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构式连接看“X你个Y”的形成与演化*

李思旭，夏 璐

（1.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2.湖南师范大学 汉语国际推广研究院，湖南 长沙 410081）

已有研究对母构式“X 你个Y”中的某一子构式进行个案分析的比较多，比如对“好你个X”的研究①参见董淑慧、周青《贬责感叹和褒扬感叹的语义结构和语用功能——以“好你个+NP”为例》，《天津大学学报》，2011年第4期，第369-371页；申晶晶《口语习用语“好你个X”格式考察》，开封：河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年，第8-24页；黎秀花《“好你这/个 NP”结构考察》，《华中人文论丛》，2011 年第2 期，第75-77 页；刘梦丹《“好你个X”Y 句和“好（一）个X”Y 句比较分析》，长春：吉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7年，第7-20页。，对“好个X”的研究②参见王晓凌《“好个……”结构探析》，《汉语学习》，2008年第2期，第65-71页；王世群《“好个X”格式的来源及相关问题研究》，《学术论坛》，2012 年第6 期，第102-105 页；马兰、冯志英《表评价构式“好个X”》，《语文学刊》，2015 年第12 期，第3-5页。，对固定结构“X 你个N”（N 只有“头、鬼、屁”几个）的研究③参见邵敬敏《新兴框式结构“X你个头”及其构式义的固化》，《汉语学报》，2012年第3期，第33-41页。。但是对各子构式之间的构式连接还没有研究，也尚无专门讨论“X你个Y”并将其作为独立构式进行研究的，从而致使该母构式与其子构式之间关系的研究仍是空白。本文着重探讨构式之间的联系，首先探讨母构式“X 你个Y”的三个子构式“好你个Y”“V你个Y”和“凸显词+你个Y”，然后分析母构式“X你个Y”主观性的形成动因，最后从构式连接的角度讨论母构式“X 你个Y”与其子构式（“好你个Y”“凸显词+你个 Y”“好个 Y”“你个 Y”“X 个 Y”）之间的构式连接。

一、“X你个Y”的构式类型

构式“X 你个Y”由两个可变成分X、Y 和两个固定成分“你”“个”组成，它不是口语中临时随意的组合，而是高度凝结“格式化”的结构。固定成分“你”不能用其它人称代词来代替，“个”也不能换成其他的量词，X、Y 则可以随表达需要而变化。但随着该构式不断固化、格式化，充当X、Y的成分也会受到一定的限制。根据X的不同，“X你个Y”可以大致分为以下三大类。

（一）好你个Y

“好你个Y”是构式“X 你个Y”发展到近代汉语中出现的一个新成员，这里的“好”是具有深度感叹评判功能的形容词。其中Y 按照性质不同，可分为指称性名词和引语两类。

首先，Y 是指称性名词。以下三个例句都用了“X 你个Y”的变式“好你个Y”来表达说话人的贬义态度，但在不同的语境中该构式传达出的情感信息又有所不同，可利用不同的话语语气，准确地表达出说话人的主观态度。例（1）中妻子表达了对鹿道有丝毫不念亲情的嗔怪，例（2）表达了顺子对柯振华的咒骂。这两句虽程度不同，但都表达了说话人的不满。例（3）中说话人表达了他得知这一情况之后的惊讶，认为“彭科长”与这一“爱好”之间有关联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同时也有对受话人“彭科长”的揶揄和调笑，带有戏谑的意味。

（1）妻子感到非常委屈，说：“好你个鹿道有，怎么一点亲情也没有呢！”（姓名）（《报刊精选》1994年）

（2）顺子心中暗喜：好你个姓柯的，今天不给我跪下叫爷爷，你就别想活着下去。（姓名简称）（电视剧《冬至》）

（3）刘家善有点感到意外，但马上又得意了：好你个彭科长，原来还有这个爱好啊！（职务）（电视剧《冬至》）

构式“好你个Y”所处的具体语境也可以暗示说话人的态度和情感，比如例（4）中，“好你个Y”之前的语气词“嗨”表达的语气较为轻松，暗示后面“好你个刘老总”传达出的是一种嗔怪。有时还可以在“好”后附加“啊”等语气词，与后续部分之间用逗号隔开，如例（5）（6）。

