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袁 瑞 昆明理工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 硕士研究生
王 冬 昆明理工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 教 授 博 士
随着城市化的发展,我国对于旧城进行更新的步伐开始加快,无论是城市、农村或是小城镇都经历了大规模的开发建设,但是推倒重来式的建设存在许多弊端——传统的建筑形式和空间肌理被抹去、与人们精神息息相关的场所也慢慢消失、城市的多样性遭到毁坏。随着城市化的脚步放缓,人们注意到针对现有空间进行更新改造同样可以带来良好的效果,“针灸”“触媒”“微更新”等理论以小规模、渐进式的更新手法受到了广泛关注。小城镇大多已被侵蚀和破坏,基本不具备特色和吸引力,于是人们将过多的目光都投向了城市和乡村的提升,却没有意识到面积大、覆盖广的小城镇问题对于未来反而是一个重要的实践样本[1]。因此,本文聚焦于小城镇的社会现实,对“针灸”手法用于小城镇激活的可行性进行探讨。
针灸疗法是中医学的概念,指的是运用针法和灸法作用于腧穴以疏通经络并达到治疗全身疾病的目的[2],而“城市针灸”(Urban Acupuncture)这个概念最早是由莫拉莱斯(Manuel do Sola Morales)结合巴塞罗那在20 世纪70 年代初期进行的城市更新战略提出的[3]。在莫拉莱斯看来,城市与人体一样是复杂的有机体,如果说“针灸”的精髓是找到关键的穴位,用最小的气力使肌体得到最大的改善,那么这种最小介入的手段也同样适用于改善城市空间。“针灸”疗法主要有三个特点:一是灸点的位置最为重要;二是针灸既可以是单点激活,也可以是多点复合激活;三是针灸疗法在选点的同时也要对功能、业态进行分析,选取最恰当的功能置入。
触媒(Catalyst),又名催化剂,作用是改变某些化学进程的速率以达到想要的结果,高效率运行的同时,该物质原本质量与属性损耗少或者不损耗。触媒反应发生期间,被触媒所催化的事物或环境则是“触媒效应”[4]。“城市触媒”的概念是由美国建筑师韦恩·奥图(Wayne Attoe)和唐·洛干(Don Logan)提出,反对将老街区全面拆除,而是在现有城市空间基础上加入一些催化剂改善城市面貌。城市触媒的概念很广,可以是实体设计,例如建筑设计、景观设计和公共空间设计等,也可以是节庆活动设计和艺术策展等非实体的设计。
中国的城市微更新研究主要源于吴良镛先生的“有机更新”理论[5]。吴良镛先生在北京菊儿胡同改造中强调城市更新改造应该遵循城市自有的内在规律,以合适的尺度介入其中,探索了一种小而灵活的城市更新策略。微更新的重点是“微”,可以对单个或多个空间更新,这些改造后的空间如果能在一定程度上形成更大的更新网络,就会产生更大的效果。在微更新中,更多的是对实体环境的改造以提升人们的生活质量。
2015 年住房和城乡建设部提出大力开展“城市双修”(生态修复,城市修补)工作。“城市双修”是在应对快速城镇化发展带来的城市现有发展空间减少、生态环境遭到破坏和风貌破坏等问题时提出的,主要是引导城市转型发展的一种生态化、精细化、可持续的多层次、多维度的城市更新方法[6],从城市整体生态格局入手,对各种生态要素进行整合,注重更高层次的改善生态环境以及对城市空间进行织补,拆除违法违章建筑,深入挖掘地方文脉,重塑地域特色。
织补理论起源于科林·罗提出的拼贴理论,主要用于解决城市中历史遗迹保护更新及优化旧城结构、延续城市文脉等问题,强调的是从现状出发,基于自下而上的需求,通过功能性的织补和修复,既要保护和保存现状已有的物质环境,也要解决更新中各种不协调的问题。在这个过程中,同样反对大规模的拆除,注重功能与使用的改善与修复[7]。
表1 城市更新理念特点对比(表格来源:作者自绘)
表2 城市、小城镇和乡村特点对比(表格来源:作者自绘)
虽然都是针对更新改造,但各个理论侧重点并不相同(表1),城市双修理论更多是在大的规划视野中强调风貌保护和景观生态的设计,是宏观层面的更新策略;而城市针灸、城市触媒和微更新理论则更多是在区域层面,强调以点带面,通过局部更新改造带来部分区域的活力;城市织补理论更重视的是点与点、面与面之间的修补和连接。
