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
关键词:路遥曹谷溪诗歌《山花》
引言
追索路遥早年的创作道路,“山花”时期(1970年至1973年)是至关重要的人生起步和创作发轫阶段。这一时期,路遥有幸得遇伯乐、陕北著名诗人曹谷溪,并且融入以陕北延川本地知青、北京插队知青为主体的作者群,形成了20世纪70年代早期严寒贫瘠的黄土高原上蓬勃绽放的“山花”文学现象,在“文革”后期中国大陆文学的荒冷时节产生了轰动效应,而它“真诚、自由、爱人生、讴歌劳动者”的创作观念和文学追求深深影响了以路遥为代表的一代陕北作家,至今回响在陕北高原的精神天空。
2021年,笔者在陕北延川探寻路遥早期的诗歌遗作,得到路遥好友曹谷溪的帮助,从他编辑的油印本诗集《工农兵定弦我唱歌》(延川县革命委员会创作组,1971年)中搜寻到路遥的诗歌两首,并从曹谷溪主编的大型丛书《延川文典·山花资料卷》(陕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中搜寻到路遥的诗歌六首,这些诗歌未被收集到《路遥文集》(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和《路遥全集》(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也未在国内正式的文学杂志上发表,应当视作路遥的遗作。因此,笔者将路遥的诗歌遗作公布,并结合“山花”时期以曹谷溪为领袖的诗人群体的文学活动,力图勾勒出那一个文学年代永难忘却的深情回忆和理想轨迹,在追怀往昔岁月的同时,向为了“山花”的诞生、壮大、延续、传承的知名的和无名的诗人和作者们致敬。
路遥“山花”时期诗歌遗作
车过南京桥
文/路遥
车轮隆隆汽笛叫,/江南江北旗如潮,/——车过南京桥呵,/心儿翻腾似江涛。//看大桥,/大桥造的好,/五彩画笔难绘描:/看长江,长江水变小,/一溜烟波静悄悄。/呵——/多少代,/多少朝,/千里长江浪滔滔!/勇士摇断千支橹,/好汉撑折万杆篙,/多少船夫盼桥的梦呵,/咆哮的江流一水漂……//如今谁的主意高?/如今谁的手儿巧?/天险飞彩虹,/南北变通道!/——那是咱毛主席繪蓝图,/大桥工人阶级造!//车出桥头堡,/回头瞧,/千条路上万车来,/飞过南京桥,/一起向着北京跑……
南湖的船
——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五十周年
文/路遥
一只平凡的小木船,/一个伟大的新起点!/五十年前呵,/我们党的第一个章程,/就诞生在这里边……/滚滚浦江卷巨澜,/涛涛黄海浪拍天;/毛主席掌舵船头上站,/望穿世界几千年,/——中国革命的帆船,/荷着阶级的重负,/迎着狂风暴雨,/升起了红色的桅帆。//绕开一重重暗礁,/冲过一个个险滩,/每一次风口浪尖,/每一道险路难关……/都是伟大的舵手毛主席呵/一双开天辟地的巨手,/把船头正转!//踏破千层浪,/挽住万重澜,/一盏明灯导航,/万里东风鼓帆,/——胜利的帆船,/沿着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乘风破浪,/奋勇向前!
(2021年曹谷溪提供诗集《工农兵定弦我唱歌》油印本原件)
老汉一辈子爱唱歌
文/路遥
(一)
县里召开“文创会”,/点名道姓要我去。//心像小鼓一个劲擂,一晚上闹腾得不瞌睡!//多少回躺下又坐起,/心窝里像烧开一锅水……//旧社会家贫如水洗,/常用那山歌倒苦水。//一声声山歌一滴滴泪,/唱不尽穷苦人受的罪……//那一年揽工到张家渠,/“张阎王”门下当“伙计”。/鸡不叫上山半夜里回,/吃的尽是苦菜拌糠皮。//头晕腿软眼花乱,/愤恨的歌声不离嘴。//有一晚正唱“揽工曲”,/“张阎王”骂得的唾星飞://“叫花子唱歌穷欢喜,/吵闹的老爷不能睡!//再要生事胡捣鬼,/小心我剥了你的皮!”//“三年的苦工钱你不给,/还想堵住我这张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山歌硬是要唱到底!”//“雇来的长工磨道里的驴,/小伙计竟敢顶掌柜?”//贼眼一瞪手一挥,/狗腿子跑过来一大堆。//麻绳子捆住了胳膊腿,/“小少爷”的尿布塞住了嘴。//大梁上抽吊了十几回,/几十根皮鞭全打飞!//死去活来多少回,/天明时才缓上来一口气……
