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书灿 张晓琳
“结衔五行”的有无及其真伪之辨,自清代以来一直是学术界争讼不止的一个重要话题。由于明代秦汝操、秦酉岩抄本的存在,以及清人藏书所见部分明本收录有“结衔五行”①[1]437,故大部分学者对“结衔五行”的存在持肯定态度。如孙诒让认为:“明以来刊本,无此五行,惟旧钞本有之,盖犹西晋时校上之旧。”[2]283孙氏进一步论及:
汉刘向校定古书目录,皆属于《叙》后,故司马贞《史记索隐》引《穆天子传目录》云:“傅瓒为校书郎,与荀勖同校《穆天子传》。”宋本高续古《史略》亦云:“郎中傅瓒,即师古注《汉书》所引臣瓒者也。”皆即指此叙首五行也。臣勖者,荀勖;臣峤者,和峤。孔颖达《左传后叙》疏引王隐《晋书·束皙传》云:“汲郡初得此书,表臧秘府,诏荀勖、和峤以隶字写之。”新《晋书》《束晳》《和峤传》并不云峤与荀勖校《竹书》。此《叙》盖勖、峤二人同进。故称臣而不箸姓,吴琯《古今逸史》及近时洪筠轩校本所载《叙》,并止题荀勖撰,误也。第四行“秘书校书”四字,统下“傅瓒”一行,张宙结衔称“中郎”,当为“郎中”之误。盖张、傅二人,同为秘书校书郎中也。李林甫《唐六典》秘书郎注:“《晋起居注》云:武帝遣秘书图书,分为甲、乙、景、丁四部,使秘书郎中四人,各掌一焉。《晋书》云:‘左太冲为《三都赋》,自以所见不博,求为秘书郎中。’此所引乃十八家《晋书》,新《晋书·左思传》,则删去‘中’字矣。宋氏除‘中’字。”据李说,则晋曰秘书郎中,宋曰秘书郎。《索隐》引作校书郎者,省文。新《晋书·职官志》秘书监属官,有丞有郎,则误依刘宋官名除“中”字,非晋制也。此五行不徒可证《索隐》,并可证史文之误,旧本书之可贵如此。[2]283-284
清代以来,亦有部分学者认为“结衔五行”乃后人伪作。如清人周星诒认为:“昭文张氏旧抄,虽题衔与合,恐故作伪书以欺人者。”②[3]600近代学者顾实对周星诒的怀疑提出批评:“周氏考之未审,故妄疑结衔五行为伪作也。”[4]19顾氏强调:“宋人所据《穆传》之荀勖等序首,确有结衔五行,而明以来相传旧抄本有此结衔五行者,当出自宋人传本无疑矣。”[4]7张公量在孙诒让考证的基础上,注意到了“时勖为中书监,同第录者中书令和峤,秘书主书令秘书校书中郎张宙,郎中傅瓒,瓒即师古注《汉书》所引臣瓒者也”[5]。这一记载,进一步证实了“结衔五行”在宋代已有,绝非后世伪作。系统地梳理明代二秦本以及清代“影宋本”之间的传抄情况,对于探究两者之间的联系以及进一步探究元明《穆天子传》版本系统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
秦柄(1527—1582),字汝操,江苏无锡人,嗜藏书,与其弟秦柱有绣石书堂、雁里草堂为藏书之所,二人去世50 多年后,绣石书堂仍存[6]1032。秦汝操手抄本《穆天子传》是明代为数不多保留“结衔五行”的版本之一,今已不存,颇为遗憾。现仅能从孱守老人冯舒校杨仪万卷楼藏《穆天子传》跋中了解一二。冯氏校杨仪本卷末空白题跋详见图1所示:
图1 冯舒校杨仪万卷楼藏《穆天子传》序首及卷末题跋
卷末题跋:
此册为杨梦羽所藏,崇祯己卯借得锡山秦汝操绣石书堂钞本,并取家所有范钦订本校读一过,两日始终卷,老眼已昏,灯下更自草草。孱守老人识于空阁居。卷首三行,诸本所无,独见秦本。
序首三行:
领中书令议郎上蔡伯臣峤言部,秘书主书令史谴勋给,秘书校书中郎张宙,郎中傅瓒校古文穆天子传已讫,谨并第录。③
而瞿镛《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收录《穆天子传》旧抄本,其跋云:
旧题曰:“古文”,又“晋郭璞注,荀勖校定”。向为杨五川藏书,依元刊本传录。叶心有“万卷楼杂录”五字。后冯己苍得之,以锡山秦氏抄本校过,改正讹字,补录序首结衔五行,其文云:“侍中中书监光禄大夫济北侯臣勖。一。领中书会议郎上蔡伯臣峤,言部。二。秘书主书令史谴给。三。秘书校书中郎张宙。四。郎中傅瓒校古文穆天子传已讫,谨并第录。五。”别本皆无之。孱守老人跋云:“此册为杨梦羽所藏。崇祯己卯借得锡山秦汝操绣石书堂抄本,并取家所有范钦本校读一过,两日始终卷。老眼已昏,灯下更自草草。识于空居阁。”今上方朱笔皆其手迹,可宝也。卷首“上党冯氏藏本”“鱼虞严珍藏印”“稽瑞楼”诸朱记。[7]452-453
对比杨仪万卷楼原题跋,瞿氏《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中“并取家所有范钦本校读一过”少一“订”字,应是传抄致误。顾实考云:“‘卷首三行,诸本所无,独见秦本’,则秦本似误荀勖序首之结衔五行为三行,必出于传录之误,而秦本并非结衔五行所出之祖本也明矣。”④[4]15-16从图1序首可见,卷首第一行“穆天子传序古本(冯舒朱笔改‘古文’)荀勖序”,第二行“侍中中书监光禄大夫济北侯臣荀勖撰”,这句被冯舒用朱笔圈掉“荀”和“撰”字,视作五行结衔的第一行,故而在天头补齐剩下的四行结衔。而从图1可见,冯舒所提到的“卷首三行”中“三”字并非“五”字之形误,故笔者怀疑冯氏之所以将“结衔五行”记载为“卷首三行”,或是句读之误差。
冯舒(1593—1649),字己苍,嗜抄书,好收集珍奇异本。叶德辉称:“明以来钞本书最为藏书家所秘宝者,……曰冯钞,常熟冯己苍舒、冯定远班、冯彦渊知十兄弟一家钞本也。”[8]226-227冯舒校万卷楼本时是崇祯己卯年(1639年),此时秦汝操已经逝世50 多年,其父秦汴所筑藏书室绣石书堂以及秦汝操自己的雁里草堂在父子三人相继离世后,所藏之书恐有流散,冯氏从何人手中借得此本,目前暂未见记载。
有学者比校杨仪万卷楼本中冯舒所校改的秦汝操本内容和明刊、抄诸本,发现“冯己苍朱笔校改不同于明刊、抄诸本者共有13 处”[9],这表明“秦汝操抄本是独立于明本《穆传》系统之外的一个版本”[9]。明刊本中大部分版本出自元代至正本,秦汝操本与诸本不同,按顾实所言,“明刊本、抄本《穆传》,皆出元刊本,而俱无荀勖序首之结衔五行”[4]11。因此,秦汝操抄本所据底本毫无疑问应是保留有结衔五行的宋本。
秦四麟,字景阳,一字酉岩,号季公,江苏常熟人,喜藏书,所抄书甚富。黄庭鉴在《爱日精庐藏书志序》中评价秦氏藏书云:“吾邑自明五川杨氏以藏书闻于时,厥后秦酉岩、赵清常辈继起,皆以购访古籍为事。”[10]132秦酉岩所藏、抄书籍“格纸版心刻‘致爽阁’三字或‘玄斋’二字,或‘玄览中枢’四字”[11]624。秦氏所抄《穆天子传》今已佚失。顾实《穆天子传西征讲疏·知见书目提要》收录张金吾《爱日精庐藏书志》所见秦酉岩藏本:
《穆天子传》旧抄,前有荀勖《序》,首有结衔五行云:“侍中中书监光禄大夫济北侯臣勖(一行),领中书令议郎上蔡伯臣峤言部(二行),秘书主书令史谴给(三行),秘书校书郎中张宙(四行),郎中傅瓒校古文穆天子传已记,谨并第录(五行)。”记当作讫,形误字也。此五行,世行本无。板心有“元览中区”四字,盖秦酉岩藏本也。⑤[4]19
张宗祥《铁如意馆随笔》中也提及“一抄本”:
《穆天子传》,以范钦刻本为善,今亦凤毛麟角矣。予壬戌夏得一抄本,半页九行,行二十字。首行标“穆天子传”,下空一格,标“总六卷”;空一格,标“古本”;空一格,标“荀勖叙”。次行低二格,标“侍中中书监光禄大夫济北侯臣勖”。三行标“领中书令议郎上蔡伯臣峤言部”。四行标“秘书主书令史谴给”。五行标“秘书校书中郎张宙”。六行标“郎中傅瓒校古文穆天子传已讫,谨并第录”。七行顶格标“叙”字。八行以下为叙文。盖即张金吾《藏书志》所载之本也。取范刻校之,乃知范本尚不及此本之精。[12]86-87