中国的小城镇大多由原来的乡改镇而设立,发展至今已有较大的数量。学界对于小城镇的定义并不清晰,总体上是把小城镇看做城乡的连接体,作为一个尚未城市化的乡村社区存在。在本文中,笔者讨论的区域主要借鉴了学者晏群提出的“镇域”与“镇区”两个概念:“镇域”是指行政建制“镇”行政管辖的整个行政区域面积;而“镇区”则是指镇人民政府及其相关行政管理职能机构所在地的,非农业人口和非农产业活动相对集中的部分区域。而“镇区”是“镇域”中相对最具有城镇形态的一部分,这一部分才是小城镇[8]。
一些历史文化名镇和国家特色小镇仍然保有活力,但是其他大多数的普通小城镇随着城市化的热潮,已经逐渐失去了作为“村之头,城之尾”的战略地位,缺少产业支撑,就面临着青壮年外出打工,老人、妇女和儿童留守的情况。学者刘奇认为这正是社会细胞由完整性向破裂性转变[9],原本紧密的“家庭”细胞破裂之后,将会带来一系列的社会问题。而笔者在调研过程中,发现小城镇现有的问题,更多地表现在外部空间之中。
2.2.1 空间配置不足
由于乡镇青壮年大多去大城市打工,留下来的只有老人、妇女和儿童,人群结构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由于家庭结构的改变,原本内向的“居空间”发生转变,在地人由于孤独感的驱使,想要走出家门,寻找另外的归属感。而在村镇现有规划上,这样的集体公共空间并不多,虽然美丽乡村政策让部分外部环境有所改善,但是心理界限感并没有消失。即使有公共空间,也大部分是为某种集体活动性场所设置,而不是尺度适中的适合交流的精神场所。
2.2.2 建筑风貌杂乱
青壮年外出打工回家盖新房已经是普遍做法,有的是将原有的老宅保留,另建新房,导致了许多传统建筑的废弃;另一种则是直接将老宅拆除,在原宅基地基础上盖新房,并且新房的款式一定要与传统建筑区别开来。像这样的本土建造中从触觉领域到视觉统治的转变,可以视为一种可塑性与亲密感的丧失,随之遗失的还有本土文化背景中各种感官大融合的特征[10]。这些争先恐后出现的新样式,将村镇原有的空间格局改变,地方性出现了一定的缺失。
从上文的分析中,得出来的结论是:改善外部环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城镇的现存问题。空间具有两面性,可能是消极的、去人性化的,但更有可能爆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虽然那些宏大的建筑景观塑造了大部分的城市空间,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尺度的空间更有亲近个体的可能性。关注“日常生活”,而不是消极臣服于主导权力和政策,是任何有意义的空间实践的出发点[11],由此笔者提出引入针灸疗法对小城镇进行更新。
前文已经提到“针灸”疗法在城市和乡村中都有了大量的更新实践案例,但“针灸”疗法在小城镇中的实施案例并不多,这是由于小城镇无论是在区位、人口结构、产业发展等各个方面都与城市和乡村有着较大的差异性(表2),导致了这三者对于更新改造的需求存在着明显的差异。
对于城市而言,微更新改造的需求主要有三点:首先是为了延续城市传统风貌;其次是创造更多公共空间促进日常交往,减轻人际关系的疏离和冷漠;还有一点就是快速消费时代,不断地更新可以不断地带来“网红”打卡,不断地促进消费再升级。
对于乡村而言,微更新的需求有两点:首先仍然是为了延续乡村的传统风貌,留存乡土气息;其次则是利用乡村现有的优美风景,老建筑摇身一变,成为了景观的容器,在功能业态上主要是以民宿的形式存在,吸引人们到乡村旅游,促进乡村振兴和发展。
但是对于小城镇而言,微更新的需求则首先是通过产业引入和升级,可以吸引青年返乡创业,改善城镇空心化问题,保存社会细胞的完整性;其次是对生活设施进行完善,提高人们日常生活的质量;最后,如何通过“针灸”对城镇进行改善,挖掘特色,让村民们找到身份认同也是一个很重要的需求。
使用针灸疗法最重要的就是因时因地制宜而选点,首先需要对整个场地有着大的认识,对人们的需求进行解读。其次,每个针灸点的含义都不尽相同,也许会是一个口袋公园,也许会是一个书店,针灸点的规模、功能与业态都需要经过严密的分析,才能让针灸发挥最大的疗效。下文就通过对具体案例的分析来整合在乡镇上使用针灸疗法的行之有效的策略。
图1 龙津河岸改造(图片来源:作者自摄)
图2 沙井戏台改造(图片来源:作者自摄)
