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斌
深夜,好不容易入睡的王大妈被热醒了,她睁开迷糊的双眼,感觉卧室出奇的安静。她轻轻叹息了一声:“空调怎么啦这是,大热天的罢啥子工么。”她摁亮夜灯,抓起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器,用大拇指重重地摁一下启动键,往常只要她轻轻地摁一下启动键,便会听到“嘀”的一声脆响。不一会儿,伴随着空调机的工作声,一阵凉风便会从冷气口“呼”地飘入燥热的空间。可今晚,捏在手里的遥控器却久久地丝毫没有一丁点儿反应。她又连续摁了几下,遥控器好像睡着了,就是不“吱”声。王大妈觉得应该是电池问题了,心想,电池今夏刚换过,也太不经用了。她拉开床头柜抽屉,翻找出两截五号电池给换上了。她将遥控器对着墙上的空调机重重地摁了一下启动键,嗨,手里的遥控器连同那空调机依旧不搭理她。“这可咋办呢?今晚别想睡安稳觉了。”王大妈无奈地自言自语。这一刻她想到了儿子,但都已经零点了,当企业老总的儿子整天忙得不可开交,这阵子若打电话把儿子给叫醒,她这个做母亲的可真不忍心。她宁可睁着两眼熬到天亮也不舍得打搅儿子。这会儿她又想起老伴,在心里忿忿骂道:“不争气的死鬼,还不到七十就扔下我管自走了。如果老头子还活着,总比我有办法,至少客厅的空调坏了也早该修好了,那样我至少今晚可以在客厅的沙发上对付一宿。”
客厅的空调坏了有半个多月了,儿子想叫人来修或给换个新的,被她给否了,说不急不急,客厅有个电扇就能对付了。其实儿子半个月来也没见个踪影,一会儿高速公路上,一会儿天上的。儿媳呢也算是把话给说到了,叫她搬过去一起住,还可以帮着照看读小学的孙子。但王大妈不肯,说自己也就六十多岁,独处自在,平时还可以跟小区里的老人们唠唠嗑,搓搓麻将,跳跳广场舞,上上老年大学,等以后真老了,迈不动腿了再说吧。
王大妈到客厅把落地电风扇搬进卧室,习惯了空调的王大妈也只能伴着电扇的噪声半睡半醒到天亮。
早晨起床后,还没洗漱就直接到客厅的茶几上找旧报纸,她戴上老花镜,在一张《晨报》的夹缝里寻到一条“上门专修空调机等各类电器,随叫随到”的文字广告。王大妈一边嘴里默念着文字广告下方的手机号码,一边摁着手机屏幕上的数字,对方的手机接通了,传来了“喂、喂”的男声。王大妈赶紧问:“是上门修理空调电器的吗?”对方回答道:“我是修理工小强,需要我上门服务吗?请告知时间和住址……”
王大妈报了住址,并要求他最好是上午十点左右上门修理空调机,因为下午她还得去老年大学画画。
放下手机,王大妈立马想到给儿子挂个电话,叫他十点钟来家一趟,毕竟她一个老太婆在家,陌生人进家总归不放心。儿子在电话里埋怨道:“妈,您怎么自己挂电话叫陌生人上门?您应该告诉我由我给找个人来家修嘛。”王大妈“唉”了一声说:“早上起来就迷迷糊糊找到一张旧报纸上的广告了么,你老说自己忙,妈还敢烦你啊,你十点钟来家一趟就得了。”儿子说:“妈,我上午还真分不了身,等一会儿就得与一个约好的客户见面,要不这样吧,我先跟客户见个面再叫我助手继续接洽,我十点钟尽量往家赶,有啥事随时打我手机。”
门铃响了。王大妈看看手表,正好十点整,心想还真准时,但门外这位是那个叫小强的空调修理工呢还是儿子?王大妈没马上开门,她眯起一只眼透过门上的猫眼朝门外瞅个究竟。门外的人脸生,显然就是那个叫小强的空调修理工了。她打开门,站在門外的小伙子三十多岁,个头顶多刚过一米六,脸皮黝黑,但棱角分明的瘦脸侧露出几分帅气,只是那双细眼让王大妈联想起“三角眼”的称谓。他肩上背了只工具箱,微微弯下腰问王大妈:“您就是901室的户主吧?我是空调修理工小强,可以进来吗?”
