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陵公子
《寻梦环游记》讲述了什么是真正的“死亡”。
动画电影的确不止是给小孩子看的,成年人从中品读人性、感悟生活哲学,对孩童而言,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那些生动有趣的卡通形象,以及它们输出的语言和价值观,将潜入孩童幼小的心灵,对其产生可能是一辈子的影响。
成人是长大了的孩子。有些“大孩子”的世界里,好心收留着一份童真。这使他们在追求进步的时候,能不吝将好的经验分享给他人;在自我疗愈伤口的同时,舍得分一半解药予同病相怜者。他们的热忱、善良和正义感可以传递到千山之外、万里之遥,不受地域所限,给这个世界带来好的影响。而在与一切不美好抗争之时,他们依然胸怀悲悯,心有大爱;屡“败”屡战,锲而不舍。他们是沧海之一粟,亦如蒲草般坚韧;像蚂蚁一样渺小,却也能够坚持不做“蝼蚁”。
动画电影给“大孩子”們带来的最有意义的生命体验也许是:人不再少年,却常怀赤子心。这样的“孩子”,可能才是超越绩点、超越学历、超越相貌、超越财富等世俗陈见的、更深层意义上的“别人家的孩子”。作为一名成年人,当你看这些动画片时,你会想起什么?是持之以恒地“演”好一个成熟理智的“大人”,还是返璞归真为一个偶尔傻气的“大孩子”?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影片《寻梦环游记》上映于2017年,是一部3D动画歌舞奇幻电影。它由李·安克里奇和阿德里安·莫利纳共同执导,由皮克斯动画工作室制作、华特迪士尼影业发行。故事主要发生在墨西哥的万灵节上:一个名为米高·李维拉的12岁男孩在追寻音乐梦想的时候,意外穿越到亡灵的世界。他需要寻求自己的已故音乐家曾外曾外祖父海特的帮助,把他送回现实世界。米高的曾外祖母可可,即海特的女儿,是家庭中唯一支持他弹吉他的长辈,可惜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最终,可可通过照片回想起了父亲,并于100岁过世的一年后,于“他界”跟父母重逢。
《寻梦环游记》讲述了什么是真正的“死亡”。它所表达的观点是:“死亡”是指一个人彻底地被世界遗忘,他/她因没能留下任何影像记录而没有被任何在世的人记住。然而笔者认为,影片还包含着这样一层主旨:人在死亡面前是不平等的,或重于泰山,永垂不朽;或轻于鸿毛,似从未来过。如果人人“生而平等”,那么,是什么造成了死亡的“不平等”?小说《海边的卡夫卡》中,星野(小说人物)提供了一种解释:“活法”决定了“死法”。这意味着,要想好好地逝去,首先便要好好地过活。这里同时包含的、也是一些人相信的,就是因果。
一个人在其或短或长的生命历程中,如果能够创造出不仅有利于自己、而且有利于他人和社会的非凡价值,抑或几经打拼,创下惊世骇俗的丰功伟业,大约才有希望在物理性消亡后获得精神性的存续。华夏民族的历史长卷里,镌刻着秦皇汉武开疆拓土的勇武、唐宗宋祖虚怀纳谏的气度、孔子因材施教的先见之明、孟子以人为本的治国智慧……西方文明的棱镜里,折射着彼得大帝隐姓埋名远赴荷兰学习造船技术时的韬光养晦、拿破仑踏遍欧洲大陆时打落在地的一顶顶封建主义的冠冕、哥伦布坚持西行发现美洲大陆联通世界的壮举、先贤祠里长眠着的给后世以无限启迪的思想巨匠……他们,都生活在没有照相机、没有摄影机的时代,然而,他们的形象和他们的故事,却被一代代人按照自己的美好想象反复描摹呈现。由此可见,能不能得到世人的尊敬与缅怀,并因此得以“万古长存”,并不局限于影片所述的那样——只是关于有没有留下一张照片的事儿。
《心灵奇旅》催人思考什么是“活着”的资格和意义。
影片《心灵奇旅》于2020年10月伦敦影展首映,是一部计算机动画奇幻喜剧剧情片。该片由皮特·多克特与凯普·鲍尔斯共同执导,皮克斯动画工作室制作、华特迪士尼影片发行。故事讲述的是中学音乐教师乔伊·高纳偶然获得了一个与偶像同台表演爵士乐的机会,但旋即意外“身亡”。乔伊不甘心,千方百计想把灵魂归位复生,并在此过程中遇到了对地球生活极其抵触的22号灵魂。他们阴差阳错交换了身体,并在人间经历荒诞与成长。
如果说《寻梦环游记》揭示的是“死亡”的含义和方式,那么《心灵奇旅》则催人思考什么是“活着”的资格和意义。按照影片的设定,每个灵魂在出生之前,都需要在“生之来处”的心灵学院里接受培训。只有当原始的灵魂培养出了“人格”或“个性”,并找到生命的“火花”(spark), 才能获取地球通行证,去往人间生活。在影片构建的世界里,人在“出生”这件事情上是平等的——因为有统一的标准。同时,所有已经存在于地球的人类,都可以被自然推定为满足“生而为人”的条件。
笔者对“人格/个性”这一条件的理解是,它是一个灵魂区别于其他灵魂的本质特征。它强调个体的独特性,而形成独特性的过程,正是灵魂“实体化”或“人化”的过程。个性让人成为自己,但个性并不是目标本身,所以,想去地球,还需要点别的。这就是,“火花”。不同的灵魂有不同的“火花”,它可以是一段音乐、一块披萨甚至一片落叶。笔者理解的“火花”,是让一个灵魂产生去地球生活的兴趣、认为自己能在人间得到享受和满足感的东西,它蕴含着“活着”的意义,而体验这种意义,才是目的本身。
“火花”的产生,始于心灵一瞬的感动或震撼,然后在不知不觉间、在潜移默化中,催生出對生命的欲望和对生活的希望。笔者认为,是否具备了对“活着”的意义的感知力,才是一个灵魂能不能去地球生活的决定因素。如果只有个性,却无意于或无能于体验人间哀乐,又何必去到人间?