图3 卫生间附属区域改造(图片来源:作者自摄)
4.1.1 文脉修补
趣城工作室在沙井古墟微更新选点时,首先是关注到龙津河曾经辉煌的历史,将已经废弃的河道重新疏通(图1),寻回了龙津河的历史性;紧接着在河道两岸进一步进行小尺度的更新,如沙井戏台改造(图2)、卫生间改造(图3)、老屋影像馆改造和六角亭广场改造等,这些更新点的选择也大多与历史文化有关[12]。在沙井古墟改造中,建筑师重新挖掘了文脉和地脉的存在,将历史文化与人们的日常生活相结合,去寻找现在的生活场景的原真性。
4.1.2 地缘缝合
桥上书屋是李晓东建筑师在福建厦门下石村所进行的一次针灸实践。这里的两个家族由溪水分隔了百年,却因为一座小桥、一间书屋而联系起来。建筑师设计的桥上书屋,既是连接两个村子的实体桥梁,也是连接两个村子的公共空间。
4.2.1 产业重塑
DnA 事务所在松阳所做的红糖工坊是建筑师利用传统的建筑材料与当地常用的建筑形态,对这些传统的家庭作坊的小产业进行升级。红糖工坊在升级之后不只是劳作的场所,同时也变成了村民休闲和观赏景色的场所。在松阳,建筑针灸以景观-建筑-产业三位一体的策略,使得松阳乡村摇身一变,成为了乡村人文与景观的活载体,拉动了当地的经济和旅游发展。
4.2.2 功能迭代
齐贤下方桥城市书房的选点是以激活齐贤镇没落的水街为原则,设置在水街的下方桥旁。在新的书店中还置入了咖啡厅的功能,新的功能引入既丰富了当地人的精神生活,也为异乡的游客提供了一个落脚点,室外大台阶让附近居民的公共活动也有了寄托,功能的迭代使得齐贤镇老街重新焕发了生机和活力。
4.2.3 融入日常
在松阳,DnA 事务所除了对产业进行重塑,也关注到了人们的精神世界,在松阳村落中找寻到最自然的地景——竹林,利用最原始的材料、最简单的建构为人们塑造了小的公共空间,丰富人们的生活。一个小的竹林剧场,却带给人们更多的欢愉和闲适。
4.3.1 融合共生
MAD 事务所在北京旧城更新改造中,对一座清末四合院进行了创造性的实验——在恢复四合院原有格局的同时,加入了三个形态各异的“泡泡”。原有的四合院细胞仍然存在,也加入外来的新鲜细胞,新旧之间自然存在着一种张力,不断地对社区进行更新,激活邻里关系。而在近期的什刹海更新计划中,对9 个四合院的改造也是在保持传统四合院的形制不变的情况下,进行一些新的构件置入或局部拆除,成为新的建筑创作,这点与MAD 设计的泡泡胡同十分相似。
4.3.2 风貌延续
四川彭州小石村在遭遇了地震之后,原本的煤矿产业消失,社区出现空心化现象,震后新建的砖混住宅基本不具备任何传统风貌,当地人失去了身份认同。时地建筑事务所在2017 年介入小石村,提出了“同在屋檐下”的概念,利用了川西传统民居中存在的传统的坡屋顶和大量开敞檐廊的建筑形式进行现代化转译,进行了一系列的建筑设计。将大屋顶的物质性转化为一种包容性,重塑村民们以前拥有的共同生活模式,重塑身份认同。
4.3.3 特色重塑
NEXT 建筑师事务所在江西大坊村进行了一系列的规划与设计。在恢复和保护老房子风貌的同时,建筑师根据这里的历史重新设计了一个瞭望塔,巨大的体量让人联想到大坊村数百年前的历史。这些地标性的建筑或构筑物,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乡镇的特色和可识别性。
对于城市而言,我国快速发展的三十多年中,几乎整个国土面貌都进行了几轮翻新,千城一面和文脉缺少的问题已经在城市中蔓延开来,但是建筑师在城市中所进行的针灸疗法仍然是有效的。人们面对陌生而熟悉的家园所产生的迷思,也许可以在上海街口的口袋公园里找到答案;人们面对快速发展的城市,也许可以在广州街边的无墙美术馆中放慢脚步。
对于小城镇和乡村,快速城镇化所带来的空心化、少子化问题,也早已不是大刀阔斧的拆倒重建可以解决的,而是要从生产和生活两个方面去改善,因此大多数建筑师在村镇的建设既是对产业的重塑,也是对人们生活需求的回应。针灸疗法从提出至今已经得到了广泛的实施和实验,证明针灸疗法可以一定程度上对空间进行疗愈。针灸疗法并没有固定的套路和手段,每一个穴位的选取和设计都需要精心打造,才能以最轻的力气获得最大的效果。对于小城镇而言,针灸疗法不在于庞大的规模或者精美的设计,最终居民需要的也许只是一个小小的公共空间,达不到诗意的栖居,但可以容纳个人存在,可以有一个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