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在春风中生长

2022-07-15 00:44王福校
福建文学 2022年7期
关键词:花衣裳小伟鱼竿

王福校

摘 槐 花

记得有一年槐花开了,整个村庄都弥漫着槐花的香味,大人小孩纷纷拿着棍子摘槐花,摘回家后或做槐花包子,或做槐花煎饼,无论怎么做都是一道别具特色的美味。就连刚刚从树上摘下的槐花,撮一把直接填到嘴里,也是满口甘甜、清香四溢。

姥娘的老屋院子里有一棵槐花正开得绚烂无比,姐姐经不住槐香的诱惑,找我商量着一块儿去摘槐花。姐姐学大人的样找了根棍子,在棍子一端又拴上一截小木棍,扛着棍子来到姥娘的老屋院里,我跟着姐姐也想体验亲自摘槐花的滋味。姐姐仰着脸,举着棍子叉槐花。棍子又长又重,姐姐连一枝槐花都没叉下来手臂就开始发酸了。好容易叉了一枝,小棍又松了,我急忙说:“让我试试!”

姐姐说:“你哪能举得动?不信就试试。”

我接过来,可棍子还没够到树叶就再也举不上去了,只能作罢。

不知什么时候,小伟出现了,并且一下指出问题的所在——大棍顶端小棍没绑紧。

于是小伟与姐姐两人合作,重新绑紧小棍,让小棍与大棍形成一个小剪刀叉,绑好后小伟便给我们做示范,用剪刀叉叉住槐花枝再转动手中的木棍,一枝槐花立即掉了下来。

小伟一边说,一边转动手中的木棍,槐花一枝枝往下掉。我和姐姐兴奋极了,赶忙去捡槐花,我大声说:“小伟哥,你真是太厉害了!”

小伟被说得有些得意,回答说:“这算什么!”一边移动着脚步,一边旋转着木棍。

姐姐一边忙着捡地上的槐花,一边说:“小伟,你小心点,前边有个菜窖子,别掉下去了。”

姐姐话音刚落,只听“扑通”一声,小伟消失了。

姐姐和我大吃一惊,走到窖井边一看,只见小伟在窖底缓缓站了起来。我们忙问:“小伟,怎么样,受伤没有?”

小伟说:“没受伤,快去叫大人来救我。”

姐姐突然哭了起来,说:“小伟,你别害怕,我们马上去叫人来救你。”又转身对我说,“小华,你快去叫大人来!”

我见姐姐紧张落泪的样子,一下子也紧张起来,回答了声“好”后转身就跑,边跑边哭。

还没到家,我就哭着喊:“救命啊!小伟掉井里了!救命啊!小伟掉井里了!”

我这么一喊,惊得四邻都跑出来,纷纷问:“小伟掉到哪个井里?”

“掉……掉……”我一边喘着大气一边说,却越急越说不上来,越说不上来脸越涨得通红。

几个大人急得直跺脚,大声问:“到底在哪里?”我只好说:“我带你们去!”说完转头就跑,几个大人差点没赶上我。

大人赶到后,很快把小伟救了上来,小伟像没事一样,我和姐姐反而哭了好长时间,大人倒过来安慰了我们姐弟俩许久。

砍 柴

鄰居阿新是福建闽南人,说闽南话,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一句也听不懂。我们讲山东话,他也听不懂。但上学的孩子都讲普通话,不上学的小孩跟着学,很快就能交流了。

一天,父亲从外面弄回两把柴刀,是专门为我和姐姐定制的,要我们今后跟着邻居那些大孩子上山砍柴。

砍柴这件事,我已经向往了很久,天天盼父亲找人把柴刀打回来(到公社的铁匠铺去定制)。现在刀就摆在我面前,我拿起来试试,有些沉,但还能举起来。父亲说现在拿有些重了,过两年正好。

星期天上午说好了午饭后休息一会儿就上山。午饭后我不想休息,就出去玩了一会儿。心里惦记着砍柴这事,匆匆赶回来,可没想到大孩子们提前出发了。

我看到姐姐的刀已经不见了,就问母亲:“姐姐呢?”