张宗祥所校抄本共“六卷,不署撰人”[13]260。王贻梁、陈建敏《穆天子传汇校集释》中也收录了张宗祥所见抄本的“结衔五行”,所记载的内容有所出入⑥,如“谨拜第录”[14]379,《张宗祥文集》中为“谨并第录”。王贻梁指出:“此本当非张金吾所录秦酉岩本,因文字相异颇多。如此本,‘’,秦本作‘勋’,此本‘中郎张宙’,秦本作‘郎中张宙’,此本‘讫’秦本作‘记’,此本‘拜’秦本作‘并’,相差较大。而再校秦汝操本、九行二十二字本、孙诒让见本,则较相近,但是否同本则尚未可断定。又由张氏言此本精于范本视,此本至少为明代抄本可无疑义。”[14]379其中,关于“九行二十二字本”,王氏又补充道:“由黄氏校语视,九行二十二字本传文与其他明刻本近同,盖当时传本基本如是,而其之优,在于荀勖序首之有结衔五行者。”[14]373然而“九行二十二字本,无序二篇”[15]459,更不必说荀勖序首有“结衔五行”,这与王贻梁之言相抵牾。陈肖杉认为:“明末冯舒据秦柄抄本补结衔五行于杨仪抄本卷前,黄丕烈又据冯舒所补增结衔五行于校跋本卷前。”[16]42今天津图书馆所藏黄丕烈校跋本《穆天子传》,卷首副在三阁序题名之眉端,朱笔题云:“案顾校本此序系补抄。序文前款式略列如左:穆天云云、侍中云云、领中云云、秘书云云、郎中云云、序、古文云云。”[17]可见,黄丕烈校跋本的“结衔五行”并非如王贻梁和陈肖杉所言,而是从顾校本中来。顾实《黄荛圃手校穆天子传跋》云:“吾家千里广圻抄校《道藏》本有‘结衔五行’,黄荛圃校本即从彼转录。”[18]283黄氏校《穆天子传》时,多本合校其中便有顾广圻所校抄本,如黄氏卷一正文末朱笔跋“丙寅小除夕,以顾千里影抄《道藏》本校”[17]。卷六正文末,朱笔跋:“用顾广圻传校旧抄本校正,乙丑初冬。荛翁。”[17]而顾广圻抄校的“《道藏》本”中的“结衔五行”应是自从兄顾抱冲校抄的“影宋本”《穆天子传》处补抄。因此,王贻梁所见黄氏校跋本中“结衔五行”是从顾氏兄弟的影校本中抄补而来。王氏误以为此乃九行二十二字本所有,同样,也并非陈肖杉所言,为黄氏据冯舒抄补所增。
张宗祥自认为所见“旧抄本”与张金吾所言秦酉岩本同,王贻梁校张宗祥见本的结衔五行后认为其与秦汝操抄本、九行二十二字本、孙诒让见本相近[14]379,然张金吾见本有秦酉岩之印记,如“元览中区”等。据《铁如意馆随笔》中所记,此抄本并未有任何可以表明抄本主人的痕迹,因此,张宗祥所见本是否为秦酉岩本,有待考证。
目前有明确记载,见过秦汝操抄本《穆天子传》者仅冯舒一人,此后学者及藏书家皆以冯氏校补内容作题跋著录。疑秦汝操抄本恐冯氏之后已流散或佚失。至于秦酉岩抄本,明人多无记载。根据《爱日精庐藏书志》记载,秦酉岩本藏于爱日精庐。道光六年(1826年),张金吾破产,藏书尽数散出抵债,为同里瞿绍基和张蓉镜所得[19]173,三年后张氏逝世,而《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记载中并未有张金吾所藏秦酉岩本《穆天子传》的著录。张蓉镜“少年喜聚书,配姚早卒。家有味经书屋,搜罗倍于乃祖。藏书之处曰小嫏嬛福地,又有萝蘼亭长诸印”[20]205。其小嫏嬛福地所藏之书后归张均衡、张乃熊父子的藏书室——适园⑦,著有《适园藏书志》[21]161。笔者查阅《适园藏书志》未见著录张金吾藏本。然《适园藏书志》并非收录适园所藏全部书目[22]81,因此,张金吾藏秦酉岩抄本《穆天子传》或有迹可循。
