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西亚〕黎紫书
在这屋子里住了快十年,直至几个月前水管坏了,她才发现。
修水管的师傅向她展示那些物件:衬衫、袜子、香烟、杂志、半瓶矿泉水,还有一只小抱枕。
“有人住在那里。”水管工说出他的结论。
她望着天花板,刚才水管工攀上去的地方——那半米见方的黑洞,里面一片漆黑,她心里毛毛的,又觉得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呢?太耸人听闻了吧。
可水管工手上的证据又让人不得不相信,真有人住在她家的天花板上。那人是怎样做到的呢?晚上,像个忍者那样飞檐走壁,掀开瓦片蹿进去?
水管工耸耸肩,两个人胡乱做了些猜测,仍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水管工问她:“要不要报警?”
她愣了一下,再看看那黑洞,很用力地思考了十多秒,最终对水管工说:“得了,我会自己去处理。”
她却没想着去处理。待水管工把东西放回去,盖上天花板,她付给对方修水管的钱,送他到门外,过后便锁上门,躺在沙发上凝视着天花板。她想,那住在天花板上的人应该没想过要伤害她吧,要真有那样的动机,也实在没什么好犹豫的。她一个独居的单身女子,每天下班后把自己重门深锁在这屋子里,看电视,做饭,洗澡,看电视,睡觉。倘若在这里发生什么不测,大概要等尸臭溢出来,才会有人发觉吧。
要是没有危险性,她倒喜欢那样,有个人和她住在一起。是吧?嗯,是的。从那天起,她忽然变得开朗起来,给自己添了好些颜色亮丽的新衣服和化妆品,每天下班后更想赶回家了。她把电视开得大声一些,睡前还会放一点轻音乐,然后钻进被窝里聆听天花板上的动静。那人在吗?喜欢这些音乐吗?有没有在窥视着她呢?她真没想过要去查个究竟,怕最后揪下来的是个蓬头垢面的疯汉,或者是个十分不堪的老头子。
就这样好了,她有一种与人同居的感觉,那几乎是一种幸福感,起码不再孤单。她甚至在做饭的时候,想到要多做一份,然后她摇头笑自己傻,并感到快乐。
要不是碰见邻居,她会一直这样快乐下去吧。但她毕竟遇上了,是同一排屋子的某一户人家,是个男人。她周末早上去菜市场,经过那间屋子时,听到男人对隔壁的邻居大声说:“这畜生是很听话,就一点不好,它常常把家里的东西藏起来,衣服啦,枕头啦,有些都找不回来了。”
她心头一震,脚步加快了些,始终不敢转过头去看。
她一边走一边想,这地方真叫人厌倦,也许该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