“姐姐跟他们去砍柴了。”母亲说。

“怎么不叫我?”我问。

“他们走得急,你姐姐没工夫找你。”母亲回答说。

我拿着刀跑出去,到水湾处,问洗衣服的阿姨,阿姨用手指着山上的小路说:“就顺这条路走的,不过他们这会儿已经走远了,你追不上了。”

我不甘心,顺着山路追了一阵,没看见人,只得往回走。走到离水湾五六十米的地方,忽然发现小路上方有个地方很奇特,这里杂草被人锄得很干净,却在坡的上方留有一棵小树。我毫不犹豫地爬上坡,对着小树砍了起来。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拿刀砍树,刀有些重,每砍一下,小树就抖动一下,只破了一点点皮。这可不行,于是我咬紧牙,双手握刀,对着小树一阵乱砍。也不知道砍了多少刀,反正累得不行,小树砍断了。我也不知道要削了枝才好拿,拖着小树就往家走。

走到水湾处,刚才洗衣服的阿姨还在那儿。

“没赶上他们吧?”阿姨说。

“没赶上,我自己去砍了一棵。”我颇有些得意地说。

阿姨看了看我砍的小树,笑说:“你是在哪儿砍的?这是棵茶籽树,应该是村民种的。”

我用手一指砍树的地方说:“就在路上边坡上砍的,那儿就一棵树。”

“坡上?那是个坟墓,你怎么敢上坟墓去砍树?”阿姨嚷道。

我被阿姨这么一说,有些害怕起来,连怎么回到家的都不知道。

傍晚,砍柴的大孩子们回来后,都听说了我去坟墓上砍了棵茶籽树的事,纷纷说我胆子真大。我只知道山东老家那边的坟都堆成土堆状,却不知这里的坟是在山坡上掏个穴,把棺材横着放进去,再封上口。

被大家这么一说,我更害怕起来。较大的孩子又说起鬼魂之类的话,甚至说有坟墓就有鬼火(磷火),鬼火一到晚上就一闪一闪的,人如果经过,立刻跟着人走,吓得我从此再也不敢靠近坟墓了。

又一个星期天到了,我去问阿新他们是否要去砍柴,阿新说不去。我又去问祖敬兄弟,他们也说不去。这两家不去,其他家是不会去的,我失落极了,就对姐姐说:“姐姐,要不你带我去吧!”

“我跟阿芳说好了去拔兔草,你跟我们去吧!”姐姐说。

“我才不去拔兔草呢,我要去砍柴。”我说。

“你一个人怎么去砍?不要又砍棵茶籽树回来!”姐姐笑着说。

“我就砍给你看。”我说着,拿着刀就出去了。

我顺着山路往前走,心想只要在路边找棵小树砍了,就算说到做到。

可有树的地方离路都比较远,杂草、藤刺到处都是,而且还可能会有蛇。

突然,我发现离路两三米外的地方有一堆干树枝。我想,砍不到柴,把干树枝拖回去也不赖,于是把刀放在路边,上前去拖树枝。树枝像被什么东西挂住似的,我费了好些力气才把树枝拖到路上。接着我捡起刀,拖着树枝就往家走。

没走几步,就觉得浑身不对劲,仔细一瞧,妈呀,我的身上、手上到处都是黑色的大蚂蚁。原来我拖的树枝下有个蚂蚁窝。我立即丢了树枝,扔了刀,边拍边跳,想把身上的蚂蚁抖掉,可蚂蚁偏偏往衣服里钻,并开始狠命在我身上叮咬。我疼得不顾一切地往家跑,喊着:“救命啊,救命啊!”

水湾处有几个阿姨在边洗衣服边聊天,见我从山上跑下来,以为我闹着玩,就问:“大白天的,喊什么呀?”

“蚂蚁……蚂蚁……蚂蚁咬我!”我拍打着,叫喊着。

几个阿姨这才觉得不对,一把把我抓过去,三下五除二将我衣服脱了并把我摁到水里,这时的我已经被蚂蚁咬得浑身是包。

父亲知道后,去场部医务室要了碘酒,把我浑身擦了一遍。事后姐姐去拿回了我的刀。

我悄悄问姐姐:“那树枝上的蚂蚁还在吗?”

