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冬
(成都市川剧研究院,四川成都 610051)
剧情梗概:川剧《禹门关》又名《八郎带镖》《双八郎》。该剧取材于民间传说,宋时,辽邦王英兴兵犯境,攻占禹门关。杨继业兵至,欲入空诚。养子八郎识破王英“引虎吞狼”之计,上前阻令。杨继业不纳浄谏,反将八郎逐出军营。宋军进关,果中敌计,危急中八郎挺身而出拼死救父,自己则中了王英的火龙毒镖,临死前推荐能破敌火龙镖的孪生兄弟王银入营。后与七郎、金娥大破辽军。
杨延顺(杨八郎)不单单是一个单薄的、一般武生的英雄形象,他既可爱又可敬。自幼父亡母寡,母子三人相依为命。朴实的生活使得这一人物勇敢、善良、聪明、忠孝、重情重义,刚中带柔、粗中有细,人物性格形象非常丰满。他不仅具有武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英姿飒爽之风采,且不时还有一种符合他人物年纪的“孩子气”式乖巧。如在禹门关“耍嗲”,哀求师父时讲道:“师父,我是你的幺儿哟”。再如:“救父”的一场戏中:
杨令公:幺儿啊,为父错怪你了,你该没有怄老子的气约?
杨八郎:只要你老人家不怄气,我们这些当娃儿的 怄得来啥子气哦!
由此可以看到杨八郎的温良恭俭的人物性格。正因为八郎的乖巧可爱,一直深受太君娘和师父的偏爱,让七哥感到眼红,七郎对八郎有一些小孩子们的争宠矛盾。八郎在被赶出宋营后得知师父被敌所困,他不计前嫌仍然杀进重围独战王英舍身救父,最后替父带镖而亡。罗伯特·麦基揭示人物性格真相:在人处于压力之下做出选择时得到揭示一一压力越大,揭示越深,其选择便越真实地体现了人物的本性。杨八郎的知恩图报与舍生取义精神,更使得这一人物形象可爱、可敬。
杨八郎在燕山打虎被杨老令公看中收为义子,随军南征北战。又得到杨令公传授杨门战枪并深得其精髓。在禹门关杨八郎不惧千军万马独战王英,杀进重围舍身救父,体现出八郎的骁勇善战。
杨八郞聪明伶俐、思维缜密、多年来在天波帅府受到过良好的军事教育,具备了对军事战局的分析能力。杨八郎善于观察,勤于思考。杨家军大军兵进禹门关,包括老令公在内的将帅都认为禹门关为空城一座。但心思缜密的杨八郎却能识破障眼迷雾,发现禹门关实则为敌人设下“引虎吞狼”之计而才阻父军令,在八郎地讲白中说道:“师父,儿观禹门关周围森林茂密、草高营帐、处处皆能隐藏伏兵”由此可见杨八郎的军事才能,杨八郎观察战局情况之细腻、推断敌军计策之准确,体现出了杨八郎的有勇有谋、有胆有识,是一个智勇双全的忠臣孝子。
八郎阻了义父的军令,被赶出军营。但他却不计前嫌,在宋军危难之间、败军之际,仍然匹马单枪闯入敌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甚至为此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他在临终弥留之际嘱托的仍是对战局的分析,对军情的担忧。并献出了最后的计策,举荐孪生兄弟进营破敌。这完美地体现了八郎对国家的“忠”。他为保全师父在战斗中替父挡下了毒镖,带镖后对师父讲道“师父,今日之事千万不要对太君言说,只怕她老人家知道气也要把她气坏”临死时向天波帅府的最后一拜,呼喊着“太君,要见儿不能得够了”临死未忘太君的深厚感情,体现了八郎的“孝”。八郎推荐孪生兄弟进营破敌,恳求师父日后善待他的兄弟。杨八郎的念白中讲道“日后我兄弟进得杨门若有冒犯师父,请师父看在儿的份上不要再将他逐出宋营”八郎希望自己的兄弟日后能得到善待,并请求师父让自己的孪生兄弟接取他未过门的妻子,以免耽误了查氏小姐的终身大事。体现八郎对兄弟的“义”和婚姻的“责任”。临死时的家国情怀体现了该人物忠孝仁义的高尚品德,使得这一人物形象有血有肉。在生离死别之时更能体现人物形象的“真善美”戏曲是程式的艺术,也是演人演情、以情动人的艺术。
