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媛 鲁修红
(湖北工业大学 武汉 430068)
近年来,我国汉语国际传播事业得以快速发展,该领域取得的研究成果也十分可观。但笔者发现,在诸多以“汉语国际传播”为题目的学术论文中,关于“汉语国际传播”一词的翻译,学术界目前尚未达成一致,不同学者采取了不同译法。基于此种现状,笔者在CNKI 和Google Scholar,以“汉语”“传播”“Chinese Language”“Chinese Culture”为关键词进行检索,筛选出90 篇文献,结合“汉语国际传播”的内涵,对该名称的译文进行分类分析,以期寻找出最合适该名称的英文表达法。
在《辞海》与《汉典》中,“传播”有“广泛传送”“散布”之意。“传播”一词频繁出现于各学科之间,虽然其含义的侧重点不同,但都含有两个独立系统之间利用特定媒介传递信息的含义。以下从新闻学、物理学以及语言学三个角度对“传播”的内涵进行探析。
从新闻学的角度来看,新闻传播是一门涵盖新闻学、广告学、传播学等分支学科在内的综合性学科,主要研究执政党的新闻等信息的传播现象(李语嫣2021)。新闻传播是新闻时代的产物,主要以报刊、数字媒体为载体向社会群体传递信息。五四运动时期,《新青年》《每周评论》《国民公报》等报刊成为诸多政论家重要的舆论阵地,通过在报刊上宣扬民主科学的政治主张,推动了国民意识的觉醒和五四运动的发展。现如今的新闻传播主要依靠数媒,如电视、互联网、微信、微博等电子载体。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说,传播指的是光线、声音等物质穿过不同物理媒介,如气态、液态以及固态的过程。从语言学的角度进行分析,“传播”一词在汉语中是一个联合结构的词语,“传”是具有“递、送、交、运、给、表达”等多种动态意义的词语,“播”指“传布”,所以“传播”是一种动态的行为。例如:
1.“宜传播天下,咸使知闻。”——《北史·突厥传》
2.“每一篇已,好事者辄为传播吟玩。”——《唐才子传·高适》
3.“消息立即传播开了。”——《一颗未出膛的枪弹》
语言传播是指A 民族(包括部族)的语言被B 民族(包括部族)的学习使用,从而使A 民族(语言领属者)的语言传播到B民族(语言接纳者)(李宇明2007)。在语言传播的过程中,人们传播的主体是具有一定语音和形式的信息载体,是人们用于表情达意的具体言语。“传播”一词也常用于与不同的学科名称进行搭配使用。如政治传播、文化传播、文学传播、翻译传播、跨文化传播等等。
综上所述,“传播”一词虽然在多门学科领域中的具体所指有所不同,但无论是意识形态、自然物质,还是语言符号的传播,“传播”的本义都与“广泛散布”有关。
汉语国际传播是指建立在世界各国对汉语需求的基础之上,汉语遵循语言传播规律,从中国走向世界的语言传播现象(吴应辉2010)。汉语至少从先秦就开始向四方蔓延(李宇明2007),但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提高以及“一带一路”倡议的推进,近年来世界范围内兴起了学习汉语的热潮。
刘珣(2000)在《对外汉语教育学引论》一书中曾列举了我国汉语教学事业学科名称的演变:从“对外汉语教学”“汉语教学”到“汉语作为第二语言的教学”,至今未能有一个被学界普遍接受并统一使用的名称,而汉语传播的名称发展亦是如此。在中国知网发表的论文中,也有诸多以“汉语传播”“汉语对外传播”“对外汉语传播”为题的论文。直到2005年,教育部副部长章新胜多次撰文强调要重视对汉语的国际传播,遂有越来越多的学者投身于对汉语国际传播的研究之中,以“汉语国际传播”为关键字的学术论文、学术期刊、学术会议、专著随之陆续出现。截至2021年6月,在中国知网上以“汉语国际传播”为主题词进行检索,查阅到的学术论文有1083 篇;2011年,该领域第一本以《汉语国际传播研究》命名的学术期刊问世;2012年,第一届汉语国际传播学术研讨会召开,“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汉语国际传播分会”成立。同年,吴应辉教授出版专著《汉语国际传播研究理论与方法》。
综上,汉语传播最初只是众多语言传播现象中的一种,没有统一或特定的名称。也可以称之为“汉语传播”“对外汉语传播”,但经过近二十年的发展,“汉语国际传播”一词目前被学界使用的频率更高,代表性更强。
在检索到的90 篇文献中,关于“汉语国际传播”一词的翻译差异主要体现在“传播”一词中。“汉语”与“国际”的译文基本一致,分别译为:“Chinese”“Chinese language”“Chinese-language”以及“International”,而关于“传播”的译法则高达八种(见图1)。下面将以纽马克的语义翻译理论和交际翻译理论为指导,对这八种译法进行探析。
英国翻译理论家皮特·纽马克于1981年出版了《翻译问题探讨》,他在这本著作中提出了著名的语义翻译和交际翻译两个重要概念。语义翻译是指译者尽可能地让译文更接近第二语言的语义、句法结构这两部分,把原作者在原文中想要表达的意思准确地再现出来,更关注译文的表达性。这种翻译方法在文学经典、私人信件、自传等具有表现性和审美性文本的翻译中更为可取。交际翻译则是尽可能地使译文对目的语读者所产生的效果与原文对源语读者所产生的效果相同,关注的是目的语的社会环境,且在翻译过程中更关注功能性和信息本身的传递,所以交际翻译常用于翻译科学报告、新闻报道等文本。
语义翻译是指在译文中尽可能保持原文的语义和结构特点。在“传播”的八种译法当中,“spread”“dissemination”“diffusion”和“transmission”的确都含有“传播”之意,符合语义翻译理论中译文与原文语义一致的原则。而这四种译法中,“spread”出现的频率最高。
例1:《论汉语国际传播的风险规避策略》(朱瑞平2021)
译文1:On the Risk Aversion Strategies for International Chinese-language Spread
例2:《泰国汉语教育与中华语言文化传播》(王玲玲2015)
译文2:Chinese Education in Thailand and the Global Spread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Culture