“树枝在,蚂蚁不在!”姐姐笑着说。

钓 鱼

有了小弟之后,家里忙了许多,所以,我和姐姐一回家,母亲就会把小弟“丢”给姐姐背。姐姐背着弟弟,还要做饭。母亲去浇菜,我和三弟去拔兔草。如果我一时没事可做,背小弟的活就会落在我头上。

每次去和小朋友们玩游戏时,都要背着小弟,领着三弟。如果是“过家家”,小弟自然而然成了孩子的角色。如果是玩“跳格子”(就是在地上画上固定格子,标上数字,用一块小瓦片按顺序扔在格子里,然后单脚跳过去取回小瓦片,如果没扔准或踩线便“死了”),我只好把弟弟放在一边,叫三弟看着他,或让他独自玩泥巴。

有时候背着小弟和大家玩捉迷藏游戏,背着跑的时候,一颠一颠,颠得小弟“咯咯”地笑。

寒假里,小弟便不会在我身上。姐姐背着他和我们一块儿做游戏。有一回,姐姐不小心把小弟弄得手臂脱臼了,小弟痛得哭个不停,又不会说话,就是不让人抱,一触到手臂哭声更大了。父亲赶忙找来当地的土医生,骨头归位后又用草药敷了一星期才好。姐姐被母亲骂得泪水汪汪的,当天晚上怎么也吃不下饭。

春天到了,雨水泛滥,河水暴涨。这时候,大人无事可做,带小弟的任务也不会落在我身上。如果哥哥在家,他一定要到河边钓鱼去,可哥哥交代我不能动他的鱼竿。

星期天下午,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哥哥冒雨去學校了,邻居为民他们在走廊里玩耍,一边重复着男孩们最喜欢的儿歌:“大雨哗哗下,北京来电话,叫我去当兵,我还没长大,等我长大了,一定听党话。”这首儿歌原来是我最爱念的,这会儿我却没了心思。我跑去求母亲,让我用一下哥哥的鱼竿。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母亲终于答应了。我戴着斗笠赤脚去挖蚯蚓,挖了三条就跑回来,拿起哥哥的鱼竿就要往外跑,母亲把我叫住,又给我身上扎了块雨布(塑料布)。河里正发洪水,水面比平时宽了许多,而且又急又湍,还增添了许多旋涡。

我来到山涧与河水的交界处,这里平日鱼就比较多,又离家最近。我放下鱼竿蹲在雨中,用鱼钩穿蚯蚓。沾了雨水的蚯蚓又黏又滑,还不断挣扎想逃跑,我穿了老半天才穿上,然后学着哥哥的样子甩到水里去。

浮标顺着水流漂浮了一阵后突然一下沉了下去,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用尽吃奶的力气往上甩,一条白亮亮的东西从我眼前一划而过。我回头一看,一条三指宽的鱼在草地上扑棱扑棱着,已经从鱼钩上脱落了。我丢下鱼竿,朝鱼扑去,生怕它又蹦回河里。

鱼在我手里挣扎着,我双手紧紧握着鱼,匆匆忙忙往家跑,还没到家门口就大喊:“我钓到一条大鱼啦!我钓到一条大鱼啦!”

家人都围过来。我又大喊:“快拿木盆来!鱼要死了!”木盆是我和弟弟平日洗澡用的。

大家有的拿木盆,有的去缸里舀水。我把鱼放到水里,鱼先在水里翻着肚子,很快又翻转了过来。邻居孩子们闻讯围过来看,都啧啧道:“好厉害哦,能钓到这么大的鱼!”

为民家的猫也跑到木盆边来嗅鱼,被我打了一掌,“去!你不能来。”猫“喵”的一声跑远了。

我担心鱼被猫偷吃了,反复交代姐姐和三弟看着鱼,才依依不舍地往河边赶,这时才发现斗笠还留在河边呢!

回到河边后,我赶忙戴上斗笠,重复刚才的动作流程。不一会儿,又钓上了一条,这一回比上一条小了一点,我依旧丢下鱼竿,两手捧着鱼往家跑,还没到家门口又喊了起来:“我又钓到一条,我又钓到一条!”