《禹门关》川剧武生“犯功戏”,戏曲中的“四功”分别为唱、做、念、打组成。该剧表演中,演员必须有过硬的形体功底以及深厚的唱功技巧,才能在舞台上成功塑造杨八郎的人物形象,充分地体现川剧武生的表演艺术。
戏曲艺术是通过载歌载舞的表演形式来塑造人物形象,而唱腔是最直观的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与情感抒发。戏曲表演艺术中“四功五法”中的“唱”是重要的组成部分。该剧中,对杨八郎这一角色的唱功能力要求极高,对声腔的运用也是颇为讲究。该剧声腔为弹戏。弹戏是川剧五大声腔之一。又称“盖板子”属于戏曲板腔体系。杨八郎全剧中两段核心唱段分别在《别府》与《耍路》两场戏中,唱腔既高亢激昂又悲壮凄凉。充分展现了川剧弹戏的声腔特色,前后两段唱段分别为弹戏中的“甜皮”与“苦皮”。体现出了角色两种不同的内心情绪。
《别府》中唱腔为“甜皮”,第一句唱【倒板】“辞别太娘把马上”需铿锵有力,以此立住人物形象,唱出一位血气方刚的少年英雄。随后唱【一字】“不幸得生父命早丧,生母娘抚养弟兄人一双”。唱腔在“人一双”这三个字中进行行腔,唱腔婉转回荡,要体现出八郎回想幼年不幸遭遇,缺少父爱;深刻体谅生母养儿育女之辛苦的情感抒发。接着又唱【夺子】“太君对儿恩义广,兵书武艺教八郎”中进行情绪转换,这句唱腔需唱得诚恳,不宜过多地行腔,方能体现出对太君娘情感的真诚。唱段中,从放【倒板】后转【一字】、接【夺子】再转【二流】从慢到快的节奏变换中,体现人物情绪的起伏跌宕与离别之情。在第二唱段中,《耍路》里唱腔为“苦皮”,第一句唱腔“怒气冲冲出宋营”要唱得怨愤悲凉,渲染角色心境上的转换。第二句“步步回头望禹门”唱腔速度从快至慢、从强到弱,要唱出人物的委屈与无奈感,充分展现出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一种意境。在最后这句放腔“中途难坏杨八郎”中,最后一个字“顺”行腔,需在伴奏乐器唢呐的渲染下、节奏要拖上两个八拍,表现出人物处于即不能返乡又不好回营的两难处境中,内心纠结、矛盾与复杂的心情。
杨八郎分别以“靠甲武生”“短打武生”和“袍子”三种类型的武生于一体。虽说都是武生,但在表演身法上却有不同。靠甲大套稳重、短打武生飘逸潇洒,而袍子(箭衣)武生表演风格介于长靠和短打之间,比长靠武生飘逸,比短打武生稳健。该剧中杨八郎在不同的几场戏里,运用了不同类型的武生程式。八郎在《别府》与《讲关》两场中为“靠甲”的表演程式。而《耍路》中为“袍子”身段程式,最后《救父》的一场戏里为“短打”武生表演程式。表演内容有“起霸”“溜马”“上山”“下高”“耍花枪”“撕飞叉”“倒硬人”等表演。这十分考验一名武生演员的基本功,要求演员从大开大合的“大靠”到轻、飘、快的“短打”身段,不同的程式运用包含了川戏几种不同武生的表演艺术。
