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正忠
退休前的一段日子,我常常站在办公室书柜前发愣,痴情地望着一本又一本我曾经看过、翻过的书,如同是在看望一位又一位挚友,它们中间有的交往已久,有的一见钟情。
我一次次打开书柜,抽出一本又一本书,放在手中仿佛在和朋友握手,翻上几页之后又轻轻地放回原处。
如何和这些跟了我多年的新朋老友告别?一想到这件事,我的心就一揪一揪的,一种离别的伤感顿时翻滚心头,点点滴滴的往事便一步一步地萦绕在我的脑海,沉浸在我的心底。
我书柜里的书,大多是文学、新闻、文化、政治、历史和哲学等书籍,也有一些闲书。这些书,有的跟着我几十年了,还是我上中学、大学时买的。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只要喜欢读书,大多嗜书如命。
在那个上学的年代,除了一些绝对正确的政治书籍外,能看的书只有《金光大道》《高玉宝》等革命小说。那时只要见到书就读,社会上流行的手抄本小说也不放过。
手抄本是不能公开的,只能在背地里偷偷看,一旦被发现,就要受处分。我的一位邻居大哥,为此受到批斗。尽管如此残酷,还是阻挡不住年青人的冒险传抄。我看过手抄本的《第二次握手》《一双绣花鞋》等小说。
改革开放后,不少手抄本的小说由国家出版社正式出版,有的还改编成电影。
改革开放之初,书店几乎“无书可卖”。书店里只要一有新书,如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外国文学名著等出来,立马就会排成长队。那时,我在读高中,家住在离市区很远的郊区,坐车需要一角两分钱。我常常步行两个多小时,省下往返的车钱买书。
当时的书很便宜,几分钱就可以买一本。书柜中的《唐诗三百首》等书就是那时买的,我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书柜里还有一些书是我大学期间买的。那时候,大学里每月的生活费只有十多元,我每月都挤出几元,步行到市里的新华书店买书。当时,年轻人非常热衷于阅读伤痕文学和朦胧诗,我买了不少这方面的书。
书,是我的良师益友,也铺垫了我的人生之路。大学毕业,我被分配到新华社安徽分社当记者。分社领导让我当摄影记者,我犹豫了。大学期间,我连相机都没有摸过。领导笑了,像是有准备似的,从办公桌上拿出一本书给我,说:“我也是摄影记者出身。这是我编写的《业余摄影手册》,你拿去看看,或许对你有帮助。”
书是钥匙,书是明灯,书是导师!于是,我跑新华书店,又买了许多摄影方面的书,有《摄影构图技巧》《暗房制作技法》《中国摄影史》等等,从摄影ABC学起。从此,我迷上了摄影。
不久,分社领导换了。一天,新领导找我,因工作需要,让我做对外新闻报道的文字记者。我懵了,刚爱上摄影,又要换岗?我说:“我的外语不好,当不好对外记者。”领导笑了,说:“没什么难的,我也是对外记者出身,相信你会很快上路的。”于是,我又去新华书店买了许多对外新闻报道方面的书。
逛书店,其实是我的一个爱好。凡到北京出差,我总是要逛一逛中国新闻书店。在那里,我几乎买全了一年一册的《中国新闻奖优秀作品选》《新华社优秀新闻作品选》,以及《人民日报》《经济日报》《光明日报》等优秀新闻作品选。
记得有一次看到书店做优惠活动,我便一头扎进书堆,一下子买了500多元的书,几乎是我一个月的工资。
我有每天看书的习惯。一日无书,便会觉得生活无味。我的办公桌和家中的床边总放有几本书,一有空就翻上几页,尽情享受着读书的乐趣,有时也会驱散心中的忧闷。
现在,工作的路即将走完,面临人生的第二次选择。人生,其实就是一个不断割舍和追求的过程。退休,只是人生中途的一次转场,也是人生的第二个春天。退休后,我决定与我所从事的新闻生涯做一个彻底的割舍,从而开启全新的生活。我会陪伴家人,享受天伦之乐;我会重温年轻时的梦想,旅行、摄影;我也会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喝茶、聊天……
全新的生活,将使我不会有那么多精力去看这些书了。我站在书柜前叩心自问,如何安置它们?如何善待它们?有人建议收藏,我不愿意,我一向认为藏书是公立图书馆的事。
一位朋友曾经告诉我,他退休时不舍得办公室里的书,便全部打包拉回了家,十多年过去了,这些书堆在家里,最近搞清理,只好叫收购站的人成包成包地拉走了。
我不能把我的书送到废品回收站。我始终认为,书的生命在于人的阅读,读的人越多,其生命越长,发挥的价值也就越大。书是文化的载体,智慧的结晶,文明的传承。有人建议把书捐了,我曾经也有这种想法,后来越想越清楚,对我有帮助的书,或许对我的同事也有益,书的生命会在他们的手中延伸发光,这是书最好的归宿!
于是,我挑选了一些退休后还想再看的书,打包放在一旁,我为自己的决定感到欣慰。在以后的一段日子里,我打开书柜门,凡是来我办公室的同事,我便让他们挑选自己喜欢的书带走。
因为爱读书,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充实;因为拥有书,我始终感到自己的精神世界很丰富。现在,望着一本又一本的书与我告别,我既恋恋不舍又无比欣慰,我珍惜与它们相处的日子,因为沁人心脾的墨香已经融入了我的血液。
(摘自微信公众号“半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