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奕萱 沈阳建筑大学 工程师 博士研究生
潘鑫晨 沈阳理工大学 讲 师 博士研究生
董子璇 沈阳理工大学
“手术刀”式的大拆大建产生了大量“光明城市”般的大尺度街区和城市空间,取代了传统老旧街区中异质、偶发、小尺度、出人意料乃至神秘莫测的城市结构。传统的老旧街区与现代城市之间发展的不平衡促使前者被后者不断地“蚕食”[1]。城市高密度老旧街区存在的问题也越发突出:(1)老旧建筑无法适应现代居民生活;(2)老旧街区空间被禁锢导致其失去活力;(3)不和谐的建筑入侵无法与居民共生。
基于对自上而下的大规模拆建改造方式的反思,如何修补老旧街区与现代城市之间的裂缝,即寻找一种多维的、复合的、自下而上的空间干预手段激活老旧街区活力,探索一种将既定城市环境的多元复杂性以及原始场所事件的沉积作为出发点的设计策略,是本文的研究问题,也是我国城市存量更新发展所面对的紧迫问题。
城市针灸是一种将城市设计与中医针灸理论相结合的理论,主张通过在城市特定区域,即“穴位”采取相对较小规模的干预措施,对更大范围内的社会、经济以及环境等问题产生积极的催化作用。在城市针灸理论中,城市或区域被视为一个有机生命体。城市的表面则如同皮肤一般,会受到外部干预措施的影响。而城市针灸的“针”既可以是一栋建筑、一处景观,也可以是日常活动、行为事件等。通过对老旧街区进行“针灸”,以调节“有机体”内部的新陈代谢,即结构肌理、社会经济、历史文化等各个方面[2]。由此,本文试图引入城市针灸改造思想,从以下三种理论视角融合分析城市针灸的属性与模式,并以此作为老旧街区更新介入的设计策略。
芬兰建筑师马可· 卡萨格兰(Marco Casagrande)将城市针灸理解为“一种自下而上的战术都市主义”[3]。不同于自上而下的城市规划,战术都市主义的城市针灸不需要大量资本投入的市政建设,这种小规模、自下而上的干预措施,充分调动了公众的力量来修复城市环境并改善城市景观。城市针灸理论被赋予了公众参与这一核心原则,最终被作为一种替代大型投资项目进行微改造的新规划术。法国建筑大师尤纳·弗莱德曼(Yona Friedman)[4]的移动建筑思想中提出“人性化建筑”是“空间建筑”的重要基石,建筑应有易于修改的结构机制。这种机制可以针对既有建筑空间植入系统,利用一种可拆可改、可抗衡多变的微改造措施,在老旧建筑外侧、内侧、楼层中甚至建筑之间,形成一种多维复合的结构体系,让老旧建筑重新适应人们所需要的生活,让人们在这个体系内构建自己最舒适的栖息地。因此,战术都市主义作为“自下而上”的建筑机制是城市针灸重要的逻辑构成。
为了避免高密度老旧街区变成空间压抑拥挤且失去活力的“城市巨构”,需要一种介入手段可以模糊它的边界,打破局限和束缚。在建筑电讯派(Archigram)[5]的即时城市(Instant City)概念中,建筑的形式不再是静态的实体,它提供了移动化、小型化、即时性和技术丰富的替代方案,强调空间的使用打破禁锢的“城市巨构”,行为活动可以在三维空间上进行无边界的运动。城市针灸融合了即时城市的理念和属性,作为老旧街区更新改造策略可以精准、即时、高效的针对问题和需求做出快速响应,从而更多地关注过程的催化而非功利的结果,通过非静态的干预手段打破禁锢老旧街区明确界限。因此,即时城市的思想和模型是城市针灸操作介入的载体。
图1 香港庙街现状照片及项目选址总平面(图片来源:作者自绘)
图2 模块化植入系统(图片来源:作者自绘)