清末藏书家多以《爱日精庐藏书志》所题跋的秦酉岩抄本加以抄录。然而二秦本所收结衔内容在几经传抄后发生了变化。如《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著录的秦汝操抄本二、三行结衔中“中书会议郎”与昭文张氏《爱日精庐藏书志》中记载的秦酉岩本结衔不同,秦酉岩本为“中书令议郎”,而非“会议郎”。朱希祖考“会议郎”言:“二行结衔,颇有误字脱文倒文。余尝据《晋书·和峤传》,为之改正如下:‘侍中(言部二字之误,又倒置于下)、领中书令(会为令字之误)、议郎、上蔡伯(脱上字)臣峤。’”[23]87瞿氏著“中郎张宙”,张金吾见本为“郎中张宙”,“中郎为郎中倒文”[23]88。顾实认为:“据张氏《藏书志》所录结衔五行特详,似优于锡山秦氏本之结衔五行。然亦有一误字,即讫误作记,当仍出于转录而致误。”[4]19
表1 秦汝操抄本、秦酉岩抄本和张宗祥所见抄本结衔五行异文情况⑧
从表1来看明清时期秦汝操抄本、秦酉岩抄本的结衔五行内容在各家传抄中发生了改变。一方面,从秦汝操抄本来看,杨仪万卷楼本《穆天子传》所收录的“结衔五行”与瞿镛家塾刻《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中所收内容只有一字之差,即“令议郎”和“会议郎”的一字之差,“会”乃“令”字之形讹[23]87,冯舒校补杨仪万卷楼本早于瞿镛《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所以“会议郎”应是瞿氏抄录之误。另一方面,张金吾《爱日精庐藏书志》收秦酉岩本题跋,在后世传刻中也出现了不少异文之处:光绪十三年(1887年)校印本变道光七年(1827年)本的“”字为“勋”字。不唯如此,顾实所见《爱日精庐藏书志》中“结衔五行”内容也与道光七年本有两处不同,顾实收为“郎中张宙”“记”,道光七年本为“中郎张宙”“讫”,在光绪十三年本和《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中,这两处内容与道光七年本一致。《籀庼述林》中提到旧抄本《穆天子传》(即张金吾藏秦酉岩抄本)仅一“记”字不同,“中郎张宙”与道光七年本一致[2]283。可见,顾实《穆天子传知见书目提要》收录的结衔内容中的异文应是抄录时产生的错讹。至于张宗祥见本,王贻梁《穆天子传汇校集释》所收《铁如意馆随笔》中“结衔五行”内容也出现了传抄异字。由表1可知,1984年刊发的《铁如意馆随笔》中“谨并第录”是为“并”,而非王贻梁所录“拜”字。若以较早著录三个本子的版本记载的内容来看,即冯舒校万卷楼本《穆天子传》、道光七年张氏爱日精庐刊本《爱日精庐藏书志》和1984年刊《铁如意馆随笔》,无论秦汝操本、秦酉岩本以及张宗祥所见本,“结衔五行”的内容应是一致的。
综上所述,明代保留有“结衔五行”的版本有秦汝操和秦四麟两个抄本。根据学者考证,“结衔五行”应出自宋本[4]7。关于后世传抄著录的秦汝操本与秦酉岩本结衔五行内容,二本略有不同,若非为传抄中讹误,二本或出自同一底本。
小波分析是由法国石油工程师Morlet于1980年在进行地震数据分析工作时首创。它是一种信号的时间-频率分析方法,具有多分辨率分析的特点,在时域和频域都能反映出信号的振幅、相位和功率的局部变化特征,近年来广泛用于多尺度气候分析研究中[6]。Morlet小波母函数的形式为:
清代藏书家所见“影宋本”《穆天子传》同明代秦汝操、秦酉岩抄本一样有五行结衔。目前所知清代“影宋本”主要为顾之逵藏本和袁寿阶藏本。
清代《穆天子传》“据书目题跋记的记载,最早藏有‘影宋本’的是顾之逵”[9]25,其与袁寿阶同为乾嘉时期的著名藏书家。陈肖杉于今俄罗斯列宁图书馆东方文献中心寻得顾抱冲校影宋本,“顾抱冲以《范氏奇书》本为底本校影宋抄本,异同处则以朱笔校改于《范氏奇书》本之上”[16]39。是因其所得影宋抄本“断烂不全”,“文字古奥”,故而未敢以原抄本为底本。其校本荀序前有顾氏朱笔补抄原本结衔五行,内容如下:
穆天子传 总六卷 古本 荀勖序
侍中中书监光禄大夫济北侯臣勖
领中书令议郎上蔡伯臣峤言部
秘书校书中郎张宙
郎中傅瓒校古文穆天子传已讫谨并第录[16]40
而且据陈肖杉所见,影宋本“每翻九行行廿字”,荀序从“古文穆天子传者”开始,并无“序”字,卷一标题为“穆天子传第一,古文郭璞注”,六卷皆如是[16]40。
《穆天子传》一卷
顾抱冲校影宋本。宋本九行,行二十字。
顾氏手校曰:“壬子春,得一影宋钞本,断烂不全,失去一叶,其文与注则微有异同,因研朱细校其异。顾文字古奥,未敢妄订是非,行就博雅家正之。癸丑霜降后二日,抱冲校毕记。”[24]308
赵诒琛《顾千里先生年谱》中也记载了顾抱冲校影宋本跋,其内容与缪荃孙所收录无差,只在“癸丑霜降后二日”下注“九月二十一日”[25]348。此二人皆言顾抱冲所校影宋抄本是一卷本,比二人稍晚的王文进《文禄堂访书记》中也记载这一校跋,内容如下:
《穆天子传》六卷,晋郭璞注。清顾抱冲据宋校明范钦刻本。半叶九行,行十八字,注双行。白口。板心下记字数、刊工姓名。荀勖序。顾氏手跋曰:“壬子春,得一影宋抄本,断烂不全,失去一叶。其文与注则微有异同,因研朱细校其异,顾文字古奥,未敢妄定是非,行就博雅家正之。癸丑霜降后二日,抱冲校毕记。”有“墀诏”“锡纶”“江阴缪氏藏”印。[26]212-213
缪荃孙、赵诒琛记载顾氏所校影宋本为一卷本,然而陈肖杉见顾抱冲影宋本后,认为原影宋抄本为六卷本,这与缪、赵二人著录内容相互矛盾。陈肖杉指出:“顾抱冲以《范氏奇书》本为底本校影宋抄本,异同处则以朱笔校改于《范氏奇书》本之上。《范氏奇书》本《穆传》六卷一册,半叶九行十八字,详后。”[16]39-40可见“此本为六卷本,非缪荃孙所言一卷本,缪氏或以一册为一卷”[16]40。
袁廷梼号寿阶,乾嘉年间苏州有名的藏书家。潘景郑《著砚楼书跋》《妙道人手校旧抄本穆天子传》中记载:
《穆天子传》未见宋元旧本,流传至今,以明天一阁本为最善,以其从元本所自出。吾吴袁氏五砚楼藏有校影宋抄本,后归张氏爱日精庐,今已不可踪迹。此旧抄本所据,即天一阁本,前有妙道人朱笔题记云:“从五砚楼影宋抄本校录,并取洪颐煊校正本正其未是,就各书翻绎引用之语,随记上方,足称善本。”妙道人者,为吾乡前辈吴有堂先生志忠,即世称璜川吴氏者是也。[27]216
潘景郑,江苏吴县人,家藏丰富,藏书渊源可追至祖上潘奕隽。潘奕隽与黄荛圃、袁寿阶为好友,常互为藏书题跋[28]209-211。潘氏在《妙道人手校旧抄本穆天子传》指出,吴袁氏五砚楼藏有《穆天子传》校影宋抄本,后此本归于爱日精庐收藏,而且当时“吴中周锡瓒、袁廷梼、顾之逵、黄丕烈四家宋元旧椠及秘不经见之书陆续散出,陈揆与妻兄张金吾各择优购藏”[29]316。因此,张金吾收有袁廷梼藏校影宋本是有可能的。那张金吾爱日精庐中所藏秦酉岩本是否就是袁寿阶藏校影宋本呢?在《爱日精庐藏书志》中并未见到除秦酉岩本之外的《穆天子传》影宋本记载,是否张氏并未收进《爱日精庐藏书志》?然《爱日精庐藏书志序》云:“其前此逸在名山、为世所不经见者,间附解题,以识流别,名之曰《爱日精庐藏书志》。”[10]67又云此书择录原则:“宋、元旧椠,有关经史实学而世鲜传本者,上也;书虽习见,或宋元刊本,或旧写本,或前贤手校本,可与今本考证异同者,次也;书不经见,而出于近时传写者,又其次也。”[10]67据《爱日精庐藏书志序》可见《爱日精庐藏书志》以宋元版本为上,而袁寿阶所藏《穆天子传》影宋本为当世罕有,张金吾甚少不录。而且从《著砚楼读书记》记载内容来看,妙道人曾临校袁氏藏影宋本,傅增湘《藏园订补郘亭知见传本书目》中“穆天子传”条目下云:
﹝附﹞〇顷收旧抄本,道光中人临袁寿阶校景宋抄本,有五人结衔,与张本同。(眉上莫棠批)〇明抄至正本,十行,佳。(邵氏)
﹝补﹞〇明万历吴琯刊古今逸史本,十行二十字,白口,左右双栏。余藏。余据莫氏藏校影宋本校过。……〇清写本。清道光间人临袁廷梼校景宋本于其上。卷首有五行结衔,即书眉莫棠批所记之本。余曾借校。[30]855-856
关于吴志忠所校抄的《穆天子传》内容,邵懿辰《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原文云:“某氏云有旧抄本,道光中人临袁寿阶校景宋抄本,有五人结衔,与张本同。”⑨[3]600莫棠书眉所批即上文邵氏附录之言,借校即借莫氏藏校影宋本校吴琯刊古今逸史本,此“莫氏”乃莫棠。王华礼认为,此莫氏为莫友芝,故言“顾之逵、袁寿阶、缪荃孙、莫友芝、傅增湘都见到过影宋本《穆传》”[9]20。然而莫友芝《郘亭知见传本书目》中只字未提袁廷梼藏校影宋本《穆天子传》:
《穆天子传》六卷,晋郭璞注。天一阁本。汉魏丛书本。古今逸史本。明赵标刊本。明青莲阁单刊本。道藏本三卷。说郛本。龙威秘书本。平津馆丛书本。张金吾《藏书志》《穆天子传》,旧抄,前有荀勖《序》。首有结衔五行,云“侍中中书监光禄大夫济北侯臣勖”,“领中书令议郎上蔡伯臣峤言部”,“秘书主书令史谴勋给”,“秘书校书中郎张宙”,“郎中傅瓒校古文《穆天子传》已讫谨并第录”。此五行世行本无。按《史记索隐》引《穆天子传目录》云:“傅瓒为校书郎,与荀勖同校定《穆天子传》,盖即指此。板心有‘元览中区’四字,盖秦酉岩藏本。”[31]309
傅氏谓“道光中人”即妙道人吴志忠⑩,“吴志忠曾校抄袁氏此本,吴氏校抄本先在莫棠处,又归徐乃昌积学斋,今在潘景郑处”[16]41。由此可知,邵懿辰和傅增湘曾借校妙道人临袁廷梼藏影宋《穆天子传》。据邵懿辰所见,莫棠藏吴志忠临袁氏校影宋本《穆天子传》与张金吾爱日精庐藏秦酉岩本相同,皆有“五人结衔”。
综上所述,秦酉岩抄本或所藏底本在流入张金吾爱日精庐之前,袁廷梼或曾见过,而袁影抄该本以后,为张金吾购得,所以张金吾所藏秦酉岩抄本或是袁廷梼所藏影宋本,或即是袁廷梼影宋本的底本,故《爱日精庐藏书志》只述秦酉岩抄本而不提袁廷梼校影宋本。
学者怀疑:“顾之逵所藏‘影宋本’《穆传》或与袁氏所藏同为一书,两人同为乾嘉时期的藏书家,所藏善本互相交流,亦是正常之事。”[9]亦有学者推断:“明万历时秦四麟影抄宋本《穆传》,清乾隆时顾之逵、袁寿阶依秦四麟抄本分别有校本。”[16]39一方面,从得书经过来看,顾之逵有壬子春得旧抄本的记录,虽袁廷梼并无相关记载,但二人交往密切;另一方面,从版式来看,据今俄罗斯列宁图书馆所藏顾之逵校影宋本可知,顾抱冲于《范氏奇书》本天头朱笔题“影抄宋本每翻九行行廿字”[16]40。根据上文考述,傅增湘曾见过莫棠处藏吴志忠临校袁寿阶所藏影宋本。而“国家图书馆藏有明范钦订本《穆天子传》,标为‘标本’。有‘沅述校勘’藏书印。此抄本上有朱笔校语:王渐序首页右上端朱笔跋语‘抄本无此序’;荀勖序页朱笔‘洪颐煊有校本,今依之者旁加’‘影抄宋本每翻九行行二十字’”[9]。据国图所藏“校范钦本朱笔校语”可知[15]103-172,傅增湘所见莫棠藏妙道人临袁寿阶影宋抄本,每翻九行行二十字,与陈肖杉所见顾之逵影宋本一致。据此推测,顾之逵壬子春得到影宋抄本即秦酉岩抄本,以此校明范钦刻本,并与友人袁寿阶分享。袁氏据此影抄,袁廷梼影抄本后为张金吾购得。
兹就目前搜集到的信息,试对各本之间的关系以及明清时期传抄的宋本《穆天子传》情况作进一步的探究。
表2 明代二秦本和清代影宋本的版式情况
