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会馆万寿宫的分布及其天下意蕴

汪红亮

（江西开放大学，江西 南昌 330046）

同乡会馆是明清时代一种典型的建筑景观和文化景观，既是客居他乡的移民建立的同乡组织，又是移民所建的信仰建筑，明清时期遍布通都大邑、城乡关隘。作为一种乡情组织，有研究认为，同乡会馆具有封闭性，不利于移民群体融入移徙地，与移徙地的土著和其他地域的移民进行整合。①冯筱才：《中国大陆最近之会馆史研究》（《近代中国史研究通讯》第30期，“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第90-1-8页）对此进行系统梳理与述评；参见王日根：《国内外中国会馆史研究评述》，《文史哲》1994年第3期。但也有研究指出，同乡会馆在凝聚同乡的同时，也能够超越狭隘的乡土观念，推动同乡更快融入移徙地，并与其他地域的移民群体进行整合。②窦季良：《同乡组织之研究》，正中书局，1943年；何柄棣：《中国会馆史观》，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66年；罗威廉：《汉口：一个中国城市的商业与社会》，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但已有成果只是就某一具体地域而论。

从元末明初开始，先是自发性的人口流动，继而是政府大规模强制移民，接着又是持续性的自发移民，数百上千的江西人口先是涌向湖南、湖北，继而涌向四川、云南、贵州及其它地区，形成了影响中国历史数百年之久的汹涌澎湃的移民大潮。历史上，将这股移民大潮形象地称为“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江西移民的迁徙过程中，产生了大批的工商人口，形成明清时期“十大商帮”之一的“江右商帮”。当同乡会馆兴起后，江西移民和商人在全国甚至海外建立了数以千计的会馆。自明代嘉靖年间，即明代后期起，许真君被江西人视作全省人民的保护神，江西百姓称之为“福主菩萨”。这一时期，也正好是会馆开始在全国普遍建立的时候。因此，如果江西移民和商人要建全省性的会馆，就建万寿宫。当然，各地的名称不一，有的叫江西会馆，有的叫江西庙，有的叫许真君庙。但只要是全省移民会馆，都会供奉许真君，我们也统称为万寿宫。数以千计的会馆万寿宫遍布通都大邑、城乡关隘，形成了连通各地的商贸网络与超越一地一域意义的文化景观，从而具有了天下意蕴①“天下”是中国传统政治和文化中一个重要概念，内涵丰富，既指超越一域一国的空间方位，又是民胞物与、协和万邦的人文观念。此处所指会馆万寿宫的“天下意蕴”，既指其地域分布上的超越一域一国之范围而构成天下网络，又指在时代大潮的推动下，会馆逐渐超脱一域之同乡情感而生发出“天下”胸怀。。

一、江西会馆万寿宫的分布

笔者基于各种资料统计到江西省外万寿宫1192座，分布在国内20个省（市、自治区）及新加坡。具体分布情况见下表。

地区数量（座）地区数量（座）北京11湖南137天津1湖北78甘肃3四川399陕西9重庆100河南16云南77上海2贵州188江苏26广东11山东7广西45安徽21台湾1浙江22新加坡1福建37合计1192

据统计，省外万寿宫中，除714座建造年代未知外，其余439座万寿宫中，有50座建于明代，377座建于清代，只有5座建于元代以前、7座建于民国、1座即台湾万寿宫建于1968年。可见，明清时期尤其在清代，是万寿宫建设的高峰阶段，这与省外万寿宫大多作为会馆是相符的。

四川的万寿宫最多，统计到399座，分布在四川21个地市（州）的106个县（市、区），几乎遍布四川全省。这可能与四川作为典型的移民社会，地方志作者注意搜集、记载移民会馆有关，但仍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四川境内江西移民和商人众多。

从四川省内区域分布来看，成都平原的万寿宫最多，在成都、德阳、绵阳、雅安、眉山、资阳、遂宁7市，共统计到万寿宫175座。其中，成都市68座，名列全省第一。蓝勇先生通过多方研究后指出，成都平原的湖广移民要比江西移民多，但江西会馆数量超过湖广会馆。他认为江西移民中商人所占比重大，成都平原商业比较发达，会馆多系商人捐建，故成都平原的江西会馆较多。［1］58这是有道理的。“江右人善贾”，不仅是明清时人的看法，甚至给旅居中国的外国人留下深刻印象。

