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菁晶, 胡 稹
(福建师范大学 协和学院,福建 福州 350017)
① 著作类有戚其章:《甲午日谍秘史》,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年。许金生:《近代日本对华军事情报体系研究 1868-1937》,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年等。论文类包括张强:《清末日本在福建活动述论》,《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1期。胡予琪、尹金欣:《甲午战前日本对华情报活动述略》,《开封教育学院学报》,2003年第23卷第4期。戚海莹:《近代日本的对华情报活动述论》,《理论学刊》2012年第1期,等。以上著述都提及日本在福州的情报活动,但皆未展开详细的论述,也没有情报人员信息的具体统计。
从明治维新到甲午开战,仅二十多年时间,日本便以各种形式开展对华情报活动,建立据点收集了大量情报资料。其中,福州可谓是日本在华收集情报最早也是最重要的据点之一,具有战略性的地位。作为福建省省会,福州拥有马尾船政学堂,曾驻扎福建水师,又是中法马江海战的发生地,乃中国近代海军军事情报中心之一,且地理位置特殊,毗邻台湾、琉球,还是琉球行馆的所在地(过去琉球贡使登陆后一般先在福州暂住一段时间,之后再到京城)。甲午战后,日本霸占台湾和澎湖列岛,“台湾总督”桂太郎提出“北守南进”的国家战略(即立足台湾,“进出”福建,再以该省为据点向中国南方扩张势力),明治政府于1898年4月照会清政府,强迫后者声明不割让福建予他国,福建沦为日本的“势力范围”。
是以明治政府成立不久,日本就在福州设立了第二个领事馆,派遣“驻在将校”“留学生”收集情报,期间还出现了若干“先驱型”人物和“开创性”的情报收集方式。遗憾的是了解此事者寥寥。这或是因为之前我国相关研究都比较笼统,话题多止于全国范围,对日本在中国某城市的情报活动很少做专题探讨。①因此,本文以日本国立公文书馆、亚洲历史资料中心、国立国会图书馆公开的资料结合相关情报人员的日记、回忆录等为素材,就甲午战争爆发前日本在福州的情报活动进行研究,分析其特点及对之后日本对华侵略带来的影响。
1872年9月4日,继上海之后日本在福州设立了第二个领事馆,开设的目的是收集通商信息,服务本国贸易需要。但1873年5月福州领事馆即关闭,原因是明治初期日本在福州的个体商人人数稀少。[1](P54)据町田实一的调查,最早在福州开设的“日本商社”是于1884年11月开店销售药品和书籍的乐善堂,和于1886年10月开业的庐山轩照相馆。此外还有贸易商三井物产会社、从事日用品批发零售的大阪洋行和锦芝洋行,它们的开业时间都在1888年。[2](P12)后领事馆又数度关闭,直到1898年福建被纳入日本的势力范围之后,明治政府才在1899年5月开始长期开设福州领事馆。既然此前日本在福州的领事馆数度关闭,那么那些未完成的“领事活动”就只能靠驻留的几个商业机构和“驻在将校”“留学生”来承担。可以说在明治初期日本暂不具备侵华的实力,但已有侵华的野心,而情报收集则是第一步,该任务还得由“驻在将校”、“留学生”连同商业机构来完成。
1873年时任陆军“少辅”的鸟尾小弥太以急需研究中国的军事为由,先后派遣两批军事间谍到中国,第一批6人以华北为中心,第二批7人以华南为中心,并将在指定地区收集的情报分为甲、乙、丙三种。甲种包括政治、经济、外交、社会风俗等综合信息。乙种包括军队组织、士兵来源等军事信息。丙种主要是山川地理等兵要地志和物产信息。对于这次派遣,政府使用了“驻在将校”这一名称,故其成为之后来华执行情报任务的日军军官的通称。[3](P52)1878年,日本仿照德国军事制度进行改革,设立参谋本部,直属于天皇,代替了原属于陆军部的参谋局,主管作战等军令及情报工作,其地位与陆军部、海军部齐平。参谋本部的设立标志着“以内战为目的的军事体制向以对外战争为目的的军事体制的一大转变”。[4](P22)桂太郎出任参谋本部“管西局”局长,分管对中国的情报工作。从1879年起,桂太郎制定了三年计划,每年都派出“驻在将校”前往中国,任期三年。