新陈代谢派的黑川纪章提出了建筑共生的思想,意在达到异质文化的共生、人类与技术的调和、部分与整体的统一,内与外的交融、历史与现代的共存、自然与建筑的连续等目的。城市针灸的策略同样蕴涵着共生的思想,它不同于无视城市“文脉”和“肌理”的“白纸策略”(Tabula Rasa),而是基于既有的空间场所和行为、事件的沉积进行的空间创变策略来应对社会和时代的变革。其目的不单纯关注物质空间的改造,而是注重新旧建筑、环境的共生融合,成为异质同构的“共生体”,实现使用人群空间品质、效率的提升和场所的营造。这种建筑共生的思想为城市针灸策略提供了一种异质同构的融合关系。
项目位于香港油麻地的庙街,位于中国香港九龙半岛中部,属于九龙最繁华且著名的油尖旺区。项目选址庙街北端与北海街交汇地段的典型组团,这里的居民仍旧保持着香港传统的生活方式,带着香港旧日的缩影,繁华的同时也带来了资源短缺、生活环境恶化、交通压力过重等问题,城市空地的缺失、自然光的缺乏、公共空间的不足、住宅面积的缩小和景观绿化的匮乏都是这里亟须解决的问题(图1)。
(1)改造介入手段:困难
香港庙街是一个延续传统售卖方式的地方,历史文化传承与记忆较多,商贩售卖杂乱,散点式分布或成群扎堆,环境杂乱,存在难拆难建的现象,例如老旧的路面、居民楼两旁的脚手架与集市混杂,既存在安全隐患又影响街道面貌。因此不能单纯地“手术刀式”切除,并且难以大规模进行改造介入,否则会造成街区生活秩序的瘫痪。
(2)空间结构层次:杂乱
香港庙街延续至今,已经形成了一种自下而上的自组织秩序系统,其空间结构层次、行为模式复杂多元,尽管空间品质存在问题,但无法自上而下地加以改造,需要精准地定位去解决痛点问题,如何在保证原有生活模式的前提下,梳理结构层次进行多尺度的场所营造是更新改造的难点。
(3)街区新旧系统:分离
图3 左:街区催化式的空间插件;右:复合化的街区网络(图片来源:作者自绘)
香港庙街目前已有的新建加建与旧建筑之间存在明显的“代沟”,并没有很好地融合,而大多是一种“入侵者”的身份,导致街区的新旧建筑系统是分离割裂的,如何寻找一种共存兼容的模式与方法,达到新旧建筑系统的统一共生是更新改造需要思考的问题。
战术都市主义的城市针灸主要选择关键的问题点优先进行空间改造,循序渐进地逐步改善环境[6]。城市针灸在战术都市主义这种思想体系影响下,介入的模式是寄生与植入,针对既有建筑“宿主”空间通过模块化植入系统完成对既有建筑的改造。庙街作为香港特色的夜市街区,有着复杂多元的社会、文化环境。方案在保留既有街区风貌的前提下,通过植入复合模块化系统的手法(图2),针对老旧社区低利用率空间使用情况,为街区嵌入多样的公共功能空间。小尺度的模块空间创造了独特的交流、休闲、娱乐、生活场所,具有临时性、小规模、自助式的特点。它可以是晾衣广场、绿色氧吧、社区中心、居民剧场,可以是一切居民、街区所需要的功能空间。基于战术都市主义的城市针灸策略对庙街的作用分为精准式刺激休眠空间和参与式置入热点空间。
(1)精准式刺激休眠空间
庙街街区存在很多休眠空间、剩余空间,例如,楼与楼的间隙、屋顶的露台、街边的停车地、废弃的小足球场等。基于弗莱德曼的思想,植入一种类似蓬皮杜艺术中心表皮的建筑外骨骼技术,以其作为模块单元的载体,将模块化构筑针灸式插入既有建筑,精准刺激到每一个细部,将平时空置的公共空间合理利用起来,不仅方便了人们的生活,缓解居民对房屋面积过小造成的不满,同时提高了居民的幸福感。
(2)参与式置入热点空间
热点空间即为居民们日常生活最热切、使用率最高的功能空间。在激活休眠空间后,置入临时性、小规模、自助式的热点公共场所,并依据使用者的意愿和统计,参与建筑微改造的策划中,让公众选择DIY 自己需要的功能,置入建筑需要整改的相应空间,由内而外、自下而上、单点介入到多点协调地使建筑生命延续下去,重新定义建筑未来生存的状态[7]。