川南自贡、泸州、宜宾、乐山、内江5市统计到万寿宫136座，仅次于成都平原。这是古代由水路入川的必经之地，也是沟通云南的孔道，故这里的万寿宫也较为密集，从地域范围来看，甚至超过成都平原。其中，作为“万里长江第一城”，又是川南、滇东北一带物资集散地和交通要冲的宜宾，统计到万寿宫42座。在全省市（州）中仅次于成都。此外，自贡市统计到万寿宫24座，许多江西商人在这里挖掘井盐，其中，庐陵县移民胡元和开创的“胡慎怡堂”，是自贡四大盐业世家之一。［2］277

川东北的广元、南充、广安、达州、巴中5市统计到万寿宫61座，其中，达州市35座。川西南的凉山自治州、攀枝花市统计到万寿宫17座；川西北的阿坝自治州和甘孜自治州统计古巴万寿宫9座，它们均分布在交通要道上，如茂县、汶川、松藩、康定等，说明即使在高原少数民族聚居地，也有不少的江西商人在此活动。

重庆本属于四川，为了统计上的方便，故按现今行政区划分开统计。在重庆统计到万寿宫100座，分布在31个区县（自治县）。其中，统计到万寿宫较多的县区有江津区，22座；云阳县，12座；大足区，10座。其余各县区万寿宫均在10座以下。重庆的江西巨商颇多，以清末民初为例，有重庆“汤半城”之称的汤子敬是江西临川人，彭水的“生漆大王”肖芳政、肖鼎三父子祖籍江西泰和，四川最早的民营商业银行“聚兴诚”的创始人杨文光祖籍江西南城，其祖上于清道光年间自南城县入川经商，后定居重庆。正因如此，清末重庆有“万寿宫的银子多”的民谚。

据蓝勇先生研究比较，贵州的江西会馆（万寿宫）数量在各省会馆中排名第一［1］66，这与四川不同，四川的江西会馆数量低于湖广会馆，排名第二。我们统计到贵州万寿宫188座，数量仅次于四川境内的万寿宫。贵州境内万寿宫分布在9市（州）71个区县（自治县），平均每个区县（自治县）接近3座。其中，统计到万寿宫最多的县是岑巩，13座；其余区县（自治县）的万寿宫都在10座以下，更多的在3座左右，这与四川又有明显区别，即贵州的万寿宫与四川一样分布广泛，但并未出现扎堆的现象，这可能与贵州的地理环境与自然资源有关。贵州的自然资源多，但商业并不发达，商业集镇较少，故进入贵州的行商多、坐商少。

以市（州）为单位统计，贵州9个市（州）万寿宫数量依次为：遵义41座，黔东南州39座，黔南州32座，铜仁21座，贵阳16座，毕节13座，黔西南州11座，六盘水8座，安顺7座。可以看出，邻近湖南和四川的市（州）万寿宫较多。这种分布格局与江西移民的迁徙路线有密切关系。大凡移民迁徙，总是迁向靠近家乡但又有生存空间的地方。故明清江西移民迁徙，首先就是流向湖广，当湖广人多为患时，便向地广人稀的四川迁徙。贵州的江西移民，大多是二次移民，即从湖南、四川等地二次迁徙过去的。他们进入贵州，有适合生存的空间时，便定居下来而不再往前，这就是遵义、黔东南、黔南、铜仁等地万寿宫较多的重要原因。

与四川、贵州相邻的云南统计到万寿宫77座，分布在13个市（州）的45区县（自治县），按市（州）统计，依次为：昭通15座，红河州12座，文山州11座，曲靖7座，临沧6座，保山5座，昆明4座，普洱4座，楚雄州4座，大理州3座，迪庆州2座，德宏州1座。

昭通市的万寿宫最多，这与其地理位置有密切关系。昭通位于云南省东北部，地处云、贵、川三省结合处，是四川、贵州进入云南的重要通道。因此，昭通市下属11个区县，县有万寿宫。红河、文山、曲靖等市、州有较多万寿宫，则与矿业有很大关系。这些地方矿产资源丰富，如会泽的金矿，蒙自、个旧的银矿，吸引了各地商人云集于此。而江右商又是最善于开矿的商帮。自滇东至滇南，再至中缅交界的滇西，凡是有矿山的地方，都聚集着江右商帮，也就有万寿宫。在滇缅交界的德宏自治州梁河县有1座江西会馆，因为在滇缅边境冒险采矿的“唯江右客”［3］18。这座江西会馆即为江西矿商所建。

