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崛起国声誉的确立并不是由自身决定的,而是他国在互动过程中所给予的身份认定。从国家实质性行为以及政府主导下的对外宣传这两个角度可以解释崛起国国家声誉是如何塑造的,当他国对崛起国行为的认知为“挑战”时,对其声誉判断为修正主义者;当崛起国对外宣传“强硬”,但行为却“顺应”当前国际体系时,则获得机会主义者的声誉;当崛起国的行为、宣传在他国看来都不会构成威胁时,获得融合主义者的声誉。崛起国声誉的变迁主要取决于与其他国家的实际互动,其中声誉的上升主要是双方互动过程中“敌意螺旋”上升所导致,而声誉的恢复可以依靠制度保障下的国家间合作。
关键词:国家声誉;声誉塑造;声誉变迁;崛起国
中图分类号:D8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2)11-0045-04
一、导论
在国家“硬实力”间的竞争趋于白热化的同时,各国开始关注本国“软实力”的提升,通过“软实力”的途径来实现国家利益这一趋势越来越明显。国家声誉作为“软实力”最高体现,越来越受到学者的关注。根据美国外交政策专家约瑟夫·奈的观点,“软实力”是指一国政府通过设置议程和劝服游说等方式产生国家吸引力,以此实现特定的国家利益。国家声誉则是国际体系中其他行为体对这个国家持久特征或特性的一种信念与判断,因而国家声誉可以被视为一国“软实力”的外在集中反映。在国际社会中,一国无法真正知晓他国的意图,在这种情况下,他国的国家声誉就成为判断其意图的主要依据。对于崛起国来说,既要维持国内良好的发展趋势,同时又要避免引发其他国家对其实力上升的担忧,因而塑造国家声誉对于崛起国来说尤为重要。拥有良好的声誉将有助于国家加入对其有益的国际机制,更好地融入国际社会,而声誉不佳者则要承受被国际社会排挤的代价。尽管声誉因素的重要性逐渐开始显现,但正如学者罗伯特·杰维斯(Robert Jervis)所说,对于声誉的本质是什么、如何形成、如何维持,以及与其他因素的对比分析等问题,学者们基本上只有一个模糊的认识。而到目前为止,这一状况并没有彻底改变。因而对国际关系中国家声誉问题进行较为系统的分析研究是十分必要的。
二、关于“国家声誉塑造与变迁”的文献综述
近年来,国内外学界开始对“国家声誉”问题展开更为深入的研究,出现了许多值得关注的研究成果。经过细致地梳理与归纳,可以发现主要有以下四种理论解释。
第一,历史决定论。这一流派认为,一国在过去遵守或违背承诺,将影响其他国家对其声誉的判断。如果该国总是违背承诺,则声誉下降;反之,声誉上升[1]。但是在这一理论中缺乏对国家声誉具体塑造路径的论述,也缺乏较为科学的逻辑,因而在理论说服力上仍有待提高。
第二,公众感知论。在西方学者的研究中,往往将“国家形象”等同于“国家声誉”,部分学者认为国家声誉是在外部公众的理解及评估中建构的。有学者将国家品牌形象与国家声誉相联系,并将“国家品牌指数排名”作为国家声誉的评估体系。但这一评估体系具有强烈的西方色彩,缺乏多元化指标,并且这种身份建构过于关注符号象征,仅仅只是停留在文化软实力资源本身。
第三,当下决定论。由于国际社会处于无政府状态,各国决策者不会简单地依据历史来进行判断,而是会收集当下的信息并进行分析,在此基础上做出决策。这一流派否认国家过去的行为对声誉的影响,其结论是有关学者在分析竞争或冲突情况下的国家声誉而形成的,适用范围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无法解释现实中国家在其他领域所赢得的声誉。
第四,行为—背景论。这一流派理论的主要代表是乔纳森·默瑟和迈克尔·汤兹。这些学者认为在对国家声誉进行判断时,将国家行为作为依据的同时也要考虑做出这一行为是在何种背景下。这一理论借鉴了心理学中的归因理论,认为声誉是在人们将行为体的行为归因于其属性的情况下形成的。国内也有学者在这一理论基础上构建了国家声誉的塑造框架,认为当国家行为与人们预期相符时,国家声誉得以维持,而行为与预期相悖时,根据环境因素的不同情况,可能导致声誉改善或受损。
综合以上分析,就本文所要研究问题目前学界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对于国家声誉变迁的研究还不够深入,本文研究的目的就是要在此基础上探究国家声誉塑造的路径,并分析国家声誉是如何下降的以及可以通过何种方式恢复。
三、崛起国的国家声誉塑造与变迁
(一)国家声誉的概念界定
