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云亭
足球仅仅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的抗争性游戏,其中以皮质的球体为媒介。足球并非街头杂耍、巫术做法、江湖把戏,但是,它气势宏伟,很像是魔法师所缔造出来一种魔幻场景。足球之所以在全世界都有很大的影响力,完全在于它彻底解放了人的终极竞争力,让人的精神归于一种真实的游戏状态,足球让人回归到史前情境。足球高度宽容了人类原始争斗的价值,同时也不失仪式化的节制维度,正因如此,足球适时地维护着人类先民的自然乐趣,并在高速进化的人类社会中建构出自己的空域,还为过于纷杂的人间世界制造出一方净土。从人类游戏历史的视野上考量,足球更像是一种人类社会的终极服务器,它是一种人类为自身终极命运而设计出来的精神避难所,足球由此而成为一种孤苦无告的逃难之舟,它千方百计地躲过了无数次来自非外在势力的围追堵截,摆脱了看似足以压制自己生命空间的巨大的社会条则。足球脱颖而出,足球最终战胜了自己,成为一种自成体系的传奇,演绎出人间世界的喜怒哀乐,足球由此而成为人类进化的参照系。
考察足球的方法多种多样,但主要有三种,分别为艺术学、巫术学与科学。普通人看球,看到更多的是其中的表演学成分,这便构成了足球的艺术取向。赌球的人看到了足球中宛如巫师做法般的突变性元素,类似的巫术思维构建出足球的诗意化的境界,两者的合力则成为足球的游戏学的基础,而最能对足球游戏说形成冲击的便是足球的科学说。在不少体育从业者的眼里,足球就等于科学,或者是科学的一种。足球在中国语境中更是如此,“科学训练”或“训练的科学性”之类的口号在中国体育界耳熟能详。其实,足球的科学化说法在很多国家都是主流。受到足球体育说的先入为主的理念影响,很多学者仍旧愿意将包括足球在内的体育纳入科学的范畴。这里有必要看看科学的本质。
科学是一种系统化、高端化、复杂化的理性认知体系,它是人类取得物质进步的主体性保障,但是,科学为人类所主导,它也便无法脱离人类的自然生活的干扰、影响与反馈,因为人类社会除却科学外,还有其他的元素,其中最大的元素便是文化。通常而言,科学是文化的先锋,而文化是科学的暗流,科学有冲击力,文化有助推力。那么,足球恰好处于科学与文化的夹缝当中。正因如此,人们可以看到足球中的科学元素,亦应当考量足球文化学的隐性价值。换言之,足球训练的科学化方法本身并无争议,但是,足球还是一种炫技程序,而由身体生发出来的炫技现象以及对接受者内心的冲击之类的内容很难完全成为科学。因此,足球的科学属性也会遭受质疑,理由很简单,足球除却科学元素之外,还有游戏化的成分,或者说,足球的本体仍旧是一种游戏。当人们将科学的思想植入足球之后,足球极有可能出现失衡性风险,或者说足球的意义会出现颠覆性变异。这便引发出有关足球本质的诸多疑点。无以否认,足球科学说对提升足球的地位有好处。只要略加考察就会发现,西方是现代科学的发祥地,但是,西方文化中一直有一种高度尊崇人类游戏权力的动能,为此,尚需在国际足联对体育科学化与游戏化的阐释中找到一些清晰而扎实的证据链。
其实,足球科学说充满了片面性,如果足球成为科学,那就意味着一切都会进入一种极度严密的实验程序。裁判就不会错判漏判,球员也不会乍伤骗人,球场应该井然有序。但是,足球是自然游戏,所有自然性的事物都有紊乱、败灭、犯错的因素,质言之,自然本体高度宽容试错性。足球竞技中经常出现盘带丢球、传切失误的场面,假摔跤与真受伤的情况也随处可见,于是,人们设计出象征神谕的裁判,但是,置身其中的裁判也无法保证每次掏牌都完全符合所谓科学的裁决要求。足球中的自然性可以从这种复合式的试错性场面中体现出来。正因如此,足球的场域中向来存在这样那样的争议,这便是足球无法成为科学的显性理由。
问题随即而出。假如足球是科学,其真实的学理落脚点应在哪里?理由很简单,科学无法容忍长时期的无序状态,但是,足球中的确长期存在无序性。足球场域中的矛盾随处可见,球员与球员、球员与裁判、教练与裁判、教练与教练皆会有各种各样的争执与冲突。如果足球是一门科学,那就意味着不应该出现争执和冲突,然而,足球中的纷争一直存在,正因如此,国际足联从未将足球归入科学的范畴。前国际足联主席布拉特曾在公开场合郑重宣告,足球不是科学,而是戏剧。这便是问题的终极答案。
布拉特并未将足球直接纳入游戏的行列,而置之于戏剧的行列,显示出国际足联对足球至为深刻而精准的定位。问题随即而来,足球为何是戏剧而不是科学?足球到底是戏剧性表演还是体育性竞技?如果足球不是科学,它缘何又成为戏剧?这些问题值得重新审定。