笔者认为,在影片《心灵奇旅》中,钢琴教师“眼镜哥”在追求音乐梦想的过程中,经历了3个阶段:与偶像合作演出前,看山就是山;演出结束后,看山不是山;获得重生后,看山还是山。当“眼镜哥”以为自己只是在普普通通的“水”里的时候,他的偶像告诉他,那已经是“大海”了。“眼镜哥”的蜕变,值得深思。
“看山就是山”源于无知和缺乏批判精神。在不具备足够的生活经验或没有对基本事实进行调查研究的情况下,人只能流于对事物最浅表的理解。这也是一些人随波逐流、人云亦云、偏听偏信、跟风追捧或踩踏的重要原因。这么做,或许能够让人轻松获得抽象群体的认同,而代价是逐渐失去独立性和判断力,日益平庸甚至荒芜。直到某一天,他们开始不安于这种“附和”,发现群体也在分化为不同的力量,而过去的随波逐流没能替未来创造更多的选择权。
“看山不是山”源于一知半解和不成熟的批判。它是对鲁迅先生“向来如此便是对吗”这一质问的武断回答。这样的回答,基于一定的知识储备和人生阅历,然而在深度上仍然欠缺,不足以拨云见日。
“看山还是山”也许是一辈子的修行,或救赎,或治愈。它是批判之批判。在《心灵奇旅》中,“看山还是山” 是“眼镜哥”和22号灵魂之间的双向救赎。“眼镜哥”最终放下了为音乐梦想(即一己之私)而牺牲他人幸福的执念,勇敢赴“死”;22号灵魂在游历人间后消除了对地球的抗拒,感知到了活着的美好意义,并拿到了地球通行证:火花。
说到“看山还是山”,这里不得不提起另外一部经典影片《教宗的承继》。虽然这不是一部动画片,但讲述的却是两位“超龄儿童”之间的互动乐趣。本笃十六世与方济各这两位“大孩子”离神很近,离本心更近。这使他们在拥有智慧的同时不失可爱。两位教皇对教廷的发展方向持不同意见:本笃十六世是保守派,方济各是改革派。他们在“针锋相对”中展开了最坦诚的思想交流。最终,他们对彼此不同的治理理念取得了谅解,重拾了振兴教廷的信心。在百年不遇的特殊情况下,梵蒂冈的权力实现了和平交接。而这对“对手”在相互忏悔的过程中,也成为了彼此的“解铃人”,替对方打开了深埋于心的“结”。更难得的是,他们在思想和行为习惯的重重矛盾中处成了兄弟。本笃十六世为方济各弹奏钢琴,与之谈论艺术;方济各拉着本笃十六世跳舞、看球、吃披萨。孩子与孩子才容易“和好”,因为孩子是人类中最不记仇因而也最有包容心的群体。
走向“看山还是山”,是一个在坚持热爱的同时放下执念,与自己、与他人、与世界和解的过程。它可能是年岁日增而童心不泯,是能同时读懂童话里的天真与现实,是爱惜但不吝惜羽毛,是讲好每一个故事却少沾惹世故……
如果给你一次重生的机会,你会做什么呢?“眼镜哥”说他会享受活在当下的每一分钟。“享受活在当下的每一分钟”,可能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一件“臣妾们”做不到的事情。如果做不到享受每一分钟,那就珍惜每一秒钟身心健康的时刻吧。在精力旺盛的岁月里,拼尽全力地活一次。如鲲鹏扶摇、鸿鹄振翅,飞越瀚海,漫舞哲思,亦张亦弛,无问西东。留给这个世界一点“来过”的痕迹吧。
如果精力没那么旺盛了又该如何?那就——尽量。“尽量”,如海鸟掠过浪尖,蝴蝶轻吻山风;亦如萤火抱团,有一分光热便发出一分光热,成为或随喜赞美这暗夜里的炬火;更如“大孩子”的一腔孤勇——力不知所及,一往而前。
(责编:马南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