一个国家的声誉是国际体系中其他行为体对这个国家持久特征或特性的一种信念与判断。这一信念与判断是通过行为体之间长期的互动构建的,虽然被观察的行为体的历史行为以及当下行动都属于公共知识,但在双方的互动过程中依旧存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被观察者了解自身特性,但是观察者却无法全盘捕捉到。总的来说,声誉因素之所以能够在国际关系中具有研究价值,就是因为国际体系中存在着不确定性。想要更为准确地理解国家声誉这一概念,还需认识以下几点:首先,一国的声誉是通过互动获得的,因而声誉因素属于关系型概念;其次,虽然声誉是有依据的判断,但是不能将国家声誉等同于国家的本质特性;再次,尽管国家声誉属于一种客观认知,但依然具有相当的一致性;最后,国家声誉并不是恒定不变的,因而行为体需要根据新的信息不断修正其判断。
(二)对崛起国国家声誉的认知
根据秦亚青教授的观点,崛起国对国际社会主要存在三种认同:正向认同、零向认同和逆向认同。其中正向认同表明崛起國认可当前国际社会的状态,逆向认同则是对这一状态表示反对,而零向认同是对主导国际社会采取游离态度。据此,他国对崛起国所形成的声誉判断可能是:修正主义者(revisionist)、机会主义者(opportunist)和融合主义者(integrationist)。修正主义者为了改变现有国际秩序,不断挑战现有国际体系,以建立一个自己主导的国际体系;机会主义者则是在国际规则符合本国利益的情况下遵守,反之则不遵守或试图修改规则;而融合主义者则是在任何情况下都遵守既有国际体系的规则。因此本文对“国家声誉”的界定是,其他行为体在某一时期对崛起国是修正主义者、机会主义者还是融合主义者的判断。
他国对崛起国国家声誉的认知是在两者反复的互动交往中逐渐形成的,在初始判断尚未形成时,崛起国可以将自己任意标榜为各种角色,一般情况下以标榜为和平爱好者为主。但是声誉的最终确立是需要通过双方间反复的互动来进行信息验证的,例如日本的邻国不可能仅仅因为其宣布增加军备是出于和平目的而对此毫无顾忌,每一次的声誉判断都是经过崛起国的主动告知以及他国在此基础上进行判断、验证而形成的。因此在这一过程中,崛起国国家声誉的确立并不是由自身决定的,而是他国在互动过程中所给予的身份认定。
(三)崛起国国家声誉的塑造与变迁
首先,其他国家会根据崛起国的历史行为对其进行先验判断;其次,在双方互动过程中,他国会对崛起国的声誉进行重新界定;最后,这些重新界定过的声誉将会影响这一国家将来的再次判断以及其他国家的判断。因此,其他国家对崛起国声誉的判断是基于所接收到的关于这一国的信号。
国家相关信息传播主要包括两种过程:其中第一类传播包含的要素主要是崛起国在国际社会中的所作所为;而第二类传播则是指真正的宣传,例如公共外交等手段,是一种有目的的沟通行为。在这一机制中,崛起国被假定有一个初始声誉。国家可以通过第一类传播以及第二类传播向其他国家传递有关本国的信息。在这一过程中,由于各个国家情况不同,对崛起国所形成的感知也不同,随着时间流逝以及崛起国包括宣传在内的自身行为的积累,他国就会对崛起国形成新的声誉判断。同时,在崛起国与他国的互动过程中,也会收到直接或是间接的声誉反馈,并根据战略考量进行调整,进行新一轮的国家声誉构建。
在国家声誉塑造的模型中,第一类传播是指国家在国际社会中的实质性行为。在这一维度中,当崛起国的所作所为满足或与其他国家利益不冲突时,便属于“顺应”国际社会。例如在其他国家发生重大灾害事件时进行援助,或是在联合国中支持某一国家等;反之,如果崛起国在实践中不断损害他国利益,给他国造成不安全感,例如在联合国中“恶意”投反对票,或者干涉别国内政等行为,都属于“挑战”他国。第二类传播主要是国家对外声明以及公共外交等在政府指导下的宣传手段,当国家领导人或外交发言人言辞较为激烈时(排除在国家利益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则属于“强硬”,如果措辞温和,所传递的信息总体上呈现出“和平”“友好”的特点,则属于“温和”。将上述两个维度体现在同一坐标系中,得到如图1所示的崛起国国家声誉塑造机制:
在上述两种路径中,第一种路径,即国家的行为路径既包括一国对崛起国当下行为的单方面认知,同时也包括与其进行互动过程中所形成的认知,其中第二种认知占主要部分;而宣传路径则属于一种单向影响他国对声誉的判断,将其看作不存在互动过程。当崛起国的实质性行为“顺应”当前国际体系,且对外宣传态度给他国以“温和”的印象时,崛起国所获得的声誉便是融合主义者。但在现实的国际关系中,往往并不会出现这一理想状态。当一国对崛起国的行为形成“挑战”的认知时,尽管崛起国在对外宣传中阐明其行为是具有和平目的的,但他国从现实角度考虑,为了防患于未然还是会将崛起国定义为修正主义者。当崛起国对外态度强硬,但是在实际行动中却没有呈现出“挑战”的特点,则会被视为“机会主义者”,这一情况往往发生在小国,由于国家实力的限制,只能在对外声明中进行强硬的表态,在行为上由于顾忌大国的打击而不会轻易出现“挑战”现有国际体系的举动。
(四)崛起国国家声誉下降的原因