(二)
三五年毛主席来陕北,/穷苦人翻身出火堆!//白羊肚儿手巾蓝布衣,/咱参加了乡上的宣传队。//翻身人爱演革命戏,/穿村过舍唱新曲……/难忘那年正月里,/红火热闹满边区。//秧歌队给毛主席去拜年,/咱一路唱到枣园里。//秧歌不断锣鼓脆,/歌声追着彩云飞……//猛一下欢呼如响雷,/人群里来了咱毛主席!//毛主席对咱笑微微,/夸咱秧歌唱得美。//我推开众人挤上去,/望着领袖淌热泪;//几辈辈揽工汉盼救星,/今天咱亲眼见到了您!……//从此咱山歌像喷泉水,/嗓门儿越唱越清脆://镢头一挥歌声起,/互助组人马好整齐;//合作化又上了一层梯,/歌儿更比昨日美;//人民公社顶天立,/战歌伴着响鼓擂!//三面红旗飘在咱心窝里,/歌儿更甜心更醉……
(三)
六二年九月二十七,/省里来了个“大权威”。//调查我编的歌和曲,/说要给我出一本“山歌集”。//叫我给他拿笔记,/说要带回去再整理。/我一听忍不住眼笑眯:/“山歌都在咱心里!”//他听我唱了几回回,/又晃脑袋又摇腿://“土腔土调话太粗,/这种作品没出息!”//我一听这话心火起,/一口气顶了他好几句://山里的歌儿心里的曲,/句句歌颂咱毛主席!//山歌虽土表心意,/从来就没想到出“诗集”!//那人把鼻梁上眼镜扶上去,/一猫身钻进卧车里……
(四)
(存目)
《山花》第1期,1972年9月1日,2013年版《路遥全集》根据1974年第2版《延安山花》收入该诗的删节版)
前程多辉煌(歌词)
文/路遥
为什么雪莲美丽芬芳,/为什么哈密瓜这样脆香,/那是北京升起的太阳照耀着新疆,/那是北京升起的太阳照耀着新疆。/哎!……/尽情地跳尽情地唱,/万支支赞歌献给党。//天山顶披着灿烂的霞光,/伊犁河滔滔日夜歌唱,/南疆北疆风展红旗在飞扬,/南疆北疆风展红旗在飞扬。/哎!……/热烈地欢呼纵情地歌唱,/伟大光荣正确的党。//手鼓儿越敲越敲越欢唱,/冬不拉越弹越弹越响亮,/“十大”光辉照耀着前程前程多辉煌,/“十大”光辉照耀着前程前程多辉煌。/哎!……/跟着毛主席,跟着共产党,/跃马扬鞭向前方!
(《山花》第21期,1973年9月1日)
工农兵奋勇打前锋
文/路遥
(存目)
(《山花》第31期,1974年6月8日)
杨家岭松柏万年青(歌词)
路遥/词 月光/曲
啊啊啊!/杨家岭啊高入云,/岭上岭下松柏青,/延水朗朗绕岭流,/日日夜夜歌不停。/当年毛主席岭上站,/望穿万里风和云。/胸中自有百万兵,/巨手一挥春雷动,/多少健儿上战场。/杨家岭下整行装,/多少战士杀敌回,/杨家岭南练武忙。/多少战士杀敌回,/杨家岭南练武忙。/越千山跨万水,/千军万马向前闯。/啊啊啊啊!/礼炮声声烟花扬,/天安门上升起红太阳。/延河水浪滚滚,/杨家岭松柏万年青,/亿万人跟着毛主席,/一路高歌向前进!//啊啊啊!/杨家岭啊高入云,/岭上岭下松柏青。/延水朗朗绕岭流,/日日夜夜歌不停。/当年毛主席岭上住,/灯下挥笔写雄文。/真理光芒照航程,/战旗飘飘映天红。/延河连着四海水,/万山连着杨家岭。/延河连着四海水,/万山连着杨家岭。/四海怒涛浪拍天,/五洲春雷震长空。/四海怒涛浪拍天,/五洲春雷震长空。/千山万岭红旗展,/丛林起风云。//啊啊啊啊!/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五洲四海革命火正红,/延河水浪滚滚,/杨家岭松柏万年青。/亿万人跟着毛主席,/一路高歌向前进!
我持钢枪望北京(歌词)
路遥/词 月光/曲
我持钢枪望北京,/心头翻起浪千层。/托付南来北去的风,/把战士心中的话儿讲给毛主席听。//哎哎!/就说咱眼明心更红,/托枪的手儿永不松。//哎!/就说咱永远忠于他,/海枯石烂不变心!//我持钢枪望北京,/激情澎湃永难平。/心中亮着中南海的灯,/任风云千般的变幻不会迷航程。//哎哎!/革命的征途万里远,/前进的步伐永不停。//哎!/一辈子紧跟毛主席,/誓让全球一片红!
解放军野营到咱庄(歌词)
路遥/词 月光/曲
春风送来百花香,/解放軍野营到咱庄。/同一盏灯下学毛选呀,/同一个耕场练刀枪。/扶犁挥锄帮咱闹春耕,/革命的情谊刻在咱心坎上,/革命的情谊刻在咱心坎上。//蓝天高来大海深,/比不过军民鱼水情。/人民战士爱人民呀,/人民拥护子弟兵。/军民并肩阔步向前进,/革命的江山永保万年红,/革命的江山永保万年红!