以上译文都遵循了语义翻译理论的基本原则,但仔细查阅关于“spread”的用法以及例句后发现,该词常与“消息”“疾病”进行搭配,例如:The disease spreads easily 或To spread rumours about sb,所以“spread”并不是最佳的译文。“dissemination”与“spread”在语义和用法上基本一致,但由于后者更易识记,所以在翻译过程中译者一般采取“spread”的译法。但“diffusion”和“transmission”这两种译法是不可取的。因为在英文中,这两个词语虽有“传播”之意,但多用于物理学中光电等物质的传播或神经学中的传输,与“汉语国际传播”中的语言文化传播大相径庭。
交际翻译的关键是要通过信息的传递,让读者产生与原文作者相同的思考与共鸣。我们可从交际翻译的视角去探 析“communication”“promotion”“globalization” 和“popularization”这四种译法。“communication”与之对应的拉丁语词是“communicare”,意义是“告知、分享、使之共同”。“communication”有三种意思:giving or imparting (给予或告知);transfer or transmission (迁移或传输);exchange(交换)(何道宽译2011)。直到以无线电广播为代表的“大众媒介”促进了“大众传播”的发展,“communication”才获得了“传播”的意义并沿用至今。例如我们常把“跨文化交际”与“跨文化传播”翻译成“Cross-culture Communication” “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翻译传播学”译为“Communication Theory of Translation”“汉语国际传播”也常被译为“Chinese Language Communication”。
例4:“一带一路”背景下汉语国际传播的新机遇、新挑战与新作为(李宝贵,尚笑可2018)
译文:New Opportunities, Challenges and Accomplishment of Chinese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Against the Background of 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s
“communication”是一个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的中性词,我国的汉语国际传播是以文化交流、语言交流为出发点,且不带有任何的政治目的性。选用“communication”这个译法,能让全球读者、汉语学习者感受到中国的汉语传播并不是以政府为主导的推广,而是让全球汉语学习者一起交流汉语、交流中华文化,大家既是汉语的学习者、交流者、也是汉语的传播者。如此翻译,能够加强汉语学习者对中国语言文化的认同感。
在交际翻译理论的指导下,有时译者也会采取替代的策略使译文传递出原文想要表达的效果。“promotion”的中文释义为“推广”,“汉语国际传播”与“汉语国际推广”本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但为何诸多学者直接将“传播”译为“推广”?这是由于迄今语言学家和传播学家未给出明确而科学的内涵与外延区分(李建军,韩明杰2010),导致这两个词语被高度混用。《辞海》中,“推”是从物体背后施加压力,使其向前运动。而“传播”是指人类交换信息和共享信息的过程。“推广”具有强制性、主动性和目的性的特点,而“传播”则更加自然温和。所以就这两个词的特性来说,“传播”比“推广”更适合。因为汉语国际传播和汉语国际推广都代表了国家形象,“推广”一词更具意识形态,在西方社会的语境下,更易被有心之人质疑中国的汉语传播有“文化侵略”的意味,而选择柔性的“传播”一词则更能被他国所接受,所以“promotion”这一译法也应当谨慎使用。
“globalization”与“popularization”也是采用替代策略翻译而来的两种译法。虽然译者试图通过使用“globalization”和“popularization”来接近目的语的表达习惯,但这两个词出现的频率还是比较低。原因在于:一是这两个词语与“传播”的内涵相距甚远;二是在全球化的语境下,这两个词多用于描绘经济要素、资本要素的流通。值得注意的是,中央民族大学国际教育学院的院长吴应辉教授在其2013年出版的《汉语国际传播研究理论与方法》一书与他独撰的学术论文中,都将“传播”译为了“globalization”。笔者认为,作者采取此种译法可能是基于对汉语国际传播事业发展前景的一种展望,他希望汉语终将发展成像英语一样的全球性语言,像各资本要素一样在全世界范围内自由流通。
通过对“汉语国际传播”一词常见的八种英文表达进行分析后,笔者认为,最适合的翻译方式应该是“Chinese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或“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of Chinese”。笔者将汉语翻译为“Chinese”而不是“Chinese language”,是因为汉语的国际传播不仅仅只是语言层面上的传播,更应当包含中华文化的传播,从概念的适用范围来看,“Chinese”比“Chinese language”包含的范围更广。崔希亮(2018)认为,“语言教育和文化传播是自然而然的过程,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过程,‘推广’和‘传播’都有点强加于人的意味,弄不好只会南辕北辙”。“communication”既有“传播”之意,又含有“交际”“互动”之意,很好地传递了语义效果的同时又不会让人有“强加于人”的意味,更符合当下我国汉语国际传播的宗旨。
在汉语国际传播事业快速发展的背景下,我们在关注各国汉语传播现状的同时,也应当注重对本学科的本体研究。“汉语国际传播”一词虽然看似简易,但其背后所代表的是我国的汉语国际传播事业。我们应该规范这个词语的译文,形成一个被学界所接受的统一译法,并推广到学术论文的写作、学术会议的命名以及全社会范围内的使用之中。与此同时,该词翻译的不统一问题也反映出当前我国汉语国际传播事业仍然需要不懈的努力,来推动该学科朝着更规范的方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