“江西填湖广”使今湖南、湖北接纳了大量江西移民。但湖南、湖北地区的万寿宫数量低于四川、贵州，这是因为“江西填湖广”发生在明代，而建会馆的高潮则出现在清代，且推动会馆建设的大多为商人。明清时期江西商人几乎遍布湖南全省，《湖南民情风俗报告书》说：“湘人除农业外，工商则以客籍人为多。而江西人之移殖者，尤蔓延于各属，几于无地无之。”［4］4所以，统计到湖南有万寿宫136座，在各省中排名第三。这些万寿宫分布在湖南14个地市（州）的71个区县（市），其中，株洲24座，怀化16座，湘西15座，常德13座，岳阳12座，永州11座，长沙9座，湘潭7座，郴州6座，衡阳6座，益阳5座，邵阳5座，张家界5座，娄底2座。如具体到区县则可看出，这些万寿宫大多分布在交通要道如湘江、沅江等流域，或繁盛的工商业都市或市镇，如湘潭、益阳、衡阳、津市、洪江、凤凰等。

江西商人进入湖南的时间早且人数众多，故文献中关于湖南万寿宫的记载，建立最早和实力雄厚是两个最突出的特征。如洪江万寿宫、常宁县万寿宫，浏阳社港镇、普迹镇万寿宫均为当地第一个由商人设立的会馆。黔城万寿宫是沅水上游最大的商业会馆；凤凰的商业会馆中，江西会馆万寿宫最大；攸县江西会馆资金雄厚，拥有不动产田租400余亩，铺面60余间；衡阳、宁远等地都公认为实力最雄厚的当推江西会馆万寿宫。所以，当代一些湖南人说，是江西人为当地带去了商业意识，所言非虚。

统计到湖北境内的万寿宫77座，分布在12个地级市州（除鄂州）的58个区县（市）。其中最为著名的当属汉口万寿宫，清末民初，万寿宫是是汉口最壮观辉煌的建筑群之一，是汉口重要的标志性建筑，今汉口万寿街即因万寿宫而得名。1852年，太平军攻克汉口，太平天国东王杨秀清即将东王府设在万寿宫。湖北境内的万寿宫除分布在汉口、襄阳、荆州等传统商业或交通要道城市外，边远的恩施州、十堰市以及神农架林区也建有众多万寿宫。其中，在恩施州统计到万寿宫16座，下属各县都曾建有万寿宫；神农架林区的松柏镇、阳日镇各建有万寿宫1座；湖北最为偏远的县——十堰市的勋西县也建有万寿宫1座，再次证明湖广地区遍布江西移民，以及江西商人超强的渗透力。

京、津地区统计到万寿宫共6座，其中，北京5座，天津1座。需要说明的是，虽然这些万寿宫都是江西人所建的会馆，但并不包括江西人所建的所有会馆，实际上，明清时期，江西各府县在北京所建会馆有100多座，之所以选择这6座，要么它们是属于江西全省性会馆，要么文献中明确其供奉许真君，如位于北京茶食胡同的宜黄会馆。

北京最早的万寿宫是建于明嘉靖年间的灵佑宫，这是由在京的江西籍官员主持建立起来的，由嘉靖皇帝赐名，后改名铁柱宫。名望最大的当数位于宣武门外大街的江西会馆。该馆建于清乾隆三年（1738年），由新建籍大学士曹秀先主持创建。民国时期，“辫帅”张勋主持重建。清末民初，江西会馆是北京最著名的公共场所，因会馆建有一个能容纳2000人集会、观剧的戏台，所以，许多军政要人和社会名流选择在此集会议事，或举办大型活动。至于堂会演戏，则几乎天天都有。故会馆门前常常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馆内有副对联云：“江乡夙号文章节义之邦即兹歌舞昇平教忠教孝，都邑自是政事人民所会忽尔楼台涌现可观可群。”非常贴切地表达了北京江西会馆的渊源与特征。

通州是大运河的北起点，明清时期，远航的货物都在通州码头装卸，故通州有两座万寿宫，一为江西瓷商的会馆，一为江西漕运会馆。其中，漕运会馆清乾隆三十年（1765），由通州知州万廷兰率江西客商公建，初名许真君庙。道光元年（1821年）重修时，改名万寿宫。