(选自曹谷溪主编《延川文典·山花资料卷》,陕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
“山花”问世及其诗人创作概况
1972年,一本深受当时人们喜爱并且广为流传的诗歌集问世了,它收录了18位作者创作的41首诗歌,这本满溢着黄土高原泥土芳香和劳动大众生活气息的薄薄小册子最初取名《工农兵定弦我唱歌》,随后易名《延安新歌》,最终定名《延安山花》,由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诗集问世后风行大陆,海内外发行量达到28.8万册,当年《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和《陕西日报》均对此发表了重量级评论文章,使延川这座古老、贫瘠的山野小县为全国所瞩目,成为当时全国出版诗歌专集的第二个县(第一家为上海川沙县),并被树立为陕西省四大文化典型县(紫阳的民歌、户县的农民画、合阳的故事、延川的诗歌),《延川县志》对此有明确的记载:
60—70年代,为本县诗歌创作鼎盛时期。先后从事诗歌创作的有杨子青、曹谷溪、白军民、路遥、陶正、闻频、浏阳河等。1965年11月,《陕西日报》《延河》发表谷溪的《镢头歌》,这两首诗开本县当代诗歌创作之先河。1972年5月,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谷溪等人编辑的《延安山花》诗集。70年代初,群众性的诗歌创作比较活跃,处处举办赛诗会,有些村庄出现“男女老少都唱歌,家家户户挂诗牌”的局面,被陕西省视为诗歌县。
2022年,《延安山花》问世五十周年之际,“山花”领袖曹谷溪在回忆文章《〈山花〉情缘》中深情缅怀“山花”破土成长的岁月,他写道:
1972年春节,陕西人民出版社一位叫朱贤绍的编辑到延川探亲。他的爱人赵文艺是西安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的医生,来延川县医院工作。延川是个小县城,人与人的交往,与大城市相比显得亲切而频繁。一天下午,赵文艺领着朱贤绍到县革委会通讯组串门,闲谈间朱贤绍看到《延安山花》的油印本。那时的书名叫《工农兵定弦我唱歌》,是北京知青陶正刻印的。朱贤绍说:“让我拿回去向出版社领导汇报,争取由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
刚过春节,我就接到出版社的电话:速到西安研究诗集的出版事宜。出版社安排诗人王平凡做这本诗集的责任编辑。他是一位水平高,责任心极强的诗歌编辑。刚刚一个星期就完成了初编,送审的全部程序。经过反复商定,将诗集定名为《延安山花》。1972年5月,纪念“延安文艺座谈会”30周年前夕正式出版。我心怀感激的朱贤绍编辑因工作需要已调离西安,几十年再没有见面。
今天看来,这是一个平凡的善举,而在当时却有着较大的政治影响。1971年12月16日,《人民日报》发表毛泽东的讲话:“希望有更多好作品出世”,表明了文艺气候即将发生转变。于是,就在文艺坚冰即将发生融解的大背景下,“山花”提前绽放。当时,延川县委书记申昜、副书记雷增寿等干部,对身兼延川县革委会通讯组组长的诗人曹谷溪组织“山花”、出版诗集的文学活动,给予了极大支持。2002年,“山花”诗人白军民在《山花》创刊三十周年纪念大会发言中热情地赞扬了“山花”创业者和支持者们的功绩:
当时,申昜书记放手让曹谷溪组织业余文艺创作活动,编辑出版诗集,书成之后,特批给曹谷溪60元,名曰补助,实为赏金,这在当时是绝无仅有的。延川县的诗歌创作小有名气后,当问到作为县上主要领导的经验时,他不无风趣地答:“我就是没挡!”在当时那种政治气候下,不挡就是最大的宽容,领导者能够宽大气度,创造出一个宽松自由的环境,容人发展,事业岂能不日趋兴旺。
另一位就是雷增寿书记,在我遇到的上级里,他肯定是最廉洁的。他多次在重要的会议上讲:“山花人”(这个亲切的称呼源自于他)是在著书立说,是为延川县干大事业哩!在舆论上、组织上支持和加强文艺创作工作,调兵遣将,着意充实文创领导机构,任命我任文教局副局长分管文化,我在此前任县文化馆长,创办《革命文化》(油印本),路遥的诗《车过南京桥》《塞上柳》等首发于此。支持文教局把出手不凡的王卫国(即路遥)从农村直接调入县文艺宣传队专搞创作。虽然当时语文教师很紧缺,仍首肯将焦文平(即闻频)由永坪中学调进县宣传队搞编剧。在经费上,他常采取变通的方法,为文艺创作解决燃眉之急。