（4）“嗨！好你个刘老总！”高金生皱紧的眉头缓缓地舒展开来。（《人民日报》1996年）

（5）乐呵呵地用四川口音说道：“好啊，你个龟儿子也有今天，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读者》）

（6）好啊，你个老蔡，又不提你当副科长，瞎拍什么马屁你！（电视剧《冬至》）

其次，Y 为引语。以下例（7）中“只扫自家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为引用的“你”的言语，是对刚刚说话者“你”所说话语的引述。例（8）是截取自某一汽车论坛上的一段话，“好你个”之后引用的就是前文华晨内部员工所说的一句话，从紧随其后的“屁话”二字也可以看出，这是对内部员工那句原话的强烈否定，“好”在这里是一个反语用法。实际上说话人对所引用的内容是不认同的，是带有说话人强烈的主观否定的，即“根本不好”“一点也不好”之义。

（7）好你个“只扫自家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你说的似乎句句在理，但是像你这样自私自利的一个人，我是永远不会嫁给你的。（自拟语料①本文的自拟语料都经过他人验证。）

（8）华晨内部员工说：“我们老总说了，如果不影响卖车，那就不用改动！”如果确有此事，那么这位老总你听好了…… 好你个“不影响卖车就不用改动”屁话！（悦翔论坛《悦翔PK大战骏捷FRV》）

随着“好你个Y”使用频率的不断提高，该子构式的形式也进一步得到固化，构件可以被替换或省略，形成了“X 你个Y”的新变体“好一个Y”“好个Y”，②参见李思旭、李明荣《“好个+XP”的构式化与主观化》，载刘顺主编《汉语句式研究——第三届汉语句式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112-123页。同样具有后接引语表示引用对方话语的功能。“好+（你/一）个Y”中的Y均是对之前那个说话人话语的全部或部分引用，大多数情况是表达对所引用内容的否定与反驳，如例（7）（8），但也可以表示对所引用内容的肯定与赞叹，如：

（9）好一个“绿肥红瘦”,易安居士把花儿的不幸、人的愁苦都说尽了!（霍达《穆斯林的葬礼》）

（10）大家正想，宝玉却等不得了，也不等贾政的话，便说道：“旧诗云：‘红杏梢头挂酒旗。’如今莫若且题以‘杏帘在望’四字。”众人都道“好个‘在望’！又暗合‘杏花村’意思。”（曹雪芹《红楼梦》）

