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海燕,王亦君
(1.重庆大学 管理科学与房地产学院,重庆 400044;2.重庆大学 建设经济与管理中心,重庆 400044)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强调,我国实施科教兴国、人才强国战略。人才作为科技进步、创新发展的核心力量,是经济发展的重要资源,是中国人口由数量红利转向质量红利的关键因素。近几年来,住房问题一直是我国的社会热点,也是影响人才流动的重要因素。中经网数据显示,从1998年到2019年,我国住房价格平均增长超过3.51倍,逐年上涨的房价对人才居住地选择的影响出现趋势性变化。一方面,高房价会提高人才在大城市安家置业的门槛,对人才的流入产生一定阻碍;另一方面,高房价意味着更好的城市经济发展潜力、更匹配的工作机会、更大的财富增长空间以及更优质的公共服务和基础设施,能够吸引人才流入。总体而言,房价变动对人才流动的影响大小及方向如何?当前正值持有环节房产税大规模征收实施细则出台之际,房产税对房价以及对人才流动的进一步影响,都是我们关注和研究的焦点。因此,本文将运用一般均衡理论,重点研究住房价格对人才流动的影响,结合房产税政策冲击,观察房价以及人才流动的变动情况,以便从全局视角预判人才流动的变动趋势,为相关部门精准施策提供理论支撑。
从人才迁移的内在原因出发,国内外大量学者从不同角度展开了讨论。人口迁移的推拉理论认为,迁移行为发生的原因是迁出地与迁入地的推力(或称排斥力)和拉力(或称吸引力)共同作用的结果。劳动力迁移理论(如新古典经济学理论)认为,劳动力流动是对不同区域工资差异和就业机会的合理性适应。影响人才流动的因素有很多,总体上可以划分为宏观因素和微观因素。从宏观因素角度出发,格莱泽(Glaeser)等提出“消费城市(consumer city)”理论,认为人们选择居住地时要同时注重三方面要素,即在该城市能获取到的工资水平、该城市所能达到的消费水平以及能提供的生活质量的高低。此外,区域政府治理环境、经济水平、产业结构、科技氛围、城市舒适性等指标已被证实对人才具有吸引力,其中经济环境被视为人才在跨地区流动前必然要考虑的因素。同时,生活成本、人口集聚、城市环境污染等则会对人才产生挤出效应。而微观因素对人才流动的影响主要来自三方面:一是企业层面,二是个人层面,三是社会关系层面。晋升政策、企业目标、自身发展机会、工作成就感、配偶工作、子女上学等也被证明能直接或间接影响到人才流动。
人才流动的影响因素众多,生活及住房压力也是人才流动中需要考虑的重要因素。赫尔普曼(Helpman)在克鲁格曼(Krugman)的新经济地理学模型基础上引入住房市场因素,发现地区的住房价格会影响劳动者的相对效用,进而抑制劳动力在该地区的集聚。随后,大量学者对赫尔普曼的理论分析进行了实证检验。部分学者认为,人力资本流失的原因来自房价的急剧上升,部分认为房价较高的城市拥有更高的技术密集率,带来一系列财富效应,能聚集更多的高学历劳动者,反之住房市场不景气的地区房价相对较低,往往意味着人力资本的下降。
国内更多学者认为,房价对人力资本的影响并不是单方面的,其同时存在吸引和阻碍作用。骆永民和刘艳华建立PVAR模型,利用1998—2008年省级面板数据,研究发现房价上涨对人力资本的影响朝哪个方向发展取决于吸引力和推力的大小。张莉等通过建立二次函数和条件logit估计方法,利用2012和2014年中国劳动力动态调查数据,发现房价上涨既可降低预期未来收入的不确定性促进劳动者流入,也可通过居住成本的提高抑制劳动者流入。刘广平等运用面板回归方法分析2003—2016年中国省级面板数据,发现房价对人力资本产生先挤出后集聚的效应。林雄斌等建立固定效应模型并采用工具变量法,利用2005—2014年51个城市的对应宏观数据,发现房价上涨总体上和人才吸引力呈正向关系,但一旦上涨为泡沫,则可能会产生人才挤出效应。