有很多例证说明足球有表演性。如果按照足球科学说的定义,足球的语境内不应存在任何情况下的抽签造假信息,然而,在很多娱乐性极强的赛事中曾经发生过按照市场需求决定抽签分组的情况,其以欧冠的抽签仪式为典范。当大多数观众渴望看到具体的两支球队的高峰对垒之时,欧冠的抽签活动有可能沿着戏剧性的仪式展开,从而忽略了竞技的仪式性。对于任何一位球迷而言,两种仪式具有等值的意义。表演的真实性战胜竞技的真实性的可能性始终存在。它再度揭示出足球、体育具有与戏剧或表演的仪式共享的特质。很多球迷对此并无怨言,因为他们也在内心深处认同足球的戏剧性。其实,布拉特的回应简约而明确。仅仅考察一下布拉特话语中的字面意义即可知道,布拉特认定足球仅仅为戏剧,而这种戏剧的普泛化表现形态则是表演。部分学者试图确定体育的科学说与游戏说、戏剧说的边界,这便很容易将布拉特的观点解读为一种泛戏剧化的存在。从足球职业化发展的态势上看,足球科学说一度广有市场,其以一些科学家球员为代表。“丹麦杰出的物理学家尼里斯·波尔,年轻时十分爱好足球,是丹麦国家队出色的守门员。比赛时,一但对方攻势减弱或丹麦队门前暂时平静时,这时波尔就把注意力转到物理学上。他一面监视着球场上的动静,一面在球门柱上计下复杂的计算公式,进行计算。”然而,这样的情况未必能说明问题。波尔从事足球运动,恰是出于游戏的动机,而非科学动机。于是,足球的戏剧说与科学说就成为两种对冲性很强的认知流派,这样的情况完全可以成为一种值得重新思考的话题。
面对如此现象,拥有不同知识背景的人会得出差异性很大的结论。其实,只要略加思考便会发现,足球有科学的属性,但足球的科学本质说则很难成立。足球训练学是科学,但是,足球的赛事、赛事文化、足球的社会影响力以及延伸出来的其他现象都不属于自然科学的范畴。这里不妨先从足球裁判说起。裁判涉及足球的法哲学元素。足球的戏剧或体育说的焦点主要体现在有无裁判层面。其中的道理很简单,戏剧不需要裁判,而足球不可忽略裁判。换言之,如果强化裁判的地位,则会强化足球的科学性,如若要淡化裁判的地位,则会强化足球的戏剧性,两者呈此消彼长格局。在两可之间的语境中,国际足联选择了后者。“如果借助于录像和电脑,裁判可能就真的永无生路了。况且,作为足球比赛这部戏剧中的丑角,裁判的插科打诨可能正是这部戏的精彩之处,尤其是当主角正好蹩脚的时候。”裁判的丑角化处置虽然并非国际足联的显性理念,但在淡化裁判的科学性方面,裁判的地位只能降低,而在戏剧角色中的,丑角始终是一种地位走低的存在。于是,令人难忘的一幕终于出现。裁判的游戏性、戏耍性、戏剧性地位得以确立。裁判的丑角化定位给足球的发展带来了很大的便利,它可以很好地降解由荣誉观导致的信念冲突,从而消弭了足球竞技的社会风险。“1974年的世界杯赛,扎伊尔队对南斯拉夫队的比赛中,扎伊尔队的3号踢了裁判的屁股,但这位裁判回过头来却将扎伊尔队的13号罚出场。看到这里,所有的人都在心底默然一笑,谁会去计较这位裁判的对与错呢?”类似的情况在很多时空中都会出现。1986年墨西哥世界杯,马拉多纳用那只“上帝之手”打进一球,当时英格兰的守门员彼得·希尔顿曾经举手向裁判示意马拉多纳手球犯规,但裁判无视希尔顿的诉求,判定进球有效。事后,很少人指责裁判,“上帝之手”一事并未成为危机事件,因为人们都知道这是游戏或戏剧,并非自然社会本身。裁判的丑角化现象足以化解很多看似极端的矛盾。1998年的法国世界杯中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由于美国裁判在挪威队与巴西队之战中吹了一个点球,从而将摩洛哥队淘汰出局,后来一位挪威的摄影记者将裁判吹点球瞬间巴西队员的小动作拍了下来放到了英特网,他无非想为这位美国裁判证明清白,但又有几个人买他的账?足球场上,错与对永远是含糊不清的,所以有人称裁判为‘自由心证’,真是贴切得很。国际足联为了保证足球的戏剧性而拒绝科学,拒绝就拒绝吧。因为科学至上主义在满足人类欲望的同时,总会制造出更大的灾难。”由此不难看出,解读竞技体育的方法有很多种,如果将足球置于一种戏剧的位置,则可以更好地展示出其内在的活力。尚需说明,足球是戏剧的定性未必意味着足球一定就是一种人所熟知的戏剧类别。正因如此,有必要对布拉特所说的足球是戏剧的说法作出进一步的阐释与解读。