（二）V你个Y

这里的后续部分Y 是跟动词V 经常结合的成分，或者是与V 本身就构成离合词的成分。但它们在性质、语义指向和意义上还是有差异的，所以可以就Y再细分为以下几种情况。

首先，Y 是名词性成分。下面三例中的“你”都可看作是“打九十分”“给地”“封官”这些动作的受事者。

（11）主席看见这个情况，把手掌一伸，诙谐地说：“不要紧，打你个九十分。”（《报刊精选》1994年）

（12）行了你这吃吧，给你个地儿你去干去吧！（《北京话调查资料》1982年）

（13）“好，你小子有志气，就凭这一点，现在我封你个官，‘鸡王’！咱们办个村养鸡场，你当场长，怎么样？”（《人民日报》1994年）

其次，Y为说话人对受话人的主观界定。

（14）“那时候，先定你个知情不报，再定你个包庇罪、抗拒罪……你吃不了得兜着走！”（栈桥《招魂》）

当省略罪名后的“罪”字时，后续成分可以不是名词或名词性短语，而是连谓、动宾等动词性短语。如：

（15）聂小轩说：“我一向做人光明正大，怎么能偷偷跑开?再说咱是收了定钱的。人家告你个携款潜逃，吃官司事小，这人丢得起吗?”（连谓结构）（邓友梅《烟壶》）

（16）拎着大量现金，危险性大权且放在一边，公安局不立案侦查，告你个走私贩毒，那才是咄咄怪事。（连谓结构）（陆步轩《屠夫看世界》）

（17）俗儿在街上喊叫，“田大瞎子，我不告你别的，我就告你个破坏生产！”（动宾结构）（孙犁《风云初记》）

（18）你要还敢隐瞒着不说，弄你个私通八路！明当保长，暗中刺探，打算着里应外合。（动宾结构）（刘流《烈火金刚》）

再次，Y为V的结果补语。

（19）黄青问：“老傅，啷个不喝酒？你担心条石掉下来砸你个肝脑涂地？”（张卫《你别无选择》）

（20）巴掌不起作用了，他更想出绝招，大冬天让社员脱了棉袄，站在冷风里吹着，冻你个半死不活。（戴厚英《流泪的淮河》）

（21）“不！”周瑾坚定地说，“肯定打你个稀巴烂，闹你个人仰马翻。”（王朔《给我顶住》）

（22）一进门，两位狰狞恶鬼原来是各向后仰的，忽然间往你头上趴来，吓你个半死。（《人民日报》1996年）

以上例句中的补语成分“肝脑涂地、半死不活、稀巴烂、人仰马翻、半死”都是对前面那个动词“砸、冻、打、闹、吓”的补充说明，描述的是这些动作之后所形成或达到的一种状态或结果。这里的摹状成分可以是一个词、短语，或者句子。以下例（23）这句歌词唱出了孙悟空对各路妖怪表现出的轻蔑与不屑以及势必杀尽天下妖的信心，表达了孙悟空四处降妖除魔、完全不把取经这一路上的重重困难放在眼里的英勇无畏精神。

（23）吃俺老孙一棒，杀你个魂也丢来魄也落，神也发抖鬼也哆嗦。（电视剧《西游记》主题曲《通天大道宽又阔》）

（24）毛泽东哈哈笑，眉目活跃出生动的表情：“声东击西，杀你个顾头不顾尾”。（权延赤《红墙内外》

（25）有的十分客气，但一涉正题，就给你个“王顾左右而言他”。（《人民日报》1994年）

（三）“凸显词”+你个Y

这里所说的“凸显词”是指使一句或一段话中核心意思得以凸显、明晰的某个关键字或关键词。“X 你个Y”构式中可以出现在X 位置上的凸显词类型很多，在词类方面，几乎没有什么强制性的要求。尤其是在口语中，除了上文讨论的“好”、动词之外，X还有以下几种情况。

形容词：

（26）完颜说：金大。耶律说：辽大。成吉思汗说：大你个球！亚欧大陆我说了算。（《观察者网》2012-10-29）

（27）儿子说：“这种辣条真好吃！”妈妈生气地说：“好吃你个鬼！”（自拟语料）

名词：

（28）吕秀才：“芙妹，芙妹……”郭芙蓉：“妹你个头，走开啦！”（电视剧《武林外传》）

（29）“请注意点个人卫生，别拖着长鼻涕走来走去！”“鼻涕？鼻涕你个头啊，我哪有不讲卫生？”（自拟语料）

代词：

（30）“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我，我——”“我什么我，我你个头啊！”（自拟语料）