表1是日本陆军派到福州的“驻在将校”名单,其中的大原昌贤和安藤茂生于1874年被派驻福州,时值日本发兵进攻台湾之际,因而可以推测此二人的主要任务是为日军侵台收集情报。大原昌贤在福州学习汉语和福州方言,很快就能够独立活动,因此安藤茂生被调回国,仅留他一人驻在福州,他也因此被称为在华“驻在武官之先行者”。[5](P132)1877年末,之前派驻广州的相良长裕被调往福州,负责搜集马尾造船厂和福建水师的情报。[4](P18)1880年美代清濯,1882年田中谦介、柴山尚则和丸子方,1884年小泽豁郎和柴五郎分别又被派往福州。1886年以后,参谋本部考虑到对外情报面的扩大和经费的增加,决定缩小在华情报规模,派遣人数开始减少。
与日本陆军相比,海军在明治早期没有建立“驻在将校”制度,但也开始派员以中国沿海地区为目标收集情报。1880年起为了配合政府的侵华政策,海军开始强化对华的情报工作,1884年海军省建立了自己的情报机构——军事部,以统一组织领导对外情报工作。
如表2所示,最早进入福州侦察的海军军官是曾根俊虎。1879年4月他奉命乘日进舰潜入福州,在福州期间,曾根剃头着清服,引起清官吏怀疑,照会厦门日本领事馆。日方解释其游历福州剃发改服只为避免街市中闲人嘲笑。[6]1884年,曾根为调查马江海战和福州组事件又一次来到福州。同年,仁礼敬之、铃木恭贤、河野主一郎三人先后以“留学生”名义来到福州收集情报。其中仁礼对马江海战进行调查,铃木则收集福建和广东等地情报,后又奉命北上到旅顺、金州、山海关等地侦察,在潜入山海关炮台时险些被捕。[7](P256)河野先是和铃木结伴在福建、广东等地搜寻民情风俗和军队炮台信息,后受命至烟台、天津、北京、山海关等地活动,曾进入大沽炮台内部详细侦查。[5](P522)1886年海军中尉安原金次被派往福州,其主要任务如海军省的训示所示:“留意清国之政略、军略及清国与其他各国交往诸事,与我政策有关之事须不拘巨细一一详报”。“清国海陆军进步之状况、军舰之构成与购买、造船所之改良、新设海军兵员之训练等与海军有重大关系者须特别详查报告”。[8](P125)
表2 日本海军派遣福州“驻在将校”及“留学生”表
从派驻时间看,柴山尚则、柴五郎和安原今次的时间最长,都在两年以上。相良长裕、铃木恭贤在福州一年多时间,剩余的人员派驻时间皆较短,仅几个月到一年左右时间。从派驻人数看,最多的年份是1884年,由于这一年发生了马江海战,由日本陆军和海军派驻福州的“将校”和“留学生”至少有5人。这些“驻在将校”或“留学生”来福州先是学习语言,包括英语、汉语,甚至是当地的方言。如上文所说,大原昌贤学习过汉语和福州方言;柴五郎则向法国领事馆的中国人书记官学习汉语,向担任西班牙名誉领事,同时也是怡和洋行职员的葡萄牙人罗萨学习英语;安原今次聘请北京人赵廷春担任汉语教师。
在收集情报方面,和许多间谍的惯用手法一样,这些“驻在将校”也使用化名。如柴五郎使用的是柴由一[8](P127)和芝由吉一[9](P318)。安原今次在福州用的是武富春[8](P128),在芝罘用的是安今次[8](P138)。在身份和职业上,小泽对外以乐善堂老板自居;柴五郎在其侄子的照相馆工作;安原刚开始也在照相馆当助手,但后来在时任福州领事的上野专一协助下开设了杂货店。“商人”的身份容易和不同阶层的人打交道,方便刺探情报,同时店铺也可以成为交换情报、讨论协商的据点。而海军省派遣的“留学生”,也是一种身份掩护,用此身份更便于从事情报活动。另外,利用和欧美领事官员或教师的关系获取情报是他们的“独门绝技”:柴五郎关于清法战争的情报多从葡萄牙人罗萨和传教士那里获得;[9](P323)安原通过水师学堂、海军学校的英国教师提兰的关系,得以不时出入马尾船政局(即造船厂),考察军舰制造、船坞建设的实际状况;[8](P131)仁礼则从美国副领事柯理士,小泽则从法国代理福州领事馆馆务的法兰亭那获得情报。
