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夫子
鲁迅先生的《从讽刺到幽默》一文,批评20 世纪30 年代中国文坛逃避现实,直言从讽刺堕落到幽默,并尖锐地指出,即使是流行的幽默也不少是为笑笑而笑笑的成分。
讽刺堕落,因为讽刺家少了;讽刺家少了,因为做讽刺家危险指数太高。讽刺家常常把讽刺的锋芒直指假丑恶及其帮凶,自然会遭到反对派的痛恨、谩骂乃至攻击。就好比一只蜜蜂,不好好酿蜜给人甜头,却偏爱拿尾针蜇人给人苦头,即使真能治病救人(传言可以治风湿),谁又喜欢平白无故被针刺?讽刺家只好收了针变得圆滑,摇身一变而成幽默家。其实幽默也不失为一种斗争手段,假使能够“以笑为幌子发泄出胸中的闷气”,这样的幽默也是难能可贵的,就怕“为笑笑而笑笑”,单纯地为博听众一笑而大讲笑话,哈哈一笑之后,并未剩下多少可供咀嚼回味的东西。
现在又如何呢?讽刺家依然不讨喜,这似乎很正常,人之被刺而生痛感的规律,肯定不会因时代的改变而改变,愿意被蜇而享受疼痛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哪怕告诉他这可以治病救人。幽默家倒是日见增多,俨然过江之鲫,可惜多数都是“笑笑家”。别的且不说,单从杂文的发展来看,似乎也能见些端倪。
如今,杂文匕首、投枪的作战功能逐渐弱化,一变而为大头针或者痒痒挠,不但少了讽刺的锋芒,就连幽默也懒得幽默了。多数是道德家抢了道德的制高点(或许从未离开过),板起面孔教训人,那情形宛如四世同堂的老太爷庭训,孙男娣女是不能反驳的。当然也有道德家肯放下身段,摘掉脸上的老太爷面具,幽上一默逗人笑,可惜幽默的火候和力度拿捏不好,哄着人笑或胳肢人笑,仿佛马戏团里拙劣的小丑。
讲笑话好歹能化解尴尬或使人吐出胸中一点闷气,唱赞歌却最易害人,因为赞歌只会麻痹人的神经,让被赞者舒舒服服地中毒。但唱赞歌是安全的,绝无讽刺家的危险不说,还极有可能获得被赞者抛来的媚眼,甚至是财物或权杖——当然这需要被赞者有些实力才行——其实爱唱赞歌的文人怎会不事先判断?他们嗅觉敏锐,早就摸清了赞颂对象的底细了。我们并不排斥杂文唱赞歌,但要看为谁而唱,为真正的英雄唱赞歌就没有错,如刚辞世的袁隆平,为人类吃饱饭做了大贡献,却一身稻花、两袖清风,值得人们为他大唱特唱赞歌。其实,杂文的批评若换个角度看,也是赞颂——批评的对立面可不就是赞颂?
当然,不肯加入唱诗班的讽刺家改行颠大勺,且煲得一手好鸡汤,变身“鸡汤家”的也不少。学会看市场行情,且能随行就市,这不能全怨鸡汤家们。厨子做饭菜,是最在意食客舌尖上的鉴赏的。他精心炖了上好的老母鸡,加了大量的花椒、辣子和桂皮,以为可以让食客好好发一发汗,对健康大有裨益,不料食客却只爱又香又浓腻人的鸡汤。人家爱甜香,厨子却总端出辛辣,自然不讨食客的欢心,我们的杂文从此就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