天津自元代开始即是漕运枢纽。明代后期起，随着国内统一市场的形成，天津逐渐成为繁华商业都会。天津的万寿宫建于清乾隆十八年（1753年），坐落在天津最为繁华的街道之一估衣街。据称殿宇相当大，万寿宫西面和万寿宫胡同的铺面包括在内，占地约4-5亩。1900年，八国联军攻陷天津，万寿宫被毁。1902年，江西漕、瓷两帮集资重建，但面积缩小，占地仅1.6亩。解放前夕，万寿宫内曾创办江西小学。［5］870

上海境内建有万寿宫2座，一座是建于城隍庙许真君殿，但具体内容不详。另一座建造时间相对较晚。清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赣南籍的曾承显任上海知县，见在上海的广东、山东、山西等省商人均建有会馆，而江西独无。于是，召集上海的江西籍商人袁章煦、王振凤等商议，集资在上海南市区董家渡妙莲桥处买下一所旧屋，改建为江西会馆万寿宫，“以祀吾乡福主旌阳许真君”。［6］(《创建豫章会馆劝疏碑》,333-334)万寿宫建立后，在联谊同乡、维护同乡利益方面做了大量工作。

在江苏境内统计到万寿宫26座，主要分布在运河沿线的市县，包括徐州、淮安、扬州、泰州、镇江、常州、苏州等，以及沿江、沿海市县，包括南京、盐城、江阴、如皋等。其中，南京万寿宫在当年南京最繁华的街市评事街。明清时期，南京的水西门至三山街，到处是江西商人开的磁器店，江西瓷商在南京影响颇大。所以，江西会馆万寿宫也就建在评事街。据称该万寿宫外面也全是以瓷器砌成，壮丽非凡。扬州的万寿宫数量较多，共4座。其中，在今扬州花园巷1座，为在扬州的江西籍盐商所建。据《扬州览胜录》描述：“江西会馆，在南河下，赣省盐商建，大门中、东、西共有三。东偏大门上石刻‘云蒸’二字，西偏大门上石刻‘霞蔚’二字，为仪征吴让之先生书。首进为戏台，中进大厅三楹，规模宏大，屋宇华丽。每岁春初，张灯作乐，任人游览。”运河边的邵伯镇1座；江都区大桥镇1座，为江西木商和纸商集资筹建。高邮市1座，亦为江西客商所建。苏州有万寿宫3座，分别建于市区留园五福路、阊门和吴县。市区2所分别建于清康熙与乾隆时期，表明江西商人进入苏州经商时间较早且影响较大。

在浙江境内统计到万寿宫22座，分布在杭州、嘉兴、金华、衢州、丽水、绍兴、温州5市。其中，衢州市有万寿宫8座，其下属江山市的城东门有一会馆巷，即因江西会馆而得名；甘八都万寿宫尚存，“据长辈回忆，清末民初，在廿八都的江西商人有数百人之多。江西商客来此住宿一律不收房费，隔周上演一场戏。”［7］嘉兴万寿宫坐落于建国南路与竹篱弄交叉口，建于清乾隆十二年（1747年，）万寿宫门有三间阔，屋沿脊像牌楼，宫内戏台如亭阁，台柱蟠龙雕凤；天井后有三厅一走马堂楼，花园内有亭台楼阁，整座建筑宏伟壮观，是清朝后期嘉兴标志性建筑之一。凡是迎神赛会、祭祀天地，嘉兴各庙的菩萨都要集中到万寿宫，万寿宫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统计到安徽境内的万寿宫21座，分布在合肥、安庆、芜湖、宣城、六安、黄山、阜阳7个地市的17个区县。明清时期，安徽也是江西移民的主要迁徙地之一，尤其是合肥、安庆等地的许多家谱中都记载祖先由江西鄱阳瓦屑坝迁徙而来。不过，安徽境内的万寿宫主要是江西商人建立起来的，如合肥淮河路的万寿宫是江西木材商和瓷商建立的，六安叶集区、裕安区万寿宫都是江西客商建立的，其中，叶集区万寿宫尚存，建于明万历年间，建造年代是较早的。值得一提的是，安庆市区的万寿宫和芜湖驿前铺的万寿宫均是在安徽巡抚吴坤修主持下重建或修建的。原安庆的江西会馆在清咸丰年间毁于太平天国战乱，同治五年（1866年），时任安徽巡抚吴坤修倡导重建，并个人带头捐款，建成一座“会两路三进，中为主殿。前殿两侧有楼房，后殿两侧为偏殿”的万寿宫，仍作为江西会馆。同治十年（1871年），吴坤修又捐献其在芜湖的住宅，经旅芜赣人集资改造，建成万寿宫，为江西全省旅芜士商集会之地。