关于情报内容,因大多已遭销毁,故无法一一详考那些具体信息。现在可知的是那些“驻在将校”和“留学生”在情报呈送时有严格的规定:“情报应按历来呈送时附上一贯之番号送达”。“为视察探讨、企划旅行,应视其紧要,详述目的请求”。[8](P125)
那些年轻时在福州进行情报活动的军官后来有不少仕途平步青云,成为日本陆海军重要将领。1886年曾根俊虎奉调回国,任日本参谋本部海军部编纂课长,负责对中国情报的汇总、分析、编辑、整理;柴五郎在甲午战争中任大本营参谋,后升任陆军少将、大将;甲午战争后安原先后出任军令部情报课长和第三局长,在对华情报方面都成为了中坚骨干力量。
1884年的中法马江海战可谓甲午战前福州历史上最重要的事件之一。当时日本打着保护侨民的幌子,向英美德提出加入警备之要求,派出由扶桑舰、天城舰、磐城舰组成的舰队在中国东南海域巡航,足迹踏遍南中国的重要港口。8月,法国人孤拔率领远东舰队主力聚泊于福州马江,与福建水师对峙。8月23、24日,福建水师和马尾船厂相继在战争中被摧毁。8月29日,日本舰队司令官海军少将松村淳藏命令东乡平八郎乘天成舰驶往福州马尾观察战况,东乡平八郎亲临战地,访攻防之迹,探胜败之由,随后向松村提出详细报告,以为日本海军之镜鉴。[4](P29)十年后的1894年7月,当年这位目睹马江海战战迹的东乡平八郎作为日本联合舰队“浪速”舰舰长,下令向载有1100多名清军的“高升”船炮击,由此拉开了甲午战争的序幕。此时天成舰上同行的还有曾根俊虎。曾根俊虎对中法战争关注已久,并在1886年归国后著有《法越交兵记》一书,故判断此时来福州与战事观察不无关系。另外,此行曾根还参与策划了小泽豁郎组织的福州哥老会暴动,详见下文。[10](P93-103)
话题回到当时在闽的“留学生”仁礼敬之。他曾详细记录马江海战首日至8月27日的战况,将两军兵力部署、交战起始时刻、清军舰船损伤情况和人员伤亡数字等报送“太政大臣”三条实美,其中还附有海战地图,对交战国和他国舰船位置和数量、清兵船和炮船沉没地点、兵营和炮台位置都有详细说明。[11](P9-12)对于交战当日的情况如此写道:“是日下午二时,法清两舰队于马尾交战(法国军舰八艘,法将孤拔坐于伏尔它号,清国军舰十艘以及炮船支那旧制水师组,司令官不详)。此时天色暗淡,疾风骤雨势增,巨炮声如迅雷,山岳为之撼动,枪林弹雨,天地为之晦暗。四时左右雷雨稍收,然炮声犹烈,枪声渐微(步枪射击,抵抗的是造船所卫兵)。五时半遥见火焰升腾,皆谓乃法军焚烧造船所。入夜炮声稍息,七时半全止。”[11(P3)在此基础上,甲午战争前仁礼所著《清法战争日记》出版,作为对马江海战战事描述最为详尽的一本书,记录时间始于7月16日,终至10月8日,分为“开战前的福州”“闽江开战之实况”“开战后的福州”三章。书中还记载了战争发生前后各种消息汇聚福州城里的境况,其中包括仁礼与美国副领事柯理士交往甚密,从柯氏(柯理士)处获得海战的各种情报。[12](P23等)
海战次日即与仁礼同往现场的另一个日本人叫小泽豁郎,因其熟悉法语,故于1884年1月被参谋本部“管西局”派到福州,迅疾与法国代理福州领事馆馆务的法兰亭拉上关系。因法兰亭也在收集福州防务的军事情报,故工兵出身的小泽从法兰亭处借来《福州炮台全图》并转录,窃取了福州海防设施的机密情报。[4](P30)小泽所著《日清战争见闻录》于1891年出版,记载了开战当日打探到的军舰、炮船、水雷船等的船只数量和大炮数量,还提到8月22日即已收到葡萄牙人罗萨的今日或明早开战的通知,之后在得到法军撤离的消息时潜入船政局观察船坞及新造军舰的受损情况。[13](P16-18)另外,书中还多次提到日本“留学生”井上陈政登门造访谈及的海战见闻,这种情报的交流无疑在很大程度上丰富了战况记录。
井上陈政,1878年进入清国驻日公使馆跟从何如璋等学习汉语和汉学。1882年何公使期满回国,陈政以大藏省“留学生”名义同往,赴清国留学,所著《禹域通纂》被誉为“近代日本研究中国的第一部综合性专著。”[14](P5)《禹域通纂》正文前的《留学略记》写道:“明治十六年(1883)十一月,何氏转任船政大臣,赴福建。于是吾为考察内地情况,求知富裕丰饶与否,独自从北京出发,巡历直隶、山西、陕西、河南、湖广、江苏、浙江、福建各省,至福州时乃(明治)十七年(1884)五月。此行于体验最为有益。至福州,清法安南纷议正剧,法舰入泊马尾,势如婴守孤城,八月二十三日清法开战,躬历目击。”[15](P10)当时井上就住在船政大臣何如璋的住所,可想得到海战的第一手情报绝非难事。