纵观房价对人力资本或人才流动影响的研究,我们发现:第一,现有文献更多采用局部均衡理论方法,研究结果有赖于模型选择、数据的收集口径、方式与处理方法,较少学者从一般均衡理论和数值模拟角度开展研究。相比较局部均衡,一般均衡更能系统体现市场中各要素在面对经济变动时的动态反应以及变化趋势,更符合现实情境。第二,现有研究更多地是基于人口结构变化对住房价格的影响,而并没有从人才群体与非人才群体的住房特性来展开讨论。因此,本文利用2010年第二季度至2021年第二季度相关宏观季度数据,以及2013—2018年中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数据,构建异质性流动人口家庭部门的DSGE模型,包含人才群体和学历技能较低群体两类家庭,从一般均衡的角度来分析房价变动对人才流动的影响机制和影响效应。本文的主要创新体现为:在动态随机一般均衡模型(DSGE)运用领域中首次将家庭部门划分为人才群体与劳动技能较低群体,考虑两类人群的异质性建立一般均衡模型;从理论层面加深了房价和人才流动的作用机制分析,丰富和发展了房地产和人才流动交叉领域的相关理论。
本文参考亚科维耶洛(Iacoviello)的建模思路和邓翔等有关房产税的设定,结合研究目标进行简化,构建出具有以下结构特性的DSGE模型:以流动人口为大类,细分为人才群体和非人才群体。其中人才界定为具有大专及以上学历或担任专业技术职务、获取专业技术职务资格的人。由于迁移成本是一次性支出,故在此效用函数的确定中,不考虑迁移成本;为简化模型,生产部门拟用道格拉斯生产函数,假定房地产部门供给不变,政府部门通过对劳动收入、居民消费、住房消费以及资本征取一定税收,同时对公共设施进行投资(具体形式为居民公共消费)、支付人才群体政策补贴和政府一次性转移支付。模型引入四个外生推动因素,包括房价冲击、生产技术冲击、住房需求冲击与房产税冲击。
1. 家庭部门
根据目标要求,仅对流动人口进行分析。将流动人口按照学历和技能高低,划分为人才群体和非人才群体。假设全体流动人口是完全理性人,人才群体和非人才群体都可以根据效用高低选择是否迁移。其中人才群体的迁移会受到人才政策的影响,而非人才群体不会受到人才政策的影响。家庭部门通过当期普通商品私人消费、住房需求以及劳动力供给实现家庭效用最大化。
(1)人才群体。人才群体进行普通商品消费,投入劳动力、住房消费,获得工资收入,享受公共设施服务(表现形式为公共品消费),同时受到人才政策影响(即得到一定财政补贴)。其中公共消费包含家庭在本地区所能享受到的医疗服务、教育服务、交通运输、基础设施服务等。
(1)
人才群体面临的预算约束如下:
(2)
(3)
(4)
(5)
(6)
(2)非人才群体。与人才群体家庭不同,假设非人才群体迁徙不受人才政策影响,且没有政策优惠,该类人群由于自身资本问题,不考虑买房问题,一律采用租房来解决住房需求。
(7)
非人才群体家庭的预算约束如下:
(8)
(9)
(10)
(11)
2. 生产部门
生产部门的生产函数为:
=1-
(12)
资本积累方程:
+1=(1-)+
(13)
厂商的静态最大化效用为:
(14)
其中,,为资本租金或回报率,即资金的使用成本,是社会工资平均水平。
3. 政府部门
政府的每期预算由下式给出:
(15)
其中,是流动人口消费占市场总消费的比例,是流动人口工资水平对社会平均工资水平的贡献度,是人才群体占总人口比例。
4. 市场出清
在市场均衡下,产品市场、劳动力市场分别满足如下的出清条件:
,+,=
(16)
(17)
(18)
+=
(19)
=,+,
(20)
(21)
1. 参数校准
表1 稳态参数校准
2. 参数贝叶斯估计
无法确定的参数,如各项冲击的标准差和冲击系数,采用贝叶斯估计法。参考张伟进等的研究,确定房价冲击、生产技术冲击和住房需求冲击自回归系数具有均值为0.5、方差为0.1的beta先验分布;参考邓翔等的研究,确定房产税冲击自回归系数具有均值为0.8,方差为0.1的beta先验分布;各冲击的标准差具有均值为0.01的inv_gamma先验分布。模型含有4个冲击,所以选取的用于观测模型稳态特征的观测变量个数不能超过4个。因此选择观测变量为产出(GDP)和房价(由中经网住宅商品房销售额与销售面积之比确定),采用2010年第二季度至2021年第二季度中经网相关数据,进行贝叶斯估计。同时,考虑数据存在的季节性变动,将数据对数化后进行单边HP滤波处理,去除趋势项。贝叶斯参数估计具体结果见表2。
表2 部分参数的贝叶斯估计