（31）老王犹豫地说：“这，这，这——”小张生气地说：“这你个屁啊！行不行给句痛快话，别吞吞吐吐的，像个娘们！”（自拟语料）

副词、拟声词、叹词：

（32）“什么？小王不是已经进去了吗？怎么还……”“还你个头啊！”（自拟语料）

（33）“哈哈，他终于上当啦！”“哈你个头啊。”（自拟语料）

（34）啊什么啊，啊你个大头鬼！（自拟语料）

语素、字母：

（35）“看把你高兴的，你不过才考85分罢了！”“罢你个头啊！85分已经是高分了好不好。”（自拟语料）

（36）我非常痛快地回答：“OK,OK……”他脸色深沉地说“K你个头，想的美！”（自拟语料）

无论X 是动词、形容词还是副词、叹词、语气词，甚至语素、字母，都是顺接对话人话语中的一个凸显字或词。这个凸显字或词可以是对话人上一句话结束时的某一字或某一词，也可以是对话人刚才的话语中一个关键性的成分。这种情况常出现在接答句中，很少作为始发句使用。此时的说话人重复这个凸显字或凸显词，以抓住对方已说话语中的核心部分X 来表达自己的态度。通常表达的意义相当于“别X”或“不X”，而X到底是什么，有没有具体的涵义都已不太重要。其实，这种用法是对对方话语的一种否定性回应，大多传递出的是说话人一种不耐烦、气愤的负面情绪，或是不同意、反对、抗议的主观态度。从使用场合来看，说话人所表达的消极的情感态度，往往是由他人的言行引发的。通过这一构式实现了对另一方某一认识的否定，某一要求的拒绝，或者某一行为的阻止。

（四）方言变体构式

在一些詈骂语中，有些“你个”可以解释为“你的”，但又与“给你个任务”“准保有你个乐子”的用法不同。因为后者都是在语流上省略了数词“一”，补上之后，意思、语气、表达效果等并没有太大改变。但这些詈骂语中不可以补上数词，后接的名词也不能受“数词+个”的修饰。

（37）每当这时驹子便在心里无比愤恨地诅咒着：“操你个先人……”（龙凤伟《金龟》）

（38）“你是小高，俺知道你是小高。”蛮牛忽然大吼，“俺操你个娘。”（古龙《英雄无泪》）

这种用法在方言中还有保留，如“顶你个肺”，它是粤语以及广西南宁白话中的一个口头禅，算一种较为斯文的骂人话，如南宁白话歌《烂仔》中有“世界有几大啊，我顶你个肺”这样一句歌词。“顶你个肺”也多次出现在电影台词中，如《功夫皇帝方世玉2》《十全九美》《疯狂的石头》等，其含义主要表达一种惊讶、不满的情绪。

（39）“请问是啥意思呢？”“哇!这都不认识，我顶你个肺呀！”（《放肆吧》2018-09-17）

（40）“喂!那位同学!帮我搬完这堆东西上楼好吗？”“我顶你个肺呀!想做死人么!”（《放肆吧》2018-09-17）

（41）“我顶你个肺呀! 又不早说!”（《放肆吧》2018-09-17）

构式“X你个Y”产生并逐渐固定后，构件可以被替换，形成一些方言构式。除了“顶你个肺”，方言中还有类似的“塞你个胃”“X 你个脚”的说法，都可以视作是“X你个Y”构式的方言变体，这种口头禅均是让“你”不舒服、感到难受的意思。

二、“X你个Y”主观性的形成动因

“语言的主观性表现为话语中多多少少总是会含有说话人‘自我’的表现成分。也就是说，说话人在说一段话的同时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从而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的印记。”[1]“X你个Y”就是一种口语化程度很高、带有较强主观性的构式，用来表达说话人内心强烈的情感或者对所述对象的评价与看法，在语气上表现为强烈的直陈或感叹，传达出的情感态度大致可分为两类：褒义类和贬义类。

褒义类的“X 你个Y”主要表达赞美、赞叹、惊喜等。以下例（42）“好你个周海亮！”是一篇序言的题目，作者先是表达了对周海亮美文创作之成功的羡慕，随后交代周海亮在他的“教唆”下开始了小说的创作，同样取得了成功，作者自叹不如，于是用一句“好你个周海亮！”，表达他对周海亮的佩服与赞叹。例（43）中，由于老喜让我当副村长而感到惊喜。