在这场世界瞩目的海军大战中,至少有五个日本人分别受日本海军省、参谋本部、大藏省的派遣来福州观察战况,足见日本对这场战争的重视程度。这些带着情报任务的日本人对这场战争的了解来自诸多渠道,此不赘言。战争结束后,他们无一例外以报告或著作的形式回顾总结了中法双方的战备情况和战争细节,这些文字记录既是弄清清朝军事实力特别是海军实力的第一手资料,也无疑成为日后日本海军军备建设的重要参考借鉴,为甲午海战日本海军的胜利打下基础。
最早在福州开设的“日本商社”乐善堂,全名是福州乐善堂书药房,位于当时的福州中洲大街,于1884年11月开店。其总部位于东京银座,设立于1875年。店主人岸田吟香曾任新闻记者,因帮助美国传教士编纂《日英语林集成》一书,获得眼药水秘方作为酬劳,1878年在上海设立乐善堂分店,后在汉口、天津、北京、重庆、福州等地开设分店。
当时福州乐善堂的老板是小泽豁郎。马江海战后闽台形势渐趋紧张,左宗棠以钦差大臣进驻福州督办福建军务,这时小泽通过买通在“左军营务处”任职的黄竹斋,窃取了“左军”在闽的部署名册。[5](P316)在曾根俊虎的支持下,小泽还通过化名苏亮明的日本佐贺浪人山口五郎太的关系,与哥老会秘密勾结,并联络刘永福的黑旗军,收集兵器弹药,企图突袭福州城。他曾致书时任芝罘领事的南部次郎,称“我将于福州举兵,足下亦于贵地起事,南北呼应,成犄角之势,则清国必覆亡矣。”[16](P367-369)
为了不过早暴露日本侵略的图谋,阻止小泽的莽撞之举,日本参谋本部于1884年10月派陆军中尉柴五郎前往福州。柴五郎于11月到达小泽居住的乐善堂,说服后者打消夺取福州的念头,并发电报给上海的岛弘毅少佐说明情况:“传闻只是荒唐无稽而夸张之言,小泽中尉全无异心云云”。[9](P320)小泽因此得以在福州继续收集情报,后随内阁顾问黑田清隆到达上海,被派往香港工作,不久因病回国。小泽住乐善堂,计划在福州起事,而后柴五郎说服前者放弃该计划也都在乐善堂;安原今次来福州亦住于此,后因店内狭窄才搬到南台外国人居留地。由此可知福州乐善堂是当时日本人情报收集、会商讨论的一个据点。小泽离开后乐善堂由松本龟太郎接管。
为了收集福州官厅和驻军的消息并向上海报告,小泽的继任者柴五郎必须以新营生掩护自己的身份。1886年7月,他从日本叫来自己的外甥木村新次(也称木村信二,生于旧会津藩士的家庭,是柴五郎长姐之子,年纪长舅舅柴五郎4岁。因支持西乡隆盛,参加反政府的武装叛乱,遭警察逮捕,被判刑10年,后特赦出狱,学习了拍照技术却无业在家),木村因此开设了福州首家照相馆“庐山轩”,地点位于仓山区麦园路口。关于这段经历,柴五郎后来回忆道:“我于明治十七年(1884)左右,潜伏在福州,作为日本照相师的助手,外出拍摄时总是扛着带三角架的巨大箱型照相机跟随其后,暗中调查英德法的侵略意图以及它们与军阀的关系等。”[17](P146)
由于木村,庐山轩成为当时原会津藩士日本浪人间谍的聚会场所,他们自称梁山好汉,称此处为“梁山泊”。[4](P34)日本情报机构则将庐山轩成员叫作“福州组”,其主要成员除小泽豁郎、曾根俊虎、山口五郎太外,还有白井新太郎、中野二郎、铃木力、今野岩太、本间九介、佐濑熊铁、山内嵓、西乡四郎、井深彦三郎等人。
庐山轩生意昌隆,清军政衙门、大官绅士等纷纷邀请木村到政府机构或自家宅邸拍照,这也为日本刺探清国军情提供了诸多便利。安原今次在回忆录中提到:“马尾船政局内海军学堂要求木村拍照,余作为照相师助手初次进入造船厂内。此日为毕业生采集照片,余用心观察,得以知晓所内大体情况。”[8](P129)1895年,木村作为随军翻译官,参加了进攻威海卫军港、围歼北洋水师的战斗。甲午战争后继续经营照相馆,在福州三坊七巷的黄巷开设了分店。木村去世后,其子木村权平接掌门店直到二战日本战败。