川剧行话“讲为君、唱为臣”。《禹门关》的讲口对白,为该戏武生之最。在《讲关》和《带镖》这两场戏中,讲口对白密度与难度被行里称之为“讲刚戏”,杨八郎这一角色要讲出武将风、讲出孩子气、讲出父子情、讲出危机感。《讲关》中八郎讲道“想那王英乃北国名将,此番兴兵恐其志不小···此乃空城计之计” 在师父面前地讲口语气需恭敬谦和,描述敌人的语气需强硬但语调又不能过高,既不能长他人志气,灭了师父的威风,有失了师父的威严。
禹门关前杨八郎向师父“耍嗲”哀求的语气中讲“师父,你再看儿一眼儿就走了”孩子气的语气体现着父子之情。轻重缓急、有刚有柔的表达,既要讲出武将的风采,又要讲出孩子气的可爱。在《带镖》的一场戏中,杨八郎带镖后地讲口语气要讲得感人肺腑,同时也要讲出八郎带镖后的身体状态。如:
老令公:儿啊为父与你把镖拔了。
八郎翻身站起急忙讲道:拔拔拔不得!此镖乃毒药炼成,镖在人在镖去人亡。
老令公:难道我儿常带此镖。
杨八郎:哪能够常带此镖,无非是多活几个时辰。
念白中需要演员在声音上的微弱,演员要用“堂声”,气涌丹田顶住气息才能让声音低沉,音虚而字不虚,表现出人物腹中疼痛而有气无力的状态,这种有气无力不是真正让演员有气无力的念白,而只是表现出角色有气无力的精神面貌。所有讲白中的每一个字既要让观众听得清楚,又要体现出规定情境和八郎当时的身体情况。要让每一个字如刺般的扎进观众心里,化为泪水流淌出来。
无技不惊人,无情不动人,无理不服人。这是戏曲的表演原则。杨八郎在《救父》的一场打戏为全剧情绪的高潮点。大量的“把子”“跟斗”“上荡子”等的技巧运用。体现戏曲武生的表演特征。打斗中杨八郎夺了王英的火龙鞭后,伴随川剧唢呐曲牌【收江南】的音乐中,杨八郎运用了“枪”和“鞭”的一套程式表演。一边耍花一边对打,抛枪接鞭、抛鞭接枪,行云流水的一套打斗动作。最后王英的一个“倒跌子”技巧亮相。八郎一手持枪一手持鞭,口含水发“转体306翻身”后的一个独脚亮相,展示出八郎的勇猛和对敌人的愤怒。面对敌人王英,八郎在打斗中要流露出一股狠劲儿,八郎内心的情感爆发通过翻打得以呈现。在八郎带镖后杨令公战战兢兢说道:“娃娃你带镖了”八郎双目神定,颤颤巍巍双手由慢到快从头到脚开始触摸身上,八郎忽然感到肚中疼痛,低头一看自己身中毒镖,命运一定顷刻间昏厥倒地,八郎在这里需要“倒硬人”全场的情绪点才在这一“倒地”中爆发。该剧中武戏打斗场面如果不够精彩、演员情绪不够投入全剧就推不上高潮,观众的情绪也就无法被牵引。
《禹门关》八郎的唱做念打,诠释了戏曲歌舞演故事的表演形式。表演中,既要有情又要有技,技要用在情理当中,动作也要有情感,表演技巧是服务于情的,情与技相互缠绕交融。让各种表演技巧即能做到诠释人物内心,又能体现人物行动同时又具备戏曲审美独有包含了奇绝、有趣、惊险等元素在内的“观赏性”,多位一体这样才能使整部戏具有真正的艺术说服力。
《禹门关》是以杨家将故事为题材编改。据我知,是川剧独有的著名传统全本戏。该剧表演丰富、情节动人,是川剧武生具有一定代表性的剧目之一。
该剧虽然是武生行应攻,但并不仅仅只是武戏的技巧炫目,情感是该剧的核心元素。舞台事件从家庭、父子、将帅、兄弟的角度展开矛盾、抒发情感。母子的离别之情、父子的恩威之绪、兄弟的宠辱之逐,都给人以丰富的想象和真切的情感体验。剧中“别府”“讲关”“带镖”都是该剧的情感重头戏。演出中,如果在情感上不能打动观众,其他部分再精彩都是失败。
《禹门关》似为悲剧,该剧中常有一些严肃而沉重的情节让人捧腹不止,同时又笑着落泪.如:八郎拜别师父的情节对白中:
杨八郎:师父,您老人家看儿一眼我就走了
杨七郎:去放你的羊儿!