从表2可以看出,顾之逵和袁廷梼藏影宋本与张宗祥所见旧抄本的版式相同,皆为半页九行,行二十字;而顾之逵藏影宋本和张宗祥所见旧抄本在序首格式上一致,第一行皆为“穆天子传 总六卷 古本 荀勖序(叙)”,第二行为五行结衔内容,最后是荀序正文,由此来看张宗祥所见旧抄本出自顾之逵影宋抄本,或与顾本出自同一版本。黄荛圃校本中顾校本的荀勖序序首格式为“穆天子传□揔六卷□古本□荀勖序”[15]465,顾实言“所见明抄本刊本,又绝无如是式样者”[4]26,“揔”为“总”的古字用法,钱绮《左传札记》考云:“揔归诸凡揔误作楤,版本多作总,唐宋经典相承作揔,按《说文》作总,徐铉曰:‘今俗作。’”[32]358从黄氏校本中给出的信息可知,顾之逵壬子春得影宋抄本出自宋本无疑。从“序”和“叙”字来看,明代各本荀勖序绝大部分用“序”表示,如明代唐琳本中唐琳自序用“穆天子传叙”,王渐序用“穆天子传旧叙”,而荀勖序用“穆天子传旧序”。从唐琳本三篇序文的用字变化,也能看出其先后的顺序。虽“序与叙音义同”[33]1703,但字形不同,因此,张宗祥所见抄本并非是顾之逵所得旧抄本或校影宋本藏本原本,应晚于顾本。在冯舒校万卷楼本《穆天子传》的荀序序首,并无清代影宋本序首的总卷数“总六卷”的标明。此外,文本表示用“古文”而非“古本”,而且在序名“穆天子传序”上,比顾之逵影宋抄本多一“序”字,顾之逵影宋抄本出自秦酉岩本,所以若非冯舒遗漏未校改,则秦汝操抄本与秦酉岩抄本并非出自同一个版本。
关于宋本《穆天子传》的情况,有学者认为:“在元刊之前的《穆传》版本有一卷本和六卷本并行于世;荀勖序前有‘穆天子传目录’及结衔五行。”[9]24笔者梳理了明代二秦本和清代藏影宋本的信息后,发现顾之逵藏影宋抄本的卷数是可以确定的,即“总六卷”。而依笔者推测,顾之逵藏影宋本是出自秦酉岩抄本,那么秦酉岩抄本同顾本一致,都是六卷本,《书林清话》卷十《明以来之抄本》秦酉岩抄本“或玄览中区四字”下注:“《张志》,俞文豹《豹子吹剑录》一卷,《穆天子传》六卷。”[8]228可见秦酉岩抄本确是为六卷本。秦汝操抄本则据前文考述并未像顾之逵藏影宋本一样标明总卷数。《古籍珍稀版本知见录》记载:“《穆天子传》六卷,崇祯己卯(李按:即崇祯七年,1579年⑫)借得锡山秦汝操绣石书堂抄本。”[34]130冯舒校跋中虽未特意标明秦汝操抄本是六卷本还是一卷本,但秦汝操本的序首结衔五行是杨仪本和范钦本所没有的。一卷本《穆天子传》在冯舒时亦颇为罕见,故其既在卷末题“卷首三行,诸本皆无,独见秦本”。若秦本为一卷本,则冯氏应一同校跋于卷末,而且经对冯氏所校杨仪本《穆天子传》内容勘查可知,皆是逐卷校改,且无任何有关卷数有异的记载和标注。明清时期传抄于各藏书家之间的宋本《穆天子传》主要为六卷本。仅从序首格式来看,或有两个不同的版本流传,即秦汝操本和秦酉岩本。
注释
①张金吾《爱日精庐藏书志》收录有晋郭璞注《穆天子传》六卷,旧抄本。《爱日精庐藏书志》写道:“前有荀勖序。序首有结衔五行云‘侍中中书监光禄大夫济北侯臣勖’,一行。‘领中书令议郎上蔡伯臣峤言部’,二行。‘秘书主书令史谴勋给’,三行。‘秘书校书中郎张宙’,四行。‘郎中傅瓒校古文穆天子传已讫谨并第录’,五行。世行本无此五行。案《史记索隐》引《穆天子传目录》云:‘傅瓒为校书郎,与荀勖同校定《穆天子传》。’盖即指此。板心有‘玄览中区’四字,盖秦酉岩藏本也。”②当代学者也有一些类似的认识:“清人所见本有结衔五行者,大概是藏书者和抄书者根据它书自行添加的。”参见刘伏玲:《〈穆天子传〉在宋代的传播与接受》,《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1 期。③杨仪(1488—1564),字梦羽,号五川,江苏常熟人。《穆天子传》万卷楼抄本现藏于国家图书馆,有荀勖、王渐二序。