综上所论,可谓福州是日本当时重要的情报收集据点。而其情报活动具有以下特点:(一)时间早。日本对中国最早的情报活动始于1872年8月池上四郎少佐等三人秘密潜入东北地区,1874年即有两名“驻在将校”被派往福州。从其中一位的大原昌贤“驻在武官先行”的称谓也不难看出,日本很早就认识到福州战略地位的重要。后来的“福州组”也因此成为日本在中国设立的最早的情报组织之一,被大陆浪人誉为在中国的情报活动“先驱”。[18](P33)(二)成员面广。除有政府部门、军方派遣的“驻在将校”和“留学生”外,还有为数不少的大陆浪人。马江海战中日本海军省、大藏省、参谋本部三个机构皆派出情报人员调查战事,这在当时的全国来看,也是极为罕见的。(三)内容丰富。由于福州具有接近台湾、琉球的地理优势,拥有马尾船政局和福建水师等军事资源,故日情报人员除了绘制地图之外,其情报收集的内容还包括对台对琉情报、清舰生产、清海军建设、海防兵要等。另外还有与欧美领事官员情报交流的内容。(四)模式新。众所周知,荒尾精于1886建立的汉口乐善堂是日本盘踞在华中地区的核心间谍机构,但实际上,无论是福州乐善堂,还是庐山轩的开设均早于汉口乐善堂,并采用了大陆浪人和情报军官携手合作、亦谍亦商的情报收集模式。
这种谍商一体的情报收集模式后来被广泛应用,尤其是在19世纪80年代后期,随着日本军事战略的南移以及经费调整,以商业为掩护进行情报活动成为日本对华情报活动的主要方式。因此,可以说日本在福州的情报活动,除了具有“先驱”性的意义以外,还提供了堪称早期的“教科书”范本。此乃日本在福州的情报活动影响之一。
其二,让日本掌握了清海军的实力,奠定了甲午海战胜局的基础。日情报人员通过对船政学堂的侦查,了解了当时清朝最先进的造船技术和舰船装备情报;又通过对马江海战详尽的观察记录,不仅掌握了当时福建水师的舰船数量、人员舰炮配置、兵营和炮台位置等,还对当时交战的法国军舰的数量和作战位置做了详细记录。不出三月,海军少佐八田裕次郎在给太政大臣三条实美的报告中已详细列出当时在清朝海域的全部法国舰艇类型、数量和名称。[11](P3-6)另外当时清朝消极防御的作战策略和官员腐败无能、只求自保的软弱嘴脸,使得日本从战术到战略上更坚定了侵华的野心,开始加强军备建设。马江海战之后,日本聘请法籍设计师白劳易作为造船总监打造现代军舰,并为打击“定远”和“镇远”的“巨炮重甲”,采用“快炮快舰”的新军备来弥补吨位和火炮不足的劣势。[19](P91-92)这些都是从马江海战中汲取法舰战术和速射炮技术的结果。10年后,日本利用自身舰队炮速、舰速的优势及其他战法,在甲午战争中大获全胜,可以说与10年前在马江海战中的详细情报记录不无关系。
影响之三,培养了若干熟悉中国情况的海陆军将领,为之后日本对华侵略扩张“推波助澜”。以柴五郎为例,福州是他情报生涯的首个派驻地。工兵出身的他擅长地图绘制,为此走遍了福州各地,可以说他作为年轻军官对中国的认识和情报活动的体验是在福州开始的。在两年的“驻在”时间里,他创建庐山轩,与“福州组”打成一片,在情报组织建设上“大展拳脚”,锻炼了自己,之后被派驻北京,与英国公使联手消解了义和团对公使馆的包围,官至日本陆军大将;再如那个亲眼目睹马江海战的日本舰队舰长东乡平八郎后任海军大将,在对马海战中率日本海军击败俄国海军。想来他应该不会否认,当年在马江战场上的所见所闻为10年后的甲午海战提供了重要的参考与启发。
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的曹雯指出:“自中日缔结修好条规至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前这一时期的日本对华调查状况实不可忽略,日本19世纪90年代以后确立的许多重大对华政策均是建立在这些调查的基础上的。”[20](P178-179)日本明治政府成立伊始,即以对外扩张作为自身的基本国策。设立情报机构,进行情报收集,在其对华侵略扩张的大进程中,福州是重要的桥头堡之一。因此,研究甲午战前日本在福州施行的情报活动,有利于我们见微知著,更清晰地看到近代日本是如何一步步地走上对外侵略扩张的道路。其意义不可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