记得当时的县级领导带头为《山花》写诗的还有马志亭(县革委会主任)、钱宏飞(县革委会副主任)、刘保存(县革委会副主任)、鲁雄录(县委副书记)以及刘云清、马思汉等中层领导。上有所好,下必甚矣,由于领导大力支持,骨干们放手大干,延川的业余作者就如雨后春笋般崭露头角,茁壮成长,其中一部分大有作为,在国内文坛上叱咤风云。
谈延川的文创骨干,首先必须浓墨重彩地褒扬曹谷溪。曹谷溪是清涧人,但初高中皆在延川就读,并在延川参加工作,在延川开始文学创作并成名,没有曹谷溪的揭竿而起,带头组织鼓动并无私地扶持各种年龄、各种行业的业余作者,很难想象延川的创作活动会日趋繁荣。我有资格肯定断言,没有曹谷溪就绝不会有《延安山花》的出版,《山花》小报也不会创刊。曹谷溪开始文艺创作早,1965年就被遴选出席全国青年业余文艺创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他任劳任怨,不计名利,出尽了力,受够了气,发挥了才智,也成就了事业。他死缠硬磨,“请”马志亭、钱宏飞、刘保存、鲁雄录等当官的带头写诗,他鼓励、激励、乖哄甚至央求一些人为《山花》写稿,为了杨向阳的一首诗,曹谷溪曾十次上门催讨,逼得杨向阳瞅见曹谷溪就躲起,直到最后交稿。为了把《山花》印好又少付钱,他厚着脸皮称呼人家“刘老”“老嫂子”。路遥、陶正及我等几个熟悉他的人曾揶揄他是“延川文化界的武训”,曹谷溪当之无愧。c事实证明,没有曹谷溪的担当和付出,就没有“山花”的诞生和壮大。2022年,笔者采访年逾八旬的曹谷溪,他回首往事,感慨万端,对笔者娓娓讲述了当年那段激情的岁月:
“山花”是北京知青和延川知青共同缔造、完成的一段文学史,也可以说是京城红色文化和陕北民间文化的融合。其中,北京知青陶正、史铁生、陶海粟、梅绍静的创作成绩最为突出,对“山花”的贡献也最大。陶正是激情满怀的诗人,他当初插队到延川,只用军大衣包裹了一台油印机带在身边,在插队的关庄公社办起了一份《红卫兵通讯》。县委领导让我去调查陶正,我见到陶正后确信他是人才,于是我想尽办法把陶正调进延川县城,让他发挥他的专长。史铁生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他对待文学的态度影响了我和路遥,我和路遥早期的创作其实都是比较功利的。陶海粟的知识、修养和才气都在我和路遥之上,当时他发表在我主编的《山花》上的诗,创作水平也高于我和路遥。梅绍静是当时国内第一位发表长篇叙事诗《兰珍子》的诗人,我把她推荐给陕西人民出版社,还帮她编辑出版了第一本诗集。
1970年代中期我调进延川县革委会政工组工作,担任通讯组长,当时我看到一本诗集《延安儿女热爱毛主席》,那里面的诗纯粹是标语口号,我就想编一本真正的诗集,我把这想法跟路遥、闻频、陶正、白军民几个人一说,大家都来了精神,说:干!这就有了诗集《延安山花》,先在延川县城油印,不久就由陕西人民出版社正式出版了。《延安山花》问世以后反响很大,当时我们在延川,是反对者有之,嫉妒者更多,但是我们不为所动,当年又办起了《山花》文艺小报。我们几个人跨过了派性,大家都非常执着,非常热情,不为名,不为利,只是想自己写、自己看,没有想到《山花》后来能产生那么大的影响。我记得,编第一期《山花》时,我和路遥干了一个通宵,编第二期《山花》时,我把闻频叫来,干了一个通宵,还有陶海粟,他也曾和我干过一个通宵。我当时是主编,其实什么活都要干,还要帮业余作者修改稿件。
路遥在文学上刚起步时,他的创作水平是比较稚嫩的,他发表在《山花》上所有的诗,我都帮他修改过。有一些诗主要是我写的,发表时把他的名字放在我的后面,因为我当时的名气胜过他。我对他说:“我已经在文学上走了十年的弯路,你就不要再走了。你比我聪明,我指导你读书,指导你写作,我做你的铺路石,你踩着我的肩膀上,你将来一定能超过我。”实际上,路遥很顽强,他的进步也很快。1970年路遥跟我一块儿学写诗的时候,他读过的外国名著只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牛虻》,他上大学以后才开始系统地阅读世界名著。