杨八郎:师父,你再看儿一眼儿就去了
杨七郎:认不到了,绝了情了!
杨八郎:师父,我是您的幺儿啊
杨七郎:师父,我才是幺儿啊
“诗意化”“生活化”“幽默感”是川剧的风格特征之一,悲中带喜的生活气息,具有浓郁的本土文化色彩。诙谐风趣的表达丰富了该剧的观赏性。
戏曲是程式的艺术,以行当塑造人物。而《禹门关》的人物塑造不仅仅只是演行当,更要演人物。使人物形象更丰满、更生动、更真实。
杨继业(老令公)净行或老生行均可扮演,人物形象在花脸与老生之间,既要有花脸的“刚”又要有老生的“正”固执己见的人物性格。该角色是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由于骄傲轻敌导致骄兵必败的后果。人物艺术形象不仅仅只是塑造成一位中臣良将、三军统帅,更要体现他父亲的慈爱,既威严又慈祥。该角色体现川剧在塑造人物上往往是相不像相,将不像将,在似像非像之间,更能体现出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王英,反派一号角色,诡计多端,骁勇善战,并身怀绝技“火龙毒镖”人物形象:勾红脸、挂五柳(口条)、穿绿靠——人物行当:武花脸或靠架生角,川剧中属于“红头生角”一类。如关羽、赵匡胤等。能体现志勇双全的人物形象。王英号称:“赛关公”。他利用杨继业骄傲轻敌的弱点,设下“引虎呑狼”的空城计,把杨家军困于禹门关,足以体现他足智多谋。该剧中王英一首座场诗表明了该角色的特征:
“五柳青须面带红,三略六韬记心中。禹门关前称英勇,谁不称我赛关公。”
罗伯特·麦基提到反面人物的塑造原理:主人公及其故事的智慧魅力和情感魄力,必须与对抗力量相适应。
杨七郎,娃娃花脸“霸儿脸”角色脸谱为半截白脸,“霸儿脸”是川剧独有的脸谱。角色一般为花脸角色的少年时期,往往表现人物年纪稚嫩而性格勇猛刚强。杨七郎便是此类角色,他莽撞却不失纯真可爱。在阵前是杀敌的猛将,在父弟面前却是冒失的孩子。虽然几次和八郎在父帅驾前“争宠”,但最后八郎带镖时恸哭为八郎披上战甲的亦是杨七郎。在本剧之后的剧情中,去搬兵八郎孪生兄弟的也是这位杨七郎。可见他虽是幼稚的,但也是善良直爽的。
川剧武生在刻画人物和表演手法上可谓是风格独具的,如:心狠手辣流氓气的肖方、阴冷的公孙子都、卑躬屈膝与桀骜不驯的吕布、好色的白菊花、西门庆等。从剧目数量上看:川剧多为文武小生,同时武生又要应工武丑和兼演一些须生。刻画了一个个生动的艺术形象。在表演上和技巧运用方面也是非常讲究,坚持不滥用和不卖弄的原则,一切表演合情合理合身份。
《禹门关》全面地体现了川剧武生的外在技巧与内在情感,塑造了丰满的人物形象.情感贯穿人物的所有行动,逐步推动情节的发展,不仅是以戏曲行当概括人物形象,更多的是以角色的性格特征把握塑造,使人物立体、典型。生活气息的情感、幽默风趣的表达,突出了川剧艺术的色调以及不同剧种的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