我气喘吁吁地对姐姐和三弟说了句“帮我看着鱼”,兴奋地又跑回河边,不一会儿又钓了一条回来。

在来回跑的路上有一座小桥,桥是用木头做的,在小溪流上方架两根大木头,然后横钉上一些小根的圆木。进入家属区都要经过这座小桥。

等我第三趟回去时,脚底被桥面的铁钉帽子划破了,赤脚带着血回到河边,自己却浑然不知。一会儿,雨停了,鱼也不咬钩了,脚却越来越疼,我终于忍不住,一瘸一拐地回到家里。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三条鱼中最大的那条居然不见了。原来妈妈和姐姐在厨房做饭,三弟一个人无聊也跟到厨房,就一眨眼的工夫,鱼是怎么消失的无人知晓。

我伤心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责怪姐姐和三弟没帮我看住鱼。姐姐看我哭得伤心,就说:“可能是为民家的猫叼走了,我们去为民家看看。”

姐姐带着我到为民家,问他家的猫是否叼了我家的鱼,为民说没看到猫,于是大家一齐找猫,猫却不见了。

晚上,剩下的两条鱼清蒸后成了父亲的下酒菜。本来我极不情愿,可父亲说如果养着,不是死掉,就是又被猫叼走,我只好同意了。

我好讨厌为民的猫。

不过,从此哥哥同意我用他的鱼竿了,提蚯蚓罐成了三弟的事。

花 衣 裳

在山东老家时,我和弟弟都有一件花衣裳,那是我最心爱的衣裳。但在广济这里,只要我一穿上花衣裳,其他孩子便会围着我,用手指划着脸,不断地唱:“羞羞婆,穿女孩子衣裳,羞羞婆,穿女孩子衣裳……”我辩解说:“这衣裳是白色和蓝色的,是男孩子的衣裳。”可孩子们不管那么多,只要我穿花衣裳,必定要羞我。农场的孩子因为有姐姐在还好些,但一到学校或遇到当地孩子,姐姐也没办法保护我了。

所以我开始讨厌花衣裳,不想穿花衣裳,跟母亲诉说了好几次。可母亲说,布票很珍贵,花衣裳不穿太浪费了,就是不依我。

没办法,穿花衣裳的时候,除了上学,我就尽量减少外出活动或干脆单独行动。比如拔兔草,我就一个人去,虽然没有了游戏的乐趣,但一个人可以坐在田埂上看天上云彩的變化,可以漫无边际地遐想。据说天上的神仙都是踩着云朵飞来飞去的,我想要是能遇上神仙,一定要问一问神仙如何长生不老。

如果在夏天,有时我干脆脱下花衣裳赤膊和小朋友玩打仗、捉迷藏。只有这样,我才能暂时忘记花衣裳的存在。回家路上,我把花衣裳藏在土箕里,用兔草盖住。

当地的孩子除了在大冬天,大多数时间都赤脚,即使上学也赤脚。农场的孩子在夏天也光着脚。我也开始跟着学,渐渐地连去拔兔草、做游戏也都赤着脚。

这天,拔兔草时遇上当地孩子,两方人马经过简单商议后,开始打土仗。开始时还各守阵地,只是互扔土块,后来当地的一个孩子嚷着有人用石头扔到了他,渐渐地,战斗升级,当地的孩子越过阵地朝我们进攻,我们抵挡不住开始溃败,再后来就四下逃散。当地孩子一边呼叫“胜利啦!冲啊”一边追击着我们。我匆匆抓起土箕和花衣裳,赤膊狼狈而逃,到家时兔草颠得只剩下一点点了。

厨房里,母亲正背着小弟弟炒菜,姐姐在灶旁烧火。我兴冲冲地丢下土箕,拿起葫芦瓢从水缸里打了一瓢水,然后“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几大口。喝完放下瓢转身去看母亲在炒什么菜,不承想却一脚踏进火盆里。

虽然天已不冷,但给小弟烤尿布还是需要火盆的,所以每次做完晚饭都会把灶里的炭和锅灰扒到火盆里。

我“哇”的一声大叫起来,父亲闻声赶来。看到我踏翻了火盆,还在那单脚跳着大声叫嚷,他上前就给了我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我晕头转向,我一下子不叫也不哭了。

“看你以后不长眼睛!”父亲说。

邻居阿姨们闻讯围过来,看到我烫伤的脚,纷纷出起主意,有的说赶紧用水浸、用肥皂或牙膏抹,有的说要用酱油浸。

吃晚饭时,饭桌下放着个脸盆,然后往盆里倒进一瓶酱油,我一只脚浸在酱油里,只觉得钻心的痛,却不敢吭声,一边吃饭,一边默默地听着大家数落我。

因为处置得当,我的脚竟没留一丝疤痕。幸运的我,整个童年不停地在风中奔跑,都没有留下疤痕。

责任编辑 陈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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