我们经常讨论保尔·柯察金和牛虻,也谈保尔和冬妮娅的恋爱,牛虻是红衣大主教的私生子,我对他说:“两个不同阶级的人,也是可以恋爱、可以交往的,因为真实的人是复杂的,没有简单的好和坏。”路遥当时表示赞成。所以说,“山花”对路遥文学创作的影响主要有三方面,一是延续了“山花”的创作主题:“工农兵定弦我唱歌”,歌颂广大劳动人民;二是继承了“山花”的文学精神:“真诚、自由、爱人生”,写作为人生的文学;三是坚持写“真实的人”,不写简单的好人或坏人,所以路遥的小说里没有绝对的恶人。因此,路遥小说《人生》出来时,里面塑造了一个复杂的人物高加林,跳出了当时文学流行的“好人坏人”模式,一下子把陈忠实、贾平凹给震倒了。
“山花”之所以成功,还因为有许多默默无闻的人们为它做出贡献。比如说,当时的印刷条件差,所有的插图都是我们动手刻的,就为这个,白军民、侯为民两位同志不知为制作插图熬过多少个夜。李成章同志星期天加班排印《山花》,厂里停了电,他就打着手电筒排字。有一次排印《山花》时,里面有三个冷僻字,延川县印刷厂没有,就为了这三个铅字,印刷工人赵振宽同志骑自行车往返一百二十里山路,到邻近的清涧县印刷厂去找,终于排印好了《山花》。还有蓝田县的知识青年林萱,他因为爱上了《山花》,自愿来到延川插队,成为我们《山花》的业余作者之一,常在《山花》上发表诗歌。他当过团支书、基建队长,白天参加劳动,还帮村里的老红军担水,就是这样带着对人生的热爱,1973年夏天他不幸在黄河里淹死了,县上为林萱举行隆重的追悼会,延川县革委会副主任李江泰亲自参加,这是一个莫大的荣誉!林萱死后,他的母亲又把林萱的弟弟林继军送到延川来。
“山花”的文学思想是“工农兵定弦我唱歌”,这跟当时提倡的“三突出”文艺原则是顶着干的。
我们办《山花》就是要歌颂老红军、老八路、老政委、老干部。我们还要歌颂劳动人民,白军民写过小说《桃花》发表在《山花》上,里面讲革命年代人民帮助解放军度过危难。我们还歌颂劳动模范,当时延川出了一位为乡親无偿看病的北京知青孙立哲,我下乡采访他并为他写过一篇大型通讯《一个活跃在延安山区的赤脚医生》。我们当时很像俄国的十二月党人,既爱好文学,又关心政治,我的办公窑是讨论国家大事的地方,大家经常聚在一起,什么问题都敢谈。
我们这一代人,都老去了,要说我们当年的初心,那就是忠实于祖国,忠实于人民,忠实于文学,我相信路遥就是这样做的。我也一样,上个世纪,我曾经有三次调进省城西安工作的机会,我都放弃了,我要永远留在陕北,对我来说,陕北就是最幸福的地方。
通过曹谷溪的讲述,我们基本了解“山花”创建初期的作者概况和文学追求,下面以1972年第1版《延安山花》为例,分析一下“山花”创建初期作者群体的构成以及他们的创作内容。
《延安山花》
一、路遥(返乡知青,延川县革委会通讯组农民创作员)
1.《灯》(与曹谷溪合作):回顾革命岁月,歌颂领袖毛泽东。
2.《当年“八路”延安来》(与曹谷溪合作):歌颂老八路政委。
3.《进了刘家峡》:歌颂公而忘私的村支书。
4.《电焊工》:歌颂工厂工人模范。
5.《老汉走着就想跑》:歌颂农村社员模范。
6.《塞上柳》:歌颂革命年代英勇的人民群众。
二、曹谷溪(延川诗人,延川县革委会通讯组组长)
1.《灯》(与路遥合作):回顾革命岁月,歌颂领袖毛泽东。
2.《当年“八路”延安来》(与路遥合作):歌颂老八路政委。
3.《镢头歌》:歌唱革命年代,弘扬延安精神。
4.《送代表》:歌颂革命圣地延安人民。
5.《“复电”光辉照延安》:称颂国家领袖毛泽东。
6.《毛主席和延安儿女心连心》:讴歌领袖与人民的情义。
7.《说不尽军民鱼水情》:讴歌解放军战士与人民的情义。
三、白军民(延川诗人,延川县文教局副局长)
1.《磨刀谣》:颂扬革命年代的战斗精神。
2.《卫生员》:歌颂无私奉献的插队知青。
四、闻频(西安插队知青,延川县永坪中学教师)
1.《毛主席当年到咱村》:讲革命故事,颂革命领袖。
2.《信天游绕着枣林飞》:歌唱延安人民的幸福生活。
3.《大娘的话》:歌颂陕北大娘,宣扬“斗私批修”。
五、陶正(北京插队知青,延川县关庄公社民办教师)
《宝塔歌》:回忆往昔峥嵘岁月,歌唱革命火红理想。
六、马志亭(延川县革委会主任)
《延安儿女学大寨》:颂扬延安人民艰苦奋斗精神。
七、鲁雄录(延川县委副书记)
《延安儿女永跟毛主席走》:回忆苦难岁月,歌颂革命领袖。
八、艾歌延(曹谷溪笔名)
1.《工农兵定弦我歌唱》:弘扬延安精神,歌颂工农大众。