“哦,进屋,进屋吧。这儿有双拖鞋,你进屋换上吧。”王大妈把小强让进屋。
王大妈卧室的空调机是安装在床头左侧上端的墙壁上的,检修空调机需要踩上一张方凳或者直接踩到床边的床头柜上才能够得着。小强提出得搬张凳子或者椅子过来。王大妈说不用,床头柜比木凳还结实,我给垫张报纸你直接踩上去就行了。王大妈说着把客厅茶几上早晨刚翻过的《晨报》拿来垫到床头柜上。小强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细汗,他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便“啪”地打开了工具箱。王大妈一旁留心地瞥了一眼,里面除了红绿各色的电线圈,还有钳子、剪刀、螺丝刀.而且还有一把铁榔头。映入眼帘的铁榔头让王大妈心头一紧,心里暗骂着这鬼儿子怎么还不来家。
小强双脚踩上了床头柜。王大妈仰头望着小强贴在墙壁上的背影,灰色的牛仔裤把小强扁小的屁股和两条细腿包裹得紧绷绷的。王大妈视线慢慢往下移,一直移到小强的俩脚后跟,紧接着又把视线移到小强脚下的床头柜。床头柜有上下两格抽屉,王大妈太清楚那上下两格抽屉里都装着什么了,若拉开上格抽屉,即可看见里面的几千元现金,她平时买菜购物还是习惯用现金,而且平时搓搓小麻将也需要现金。而下格抽屉里的内容可不一般了,里面有一个长方形铁盒,那可是只聚宝盆啊!只要打开铁盒盖,映入眼帘的会有十万元的存折和金戒指、金项链、金耳环、翡翠手镯等等宝物,噢!还有老头子生前出国旅游兑换的一千多元美元。她曾想把美元给了儿子,是儿子叫她自己留着啥时出国旅游时好用。
王大妈想着铁盒子,心头便一阵一阵收紧,这时窗外隐约传来了“磨剪子嘞,戗菜刀……”的吆喝声。王大妈竖起耳朵仔细听,应该是十来天前来小区磨刀的那个师傅的吆喝声。看来这小区磨刀生意还不错,才十多天就又来吆喝了。记得那天王大妈听到久违了的“磨剪子嘞,戗菜刀”的吆喝声不由得失声笑了,这让她回想起很早以前的京剧样板戏《红灯记》。那天她推开窗户,把头探出窗外,双手在嘴巴前卷个圆圈,高声朝楼下喊:“戗菜刀的师傅,上九楼来,我家有菜刀、剪刀、水果刀,管你磨个够。”
楼下的耳尖,听清楚了,朝王大妈喊:“大妹子啊,你揣下楼吧,我歇担等着您呢。”
王大妈把两把菜刀、一把水果刀、两把剪刀统统装入塑料袋里,跨进电梯后,她伸手摁了一楼键,又迫不及待地连续摁了几下关门键,那急切的心情就像当年匆匆赶去影剧院看样板戏一样。
王大妈把一袋刀剪递给磨刀师傅时笑道:“你咋不上楼?大热天的我也好给你泡杯茶喝。”
磨刀师傅先把尺把长的水果刀放眼前眯了几眼,还用手指肚在刀刃上抹了抹,说:“嗯,够钝的,可以当尺子用啦。”
磨刀师傅说着便把水果刀放磨石上,蘸上水,开始了他的“磨刀霍霍”。这时三三两两的女人们叽叽喳喳地拿着刀剪围过来了。磨完水果刀,磨刀师傅有心无心地朝王大妈说了一句:“咱磨刀的忌讳进人家门呢,在过道上越热闹越好呢。”
当时王大妈还没能完全领会磨刀师傅的话意,这会儿一联想,便有了“顿悟”之感,她下意识地给儿子拨通了手机:“喂,儿子啊,说好十点钟来家,这都几点啦,怎么还不见人影啊?”
