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风 by Xu Feng
(常州纺织服装职业技术学院教授)
浅刻亦称阴刻,红木浅刻顾名思义就是刻在红木板上的阴刻,即以刀为笔,以红木为纸,在红木板上刻出水墨大写意的意境与笔墨韵味,年代越久其艺术效果就越佳,刀刻处的色泽与未刻的上过大漆的部分产生自然的色泽反差,出现不同明暗层次、块面线条等的褪晕效果,时间愈久,画面更古朴雅致。
作为一种完整的艺术形式,中国的浅刻艺术最早起源于良渚文化和甲骨文时期以及远古时代一种用于记事的石刻艺术。1936年考古发现的良渚遗址中出土的玉琮、冠形器、玉璧等玉器上就刻有细如毛发的微雕且很浅的图案,其工艺细致而精美,同样殷商出土的甲骨文作为书法艺术的源起,甲骨上的字体镌刻秀美率真,具有较高的美学价值。而石刻艺术则大多以摩崖为载体,在崖壁雕凿图或文字用以记事,此种雕刻形式到南北朝时期达到鼎盛直至隋唐以后历经千年延绵不绝。众文人贤士寄情山水高古隐逸的情怀,在石刻上记咏赋词,内容涵盖了诗文、歌赋、游记、题名或书法绘画等等并形成了遗存完整的摩崖刻景观群,其中有着丰富的历史内涵与艺术人文韵味,至唐以后宋元明清,中国的水墨画有了一个长足的发展,特别是明代以来,众多文人雅士,吸收绘画、书法、镌刻艺术的营养,以画法入刻,以刀代笔在红木上表现水墨画情趣,同时融合了远古及历代浅刻艺术的特点和精华,开始了红木浅刻艺术的研究与探索。例如:
徐枫《识魔》红木浅刻
徐枫《二老酌酒图》红木浅刻
明清之际的金陵雕刻大家濮仲谦(又名濮澄)就擅长以浅刻法于竹木器上镌诗文花草,风格以简、浅为主要特征,清新雅致,近于绘画与书法的审美效果,与清代盛行之文人写意画风相适应,与文人放怀挥写的潇洒风度天然凑泊,其技艺超卓,作品古朴有味,意境深远。
清中期的刻家周颢(又名周芷岩),喜擅画竹,兴酣落笔,尤其以画施之刻竹、刻木,其刻以阴刻技法展现绘画中的“南宗画法”最具特色。他有件黄花梨大笔筒(现藏于上海博物馆)最能代表其雕刻风格。此作品色泽浓丽,细节光润,以阴刻技法所刻之竹石,似不用稿本,一气呵成,山石错落有致,竹叶迎风摇曳,内刚外柔、气韵天成,飘逸潇洒,似可闻沙沙声,竹枝苍劲雄浑,栩栩如生,刀法犀利、遒劲。
潘西凤(又名老桐)是活跃在清乾隆时期的雕刻大家,早年曾做过年羹尧的幕僚,不得志来到扬州,并与当时风靡画坛的“扬州八怪”交往甚笃,并与郑板桥、黄慎等密切合作,与画家之交往亦使他在雕刻上受到很大启发,创造一己之貌,尤其擅长红木浅刻技法,常寥寥数刀就把画面表达得非常到位。
张楫如(1870-1924),名钰,号西桥,常州武进人,晚清民初著名雕刻大师。其性好学,幼时便对雕刻产生浓厚兴趣,初时在苏州学木板镌刻,经数年得其师传后寓居上海。1894年慈禧60岁大寿,李鸿章取了数只木胎漆器果盒作为献寿之礼,需要于果盒上镌刻图案,来增加趣味,于是通过盛宣怀找到张楫如,托付此重任。西桥在漆盒上刻以正、草、隶、篆、山水、人物、花卉,皆古色古香,精妙绝伦,已非一般刻家所能及。张楫如曾赠予胞弟南田红木扇骨一把,其骨上全部用浅刻技法刻上“兰亭序”作品,不失原作精妙,形神皆备。
徐秉言、徐枫《苏东坡饮乐图》红木浅刻
至民国红木浅刻艺术在上海有了更大的发展空间,当时的上海汇聚了众多书画名家,他们形成了一股区域性的美术流派——海上画派,他们承袭了中国文人画的思想将传统文人画的笔墨情趣变革成具有时代气息和精神内涵的艺术创造。而从各地汇集而来的浅刻艺术家也与这些书画名家进行广泛的交流与合作,进而形成了红木浅刻艺术的海派风格。当时的徐素白、徐孝穆、沈觉初、支慈庵便是其中的代表人物,特别是徐素白先生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徐素白(1909-1975)号晓钟,江苏武进人,曾被誉为“二十世纪中国竹木刻的重要代表刻家”。其少时即赴上海俞宏记扇庄习刻扇骨工艺,兼习书画。他红木浅刻娴熟过硬的刀上功夫就是在大量的红木扇骨上雕刻练就的,由于其天资过人,又能刻苦学习,刀笔功夫皆不同凡俗。后得到在上海的同乡书画家冯超然的举荐,渐次与上海的书画名家结交与合作,交往最多的有江寒汀、钱瘦铁、唐云、程十发、乔木、沈尹默、邓散木、白蕉、马公愚等人,有高明的画家为他作画,就犹如杰出的演员遇到杰出的剧本,相得益彰。他的红木浅刻刻出了文人画的情趣,且文人画的妙处又促使他创造了新法,他的新法又丰富了原画的情趣与妙处,古人云“神明于规矩之中,变化于规矩之外,有笔所不能到,而刀刻能得之”。徐素白之刻正如此。