与江西相邻的福建位于东南沿海，泉州更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自古以来，赣闽两地商贸往来不断。统计到福建建有万寿宫37座，分布在福州、龙岩、泉州、南平、漳州、三明、武夷山市，均属要么靠近江西、要么属于沿海市县。其中，位于漳州东门街达聪巷的万寿宫，为漳州第一座会馆，每年八月初一均须演戏。初为江西戏班，后来也请本地过境班社演戏。南平市光泽县的万寿宫位于原洪济坊码头对面，该码头为光泽县装卸货物最多的两个码头之一；万寿宫内长年轮流演戏。位于原邵武东门外紫云桥边的万寿宫为宫殿式建筑，有戏台楼阁，雕饰华丽，为邵武各会馆之冠。邵武和平古镇的万寿宫至今尚存，占地约500平方米，砖石构四柱三间单门，八字开牌坊式门楼，宫内砖雕内容丰富、技艺精巧。

同样与江西相邻的广东，统计到万寿宫11座，分别为：广州市2座、佛山3座、韶关市3座、南雄市1座、连州市2座。

统计到的广西境内的万寿宫远远多于广东，共计45座，以地市为单位统计，分别为：南宁2、桂林26座、柳州6座、河池4座、百色2座，玉林、崇左、贵港、钦州各1座。其中，柳州市的万寿宫大门两旁镌有“人怀彭泽，地接罗池”巨形石刻对联。会馆占地颇广，三重檐式的山墙，墙头三重琉璃瓦，大石库门，正殿连头门四座，各殿梁柱皆用巨木。左右两侧系园亭式建筑，当地有“江西会馆笔生花”之谚，形容万寿宫绘画、雕刻精美。

河南境内统计到万寿宫16座，其中，开封市1座，周口市区及淮阳县1座，信阳市区及息县、商城县各1座，许昌市区及禹州市共3座，南阳市社旗县、邓县、内乡县、淅川县、唐县各1座，新蔡县1座。位于周口市北岸坊子街的万寿宫占地30亩，大殿前的牌坊上，用228块景德镇瓷板镶嵌的彩色画面，花草虫鱼、人物形象，栩栩如生，“瓷坊耀彩”为周口八景之一。淅川县紫荆镇万寿宫现存宫室12间，占地900平方米，为河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统计到山东境内万寿宫7座，分别为：济南1座，建于明代，清康熙、乾隆年间扩建增修，建成一组包括大殿、中殿、客厅、戏台、富贵大戏院等五大建筑和四个院落的古典建筑，是大明湖南岸一个重要的人群聚集、娱乐场所。韩复榘主政山东时，成为接待难民场所。万寿宫周围有东、西万寿宫街，南、北万寿宫街。济宁1座，建于清道光年间。聊城2座，分别为万寿宫（江西会馆）和赣江会馆，江西会馆与山陕会馆相邻，有山门、戏台、看楼、鼓棚、大殿、中台、后阁、廊房等，前门直达运河岸。潍坊的青州市和安丘市各1座，菏泽市1座。

统计到陕西境内万寿宫9座，除商洛市镇安县和汉中市各有1座许真君庙外，其余7座均集中在安康市，分布在安康市区以及下石泉、紫阳、白河、汉阴、镇坪5县。也就是说，陕西的万寿宫主要集中在陕南3市，也就是靠近湖北、重庆、四川三省（市）的地区。这也表明，进入陕西的江西移民和商人，大部分是“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移民潮的余绪。

在甘肃境内统计到万寿宫3座，其中，兰州市2座，一是位于今兰州市城关区金塔巷的万寿宫，建于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道光七年(1827年)移建金塔巷，1836年修葺告竣，名“铁柱宫”；一是位于贤后街的豫章会馆，建于清同治十三年（1874年）。另在宝鸡市的陇县有1座。

台湾有万寿宫1座，由赴台的江西籍军政人士倡议兴建。1968年动工，1977年落成。占地500坪，宫分三层，一楼真君祠，二楼议事厅，三楼崇孝祠，内有许真君像及赴台宗族牌位。［8］205