儿子那头说:“我滴个妈耶,我是紧赶慢赶来着,可漏屋顶偏逢上个下雨天,我的车跟别人的车剐蹭上了,对方拦着要等交警处理,烦死人啦!”
小强突然从床头柜上“咚”地跳了下来,正在听电话的王大妈一激灵,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小强说:“阿姨,是电线短路了。”
王大妈问:“是电线老化了吗?”
小强说:“不会是老化造成的,也许是老鼠造访过,咬了也有可能。”
“啊,我家九楼也能有老鼠?怪不得我前阵子半夜听到过窸窸窣窣声呢。”王大妈惊异道。
小强笑笑说:“老鼠才不管你几楼呢,人能上去的地儿它都能上。阿姨,空调机里还有个小零件得换掉。”
王大妈爽快地说:“这台空调装上有十多年了,你修就是,电线零件什么的该换只管换,反正我也跟电线一样老化了,不讲究,拉根明线也可以,修好了我给钱。”
王大妈特意把“钱”说得重一点。小强从工具箱里找出螺丝刀和一圈绿色电线,还把一把钳子插进了腰间。
儿子来电话问情况,王大妈握着手机没好气地说:“事故还没处理好呀,还管不管你老妈啦?”
儿子那头说:“我咋不管您啦?谁叫你儿子今天遇上了个难缠鬼来着。”
小强掉过头来朝王大妈说:“阿姨,听着好像是您儿子遇上交通事故啦?要不就别让他往家里赶了,您看这样行不行,我转过身来,不,我下来,您拍一下我的脸,再把照片发送到您儿子的手机里。”
“这……”王大妈半晌才反应过来小强说这话的用意。
小强又从床头柜“咚”的一声跳下来。王大妈又是惊悚地向后趔趄了一步,继而似笑非笑地朝小强道:“你这孩子怎么跟猴子似的,动作也太敏捷了点儿。”
“没事,我长得就跟瘦猴子一样,您只管抓紧点儿拍吧。”小强嘿嘿笑着催促道。
“那,不好意思,我就拍啦!”王大妈把手机镜头对准小强那张瘦成棱角分明的脸孔按了一下拍照键。
王大妈看了一眼拍下的照片,说:“小伙子倒有点帅,挺上镜,只是两眼眯成了两条缝。”
小强又嘿嘿笑了一下,说:“是因为我笑了吗?如果不笑,还能找到俩眼球子。”
王大妈被小强的话逗得“扑哧”一声笑了。
小强转过身去,说:“干我这一行的这种事常遇见,都心知肚明,没啥不好意思的。上次我去一户人家修空调,我早到一会儿,那大姐就叫我在门外等了半个多小时,她老公赶回家了,才开门让我进屋,我理解的。”
王大妈用心听着,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茬儿,她想把小强的照片发给儿子,但当她划开手机屏幕时,却只给儿子发了一条微信:“没事了,你不用赶回家啦。”
微信刚发出没多会儿,王大妈的手机便“叮咚”响了一下,是儿子的回复:“知道啦。”
足足个把小时,线路接好了。小强还把老化了已有点渗漏的排水软管也给换了。小强朝在厨房间淘米的王大妈喊了声:“阿姨,修好啦,您过来试试吧。”
王大妈答应了一声回到卧室。小强一手攥着铁榔头,一手把握在手里的遥控器摁了一下,随后凉爽的风便“呼”地从空调冷气口飘了出来。
待小强把铁榔头装进工具箱,王大妈突然说道:“哎哟,差点儿忘了,客厅的空调机也坏了有一阵子啦,麻烦你也给修修吧。”
小强应了声“好嘞”,便弯腰拎工具箱,但就在他直起身子时突然间抓住了王大妈的一只肩膀。王大妈惊呼一声:“你干吗?”