其实,布拉特只是对足球的科学与戏剧属性作出了选择,而强调其戏剧性有三个好处。其一,强化足球的娱乐感,使之与大型影视作品产生联系。其二,避免一切裁判不公带来的麻烦。其三,认可足球的人文精神,而弱化其训练学的比值。正因如此,面对条文繁琐的科学规则,国际足联宁愿放弃足球科学说的既有条款,而将其置入一种戏剧的范畴,足球由此获得了新生。将足球定位到戏剧的高度,可以使得足球和戏剧两界获得双赢。当然,其中不乏反对者。反对将足球当作戏剧的人认为,足球的技战术中都是科学的结晶。笔者要说,足球中的科学的成分很难走出训练学的圈子,其中的理由很简单,戏剧、舞蹈、摇滚音乐、歌咏表演也有很强的科学性,其中涉及台步、发声、举手投足的合理度之类的元素,它们都具有科学原理,但是,它们都是生命自然运动形态,没有人会将其搁置到生物学的角度来评判。基于同样的原理,人们也不会将足球看作是一种单独的科学行为。大而言之,人类生活中的任何一种行为都带有科学元素,但是,人们不会认为任何行为都归属于科学的范畴,因为人类社会学科的分类的依据主要是看到其核心的构件,足球的戏剧性要远远大于其科学性,足球由此进入到了戏剧学的行列。
有了这样的解读之道就会发现,布拉特对足球本质的理解带有无比精准的理性元素。足球从来就是一种可感的身体行为,其存在的维度之大,已然得到更多人士的认可。人类诸多的演艺文化的自然竞争性都很强,很难有一种更为持久的演艺品类可以永远占据世界之巅,即便在当今世界也是如此。世界社会、经济、文化一体化时代到来后,演艺的多元性和垄断性元素都在延伸,并且各自占据了自己的一片天地。从本质到空间,从观众到受众,足球的场域文化得到了空前程度的提升。从本质上说,足球是一种解放了的戏剧,或者说是一种脱去了传统戏剧外衣的更为真实的戏剧,抑或是一种还原到史前时代的带有自然表演性质的游戏。谢克纳曾说:“如果说‘日常生活’是戏剧,那么做平常事的人就是演员了。凯奇认为,戏剧产生于两个框架:要么观者把一个事物‘看作戏剧’,要么演出者‘有意创造’戏剧。”谢克纳高度强调了自然表演的可视性后果。其实,足球的表演性、戏剧性、游戏性特质都在这里得到了回应。在这样的语境中,足球的科学说与戏剧说就出现了分野。
然而,还需要充分考量普通观众对足球的认知度。对绝大多数足球观众来说,看球与看戏极为相似。从感官享乐的立场上考量,人们几乎难以区别两者的真实差异。“足球算得上是当今魔力最神奇的一个怪物。它的每一次滚动几乎都能制造出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相交融的戏剧效果。当然,这一幕戏的上演离不开亿万既是观众又是演员的球迷的捧场。足球与球迷是一对双胞胎,他们共同创造,又共同给予,其关系既纯粹,又疯狂。”由此不难看出,很多球迷来看球本身就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而这种心态与观看一场戏剧演出极为相似。“可以说,球迷间的种种翻云覆雨的戏剧场面一点也不逊色于球场上的那23个人上演的戏剧。在我看来,球迷与足球戏剧关系的变化根本上取决于球迷对于足球的三种不同态度,即技术主义态度、人文主义态度和审美主义态度。”这里展现出三种足球观。技术主义更贴近足球科学说,人文主义与审美主义则近似足球戏剧说。“比较起来,技术主义球迷像科学家,人文主义球迷似落魄失意的知识分子,审美主义球迷则如留洋归来的绅士。”其实,这里还触及足球的三种价值体系,足球中所包含的科学的价值较多地衍生在足球从业者的环境,足球的人文价值较多弥漫在大文科学术圈子,而足球的戏剧价值更多留存于媒介体系,成为媒介叙事学中的主要解读工具。质言之,足球的科学价值主要为足球业界科研团队所营造,足球的人文价值则为高端球迷群体所营构,足球的戏剧价值主要体现在媒体从业者的世界。
如果从球迷类型的角度考量,则可以更好地厘清足球戏剧说的核心原理。正如看戏的人未必需要懂得戏剧的诸多构成元素一样,观看足球的人也有很多人仅仅在观看一些他们想看的东西,而非那些更为专业性的镜像。“审美主义的态度所创造的则是足球与球迷的欣赏关系。应该说,这是一种比较健康的关系,也是一种比较高的球迷境界。这类球迷,既不似技术主义者对于‘过程’和‘脚法’等细枝末节的拘泥,也不似人文主义者‘愚忠愚孝’式的狂热,而是以一种相对超越的姿态在足球场上的戏剧变幻中寻找与发现美。”类似的道理并不复杂,人们到饭店品尝菜肴,时而会根据自己的喜好而挑三拣四、指手画脚,很少有人会去说三道四,更鲜有人认为,食客的做菜能力不如厨师就不应该指责厨师的技艺。足球审美的领域也是如此,真正喜爱体验足球之美的人并不在意足球的内在构成,他们仅仅是一些观摩者、批评者、旁观者,并始终将足球看作是戏剧或者喜剧。“人们看到的是力量、节奏、对抗与激情,他们感受的是生动美丽的‘画面’,而不是胜负之后酸甜苦辣。他们善于捕捉球场上具有喜剧性的情节,并在会心一笑中获得美的享受。比如,在观看泰山队与国安队比赛时,他们就没有人文主义者输球的沉重,反而会陶醉于邢锐那全场‘唯一一脚好球’所带来的美感并为此津津乐道。”这里展示出足球的本源性价值。足球的美源自一种简约之史前性镜像,而非任何一种玄妙的思想结晶。对于普通的足球观摩者而言,足球仅仅是一种消费物,一种简单的消遣对象,人们并不情愿在足球的附加值的领域流连忘返。