新加坡惹兰勿律有万寿宫1座。1935年，新加坡江西籍同乡组成星洲江西同乡会，1941年购置惹兰勿律277号为新会馆，1947年，易名为新加坡“江西会馆”，楼下为大厅，二楼设神龛，供奉许真君。两旁有对联云：“龙蟠龙踞西山地，保国佑民万寿宫。”［8］205-206

二、天下网络

清初，在江西士绅的文章中，已出现万寿宫（许真君信仰）遍布天下的言论。顺治年间曾官至吏部左、右侍郎的新建人熊文举，在约写于清顺治十二年（1655年）的《重修玉隆万寿宫募缘疏》中云：“大江以西，谁不知奉太史高明神仙宗伯旌阳祖师为福主。夫其香火庄严、殿阁崔巍，四海之内且然……夫其香火庄严，几遍海内。”［9］262-263熊文举先是说，江西均奉许真君为福主。这是事实，明代万历年间，许真君即被称为江西福主。谓其“香火庄严，几遍海内”则有点夸张，虽然此时江西移民已经成“潮”，但会馆并未普遍建立，万寿宫尚谈不上几遍海内。不过，此时，第一批移民建立的万寿宫已经出现，熊文举的这一论断，当是根据一些地方江西移民的反馈而获得的。

乾隆时期，士绅们已较明确地认识到万寿宫分布的广泛性。先是乾隆五年（1740年），新建孝廉丁步上说：“江右食（许真君）德最厚，所在无不庙祀。”［9］216-217这里“无不庙祀”是指江西境内还是包括移徙外地的江西移民在内，尚不清楚。但此一时期在外省为官的江西籍士大夫已认识到，凡有江西聚集的地方，便有万寿宫。新建曹启华在为湘潭万寿宫所写《吴西众商建修万寿宫暨水府殿记》中云：“豫章商贾贸易他方者，咸建宫祀之。”［10］(卷4《吴西众商建修万寿宫暨水府殿记》)会泽江西会馆会首等撰于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的《万寿宫重修碑记》亦云：“不独江湖名胜之区所宜有，东郡乃新辟夷疆，早已峨峨此庙庭矣！”［11］(卷4《万寿宫重修碑记》,135)在江西士绅的影响下，乾嘉之际任吴城同知的今江苏常州人恽敬也说：“真君之功赫矣。自晋至今，垂一千五百余年，自大庾岭至浔阳江，及二千里，自楚塞至闽岭，及七八百里，缙绅大僚，牛童马走，妇人稚子，无不如亲事真君，燠其寒，饫其嗛。”［12］(《吴城万寿宫碑铭》,166)在江西移民和商人聚集较多的地区，尤其是一些著名市镇的万寿宫，多于乾隆及以前时期所建，故这一时期士绅们下言相对谨慎，只言凡有江右商贾者，则建有万寿宫。

到了嘉、道时期，随着万寿宫在各地普遍建立，江西士绅便自豪地宣称万寿宫遍天下。嘉庆二十年（1815年），曹六兴云：“豫章人祀之（许真君）者遍天下。”道光年间，四川新津县令、分宜人黄汝亮也说：“故无论通都大邑，皆立专庙；虽十室镇集，亦必建祠祀焉。”曹六兴和黄汝亮都在四川为官，而四川恰是万寿宫最多的地区。而曹六兴、黄汝亮进川沿途的湖广、贵州等地，也到处是万寿宫，正是有此观感、目及道存，他们很自然会得出万寿宫遍天下的结论。

从绝对的地理概念来说，万寿宫自然不可能遍布天下。但若从传统语境出发，“天下”所指乃是一个相对的地理概念，则万寿宫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遍布天下。

如果深入分析万寿宫在市、县的分布情况，则可发现万寿宫的分布有如下特点：

一是依黄金水道而建。在中国古代，水路比陆路成本低廉、交通顺畅。自隋朝大运河开通后，从运河到长江，过鄱阳湖入赣江、章江，翻越大庾岭，经北江到珠江，逐渐成为南北交通大动脉，直到清末，一直是南北黄金水道。更为重要的是，这条水道与海上丝绸之路无缝对接，除了翻越大庾岭经广州出港，还可经江西信江翻越武夷山经泉州出海。明清时期，江西景德镇的瓷器就是通过这一动脉，源源不断地运往海外。在这一大动脉的沿线重要城市，从通州、天津，到山东济宁、聊城、荷泽，再到江苏徐州、淮安、扬州等大运河沿线城市，南京、上海、芜湖、安庆、武汉、宜昌等长江沿线城市，以及福建南平、泉州下属县，广东韶关、广州、佛山等城市，都分布着数量不少的万寿宫，并且一直建到新加坡。