建筑电讯派的即时城市思想中,利用“插件(Plug-in)”的概念,根据需求创造不同功能且具有移动性的多尺度空间单元,按照不同的需要插接重组成多维复合街区网络,实现交通、生产和社会生活的再组织。基于这种思想体系形成城市针灸策略的连接与生长模式,旨在将建筑与建筑、建筑与街区、街区与城市之间连接,并多维度蔓延生长,构架多维度多尺度的复合化街区网络(图3)。基于即时城市思想的城市针灸策略对庙街的作用为催化式的空间插件和复合化的网络格局。
(1)催化式的空间插件
在庙街高密度老旧街区中,重定义的模块场所可以依据具体场地、功能的需求或者使用模式的热点等目标成为一种“空间插件”,从而作为街区中的触媒或者热点,刺激街区关键部位以引发积极的链式反应。“空间插件”作为一种催化剂渗透到整个街区的功能配置,在城市中生长并连接成为整体,让庙街的公共性逐步增强,从原来孤立的状态中被解放出来。
图4 整体街区系统的效果意向图(图片来源:作者自绘)
图5 城市针灸多种模式对比图示(图片来源:作者自绘)
表1 城市针灸策略体系解析(表格来源:作者自绘)
(2)复合化的网络格局
香港庙街的建筑多为高度混合模式,在庙街的居民楼内不少居民开设了一些服务网点。然而旧楼的交通核闭塞、阴暗的同时并不足以应对这些额外人流。通过楼与楼之间增设的外置模块,形成层叠状的空中街道空间,将建筑物有机地连接在一起,这种交通空间将成为建筑复合化一部分,向外延伸,缓解建筑过于密集导致的街区公共用地缺乏[8]。这不仅改善了居民的生活环境,也将屋顶、露台以及原本不存在的空中空间再次激活,创造更多的可能性。
基于新陈代谢派的思想,城市针灸提取了衡复与共生的特点,意在达到异质文化的共生、人类与技术的调和、部分与整体的统一,内与外的交融、历史与现代的共存、自然与建筑的连续等目的。在庙街更新策略中利用微改造措施,保留延续原有的生活模式和文化内涵,强调“衡复”而非“修复”,使街区逐渐复愈活力,达到街区与城市的空间系统、新旧建筑系统、社会行为网络系统等多系统共生平衡的人居生态圈。街区的衡复与共生体现在整体性生态平衡和建筑文脉关联上(图4)。
(1)整体性生态平衡
庙街更新改造策略中,利用了共生理念,强调整个街区的整体性,旨在营造成一个微型的生态系统,而不再是各要素孤立的集合。这包括整个街区建筑、自然环境以及人群交往的整体平衡,利用屋顶空间、口袋空间、外挂空间等增加了大量小尺度的绿地景观、共享的交往场所、多功能的活动场地,提升人群参与度,渐进地改善环境质量,使整个街区变成边界松散、内在多孔的乌托邦。
(2)建筑文脉关联
在庙街街区更新方案中,不能只关注于功能的重组,而忽略了人文关怀,只有保留街区本身的文化底色,达到人居与人文的共生,才能够真正复愈旧街区的活力。通过找到新老建筑之间的平衡点,在庙街的既有空间之中创造了一个过渡空间,在填补老建筑缺失功能的同时形成了缓冲区。这样不单只改造某个建筑,而旨在将各个孤立建筑串联成网,构建起交流平台,达到治愈空间的目的。
本文以香港庙街为实验载体,试图在高密度老旧街区的更新策略中引入城市针灸的思想,在战术都市主义、建筑电讯派、新陈代谢派的思想基础上剖析了城市针灸的属性与模式(图5),提出了寄生与植入、连接与生长、衡复与共生为改造模式的城市针灸策略方法论,引入了移动建筑、建筑外骨骼技术、插件城市、即时城市以及共生体作为城市针灸的介入手段(表1)。作为实验性研究的香港庙街概念设计方案,本文所采用的城市针灸改造思想也仅是一种设计策略,而非是一个机械的概念框架,不应该局限于更新建筑或景观,应深入当地历史文脉、居民生活模式、街区空间结构、交通系统等方面。
通过本文的研究,总结了以下三点城市针灸策略的应用意义:(1)城市针灸思想可以重定义老旧建筑的生存状态;(2)城市针灸思想可以打破时间与空间网络的界限;(3)城市针灸思想可以实现老旧街区人文生态圈的共存。希望本文对城市针灸改造思想应用实践的探索,可以为高密度老旧街区更新方法提供一种新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