其后,徐素白次子徐秉言先生自幼就受家学影响,潜心研学父亲的竹木雕刻技艺并致力于创新求变,将竹浅刻的竹子材质延伸到红木材质上,红木有个特点,就是画幅有了更大的扩展,有更大的表现空间,使红木浅刻的观赏性、装饰效果和视觉冲击力更强,特别是在水墨大写意的表现手法上有了较大突破,他以数十种刀法来表现书画的笔墨韵味,体现出水墨深浅浓淡枯湿的艺术效果,将红木浅刻的表现技法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同时,徐秉言之子徐枫自小受家庭熏陶,秉承家学,在继承徐氏传统技艺的基础上,不断创新,通过阴阳并蓄的多种刀法来表现书画的笔情墨趣,且不止于技法上的突破,更在意“画刻”之表现,刻法更随性、爽辣、酣畅、力求将笔墨神韵表现出来,以达到形似与神似的完美结合。
红木浅刻的刻稿有分白描、工笔、写意和书法稿等几种。一种方法是自画自刻,这是相对于精通书画又善刻者,由于熟谙画理,对如何用笔用墨,包括画面的意境、构图、造型的经营都了然于胸,这样才能直接于木板上施以笔墨,并在刻时能得心应手,如有不妥之处,又可随时修整;还有一种是临写,就是照着范画在红木板上临画,这种方法首先需要读画,对所临之作品细细品味,从立意构图到笔墨、设色等方面真正领会了原作的神韵意境和精神,方可动刀,而理解之后刻出的作品才更为生动、传神;或者亦可请人代笔,即与书画名家合作,由书画家作画,刻家雕刻,这种方式需要刻家具备较高的书画修养,能够真正领悟到画家用笔用墨的妙处,才能在红木上以刀代笔表现出书画神韵。
红木浅刻的品类较多,但大多为文房类器物,例如:臂搁、镇纸、笔筒、香筒、茶叶罐、扇骨等,还有就是室内软装类的,如:楹联、匾额、插屏、屏风、花瓶、镜框、等等。
红木浅刻的题材多为书画常见内容:有人物、花鸟、山水、动物走兽等。
中国古代是文官治政的国家、文官和知识分子是中国的实际统治阶层,因而凡经文人参与的艺术都兼有文化内涵,而且凡称高雅艺术品的也必有文人参与,书画是中国文人艺术的核心与精髓,取法书画,对于提升红木浅刻的审美品味,丰富其表现手法和文化内涵无疑是至关重要的,红木浅刻的艺术语言从书画特别是绘画艺术有益因素中汲取养分并同时以我为主,故能成功将姊妹艺术的可用因素转化为红木浅刻的自有语言,既提升了红木浅刻的艺术品格,丰富了它的艺术风貌,又不失去自身的审美特性。
红木浅刻艺术就审美品级来说有“俗”和“雅”之分。“俗”刻者书画理论欠缺,依葫芦画瓢,也就刻不出书画笔意,而“雅”刻者却有较高的艺术修养和悟性,甚至有扎实的书画功底,并能独立创作,故能突破传统自创一格。能否在红木浅刻中刻出笔意和韵味,是区分艺术家还是匠人的重要标准,因此刻家在刻每件作品时,必先领悟书画之笔墨情趣,线条、块面、空白如何在刻刀下独立而又统一,做到胸有成竹,在把握整体风格的前提下构思刀法之选择运用,刀法有“用刀如用笔”“以刀代笔”之说,用笔讲笔法,行刀讲刀法,其理相通。古人论画,有墨分五色之说,指物象营造全凭墨之浓淡干湿以润其色,笔富弹性,提按轻重线条粗细有变化以构其形。运刀之理同运笔,惟刀质坚韧,刀痕才能有平圆深浅、粗细毛光之变化,同时亦全赖刀口形状大小之不同与用刀轻重之变化以体现不同而丰富的刀味。
中国书画中的“铁画银钩”“入木三分”“力透纸背”等对书画的形容在红木浅刻中都能被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然红木浅刻又绝非等同于书画,也不完全依附于书画,因为画有画味,刀有刀味,同时红木浅刻还讲究因材施艺,要充分将红木的材质之美、雕刻中爽辣、稚拙的刀味表现出来,它更强化、丰富并完善了书画原作的情趣和妙处,故红木浅刻也就不同于书画,而具有其独特的审美趣味。
2015年红木浅刻项目被列入江苏省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红木浅刻与书画、武术、中医药、戏剧一样具有浓郁的中国文化特色,在艺术的道路上还有着广泛的发展空间,它必将以自己独特的艺术魅力屹立于世界艺术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