除了这条南北交通大动脉外，在其它一些重要水道，也建有数量可观的万寿宫。如清水江-沅水及其支流，是贵州-湖南-湖北-四川之间的“黄金水道”，这一流域沿线曾建有大量万寿宫，现存万寿宫中，有多座著名的万寿宫都分布这条水道上，如洪江万寿宫、凯里万寿宫、酉阳万寿宫等。

二是依陆路要道而建。除水路外，陆路的交通要道上也有不少万寿宫，这在边境地区表现得尤为明显。如云南境内的万寿宫，很多就分布在茶马古道沿线。再如自陕西安康到汉中、陇县，再到甘肃兰州，均建有万寿宫，表明江右商经由湖广或四川，而将贸易范围拓展到丝绸之路沿线。

三是建在商业重镇。在江右商的主要势力范围湖广和西南地区，几乎每个重要的商业繁华之地，均建有万寿宫。像云南的万寿宫，除分布在茶马古道沿线，许多都建在矿产资源丰富的地方。自滇东至滇南，再至中缅交界的滇西，凡是有矿山的地方，都聚集着江右商帮，也都建有万寿宫。其他如扬州的邵伯镇、徐州的窑湾镇、浙江的廿八都等著名市镇都建有万寿宫。

各地万寿宫连在一起，就形成了江右商帮的一个贸易网络。一方面，凡江西移民和商人聚集处，必建有万寿宫。另一方面，凡为江右商贸易网络重要节点处，也必建有万寿宫。这些万寿宫除了要维护所在地江西移民和商人利益外，还需为经过当地的江西商人提供住宿、协调纠纷、抵抗压榨、交流信息，为故乡商帮的贸易提供一个相对稳定、平和的环境。正是有了1000多座万寿宫的勾连，江右商帮的贸易网络才遍布天下。依托这个庞大的网络，江右商帮才在明清时期成为与徽商、晋商三足鼎立的地域商帮。

建有万寿宫的这些地方不可避免地被纳入江右商的贸易网络，这无疑会对当地造成冲击和影响。也就是说，经由万寿宫勾连起来的江右商贸易网络，将沿线地域与外部广阔的世界联系起来，从而也深刻改变了该地域，不仅是市场的繁荣，背后还包括一系列生活方式和社会关系的变化。因此，这一网络不仅是属于江右商的，同样属于天下的。

三、天下景观

民国《犍为县志》修撰者曾指出：“同籍团体以会馆为集中地，各处会馆之建筑物崇旺壮丽，可为其团结力最富之明征。”［13］(卷10《居民志》)各地的移民为了展示自身实力，也为了显示内部的团结，往往尽可能地将会馆建得雄伟壮丽，因而成为当地的建筑景观。清末，湖南衡阳人称：名望最大数江南会馆，实力最雄厚推江西会馆。［14］252乾隆《镇远府志》称天柱县万寿宫：“规模阔大，为司地巨观。”［15］(卷19《祠祀》，167)清末柳州有两则谚语：一是“粤东会馆赛石头，湖广会馆赛柱头，江西会馆赛墙头，福建会馆赛码头”。二是“粤东会馆一枝花，湖广会馆也不差，福建会馆烫金箔，江西会馆笔生花”。［16］26-27从上述民谚中，可看出各地会馆的宏伟气势与富丽精美，基本都是当地的标志性建筑。

就万寿宫来说，外地的每座万寿宫无论是江西移民经过多少艰难险阻建立起来的，当她在异乡矗立起来后，即已不单单属于江西移民，而不可避免地成为当地的公共景观之一。既是一种建筑景观，又是一种文化景观。每一座万寿宫出现在异乡后，即成为日后乡民想象过往时代的一个场景，如该地曾经地旷人稀，导致客民如潮；或曾经商业发达、商人如织，又或土客冲突、械斗不断，等等。这是万寿宫作为江西移民会馆而引发的想象，是当地土著眼中的“异乡风景”。

