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莹
苏东坡曾在给朋友的信里边写着:“吾侪虽老且穷,而道理贯心肝,忠义填骨髓,直须谈笑于死生之际。若见仆困穷,便相于邑,则与不学道者,大不相远矣。”(《与李公择书》)这就是中国古人的修养。
文天祥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自赞》)我们这些个人,既然读了圣贤之书,虽是老且穷,不管我们生命里有什么挫折苦难,而我们所学的这种道理,是贯彻在内心之中的。我们忠义的持守,是充满于我们的骨髓之内的。
所以,我们就是在死生忧患之间,直须谈笑于死生之际。这就是我讲柳永跟苏东坡的对比的时候说过的,你平生之所追求,是向外的追求,还是向内的追求?内外本来应该是合一的。可是,向外的追求是有待的追求,柳永追求了一生一世,他最后说的是什么?“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他都落空了!
而苏东坡不但在黄州的时候有他的持守,当他晚年贬官海南,那真是九死一生。张志新烈士吟诵的两句诗“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那就是苏东坡在海南渡海时所写的《六月二十日夜渡海》诗中的句子。一切的苦难都不在我的心中,苦难过去了就跟一场风雨过去了一样。云散月明,那月华还是皎洁的,天容海色,我本来就是这样清白的,而且我不需要点缀,不需要别人的了解和赞美。
“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他不但是對外边环境的遭遇,对于他自己身体上的疾病,也取如此态度。
当他老眼昏花的时候,他写了两句诗:“浮空眼缬散云霞,无数心花发桃李。”(《独觉》)老眼昏花了,看外边的一切景物模糊了,如同被云霞笼罩一样。
虽然外边的花我看不清楚了,可是我有无数心花发桃李,我内心有桃李百花开放了。这就是我所说的要无待于外而有待于内的一种修养。
苏东坡经过了那么多忧患艰难,是一个“完成”了自己的人。而我们还要分辨一点,就是有些人,觉得自己超脱旷达了,于是变成不分黑白,万事和他不关痛痒,变成心死。那不是超脱,那是麻木。
苏东坡体现了两点做人的态度,他对于自己的苦难,是能够以这种超然的态度来面对的。
(唐延莲摘自《肥东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