确立了足球的戏剧定位之后,所有有关足球的分支性的问题也会迎刃而解。足球的戏剧说时而会出现外溢化、扩张化与泛滥化的现象。李春林在解读徐珂《清稗类钞》戏剧类中的《蹴鞠》篇时,一度认为古代足球是一种戏剧。“从这篇百字短文看,当时的足具和球场设施都很落后,作者的叙述语气也极平淡,与今天足球市场之火爆有天壤之别。我对这则短文感兴趣,不是它提供的中国早期的足球信息,而是它的作者徐珂把《清稗类钞》中仅有一条足球记录放在‘戏剧类’。”其实,这里也存在误区,徐珂《清稗类钞》所言之戏剧类,指的是一种极为宽泛的游戏类型,其中有京昆杂剧之类的典型戏剧形态,也有幻术、口技、高跷、蹴鞠之类的杂技表演,还有马戏、蛙戏、蚁阵的动物类表演,当然,也包括了足球、影戏、电光影戏类的西洋类技艺或影像表演。在此基础上讨论足球的戏剧性会显得脱离了《清稗类钞》的本意,好在《清稗类钞》戏剧类中所列之节目都是一种表演类型,因此,在广义的戏剧类型中也可以找到其与足球的共享性价值。
李春林的见解也由此获得了片面的合理性。“毫无疑问,足球是体育运动,而且是对抗性很强的体育运动。怎么能和戏剧搅在一起呢!不过,《清稗类钞》中没有‘体育’一类,更重要的是徐珂已故,不能拉他出来理论,我现在能做的只能是顺着徐珂的思路走,故且把足球当作戏剧看。谁知这一看倒真看出点名堂来。”其实,从围聚观看的理念上观察就会发现,所有的竞技游戏都可以解读为戏剧。“既然足球是戏剧,足球比赛就要好看,好看才能吸引观众,吸引观众才能产生球迷,有了球迷才能托起球市,球市火爆了,足球才能大发展。在这一点,徐珂似乎有先见之明。近百年来,现代足球规则和赛制的每一次改革,说到底,都是为了足球更好看、更刺激、更具表演性。戏迷是戏剧的衣食父母,球迷是足球的衣食父母。体育比赛只要有胜负结果就行,而戏剧必须有观众才能完成,在依赖观众这一点上足球和戏剧的确有相通之处。”这也便涉及观众学、观看学以及聚会学问题。
作为一种文明形态,足球有其独特的生命展示方式。出于对人性终极价值反复触碰的动势需求,足球不可能轻易地退出历史舞台,因为人类很难完全适应失去足球后的平淡乃至乏味的生活,更无以想象足球退潮后的社会会变成何等模样。回归到演剧学的领域或许更能说明问题。其实,人类是一种极度失去了静态心理的物种,安全感的高度匮乏使得人类总是战战兢兢,用怀疑的眼光去打量一切。这是人类的天性,人类从来就不是一个拥有恒久安全感的族类,由此,观看、体验、介入他人的生活核心就成为人类的普遍欲望。质言之,以看与被看为先导的围聚文化就此产生,围聚文化是一种极为古老的现象。为此,人们从西方文化的源头找到一些行为学的依据。
且从古希腊时代说起。古希腊时期,观众已成为竞技场不可缺少的角色,并且形成一定规模,观众群体的构成成分比较复杂。人们在一些史学材料中仍可看到相关的记载。“各城邦的公民从四面八方赶来,为本邦运动员加油、喝彩。”较为专业性的体育史学著述中也有关于体育观众的记述。“奥运会比赛从清晨开始,有时进行到深夜。刮风下雨,比赛也不停止。各项比赛十分激烈,观众兴奋异常。”通俗类读物对赛场中观众的记述更为自然。“比赛正式开始后,各邦的属民在看台上为自己城邦的选手助威呐喊,气氛推向一个个高潮。”一些工具书式的著述也论及奥林匹克运动的观众。“在奥林匹亚,早期运动会是在神秘无建筑设施的草地上进行的,而观众也是站在周围的坡上观看的。”很难脱离看台文化而单独地阐释足球。“举个典型的例子来说,1997年当纽卡斯尔在桑德兰华丽的阳光球场举行他们第一场公开赛时,阿伦·希勒偶然把球踢进了球迷观众席,当他去捡球时,一个球迷想去拍拍他的背,但却绊倒在护栏与坐位之间,随后这个球迷就被比赛组织者带走了。此举引起了全场人的厌恶,包括希勒在内,都对组织者的无稽之举感到愤怒。如果在过去,一个球迷想接触一下球员的话,根本不会引发任何的想法。但现在,他却被赶出了球场。”由此可见,作为群居动物的人类一直有群居诉求,而群居在一起的主体活动则是观看、接触、体验,借以了解彼此的行为动机。人们彼此观看,辨识朋友、敌人、猎物,分享狩猎成果。这便形成了围聚式的生活习惯,围聚式生活的主体价值体现在深度交流、沟通与逃避共同危机。它可以使人变得不再孤独,仅此一条,其在现代社会就会成为一种巨大的社会需求,从而构建出一种行业,激活消费市场。换言之,群体聚会为人类所急需,它也便是一种很好的商品。对足球而言,围聚者置身看台,适时地构建出了一种看台文化。就目前的情况看,足球的看台文化鲜活而富有朝气,人们不仅可以陶醉其中,还可以持续性地争论一些曾经生发在此类空间中的诸多细节,却无法无视其中的主流价值。布雷德坎普曾说:“没有其他领域能在如此狭小的空间以如此简单的手段进行如此强有力同时又高度差异化的进程;足球就是世上的一出戏。球场这个小世界如此完美地复制着外在世界,成千上万的人以球场为生,数百万人与球场及其氛围生活在一起,即使这氛围与他们的生活无关,与他们的职业无关。”质言之,体育赛事是一种以观众为主导的社会行为,其空间性、场域性、聚会性元素十分充沛。那些买票来看球的人其实也是花钱购买群居性,球迷所购买的其实是一种合群的机遇。