本文主要目的是探讨在市场达到一般均衡的情况下,利用贝叶斯估计的DSGE模型结果分析各项冲击引起的房价变动、人才流动之间的动态关系。通过将由房价冲击直接导致的人才流动变化和由房产税和住房需求变化引起的房价变动而间接导致的人才流动的变化作对比,综合比较分析房价变动对人才流动的影响。本文主要做了三个方面的脉冲响应分析图:①房价正向冲击下直接观测人才流动相关变量的影响;②住房需求正向冲击下,其他人才流动相关变量所受影响的脉冲图;③房产税冲击下,观测房价变动影响图,从房价角度分析人才流动的影响。为方便比较,我们均以外生冲击偏离均衡值1%的变动为基准,来观察各经济变量的动态路径。
1. 房价冲击下相关变量的响应分析
图1是一单位房价正向冲击下,人才流动变化以及其他经济变量的脉冲响应。一单位正向的房价冲击直接导致人才劳动占比下降约0.02%,但却在短期内迅速回到平稳状态,影响效果不明显且周期短,表现出一定的挤出效应。人才群体劳动力和工资受影响的趋势与人才劳动力占比相同,一单位房价正向冲击即时拉低人才群体劳动力和人才群体工资分别约0.15%和2.3%,后迅速回归平稳状态。对比其他变量,一单位房价正向冲击对于住房需求则存在较长周期的显著影响,它即时拉低当期人才群体住房需求约2.60%,在约25期(6年)回落至平稳状态。
图1 房价冲击脉冲响应图
由方差分解可知房价冲击解释了2.08%的人才流动,即房价的波动并不是导致人才流动最显著因素,但因其波动影响市场均衡,导致其他经济变量如居民消费、工资、产出等变量发生变化,人才会因家庭效用最大化而面临是否离开当前环境的选择,表现为人才群体劳动力减少。这与当前的研究是一致的:上涨的房价对人才集聚、人才吸引有负向效应。一线城市中,存在高房价下生活压力促使人才逃离的现实现象。可见,仅由房价冲击引起的房价正向变动能引发即期小范围的人才流出,影响效果低且持续时间短,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上涨的房价对于人才的挤出。
2. 住房需求冲击下相关变量的响应分析
图2是一单位住房需求正向冲击下,人才流动变化以及其他相关变量的脉冲响应。一单位正向的住房需求冲击即期拉升房价约0.20%,随后第2期开始下降,约7期后(约1年半)回落至平稳状态。人才群体住房需求对该冲击的反应呈向上隆起状,且影响周期较长,即期拉升住房需求0.05%,于第四期达到峰值后逐渐回落至稳态值。一单位正向的住房需求冲击对于人才群体各项变量起到了正向的作用,即期拉升人才群体工资约1.70%,拉升人才劳动力约0.80%,拉升人才劳动力占比约0.01%。可见,由住房需求增加而引起的房价的上升对于人才群体并无挤出效应,反而导致一定程度的人才流入。
图2 住房需求脉冲响应图
住房需求冲击引起的变动结果符合价格理论,在住房供给一定的情况下,住房需求增加引起住房价格一定幅度的上涨。同时住房需求增加意味着该地仍有盈余的市场空间,人口与经济有向上发展的可能,即使房价上涨,但对于人才而言仍有吸引力。同理,当住房需求开始出现下降趋势且住房价格出现短期下降时,同样能导致人才的外流,这与目前我国二、三线城市人才流动现状一致。
3. 房产税冲击下相关变量的响应分析
图3是一单位房产税冲击对房价的影响及人才流动相关变量的反应。总体来看,房产税冲击影响效果明显且持续周期长,各相关变量当期受到冲击,发生变化后约100期(25年)才重新回归平稳状态。一单位正向的房产税冲击降低房价约0.25%,同时可拉升人才群体劳动力约0.01%,拉升人才群体劳动力占比超过0.0011%,提高人才群体工资水平约0.15%。因房产税的增加导致政府财政收入的提高,故而一次性转移支付支出增加,表现为即期拉升约1.80%。可见,正向房产税冲击能对房价产生一定抑制作用,且对人才流入起到一定正向作用。
图3 房产税冲击脉冲响应图
房产税的实施,一方面对上涨的房价起到了一定抑制作用且效果长期有效,有利于缓解人才住房生活压力,对人才群体的消费也产生一定刺激,利于市场活力的激发,对社会经济发展有一定促进作用,模型结果表现为人才群体工资水平的提高及人才的流入。另一方面,房产税的实施能提高政府的财政,利于增强公共服务,抑制房地产市场的过度膨胀,利于城市产业结构的优化,以给予人才更多的发展空间,在缓解住房压力的同时可满足自身发展要求,吸引人才的流入。