小強半晌才松开手,摇了几下头,说:“真不好意思,吓着您了,阿姨,刚才我头晕了一下。”
“哎呀小强,你是不是中暑啦?”王大妈的忐忑瞬间消失,关切地问道。
“没事,阿姨,最近晕过几次,过会儿就好啦。”小强有点腼腆道。
王大妈意识到从这位空调修理工来家到现在个把小时了,她还是第一次脱口称呼他“小强”,一股怜惜之情不由得涌上心头。她用关爱的语气说道:“小强,你还是先在沙发上靠一会儿吧,客厅空调不急着修。”
小强不肯,说自己现在没事了,头一点儿也不晕了。他拿起空调遥控器摁了一下,空调机很快便有了反应,“呼呼”地把风送进客厅,却毫无一丝凉意。小强笑道:“阿姨,该添制冷液了,我这就加,一会儿就会有习习的凉风啦。”
“怪不得呢,我说这台空调怎么越吹越热,干脆就不开了。”王大妈嘻嘻笑道。
待客厅的空调机飘出了凉爽的风时,王大妈才意识到自从小强进屋到现在,自己竟然连一杯水都没提供。王大妈内心里萌生歉意,到洗手间拿出一条干毛巾递给小强说:“小强,擦擦汗,先休息一会儿,阿姨给你倒杯水。”
小强一边用干毛巾擦拭额头、脸颊和脖颈上的汗液,一边说:“阿姨,您倒一脸盆清水来吧,我帮您把两台空调的过滤网给清洗一下,看样子今年还没洗吧?”
王大妈笑道:“我不会整啊,以前都是老头子洗,这几年儿子给洗,这不,儿子一忙,都快两年没洗了。”
小强往水盆里滴了几滴洗洁精便动手清洗过滤网。盆里的水转眼间变得浑浊了。小强抬头朝王大妈说:“阿姨,您看,这过滤网跟抽乌烟的人的肺一样,够脏的。”
王大妈探头看看说:“可不是吗?敢情都吸进我肺里去了。”
清洗完过滤网,小强起身把过滤网给重新装上,跟大妈说:“阿姨,我得走了,中午还有一家等着我去修空调呢。”
王大妈像是马上要失去点什么似的,忙不迭劝小强:“你这孩子,别着急走,刚才还头晕呢,坐一会儿再走嘛。”
见王大妈真心挽留,小强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小心地抿着。
王大妈问小强:“小强,阿姨该付给你多少钱?尽管说,别客气。”
“给两百吧。”小强低头抿了一口热茶说了个数。
王大妈去卧室拉开床头柜上格抽屉,抽出三张百元纸钞,到客厅递给小强说:“一上午替阿姨修好了两台空调,阿姨不习惯用手机打钱,这三百元现钞你拿着。”
小强赶忙站起身用手挡着说:“不行,不行,两百元已经不少了,不敢多要的。”
“你这孩子还挺拗的,算是阿姨奖励你的,拿着。”王大妈用力把钱往小强手里塞。
小强还真是够拗的,怎么的也不肯多收那一百元钱,推来搡去的还是小强提出了一个要求,探问王大妈道:“阿姨,您家冰箱里有冰镇矿泉水吗?我想冰一下嗓子眼。”
“哎哟,你看我这记性,冰箱里冷藏个地雷瓜哩,阿姨这就切给你吃。”王大妈拉开冰箱冷藏格的门,把地雷般大小的翠绿的西瓜捧出放到桌板上,转头朝小强喊道:“喏,别看这西瓜小,脆甜,你年轻人吃一个正好,你是要切瓣吃,还是切两瓣用铁勺挖着吃?”