足球和戏剧都有很鲜明的现时性、场域性、互动性。从观赏至上的角度看,足球和戏剧极有可能为同一类性人士所喜爱。关注意大利人生活方式的人就注意到了其对足球和戏剧的沉迷。“对于意大利在殖民时代颓势的原因,历史学家可以找出很多种解释,不过用我们最为浅显易懂的解读方式,姑且可以认为战争或者争权夺利这样的事情实在不适合于这样一个浪漫的民族,还是让他们在家里继续沉醉于足球与戏剧吧。”中国亦然,在观看艺术的领域徜徉者大多有一种体验性的爱好与参与群体的特征。樊国宾在为赵魁元、卢天堆所写的《上党戏王赵清海》一书的序言中曾说:“从个人角度讲,我业余喜欢足球和戏剧:我喜欢足球的唯一原因,缘于它乃人一生最怨毒的隐喻——你或许努力了,但你完全可能一分都得不到。我喜欢戏剧的唯一原因,缘于它隐喻着人生的另一层涵义:如果你努力了,在余生的不确定性中,你仍有成为‘角儿’的可能,进而冲破组织化的力量,塑造毫无恐惧的、自由而狷狂的辉煌一生。这就是戏王赵清海给我的启示。”在角色审定、命运归位、动态想象的角度看,足球覆盖了戏剧,也再现了戏剧的史前本性。
很多人都喜欢用阅读比赛的概念来描述足球赛况,但是,足球赛事首先是一种可供观看之物,但同时也是一种可以体验的对象,其原始的意义中并无太多的阅读、思考、反观的内涵,戏剧亦然,正因如此,足球与戏剧在此合体,共同展示出其充满质感的一面。“一本书可以反复翻阅,一部电影或电视剧可以反复播放,绘画、雕塑、建筑可以摆在那里成为固定的艺术,而戏剧演出和足球比赛的宝贵之处在于他们不能反复不能复制也不能固定(现场电视转播另当别论)。即或是在同剧场由相同的演员演出同一部剧本,在同一球场由球员相同的两支球队再踢一场球,也不可能有两场完全相同的演出和比赛。”这里已经揭示出足球赛事和现场戏剧表演的不可复制的特质。女作家程黧眉也看到了足球的不可复制的特质。“一场足球赛,有时间限定:90分钟;有空间制约:比例严谨的场地;有主人公:双方各上场11名队员;有导演:双方教练;还有执法如山的裁判和成千上万的观众。但是惟有一点与戏剧不同,很大的不同——足球赛没有剧本可循,它是真人真实的表演,没有虚构的成分,无法预知结果,每一时,每一刻,都不能预料到将会发生什么。这很有些像我们的人生,每一步,都在影响着我们今后的生活。”由此可知,在展示生命活性强度的角度看,足球的能量要远超过戏剧。“每一场演出和比赛,都是真实的活人在新的时间里进行新的生命体验和生命消耗。因此我相信,不管将来电影电视电脑技术多么发达,戏剧艺术永存魅力。新世纪哪怕出现比球员踢球灵活准确多少倍的机器人组成的足球队互相拼杀,观众照样迷恋由真实的活人进行的球赛。”现代科技已经可以做到让人通过镜像看到任何场次的足球赛事,但是,现场足球依然有其无可替代的唯一性、一次性、无可复制性特质,其珍贵性仅次于生命本身,或者说本身就象征着生命的全过程。“对于人类来说,最宝贵的莫过于一次性流逝的时间和一次性生命的体验,而这正是戏剧与足球的属性。”足球是一种高品质的聚会商品,过场即逝的特质使得足球的价值高升,在市场经济的语境中,很多重大足球赛事一票难求,如此的现象与戏剧世界里名角登台、戏票紧张的情况很相似。“足球与戏剧还有一个共同点——必须有观众的参与。演员与观众,球员与球迷,双方在演出和比赛进行中不断地形成感情共鸣和直接交流,互相刺激,互补互进,这一优势是电影电视无法比拟的。”真实的场域互动特性是足球以及戏剧的灵魂,它真切地展示出人类个体与个体、个体与群体、群体与群体之间深度沟通的意愿。“足球与戏剧的观众,则是参与比赛和演出的主人。至今我还没听说过两支球队在完全没人观看的情况下比赛的,即使是新戏彩排也得有专家同行的观看评审。”同为表演行为,踢足球与做舞台剧表演所展示出来的真实性不同。迟子建曾说:“球迷是挑剔的,就连缺乏了中场休息的录播球赛都让人充满遗憾,更何况是对足球戏剧化的演绎呢,它带给人的肯定是一种如鲠在喉的阻塞感。因为影视是要靠故事来串联的,足球在里面即使作为主线来发展,也肯定给人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因为它不是纯粹的足球,与足球精神相去甚远。