综上所述,房价自身上涨、住房需求增加以及房产税冲击对人才流动的影响分别如下:仅房价自身的上涨(非其他因素导致),在一定程度上会导致人才的挤出,但此效果较弱并且持续周期短。一旦挤出现象出现,在回升至稳态值后反而会继续增加,随后再次回归稳态值。住房需求的增加则会导致房价在短期内出现增长,而房价增长的同时会伴随着人才群体的劳动力以及工资的短期小额上涨,从而最终会表现出短期内对人才流入的刺激。而由房产税冲击导致的房价变化以及对应人才流动的相关变量的变化却是一个长期的过程。由房产税导致的房价的长期下降现象,会伴随当期人才群体各项变量的增加,具体表现为工资的增加、人才的流入以及政府财政的增加,进而有增加人才补助的可能。
在一般均衡框架下,本文建立了DSGE模型,以流动人口为大类,根据人才群体和非人才群体的异质性特征,模拟房价变动对人才流动的影响,同时观测房产税和住房需求偏好对房价的影响效果,分析直接和间接房价变动对人才流动的影响。
通过模型的脉冲响应分析可以回答周期性变动因素如何影响人才流动,结论如下:第一,房价自身原因的上涨能引发小范围的人才流出,影响效果低且持续时间短,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上涨的房价对于人才的挤出效应。第二,由住房需求增加引起的房价的上升不会对人才产生挤出效应,反而表现为对人才的吸引。第三,与住房需求引起的房价短期变动不同,房产税的实施对于房价起到了长期的抑制效果,对人才的流入起到了正向推动作用。
不同形式房价变动对人才流动存在截然相反的影响趋势,为缓解人才外流和加强人才吸引力,本文提出如下三点启示。
第一,针对不同原因导致的房价波动而引发的人才外流现象,政府应出台对应政策。房价的变动对于劳动力的影响是短期的,但对于住房需求的影响却相对更长。当前全球经济下行,我国也正处于经济增长率和房价下行阶段,且伴随老龄化加速加深,住房需求的下降已成为现实。根据近5年中经网公布的70个大城市新建商品住宅销售价格指数,一线及新一线城市房价虽有短暂回落,但整体上呈现稳中有涨的态势,而2021年9月起多数二、三线城市住房价格持续下跌。可以推测,未来住房市场不会出现大幅度的房价上涨,但住房市场仍不稳定。住房市场的波动,通过影响经济环境,对工资收入以及人才群体未来规划产生负向效应,同时也会抑制居民的消费意愿,降低居民购买力,使得市场经济萎缩,形成恶性循环,更加加剧人才的外流。房价的上升下降短期内都会对区域经济产生影响,同时通过传导路径进一步影响人才的居留意愿。为平抑由房价变动带来人才群体流出的风险波动,政府需加大力度保证房价的稳定性,并维持市场的稳定性;应做好房价变动的趋势预测、分析变动原因和确定影响周期的长短,据此制定相应的人才政策。
第二,持有环节房产税的普遍征收,一方面,对房价能产生持久性的抑制作用,一定程度上能缓解人才群体的住房压力以及生活压力,缓解人才外流的趋势。同时,房产税的征收会给居民带来一定的税务负担,降低社会福利,各地异质性房产税同样影响人才流动。另一方面,房产税的实施增加了当地政府的财政收入,若这部分收入用于当地公共服务建设,如投入义务教育、公共品和基础设施等,可有效提高居民的纳税意愿,增加城市宜居度与工作创新度,进而增加城市吸引力,达到吸引人才流入的目的。因此,房产税实施对“房住不炒”、房地产业健康发展及长效机制建立意义重大。
第三,房价变动引起房地产市场变化,影响上下游其他行业及区域产业结构,也会影响人才流动。房地产业是我国重要的产业部门,房价的变动短期内影响房地产关联企业发展,如建筑业、传统制造业、金融业等,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本地区的人才结构,同样也限制了人才发展的方向。但市场资源是有限的,房地产行业对其他行业(如高新技术行业)产生了挤出效应,影响制造强国和技术创新目标实现,导致高技术高技能人才流失。
本文研究还存在以下不足:为简化模型,本文设定房地产供给不变,并没有设置房地产生产部门,也没有细分其他生产部门,所以无法从房地产供给侧角度进行模拟,也无法从理论上证实房价变动对产业结构的具体影响;同时,本文并没有考虑投资需求、预期等影响房价变动的变量;新政持有环节房产税实施细则及其影响也无法准确判断,只能从需求侧得到房产税冲击对房价及人才流动的长短期影响。这些不足是我们开展下一步研究的逻辑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