（42）好你个周海亮！（邱贵平《周海亮中短篇小说集〈向日葵〉序》）

（43）他一阵惊喜，好你个老喜，又让我当副村长。（刘震云《故乡天下黄花》）

贬义类“X 你个Y”主要表达愤怒、贬斥、责备与埋怨等。以下例（44）中，在这样一个紧急的情况下，司马光还只顾啰嗦一些废话而没有直接回答小强的问题，小强用“啊你个头”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引向急需得到解答的问题上，表达了一种厌烦的情绪。例（45）表示说话人对听话人“苟得利”的不满。

（44）司马光：“我听见了！刚才他‘啊～’了一声就不见了。这一声他啊得有气势，啊得惊姥姥泣爹爹！……”小强：“啊你个头！别啰嗦，你倒看见他藏在哪里了吗？”（《新编司马光砸缸》）

（45）你就是苟隐士！好你个苟得利！你可苦煞本王喽！（李文澄《努尔哈赤》）

通过对所搜集语料的分析，我们发现进入该构式的Y 大多具有贬抑义，带有褒扬义的成分也有。从整体表达效果上来看，表达“愤怒、贬斥、责备与埋怨”的例句数量要远远多于表示“赞美、赞叹、惊喜”的，所以可以说“X你个Y”构式比较偏重于表达贬义、否定的感情色彩。

总体来说，构式“X你个Y”自身带有较强的贬抑性，所表达的积极类情感比较少且程度较低。Y在这一构式中多含贬义色彩，即使有时Y 部分的词或短语本身并不具有贬义，构式表面上不存在贬斥义源。但放在语境中，往往也能表现出嗔怪、埋怨甚至指责、詈骂等倾向的贬义情感色彩，显示出一种责怪功能，表达出说话人对人或事物的一种贬义看法和态度，带有说话人强烈的感情印记。如：

（46）好你个铁盖汉奸！（李英儒《野火春风斗古城》）

（47）王熙凤：带出去，打二十板。好你个没脸的骚妇。（曹雪芹《红楼梦》）

（48）好你个无名小辈，胆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贪梦道人《彭公案》）

“汉奸”“骚妇”作为一种恶称，本来就带有一种贬义的主观评价，这是词汇本身所带有的。而例（48）中将对方蔑称为“无名小辈”，与自称的“太岁爷”形成鲜明对比，这一切都使说话人话语中的情感态度表露无遗。

构式“X你个Y”带有的贬义，我们认为跟构件中的第二人称代词“你”有很大关系。“你”作为第二人称代词，在构式“X 你个Y”中带有强指示性，直接点明受话对象，与整个构式最终显示出的贬抑义密切相关。在这一构式中，“你”可以被省略，但我们几乎未见过“你”被替换成第一人称代词“我”或者第三人称代词“他”（除了“杀他个片甲不留”）的情况。崔希亮对《红楼梦》中第二人称代词“你”字的考察发现：“在1—70 回中，共出现‘你’3 940 次，单独用‘你’称呼对方的时候都是上对下或者平辈之间，有时被称呼者的地位看起来似乎应该高于称呼者，但是称呼者处于高势位，有居高临下的意味。”[2]此时，“你”作为人称代词的基本属性变得模糊，而带上了轻微的贬抑义，“你”字的运用不能说与这一构式多用于负面评判的语境毫无关联。

构式“X 你个Y”在日常交流中被运用到的次数非常多，高频使用使构式的形式进一步固化、类化、定型化。伴随着形式的固化，“X 你个Y”逐渐产生了一种构式义，这一构式义不能只根据构成要素的意义、要素之间的结构关系或先前已有的句式来推知。