把它消解为诸多故事其实是对它本身魅力的一种败坏。”不仅如此,航鹰也认为足球观众的重要性要高于戏剧观众。“相比之下,足球观众对于比赛的重要性更甚于戏剧观众。对于球队来说,有没有自己的球迷助威,主场和客场的比赛结果有时会出现天渊之别。演员与观众,球员与观众(特别是球迷)是鱼水相依的关系,双方在现场形成的感情共鸣和直接交流,对双方都是一种极大的精神享受:分享,宣泄,审美快感。”由此可知,类似足球场域中的那种强烈的现场呼应感极易使观众与球员喷涌出足以穿透灵魂的超身体性的能量。2020年3月12日,欧冠1/8决赛,马竞客场3:2击败上届冠军利物浦对,媒体就使用了戏剧性语汇加以描述。“双方进入加时赛,剧情变得更加跌宕。第95分钟菲尔米诺的进球一度令利物浦获得了晋级的希望,然而短短2分钟后,利物浦门将阿德里安的失误就送给马竞一粒宝贵的客场进球。”足球、竞争、戏剧,三者在此界面上再度相逢,并一同构建出一种特殊的文化景观。
足球脱离科学而进入戏剧之境还以其带有高燃不熄的想象力因素。职业足球带有强烈的排他性,其终极的价值指向是生活中的极限危机,正因如此,足球时时刻刻都在扬示一种超越日常生活原则的绝对性价值。当足球中的戏剧性元素高涨之时,便会营造出一种非现实的语境,足球由此而随时都会释放出一种精神致幻元素,足球观众会渐渐转型为球迷。观众与球迷不同,观众是看戏的人,球迷是迷恋足球的人。今人用“球迷”一词来概括足球观众,突出的是人的精神之迷,其意义指向在于人的精神迷乱,这样的称谓显然带有很强的专属性。且以德国球迷梅克利为例。“在德国的杜塞道尔夫市,一家电器公司的推销员梅克利因有急事需要出差,不得不于当天离开本市前往法国,恰巧这天晚上杜塞道尔夫市有一场精彩的足球赛。这位球瘾十足的梅克利到达目的地一家旅馆后行装未解,立即向国际电话总局要通了杜塞道尔夫市的国际长途电话。”然而,随后的事情则属于一种超世俗的现象。“他拿起话筒便大声喊道:‘喂!请接足球赛场。’‘对不起,先生,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要跟哪位通话?’接线员小姐有礼貌地问。梅克利没等她把话说完便急不可待地答道:‘我不跟什么人通话,只请你帮我接通今晚足球赛场就行,因为我想听听球场内的加油声,欢呼声。’”这里展示出一种足球让人失去自我认知力的事例,足球的精神致幻性就展示在这里。职业足球高度的精神致幻性为业余足球所不完全具备。致幻性属于独特的心相,其与心理学有关,但与整体性的科学有别。
演剧学中常见的灵魂出窍的现象在传统剧场里已难得一见,但在足球场域内则司空见惯。在美国美学家苏珊·朗格看来,剧场是一个透人灵魂、可以对人进行全面征服与改造的场域。“在剧场中,每个戏剧爱好者都会时刻意识到存在着一种至高无上的统一,一种神秘的力量,一种先验和紧迫的,可以说浮动在舞台行为和观众之上的幻象……观众都被赋予一种与自己常识不符的想像,一种转化和欣喜若狂的感觉。对这种幻觉所抱的希望就是欣赏戏剧的最大收获……他的感受过程总是这样的——先是震惊,然后是内心的沉静,随之又是一种使观众发生变化的影响。发生变化的是观众本人,而不是他的观点。这种巨大的冲击既不是理智上的说服,也不是感官上的欺骗……而是全部戏剧活动对人的灵魂产生的影响。人被征服了,被改造了。”迟子建便试图用戏剧性的思路来解读足球中的审美独特性。当球员再度登场之时,也宛如角色们的终极演出。“最让人觉得惬意的是中场休息时你可以不知不觉地扮演教练员的角色,上半场哪位锋线队员在频频出现的良机下总是难以洞穿对方的球门,哪位中场球员又不能纵观全局、毫无眼光地把球传到最平庸的不可能撕开对方防线的点上,哪位后卫又在集体造越位时总是戏剧性地慢半拍或者在别人的快速反击中只会亦步亦趋地跟着,直至到达禁区才幡然醒悟飞身铲断,而这迟来的决断往往是恭恭敬敬地送给对方一个吃下就可能会饱的点球,却将自己一方推上死亡的边缘。”其实,在现代球场内,类似的事情正在生发。现代球场文化中的剧场属性十分鲜明,这也促使现代球场的戏剧性充满了更多的不可知的活性元素。
足球和戏剧都有很强的场域性。人们围聚其中,可以体味到日常生活中的难得一现的奇异感觉,其中包括一些诗意化的价值指向。“写到这里,我居然有点同意徐珂关于‘足球是戏剧’的观点了,甚至我还觉得足球是当代舞台上最大的剧种!于是,我用此话来作为结束语:愿我们的足球队员和足球观众用高超的球艺和高尚的球德,共同演好足球这出当代文明戏。”足球的诗意化意象来自人的感知系统,其本源在于人类的巫术思维惯性。足球中喷薄而出的魔幻之力来自其缘起的时段、环境、缘起人的生活方式及其价值追求。质言之,足球充满了美感,它就像中国汉字一样颇有动感,人们从甲骨、大篆、金文、小篆的体系流变中可以看到汉字一度存在的神秘的审美特质。汉字带有强烈的象形意味,原始汉字异乎寻常的鬼魅般的致幻特性与远古的足球十分相似。
