通过设置备用系统或者递补系统,紧急启动也可以保证整个系统的连续运转。例如,“皖南事变”后新四军军部从损失到重建的时间就是故障修复时间MTTR只有15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