小强走到王大妈身旁,说:“阿姨,还是我来切吧,我以前还在街头巷尾卖过西瓜哩,后来老是被城管追赶着跑,有一次逃跑时板车翻进路旁的沟沟里,一板车西瓜摔了个稀碎。后来我就学着干修理电器的活了。干这活我多少有点儿底子,我爸从前在村里就兼做电工的活儿。”
王大妈忽然觉得眼前这个黝黑的细眼青年还挺爱说话的,而且说的话让人听着也挺入耳。独居了几年的王大妈当然也巴不得跟会聊话的人闲聊。王大妈接着小强的话说:“现在城管也确实够厉害的,想当年阿姨小的时候就在城里的大马路旁看爆米花,孩子们捂着耳朵就等着听那黑乎乎的圆肚子铁罐最后爆出‘嘭’的一声响,一锅蓬松酥脆的爆米花的香味就扑进鼻子里。那时也没见啥城管来管。”王大妈说着把一把带木柄的尺把长的水果刀递给小强,心里想,一小时前看到小强工具箱里的铁榔头心头还紧巴巴的,这会儿竟然把一把锋利的尖刀亲手递给了小强。
小强接过水果刀,横放在眼前瞄了瞄,又用手指肚在刀刃上抹了抹,问:“阿姨,这把尖刀挺锋利的,是刚磨过的吗?”
“可不是嘛,十多天前小区里来了个挑磨刀担的,扯开嗓子吆喝着‘磨剪子嘞,戗菜刀……”’王大妈说着把吆喝声当作唱腔给唱了一嗓子,自己都禁不住咯咯笑出了声,说:“你这个岁数的人没体会,阿姨小时候算是听京剧样板戏长大的。对了,阿姨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还演过《红灯记》里的李铁梅呢,高年级的男生演李玉和,长大后当了我老公。哎,阿姨就喜欢讲过去的事儿,说明阿姨老喽!”
小强也跟着笑了几声,说:“阿姨,您不老呢,说过去的事儿说明您记忆力好。”
“哟,你这孩子还真会说话。”王大妈开心地说道。
“阿姨,其实我看到这把刀感到挺亲切的。”小强轻轻摸了几下水果刀说。
“怎么,你对刀感兴趣?”王大妈收起笑脸问道。
“哦,我爸在村里算是个能人,他会电工,还会修拖拉机,而且他还会杀猪,谁家杀个年猪什么的,一般都请我爸去操刀。我小时候也跟着吃了不少猪下水呢,可就是不长个,也不长肉。嘿嘿,我爸那时用的杀猪刀比这把长好多,刀尖可锋利了,他把刀尖照着猪心脏部位用力一捅,那鲜红的冒着热气的猪血就哗哗流到猪架下的大铁盆里了……”小强边说还边比画着。
“咦,快别说了,阿姨晕血……”王大妈咧着嘴,心头一阵紧抽。
“阿姨,不好意思,我说多了,其实我是想我爸了。”小强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低头用刀把西瓜“咔嚓”切成两瓣,不一会儿,数块被切成半月形的红彤彤的瓜瓣有序地排列在桌板上。
小强先拿了一瓣递给王大妈。王大妈不接,说:“阿姨年纪大了,吃冰的东西容易胃疼,这只瓜冷藏在冰箱里也是为了我儿子有时来家吃的,他好喝冷飲,冰啤酒都一整杯地往嘴里倒。”
听王大妈这么说,小强只好把手里的瓜瓣塞自己嘴里,“哧溜”一声咬了一口,说:“又冰又甜,真爽。”
望着美美地吃着冰镇西瓜的小强,王大妈又找出话来问:“小强,你刚才说想你爸了,他还住在你农村老家吗?”
