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苞
春天让我认出了你。
——白色的花朵有千万,
每一朵,
都是良辰。
——寂寞是没有一朵花能守住自己。
春天未完,花就落了。
所有的蜜蜂
都认为带走了你。
剩下的日子,
等果子变甜。
冬天的樱桃树没有人能认得出。
除非站在开过花的地方
想起那些
往昔——
白色的花瓣就會再落一次。
一盏灯亮了,
仿佛春天来到了它的体内。
它在“无”中现身,
好像自己喊出了自己。
它的光新鲜,
刺眼。
好像大吃一惊。
好像黑
就是它流淌不尽的芳香。
好像
喊醒!
而万古如长夜,
人群就是哑默的灯盏。
唉,点亮一盏灯,
也许仅仅需要——
一点点
——勇敢。
连日阴雨,盛开的樱花落了半院。
枝杈间,斑鸠正在孵卵。
打开门的一刻,斑鸠扑棱棱飞出,
撞在了西房的窗玻璃上,
樱花,就又簌簌落了下来。
已是暮春,院子里的野草尚未长起,
向阳的牡丹已经盛开。
没有人住,牡丹开得寂寞。
那年四月,我回到乡下,
病中的母亲坐在盛开的牡丹花旁,
告诉我,这牡丹的香好像并非人间所有……
恍惚已经十年,牡丹并未长大多少,
倒是樱花树,已经遮住了大半个院子的阳光。
这樱花是父亲手植,
那时,他和母亲都没有生病。
好像很久没有和人说话了
坐在樱花树下,粉嫩的花瓣就不时落下来
落在他的双肩和头顶的蓝色帽子上
也落在周围的阴影里
“那时,常饿着肚子,但心里畅快。
半夜里,和你的父亲去十几里外的山上偷苹果
受了惊吓,逃跑时背篼系断了,苹果撒了一地
我就趴在路上,去挡那些滚落的苹果……”
我仿佛看到月光下,一群欢快的苹果
蹦跳着,沿命运的斜坡一路向下
朝着现在滚落过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大……
“从来没有想过,能吃饱了,
他们却一个个都走了。
现在,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低头沉默时,粉嫩的樱花就又落下来,
落在他的双肩和头顶蓝色的帽子上
也落在周围的阴影里
而除了落花,暮春的村子里一片寂静,
仿佛听得见那些作古了的人,在轻轻交谈……
他曾给我的父母打过一对椴木板箱。
板箱刷了红油漆,搁置在乡下的老屋子里。
如今,上面落满了灰尘。
“你父母的婚房,是一间苫棚,
雪花和雨,都能飘进来。
他们第一次住的新房,是我盖的。”
我能想象雪花和雨飘进屋子的样子,
也能想象泥土和麦衣混在一起的味道。
“那房子住了没几年,就盖了砖房。
你的父母,一生修过三次房。”
是的,父辈们一生都在修房。
房子修好了,他们也就离开了。
他们好像是专门来这个世上盖房子的。
“他们结婚,我就打了一对椴木板箱。
那时,再没有什么可以相送。”
岁月好像并未走远,随手就拿过来给我看。
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就低着头
不再说话……
如果时光倒退五十年,年轻的他
正在这个院子里,给一对椴木板箱
刷着红油漆。
红色的椴木板箱,是妈妈结婚时获得的
最珍贵的礼物,如今,上面落满了灰尘。
责任编辑:易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