打通足球的竞技性与戏剧性的媒介是仪式。像所有的竞技运动项目一样,足球竞技具有鲜明的仪式感,甚至可以认为,足球在失去了仪式及其附属的文化符号之后也便失去其自身的价值。加莱亚诺曾经描述过来自足球场域中的强大的仪式程序。“双方队长在中圈按照礼仪的要求交换队旗,握手致意。裁判一声哨响,足球,这另一呼哨带风的物体,动了起来。足球前后游走,一名球员俘获了她,带着她一路向前,直到他被铲倒在地、四肢摊开。受害者没有起来,他俯伏在这广袤的绿色中。”仪式本身就是一种表演,任何一种史前表演都来自仪式。基于同样的原理,威尔逊也用戏剧学的术语来解读1982年西班牙世界杯期间巴西对阵意大利的那场比赛。“这场比赛的剧情突然启动了:巴西进攻,意大利抵抗。不到7分钟比分就平了,苏格拉底跟济科打了个二过一,然后带球推进,面对佐夫将球射入近角。”威尔逊曾以“表演是戏院的事”为标题解读艺术足球的生长史。“比拉尔多只是欧洲足坛大分裂的看客,但他也设计出一套352阵型,为的是解决一个截然不同的问题:如何将一位组织核心融入防守严密的体系。这是一个世界性难题:在系统化战略几乎无处不在的情况下,‘10号’这个象征足球艺术的自由角色还有没有容身之处?马斯洛夫授予比巴的‘充分民主权利’能否授予10号球员?伊达尔戈执教的法国队才华不亚于巴西队。它按对手情况调整阵型,普拉蒂尼有时打中锋,有时在锋线与中场之间的空当游弋,有时更像指挥。”威尔逊还看到了南美足球的更为明显的表演性。“南美足球则走得更远,与最初形态的区别更鲜明,技术备受重视,在乌拉圭,特别是在阿根廷,人们欣赏的是个性和自我表现。”那些看好艺术流足球的人士还在怀念艺术足球中的经典镜像。来自中国的学者也看到了足球的表演性。“法兰西之夏的迷人,是那五光十色的斑斓色彩,是给人以亮丽的光和影的吸引。32支球队五颜六色的队服和那些各自的铁杆球迷们头上脸上涂抹得光怪陆离的颜色,真可谓天工巧夺,造化神奇,是个性的充分展示、智慧的非凡表演。”足球的诗化哲学与哲学的感性品位再次相遇,足球由此而递进为一种常规的精神大餐,为那些忙碌的现代都市人提供源源不断的减压性能量。
足球戏剧说体现出全方位的情境,正因如此,很多戏剧家更容易看到足球的戏剧性。从宏观的角度关注足球表演性的人很多,但从微观戏剧学的角度研究足球的则不常见。航鹰极为严正地探讨了足球与戏剧的同一性问题。“我从1970年就写剧本,戏剧早已融入我的血液中。我在1998年世界杯大赛才开始关注足球,对足球刚刚有一知半解。或许正因为我从未注意过足球,上来一下子攀上了顶尖——法国队与巴西队的夺冠之战,足球在我面前是如此突兀和新鲜。”航鹰不仅写出了自己初次接触足球赛事的第一感受,还很敏锐地注意到了其中的同质性。“凭着这股新鲜感觉,我发现足球与戏剧竟然有许多相通之处。在我这个编剧眼中,绿茵场只不过是平展到土地上的舞台而已。两种看上去完全不同的门类,其‘不谋而合’的广泛程度简直令人吃惊。”从现场真人秀的角度看,戏剧和足球也极为相似。“戏剧的永久魅力在于它是由真实的活人表演的一次性闪过的时间的艺术,足球比赛的魅力也在于此。一场戏和一场足球的时间都在90分钟至两小时左右,似乎这也不全是偶然的巧合,一定有着某种内在的规律。”由此可见,足球和戏剧的关系从来都很近,两者既有互为表里的一面,也有此消彼长的一面,更有相辅相成的一面。
女作家程黧眉也看到了足球自身的戏剧性。“如果说‘足球人’使女人在感情上有所倾斜的话,那么足球的戏剧性、攻击性、对抗性、失败性,还有足球的艺术性和人性,组成了足球对于女人的极大的诱惑力。”足球中有男足和女足之分,但在同一竞技场内,人们只能看到单一性别群体之间的比赛,这便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足球的戏剧维度。由此不难看出,女性的出现恰好提升了足球竞技的戏剧性。女作家航鹰也看到了足球高潮与戏剧高潮的一致性。“戏剧的要素是冲突,剧情的发展靠一个又一个阶梯式上升愈演愈烈的危机,和一次又一次愈来愈难地克服危机,最后达到至高点——高潮,这种结构方式和一场足球比赛的过程何其相似!”足球变成了一种女性谈资、女性物语、女性玩具。足球的精彩篇章在于诸如射门得分、比赛获胜之类的高潮部分,女性对高潮的理解更为通透。“普拉蒂尼就说:‘我的一生如同一场比赛。’足球里面的高潮当属进球,而罚点球则是高潮中的高潮。”足球的故事往往和戏剧的故事一样动人,两者都充满了超逸的风采。