“哦,在城里,我母亲前几年病故了,我就叫我爸在城里住,有时帮我接送上小学的女儿,不过,他现在在医院里,医生说是胃癌,我忙得两三天没上医院看他了,都是我媳妇在医院陪着,我主要负责揽活,早上、下午接送女儿。”
“哎哟,你爸的病严重吗?”王大妈瞪大眼睛问。
“应该没大碍,医生说是中期,能治。”小强回答道。
“唉,是个烧钱的病。孩子,你们可真不容易啊!”王大妈叹息了一声说。
“阿姨,”小强咽下一口西瓜,转了个话题说,“如今孩子读书都得接送,看看学校大门口,站满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本来我女儿都是我爸接送的,自从我爸病了,我媳妇原本打两份工,为了接送孩子只好放弃一份。我小时候在农村读书哪有大人接送的,我们这些野孩子放了学要么捡一筐牛粪回家,要么到河塘游泳,摸鱼抓虾的,也不见出啥子事。”
“可不是吗,阿姨也经常到学校接放学的孙子呢。这不,昨天儿媳就来电话了,说今天下午她抽不出身,要我到学校门口接。下午上了老年大学还得紧赶慢赶去国大小学接孙子呢。”王大妈深有同感地接着小强的话说。
小强吞咽着西瓜问:“阿姨,您孙子也在国大小学念书?念几年级?”
王大妈答道:“念三年级啊。小强,你女儿也在国大小学念书?”
小强说:“是的啊,也念三年级,原来我女儿和您孙子还是同校呀,搞不好还是同班呢,还真巧了。”
王大妈脑子里浮现了一个六十多岁的一脸沟壑的老头,站在学校门口等待着一个扎着羊角小辫的女孩,便问小强:“你女儿是扎一对羊角小辫的吗?你爸个头比你稍高一点,脸上有……很多皱纹的……”
“对呀,我爸可是一脸沧桑呢!”小强笑道。
“怪不得这阵子没见过老头接他孙女哩!”王大妈自言自语道。她已确定扎羊角小辫的女孩跟她孙子是一个班的,因为从一年级开始,放学后他们是一个班同时间排队出校门等着家长来认领的。她跟那一脸沟壑的老头曾经为了啥事还搭过腔呢,她脑子里有印象。但王大妈转念心想,一个民工的女儿怎么会在国大小学上学呢?于是便试探地问道:“小强,依照学区规定……你是外来打工的,女儿也能上国大小學?”
“哦。”小强嘿嘿一笑道,“是我捡了个便宜哩,三年前因为我的一次见义勇为,还给上了报纸电视,市里奖励了我两万元,区教育局局长特批我女儿上了国大小学。”
“噢,是这样啊!”王大妈啧啧道,“看不出来你原来还是个见义勇为的英雄人物哩……”
小强咧咧嘴说:“啥英雄不英雄的,巧着被我遇上了,就单根筋啥也忘了想,扑上去与持刀杀人的搏斗了起来。如果不遇上这事,想见义勇为还没得机会哩。”
小强把几瓣西瓜给呼噜噜吃了。他用手背抹了抹嘴,背起工具箱,朝王大妈弯了一下腰说:“阿姨,一整个西瓜都被我吃了,我得走了,谢谢您啦,以后若有啥事尽管联系我,我一定随叫随到。对了,其他活儿我也能干,比如通抽水马桶、接个水管什么的,都可以叫我。”
王大妈竖起大拇指笑道:“真能干,阿姨留着你的手机号码呢。噢,对了,下午阿姨接孙子时跟接小女孩的大人证实下,到底是不是你女儿。”
“好嘞,下午是我老婆接女儿,长得胖乎乎、土不拉几的那个就是我老婆。”小强说着出了门。
小强离开后,王大妈把手机里小强的脸照发给了儿子。儿子微信秒回:“妈,这人是谁?”
王大妈也秒回:“进家修空调的小强,你看他像你不?”
“妈,我有那么瘦、那么难看吗?两只眼睛都眯成缝了。”儿子秒回道,还配了个哧笑的表情包。
责任编辑:蒋建伟
插图选自《外国黑白插图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