在他国对崛起国国家声誉进行再界定的过程中,导致声誉下降的原因主要是双方间“敌意螺旋”上升。在这一前提下,无论先前的声誉判断是哪一种,都将导致声誉的下降或是更加确定其修正主义者的身份。而双方的“敌意螺旋”之所以上升,主要是在下列三种互动过程中形成。第一,双边经济纠纷的外溢效应,在全球化背景下,经济交往成为国家对外活动中的主要内容,在贸易往来过程中,难免会产生矛盾和争端。当有关国家不是通过国际仲裁等手段解决,而是企图利用军事手段来提高本国在这一争端中获胜的可能性时,就会导致这些经济争端上升至政治层面的对抗。第二,当联盟成员国共同的敌人消失,或联盟内部出现裂痕时,成员国就会有意通过构建新的敌人以增加联盟的向心力。第三,当崛起国试图提升国际影响力,无论其是否是出于和平崛起的目的,都会引起他国尤其是周边国家以及守成国的警觉,并试图对崛起国的这一努力进行制衡。这一制衡行为在崛起国看来是具有敌意的,不会轻易放弃本国的发展目标,因而会采取相应的反击措施,从而导致双方的“敌意螺旋”上升。在以上三种互动过程中,可能只发生其中一种,又或是两种及两种以上共同发生,这些都会造成他国对崛起国修正主义者的声誉判断。
(五)崛起国国家声誉的修复
从上文的论述可以看出,崛起国国家声誉下降主要是在双方互动过程中“敌意螺旋”上升所导致的。在很多情况下,国家间的利益冲突往往产生于双方无法在身份认定上达成共识。在这种情况下,双方只能是通过良性互动来消除彼此之间的敌意,而制度的建立则能够为双方间的良性互动提供保障。当崛起国需要挽回声誉时,尽管参与或者建立一种国际制度并不会给其带来太大的收益,该国也会选择这一方式,情愿付出一定的成本。因为在信息不对称的前提下,只有当崛起国的行为需要付出成本时,其他国家才会给予一定的信任。制度的建立是国家提升声誉的有效途径,在制度框架下,双方所实施的战略是具有联系性的,因而有利于构建非对抗性大国关系。
如上所述,制度是修复声誉的关键,但是其他国家对本国声誉的判断可能会影响对建立双边机制的信任程度。在本文的假设中,国家是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理性行为体,所以尽管担心与崛起国建立联盟所获得的收益可能无法与成本成正比,但如果崛起国建立制度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修复声誉,那么它必然会为了建立这一制度有所贡献。例如美国建立了许多在其主导下的经济体系、军事联盟,但美国也因此需要提供公共产品。崛起国為了恢复声誉会做出努力,尽管短期内其他国家根据其声誉产生的担忧难以消除,但是这些国家会逐渐意识到这些制度对于本国长期发展是有利的,因而将会做出正向回应。但是在制度建立后,如果崛起国的行为在其他国家看来依旧带有强硬的色彩,那么制度建设对声誉的恢复效用将逐渐弱化。当然,随着制度效果开始显现,崛起国在他国判断中也能逐渐恢复较好的声誉,但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注意的是,虽然制度的建立有助于改善国家声誉,国家作为理性行为体在追求声誉的同时也要注意边际成本。以国家的经济合作倡议为例,当这一倡议上升到公共产品的高度时,就有可能导致该国内外资源分布不均。除此之外,当领土完整、国家安全等根本性利益受到威胁时,国家应当放弃对声誉的追求。
四、结语
本文在现有研究基础上对国家声誉的塑造与变迁机制进行了再思考。崛起国的国家声誉主要有修正主义者、机会主义者和融合主义者三种,声誉的塑造是在他国对崛起国声誉有初始判断的基础上,通过随后一系列互动完成的。在互动过程中,当崛起国的实质性行为表现出“挑战”现有国际秩序的特点时,就会获得修正主义者的声誉;当崛起国的实质性行为表现出“顺应”的特点但对外宣传较为“强硬”时,其身份会被定义为机会主义者;当崛起国在行为及宣传方面都表现出温和特点时,则被认为是融合主义者,但是这一种情况在现实国际关系中是一种难以达到的理想状态。崛起国国家声誉的变迁主要取决于与其他国家的实际互动,当在这一互动过程中双方“敌意螺旋”上升时,他国对崛起国声誉的判断就会朝消极方向发展。但是如果崛起国在制度框架下与他国进行良性互动,在一定情况下是能够改善他国对其声誉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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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宋怡洁(1999—),女,汉族,福建南平人,单位为国际关系学院,研究方向为国际危机管理。
(责任编辑:冯小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