当万寿宫还是江西移民会馆时，即已是当地文化娱乐和商业贸易的公共空间。唱戏酬神、聚会宴乐是会馆增进同乡感情、凝聚同乡力量最常见的方式之一。晚明直到民国，会馆的戏台是城乡社会最常见的演出场所，会馆往往是当地的文化活动中心。当地的所有人，无论是土著还是外乡人，都可以到会馆观剧看戏。据《申报》报道，上海江西会馆每年许真君诞辰，必演戏酬神，各董事集资雇梨园子弟登台演剧。演剧之前，江西会馆还会出资在当时最具影响力的《申报》上刊登广告，并告知巡察局派员维护秩序。演出当时，人山人海，“观者如堵，咸称盛事”。［17］(1894年03月12日第3版《演剧余闻》，1896年09月08日第9版《南市剩语》)扬州聚集了大量江西盐商，江西会馆经费充裕。故每年不但新年团拜演戏，凡春秋佳日必请戏班唱戏，一般多达数日，有时甚至持续一月之久；不但内台给同乡演，还在外台开演任人观看。1887年，江西会馆自镇江雇来一戏班，本想专在内台演给同乡看。因戏班中有一王姓名角，色艺尤佳，当地人为一睹该名伶风采，争相挤进会馆内部观看。于是江西会馆首事决定让该戏班在外台演唱一日。当天，“戏场上拥挤非常，几有举国若狂、万人空巷之慨”［17］(1880年9月16日第2版《会馆演戏》，1886年9月11日第2版《邗沟秋汛》，1887年2月27日第2版《维扬纪事》。)。

一些地方的万寿宫又是当地的商业贸易中心。云南普洱万寿宫前有一个很大的广场，曾经是当地远近闻名的米市。清末《申报》记通州万寿宫的热闹云：“通邑有穿城河一道，北岸有万寿宫，左右每日摆列多摊，医卜星相以及玩耍饮食诸物无一不备，游人络绎不绝。”“万寿宫前，为游人 聚之地。江湖卖艺者流，骈肩接踵，说书唱曲，梆子二簧，以及相面卖卜诸人，列肆垂帘，各争利市。”［17］(1883年09月22日第2版《通州琐闻》；1892年10月30日第2版《北通州纪事》)

但无论如何“崇旺壮丽”和热闹繁华，随着移民逐渐变为土著，万寿宫作为会馆的功能逐渐褪去后，在时代变迁中慢慢演变为纯粹的当地建筑，或被政府接收，用作办公场所、学校、粮仓……；或落入私人之手，变成私宅；或回归本原，成为当地人朝拜的一座祠庙；或者沦为无人问津的老建筑。如保存较好，后来便被开发成旅游景点。无论其经历了哪些境遇、处于何种境地，因其特殊的建筑形态、功能及历史，都会成为当地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被百姓用来想象和探究这个地方的过往，成为当地百姓（包括土著和移民后裔）对家乡的“回忆形象”①德国学者扬·阿斯曼在《文化记忆：早期高级文化中的文字、回忆和政治身份》（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中，提出“回忆形象”这一概念，指的是，回忆需要有具体可感知的形式，而“回忆形象”就是浓缩了抽象有道理、意义，又为人们提供具体可感知的时空关联的“结晶点”。第30-31页。。

所以，省外万寿宫兼具乡土情怀与天下一家的两面性。一座万寿宫在异乡建立以后，便会受到当地的居住人口、风俗习惯及文化传统的影响。反过来，通过江西移民的活动、商人的贸易和信仰习俗，也会影响到当地的百姓信仰、经济生活、社区文化等。正因如此，省外每座万寿宫都是相同的，里面都崇祀福主许真君，每年会围绕许真君信仰举行一系列祭祀活动；是江西移民的家园和商人的会馆，江西同乡在此联谊乡情、携手发展。每座万寿宫都各有其鲜明的特征，不仅是风情各异的建筑样式、因地而变的神祇构成、形式多样的文化活动，而且是不同地域人群留下的烙印、不同历史条件下形成的文化习俗，每一座万寿宫都有适应所在地人情风俗习惯的特点。每一座万寿宫，既是属于江西，也是属于所在地的，最终是属于中华民族的。明清时期其他移民会馆也莫不如是，最终，遍布全国城乡甚至海外的同乡会馆，共同构成了一幅璀璨画卷，形成天下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