④王华礼指出:“据瞿《目》所载万卷楼抄本前明明为完整的结衔五行,冯舒所依据的秦汝操抄本,定有完整的结衔五行无疑,或‘卷首三行’为‘五行’之讹,或另有所指。”笔者所见杨仪万卷楼本《穆天子传》天头墨字“结衔”为五行,并非三行。版心有“万卷楼杂录”五字。⑤其中收录的《爱日精庐藏书志》内容与清光绪十三年的吴县灵芬阁徐氏本不同,光绪十三年本中三行为“勋”,四行结衔为“中郎张宙”,五行为“已讫”,顾实所见本分别为“”“郎中张宙”“已记”。光绪十三年本详见。⑥《中华文史论丛》1984年第1 期发表张宗祥的《铁如意馆随笔》与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的《张宗祥文集·铁如意馆随笔》,两者文字相同。而王贻梁、陈建敏《穆天子传汇校集释》中所收录的张宗祥《铁如意馆随笔》内容除了正文所举有异,其他另有讹误之处,如“张宗祥《铁如意馆随笔》《中华文史论丛》一九八〇年第一辑”实则为1984年;“半页九行,行三十字”实则为二十字。⑦《适园藏书志》由缪荃孙为张石铭(均衡)所写,1916年出版,著录了张石铭当时的大部分珍贵藏书,但1916年以后所收之书并未记录在册。⑧今所见《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爱日精庐藏书志》《张宗祥文集》等均已经校改,已非原貌。故选用顾实所收张金吾见本、王贻梁收张宗祥见本作为参考,秦汝操本选用瞿镛《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清光绪常熟瞿氏家塾刻本。⑨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原文为“某氏云有旧钞本”,郑杰文《穆天子传通解》收录《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为“傅沅叔有旧钞本”。⑩吴志忠,字有堂,号妙道人,寓居江苏吴县,藏书家吴铨曾孙,吴英之子,吴氏家藏书颇富,与同郡之藏书家黄丕烈等友善,后经战乱,书多散佚。⑪国家图书馆藏校范钦刻本并非是袁廷梼藏影宋本原本,而是傅增湘藏校明范钦本,其《荀序》上题“影宋钞本每翻九行行二十字”,王渐《序》第一页页下右侧为“沅述校勘”之印,左侧下标“黄瑞写”三字(黄瑞,清末藏书家,曾受聘于洪颐煊之孙洪凤銮的小停云山馆)。该本为明范钦订本,校者于王渐序上标“钞本无此序”。在《藏园订补郘亭知见传本书目》中记载:“明写本,十行二十字,有至正十年王渐序。前人朱笔批校。余藏。即邵氏批注之明抄至正本。”在傅氏《藏园群书经眼录》子部小说家类中也著录了这本十行二十字的明写本《穆天子传注》,《穆天子传注》目录下标“失名人校”。参见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录》,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45、785、786 页。王华礼怀疑:“傅《录》说‘十行二十字’,国图本为‘九行十八字’,且有傅氏藏印,除行字不同外,均符合傅《录》的记载,或是傅《录》记载失误。此校注人不可考,校语有‘影抄宋本每翻九行行二十字’,亦见过‘影宋本’?不得而知。”十行二十字明写本不仅傅增湘见藏,而且邵懿辰亦有记载,所以并非是王华礼所怀疑的是傅《录》记载失误,而且从上文的考述已知,傅增湘确实见过莫棠处藏吴有堂临校袁廷梼影宋抄本,笔者推测此本为傅增湘未校录完成的残本。⑫此处有误,崇祯己卯年并非“崇祯七年,1579年”,而是“崇祯十二年,163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