2.《毛主席身边照了像》:感恩国家领袖,誓言投身建设。
3《.老队长的手》:颂扬老革命队长的献身精神。
4.《饮清泉》:歌颂“农业学大寨”先进集体。
九、曹满喜(曹谷溪笔名)
1.《山村夜校一堂课》:表现农村“阶级斗争”教育。
2.《马达唱出我心里歌》:表现汽车司机的辛勤劳动。
3.《双羔羔》:表现陕北老乡爱牲灵的感情。
4.《解放军帮咱闹春耕》:赞美解放军战士,颂扬军民鱼水情。
十、高翔(延川作者)
1.《故事员》:表现农村“革命路线”教育。
2.《延安后生》:歌颂建设延安的劳动者。
十一、京志延(曹谷溪笔名)
《小米颂》:歌颂革命领袖,弘扬延安精神。
十二、钱宏飞(延川县革委会副主任)
《一辈子跟着毛主席》:歌颂革命领袖毛泽东。十三、白重奇(延川作者)
《“复电”春光无限暖》:颂扬延安人民艰苦奋斗精神。
十四、文星(延川县广播站站长)《老司机》:颂扬老革命司机的爱国情怀。
十五、鲁伯江(延川返乡知青,西北农学院大学生)《大青石》:痛说阶级仇恨,颂扬工农革命。
十六、曹冬青(延川县基建厂工人)《支援农业夺丰收》:歌颂农机工人。
十七、杨向阳(延川县城关公社干部)《丰收美景看不完》:歌唱延安丰收美景。
十八、春明(本名:董思春,延川县永坪中学教师)《县委书记来下乡》:歌颂辛劳的县城干部。
十九、雨园(本名:张如月,延川作者)《农村销货员》:歌颂为人民服务的销售员。
二十、延军(本名王金柱,延川县中队战士)《继承革命前辈志》:歌颂革命前辈,抒发革命豪情。廿一、圆明(陶正笔名)
《农村三年》:歌唱知青运动,赞美知青生活。
廿二、鲁元(延川作者)
《山村女教师》:歌颂扎根农村的插队知青。
由上可知,《延安山花》中的诗歌是由返乡知青、插队知青、地方干部和业余作者共同写作、完成的。表现的内容以歌颂工农兵模范、歌唱美好新生活为主体,毋庸讳言,其中也有宣扬阶级斗争、图解意识形态的部分,但后者并非是“山花”创作的主流。今天看来,“山花”不可避免地带有“文革文学”的烙印。但是,处在20世纪70年代初的政治文化环境下,“山花”的创立者们以献身文学的无限热情,以无畏精神,为劳动者放歌,为英雄人物正名,讴歌黄土高原上生生不息的劳苦大众,为新时期欣欣向荣的文艺春天的来临送去啼鸣的报晓,正如“山花”诗人陶正所说:
我对文学的主张其实有两个词,一个叫真,一个叫自由,这是我的一贯的文学主张。而我肯定《山花》,甭管它当时是什么样的意识形态,但是它毕竟是自由自主创作的,毕竟当时表现的是我们真实的情感,这些作者們表示的真实的一种情感,所以它符合了我“真和自由”这样两种所谓评判的一种尺度。《山花》我把它说成一种自由花,陕北就是孕育这个自由花的这个土地,我把它作做自由的土地,它容忍了或者容许了我们的这样一个生命的诞生。
正因如此,著名评论家李星在《今日山花更烂漫——延川作家专号漫评》中高度评价“山花”的贡献:
《山花》的流行,她像一株鲜艳火红的山丹丹花,使中国阴霾的文坛天空出现了一丝亮色。
《山花》是依托延安这尊圣像而生存下来的,但在庄严神圣的形式下,表现的都是广大文学爱好者蕴蓄着的文化——文学愿望,人民群众对文化专制主义的智慧的反抗。《山花》作为特定年代、特定政治文化背景下的文学事件,应该在当代中国文学史上占一席之地。
路遥“山花”时期创作、生活概况
改变命运是路遥奋斗历程的主旋律,从1966年开始,路遥的人生命运就发生了急剧动荡的变化。这年6月,路遥从延川中学初中毕业,路遥的好友、作家陈泽顺回忆说路遥这时期是无业青年:
我不记得有路遥考上西安石油化工学校的事,而且根据我跟路遥的交往判断,这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那时候的陕北不仅落后,更是极为封闭,通往外界哪怕是铜川、西安的道路都是极为狭窄的。再说,如果确有其事,路遥不可能不跟我说。
因此,当时的时代,给路遥这样出身寒微的农家子弟提供了改变命运的机会。这短期内给路遥带来身份改观,使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乡村后生一跃成为延川县革委会副主任,骤然达到仕途的高峰。但是,随着全国开展政治大“清队”,路遥被清除出政治队伍。路遥不甘屈从命运的摆布,他从1968年到1973年,游走在延川县城和郭家沟老家这片城乡交叉地带,先后做过民办教师、路线积极分子、农民创作员,然而,他的真实身份是农民。路遥的朋友、“山花”作家海波曾写到路遥这时期窘迫的生存状况:
记不清是哪年,当时路遥在县文艺宣传队当编剧,不是宣传队正式成员,好像以“路线教育人员”从农村抽调出来,在这里上班,每月只有15块钱收入,非常紧张。有一次,路遥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知上面有了解决文艺创作骨干人员实际困难的精神,同时听说县文教局要招一些代理教师,每月30元,不转户口(即不把农村户口转成城镇户口),操作起来比较简单,就想通过这个渠道改变一下自己生活处境,让我找白(军民)老师打问一下。
为什么让我去他自己不出面,路遥的解释是:一,他求这些人的事太多,很难再开口;二,是他一直在争取机会让县上推荐自己上大学,这事最重要,担心“为了芝麻,丢了西瓜”。我作为旁边人,侧面说,好进好退。我虽然心有不快,但还是去了。结果大败而归。
每次和白(军民)老师拉话总能记下他特点鲜明的句子,那次也是。当我说到路遥每月十五元实在是“紧”得厉害时,他说:人都有难处,谁也不松。我强调说,路遥除过吃饭连抽纸烟的钱也没有。他一听笑了,说:幸亏是抽纸烟,若是抽洋烟,省部级干部的工资也不够。
生活上的极端困顿并没有挫败路遥的斗志,然而政治上的污名始终是路遥挣脱农门枷锁的“紧箍咒”。2021年,路遥的朋友鲁伯江在接受笔者采访时谈到了一件往事:
1972年,延川县革委会政工组组长刘保存推荐路遥、刘世成,还有我三个人上大学。路遥……刘世成……历史不清,都被刷下来了,只有我通过了政审上了大学。
于是,文学创作成为路遥突破现实冰冷围墙唯一的精神利器,当困境逼使他无路可退时,他是一位陕北高原上的孤勇者,好在上天总是眷顾一切奋斗者,1968年秋天,路遥有幸遇到文学伯乐曹谷溪,这时的路遥,还是一位籍籍无名的文学青年,而曹谷溪已经是全县闻名的文学翘楚。在此之前,他俩分别来自延川县最大的两派群众组织,彼此敌对,然而,对文学的热爱使他俩摒弃前嫌,跨越政治鸿沟走到一起,成为终生朋友,从而在陕北文學史上留下一段佳话。
就这样,路遥开启了文学生涯的第一步,随后加入曹谷溪领导的延川县工农兵文艺创作组。创作上,路遥获得了曹谷溪无私的指导;生活上,路遥也得到曹谷溪温暖的帮助。曹谷溪在延川县的家成了路遥的第二个家,曹谷溪家中丰富的藏书室成为路遥流连忘返的精神天堂,曹谷溪在延川县委二排18号的办公窑更成了路遥结识青年诗人、畅谈文学理想、表达忧国情怀、切磋诗歌诗艺的自由天地,最终成就了曹谷溪、路遥、闻频、陶正、白军民五位知名诗人,他们被誉为延川“山花”的“五虎上将”。路遥后来回顾“山花”岁月写道:
尽管那时候的作品甚至连一篇也不能编入现在的结集里,但它在人生的篇章中永远占有不可磨灭的一面——那是在干枯的精神土地上长出的几颗稀有的绿草,至今仍然在记忆中保持着鲜活。在此期间,谷溪和朋友们编辑出版了诗集《延安山花》。当时在国内外行销几十万册,可以说这是1970年代中期中国大陆上第一本有泥土气息和文学意识的诗歌集子,不能不引起社会广泛的注意。后来,谷溪又和大家奔波着出了一张文艺小报《山花》。今天国内许多有影响的作家和诗人当年都在这张小报上发表过他们最初的作品,有的甚至是处女作。一时间,我们所在的陕北延川县文艺创作为全国所瞩目,几乎成了个“典型”。所有这一切,都和谷溪分不开,他热情组织了这些有意义的活动。
从1972年开始,路遥的名字频频闪现在《山花》园地里,这时期他先后尝试过诗歌、歌剧、短篇小说写作,这些练笔之作大都发表在《山花》,罗列如下。
《山花》刊登路遥作品(1972年—1974年)诗歌、短篇小说十篇
第一期(1972年7月1日)
1《.老汉一辈子爱唱歌》(诗歌()删节收入《路遥全集》),第三期(1972年10月1日)
2.《赞歌献给毛主席》(诗歌,与曹谷溪合作)(收入《路遥全集》),第五期(1972年11月1日)
3《.桦树皮书包》(叙事诗()收入《路遥全集》),第七期(1972年12月16日)
4《.优胜红旗》(短篇小说()收入《路遥全集》),第九期(1973年1月16日)
5.《老锻工》(诗歌()收入《路遥全集》),第十五期(1973年5月23日)
6.《基石》(短篇小说)(收入《路遥全集》),第十八期(1973年7月16日)
7《.代理队长》(短篇小说()收入《路遥全集》),第廿一期(1973年9月1日)