此外，还需要特别指出的是，Y 也不限贬义词，有些情况下即使Y 只是一个非贬义的成分，整个表达也会延伸出Y 本不具有的含义或带上一丝消极性的语义。如：

（49）好你个老人家，还学年轻人滑滑板，让你不学你非要学，看你这下摔狠了吧！（自拟语料）

上例中“老人家”是中性词，并不具有贬义色彩，但结合语境，说话人可以将两个人的年龄作为对比条件，就不难听出说话人责备不满的情绪。这是因为当构式“X你个Y”逐渐固定之后，构式自身也包含了特定的语义，即构式“整体意义大于部分之和”。所以说，构式的贬抑、斥责义，不仅是进入该构式的贬义名词成分Y 所赋予的，更是整个构式赋予的。如果“你个”之前的X 是一些用于强调程度的形容词，会使情感表达得更为强烈，这就形成了“X你个Y”的一个子构式“好你个Y”，如：

（50）“好你个花花公子！”柳摇金喷着酒气，醉眼朦胧，“想勾引我的女儿吗？”（刘绍棠《狼烟》）

三、余论：构式连接

构式语法认为，构式不是孤立的个体。Lakoff就认为：“语言中构式与构式之间的关系可以看作是由一个中心构式和若干非中心构式组成的辐射状的组织结构。中心构式和非中心构式是一个自然范畴：中心构式是原型（prototype）构式；非中心构式是中心构式的变体（variant）。”[3]而在这些变体里，除了一些独有参数外，非中心构式的形式和意义参数都是从中心构式那里继承（inherit）下来的。

此外，构式与构式之间还存在着种种连接关系，大致可分为“多义性连接（Polysemy Links）、子部分连接（Subpart Links）、实例连接（Instance Links）、隐喻性拓展连接（Metaphorical Extension Links）。这些连接关系将语言中众多的构式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构式网络（Construction Network）。网络中构式所具有的这几种连接关系，又被统称为‘传承性连接（Inheritance Link）’，通过它可以描写一个新奇表达式的形成机制和途径。构式网络中信息的传承方向性是：更为具体的下一层级语式从更加概括的上一层语式中传承有关特征”[4]。构式“X 你个Y”与其子构式之间的传承性连接关系，主要是子部分连接，所谓子部分连接是指，一个构式是另一个构式固有的一个子部分并且独立存在。

本文从构式类型和主观性形成动因两个方面，系统地分析了母构式“X你个Y”及其三个子构式（“好你个Y”“V 你个Y”“凸显词+你个Y”）。构式产生并逐渐固化后，构件可以被替换或省略，从而产生一些子构式。从搜集到的语料来看，“你个”前后的X、Y可以由多种构件充当，构式产生固化之后，其中的某些构件则可以被其他成分替代或者干脆省略，从而产生相应的子构式，但构式的语义功能并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

从构式连接的角度来看，母构式“X你个Y”跟三个子构式（“好你个Y”“凸显词+你个Y”“好个Y”）以及由于省略而形成的两个新子构式（“你个Y”“X 个Y”）之间，就可以形成具有传承性的构式网络（Construction Network），如图1所示：

图1 母构式“X你个Y”与子构式之间的构式连接

构式“好你个Y”“好个Y”“你个Y”和“X个Y”（如“烧个精光、搞个明白、玩个痛快”）都是母构式“X你个Y”的子构式，均表现出“贬义为主，褒义为辅”的语义倾向。其中，子构式“好个Y”如例（51）中的“好个狗仗人势的奴才”；子构式“你个Y”与“好你个Y”在表义功能上基本相同，例（52）中的“你个王大胆”可以换作“好你个王大胆”，语义基本没有什么改变。

（51）好个狗仗人势的奴才，竟敢以下犯上，待老夫来教训教训你！（古龙《小李飞刀》）

（52）回来，你个王大胆!顶着枪子，上哪儿去!（老舍《四世同堂》）

在具体语句中“Y”的形式更为多样更为灵活，可以是各种类型的名词（人名、绰号或代号、职位或身份、詈词、脏话等），也可以是短语（“的”字短语、定中短语、主谓短语等），这是“好你个Y”结构所少见的。从表达效果来看，“你个”前加“好”的语气更强烈，感叹义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