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明雄
清明节回家,我看到母亲正在地里划蒜薹,不知是母亲变矮了,还是母亲的蒜长得茂盛,母亲弯腰时,整个身子都没在蒜苗中,那一根根蒜撩着母亲的发,摩着母亲的脸,仿佛在说:“岁月不饶人,老婶子,该歇歇啦!”
母亲左手捏着蒜尾,右手拿着铲子,对着蒜顶部的第一片叶子垂直往下划一下,铲到底部再一撇,一根蒜薹就到了手中。母亲一根根地捏、划、撇,很快就抓了满满一把蒜薹。
“妈,您怎么一个人在忙呢?”
“你爸卖蒜薹去了,这是划了给你们带去的。”
“那也不需要这么多啊。”我望着那一把把蒜薹说。
“你们带一些新鲜的放冰箱,再腌一些。”
记忆回到了小时候吃腌蒜薹、腌蒜苗、泡蒜果的场景。酷暑难耐之时,一碗酸米茶配上一碟腌蒜薹或腌蒜苗,再吃上几粒泡蒜果,那就是一顿佳肴。蒜薹酸甜,蒜果酸香,蒜苗酸脆,越吃越爱吃,越吃越想吃。
去年,我将母亲给的腌蒜苗和泡蒜果带到办公室,刚开始还担心大家闻不惯蒜的气味,未曾想,一打开盖子,大家的食欲好像一下子都打开了,他一勺,你一筷子,瓶子很快就见底了。同事小王来迟了,未吃到,故意生气地说:“真是‘蒜’你狠呀,也不给我留点儿。”大家都说:“还有么,这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
看着母亲在灶头忙碌,我便在一旁剥蒜衣。母亲在炒菜的间隙,瞥了我一眼说:“蒜衣不要剥得太干净了,这是自己吃的,还要放一段时间的。”我一怔,心想,以往不是让我将蒜衣剥得干干净净吗?母亲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说:“拿出去卖的那些蒜薹是会马上吃掉的,所以要剥干净,不能让别人说咱贪小便宜。给你们带去的这些不会马上吃,还要放一段时间,不剥得太干净可以让蒜保持新鲜。”
我又想起小时候种蒜。父亲一垄一垄地刨蒜行,母亲带我和弟弟种蒜。母亲种的蒜总是规规矩矩、端端正正,一律蒜尖朝上,蒜背倚土,且全在一条线上,就像一列站得整整齐齐的士兵。而我与弟弟种的蒜就像打了败仗的士兵,东歪西倒。“种蒜不能急,要心平气和。”母亲看着我们种的蒜,缓缓地说,“就像写字一样,一笔一画地写,字就好看了。”“好看有什么用,反正埋地里也没谁看,这样太慢了。”弟弟揉着腿说。“是呀,邻居王大婶家是直接撒的,蒜还不是长出来了。”我也说。“这是稍慢一些,可蒜长出来就不一样了。”母亲让我们将蒜一个个摆正,种均匀。王大婶家的蒜我们见过,根弯苗细,而母亲种的蒜根正苗壮。我和弟弟不再犟嘴,一粒一粒將蒜摆匀放正,让蒜也像一个个士兵。
吃罢饭,我要回城了。母亲将捆好的蒜薹、泡好的蒜果、腌好的蒜苗递给妻,妻高兴得像个孩子,说:“又有口福了。”
我转过身,眨了眨眼,不想让母亲看到我泛红的眼睛。秋风起播蒜,历秋霜,越寒冬,春来抽薹,春末出土,蒜只休息短短一夏就又开始“奔赴出征”。蒜苗、蒜薹、蒜果,甚至残茎断根又做成腌蒜苗,蒜倾其所有,奉献一生,却只索取立锥之地。母亲也是这样,用自己的一生拉扯我与弟走向城市,而她却从未走出村子,总说自己还能动,能自食其力。
返程,妻开车。出了村口,我回望,母亲仍站在家门前不时挥手。车厢里已有蒜香潜滋,我的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母亲在蒜地里劳作的场景。
(作者单位:湖北省钟祥市石牌初中)
责任编辑 何欣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