8《.前程多辉煌》(歌词()收入《延川文典》),第廿七期(1974年2月10日)
9.《今日毛乌素》(诗歌()收入《路遥全集》),第卅一期(1974年6月8日)
10.《工农兵奋勇打前锋》(诗歌)(收入《延川文典》)歌曲三首
11《.杨家岭松柏万年青》(路遥/词,月光/曲)(收入《延川文典》)
12.《我持钢枪望北京》(路遥/词,月光/曲)(收入《延川文典》)
13《.解放军野营到咱庄》(路遥/词,月光/曲)(收入《延川文典》)歌剧二部
14.《第九支队》(闻频合作,1972年,收入《路遥全集》)
15.《蟠龙坝》(陶正合作,1970年,未刊)
这段时期,路遥的创作环境是简陋而艰苦的,他在延川县没有稳定的栖身之所,路遥的文友、“山花”诗人闻频曾写到路遥当时的创作状况:
他写东西,不择场合地点,山坡坡、墙角角,或坐或靠,五合板膝盖上一支,便可进入状态。宣传队小院里有个干草垛(草是灶房生火用的),这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只要天气不是很冷,他常拉个烂席片,靠在草垛边读书或者写东西,经常读着读着就睡着,睡着了就睡着了。身边练唱的、练琴的、背词的,乱成了一团,对他毫无影响,依旧能打呼噜。
幸运的是,路遥作为延川的文学青年,他的起步是顺利的,他跟随以曹谷溪为领袖的延川诗人群体,结识了众多有作为的北京知青,依托“山花”的强大文学气场,短时间内迸发出难以想象的激情与力量。1972年8月2日《陕西日报》刊发了调查报告《“山花”是怎样开的?——诗集〈延安山花〉诞生记》:
城关公社刘家圪崂大队创作员王路遥同志,一年中创作诗歌五十余首,其中六首在报刊上发表。据不完全统计,全县一年来共创作诗歌两千余首。这些革命诗歌,运用黑板报、墙头诗、诗传单、唱秧歌、朗诵会等各种形式直接与广大群众见面,有力地配合了三大革命运动。
由此可见,1972年5月《延安山花》问世以后,就被陕西省文化界树立为工农兵文艺创作的典型,此后多次修订再版,流行于中国大陆,甚至还传播到中国香港,甚至日本大阪等城市。1974年,日本学者安本实就是通过这本薄薄的《延安山花》,见识到了陕北民间大地还绽放着一群热血青年浇灌的文艺之花,正像路遥的文友、作家晓雷所称赞的那样:
这本诗集(《延安山花》)是一群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伺弄出来的一朵山间野花。正像所有的花儿都有凋谢的时候,这些诗篇也许因为这样那样的缺陷而凋零,但参与这件事的当事人的一系列名字却越来越响亮,谷溪和路遥就是其中不可埋没的两个。
通观“山花”时期路遥写作的这些早期作品,题材内容上以围绕火红年代、歌唱理想人生、颂扬劳动模范为主旋律,创作观念上并没有脱离意识形态藩篱。而在艺术表达方面,路遥的作品感情真挚,语言清新自然,充满了浓郁的陕北乡村生活气息,塑造出农村新青年的可爱形象,并且捕捉到贫瘠的陕北高原民情风俗中蕴含的最纯真、最良善的人性之美,路遥毫不犹豫地用自己拙朴甚至粗糙的笔,执拗地将自己对土地、对人生、对改变命运的热望倾泻而出。
路遙是在陕北高原的“山花”地域文化环境里成长起来的,这里也是革命圣地,因而拥有浓厚的红色文化氛围,以曹谷溪为代表的“山花”诗人坚持的创作精神是“真诚、自由、爱人生、讴歌劳动者”,这是无可厚非的“为人生的文学”的创作真髓,它也符合中国传统的美学心理。在新时代来临后,路遥,这位从旧有母胎中走出来的文学创作者,他将毫无例外地经受新时期文学的残酷筛选和无情质疑,最终,路遥以直面现实、关切人生的鲜明倾向和创作态度,端出了他富有人道精神和理想激情的文学劳动成果,这使得他的文学创作既有别于20世纪三四十年代解放区文学的“革命现实主义”,也不同于五六十年代共和国文学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而是在80年代新时期背景下中国传统美德与民间社会理想融汇产生的“新现实主义”。
尽管以今天的眼光看,“山花”时期路遥的许多诗歌作品形式短小,思想单纯,艺术技巧幼稚,不脱山野之气,但是它们扎根黄土,盛开在高原人民心间,迸发出“山花”诗人对土地、对人生、对革命理想的热恋与虔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