在群体体验学的角度看,足球和戏剧几乎有同样的功能。濮波一度回顾过其在英国的经历。“不光是我的课程《表演背景研究》,还有在日常的学院讲座和课外活动上,空间和视野、表演和空间感受也已经成为日常话题,空间诉求似乎是现代人的一种素养和生活方式。其中有诸如‘场域特定表演’和街头表演、节日表演等在英国十分流行,就是艺术表演颠覆传统舞台的一种倾向。一种可以称为泛空间文化的表演,结合戏剧、舞蹈、装置艺术,正在成为英国当代艺术家的新宠。”还要说到伦敦。很多人都将伦敦看作是工业化之都,其实,伦敦肯定是文化之都,更是表演之都。质言之,人类近代城市兴起于欧洲,而欧洲的近代化动力就来自伦敦。狄更斯写过《双城记》,其主体性意义指向是伦敦和巴黎。众所周知,英国是世界上第一个实现工业化革命的国家,因此,世界各国的近代化乃至后来的现代化城市都有明显的伦敦印记。足球本身就是英国的近代体育与近代城市高度契合的文化品类。同时也将人类表演学的宏大舞台再度扩大,构建出一种超级的表演体系,其中无法忽略球迷的隐性奉献度。汽车、赛马、电影、足球四大元素,构建出现代英式城市文明的基本色调,中国的近代化城市如香港、广州、上海、天津、武汉都有上述四大元素。随着新媒体时代的降临,人类表演学的空间开始发生颠覆性变更,戏剧、节庆、赛事三位一体,构建出一种人类演艺共同体。既然足球算得上是游戏中的佼佼者,足球便只能处于万物变迁及世态万象之中。在游戏文化的体系内,足球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足球并不复杂。足球的球体仅仅是一种工艺品或工业制品,如果仅从物理学的角度看,它也就是一粒分量未必十分沉重的皮球而已,但是,足球有高度的抽离、抽象与变异功能,且极具象征性意义,人们会感受到它背后的隐性能量,那里有一种丰富而复杂的附加值,足球总能构建出一种超符号化的碎片,促使遗忘它的人再度回归到审视其演进规程的路途。人们仍在使用戏剧类术语来讲述足球故事。“2006年德国世界杯的大幕已经落下,生活又回到了原状,意大利队并不好看地拿到了大力神杯。齐达内则以一张令人不可思议的红牌谢幕,法国队也因此与冠军失之交臂。最后决战让人记住的不是意大利队举起大力神杯的辉煌,而是齐达内用他的秃头撞向马特拉齐的惊世一瞬,以及他随即被红牌罚下的凄凉背影。”作者在这里使用了“谢幕”一词,将齐达内的人生带入一种更有聚焦力的戏剧氛围。“此前,被世上所有球迷和足球界‘政客’一致美誉的齐达内一下子让全世界的目光惊呆了,毁誉参半——昨晚的比赛之所以‘精彩’,就是让我看到了一个人怎样在一瞬间从巅峰跌入深渊、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戏剧——这里包含着多少哲学家所无法解释的人生哲理啊!这剧情就是让世上最好的导演也难以编导的啊!我一开始为他惋惜,为他这个并不雅观的谢幕而惋惜,为他因这个幼稚的举动使法国队未能夺冠而惋惜。”足球和戏剧一样,两者都蕴含有谢幕的意念,然而,两者从来就未能真正拉上帷幕,其中的原理十分简明,两者都拥有不俗的裁定社会纷争的能量,质言之,足球的定力与戏剧的定力同样坚挺,两者都将伴随着人类自身的生死明灭而摇曳出既有的光焰。从无视现代秩序的游戏性的角度考量,足球和戏剧再度相逢。在足球的戏剧皈依序列里,人们会自动屏蔽掉气化站的科学性内涵,如此的征象其实也是将科学当作一种背景性资源处理后的结果。足球的确如此,它所抵达的自由、自在、自然的境地绝非科学所能及。足球的戏剧性在此得到了很好的贯通、渗透与展现。
当泛科学的生硬说教现象开始退潮之后,足球的本体便开始浮出水面。足球中有大量的模糊性、试错性、不确定因素,足球也在缓慢地进化,它和大自然本身的演进节奏大体保持同步。足球就是这样一种充满自然理念的游戏形态。从生物演进的角度考量,足球的确是一种大型化的有关人的动态性行为演示过程,足球由此而赢得了超越性的地位。在观看、体验、精神交融的角度看,戏剧观众和足球观众了无差异。应当看到,游戏、戏剧、足球三者构成的概念链环依旧十分强韧,那里足以构建出一种关于表演学和竞技学本体对话的机制。足球无法脱离在浩大的场域内自由表演的权力,理由很简单,足球展示的仅仅是一种人的基本存在感,并在分享性层面上展示人类的新型道德秩序。足球其实象征着人的一种基本生存状态,正因如此,很多人将足球当成了自己身体与精神的延伸物,变成了一种爱物、精灵甚至神祇。其实,足球离开了人类社会便无以独立存活,因为足球充满质感,从来就无法游离于肢体表演与大众心灵的呼应场域而单独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