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柳婷
姜夔词以“清空”“骚雅”为特色,“冷”是其词给人的最大感受。身处国势倾颓的南宋以及个人漂泊无定、流离失所的生活促生了姜夔的“悲冷”情怀。其词“清冷”情思的意蕴与内涵包含高洁的个人品性、缱绻的情愁爱恋与深邃的道释思想等多方面的因素。通过使用题序、构筑幽冷意象群和用事借典等方法,姜夔词营造出一种“孤冷”的艺术氛围。要精研姜夔词,必须把握其中的“冷”。
时代背景促生的“悲冷”胸怀
1.南宋偏安,国势颓靡
在南宋历史上,一直存在着抗战派与投降派的激烈争讧。宋高宗历经两年的南遁生涯,最后渡海到达温州,进而在临安(今杭州)定都。绍兴十一年(1141年),宋金双方达成和议,确立了南宋对金的臣属地位。但议和并不可能真正平息金的躁动,接下来的数十年间,在统治者以为信守议和便可百事无忧的情况下,金依然屡次进犯,而在这一系列战争中,无论是战败,还是南宋本占上风,结果竟都演变为南宋的妥协,随之诞生的是隆兴和议、嘉定和议。因此,国运衰退的情景给宋朝文人士大夫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震撼,书写祖国河山、悲愤与收复失地的诉求等成了文坛的主旋律。
宋高宗以后,孝宗、光宗、宁宗、理宗等亦消极地选择了守内虚外的策略,于是长江以南在当时基本未发生战事,获得了虚假的、暂时的和平,在湖广、四川及江浙等素来富庶之地的大都市,这种繁华更趋畸形。朝廷君臣普遍日夜笙歌,醉生梦死。伴随着升平时代而来的另一产物——词社,在这时开始普及。文人雅士报国无门,遂也酬赠唱和,结社填词,自我麻痹。在这种潮流的驱使下诞生的词作,必然大体上被打上了花红柳绿、柔靡轻颓、讲究音律声色的烙印。
白石词中与家国之思、“黍离之悲”有关者都透露出一种孤绝的寒气,但这并不代表姜夔是一个不关心社会时势的世外闲人,而是他所处的是这样一个统治偏安、国运颓靡的时代。被笼罩在这样的政治气候中,姜夔身处下层,唯有踏迹登临处,目眺山河,思忆前事。最脍炙人口的莫过于《扬州慢·淮左名都》。该首作品通过运用反衬的手法,巧妙而深刻地反映了现实。一句“波心荡、冷月无声”,反衬出古都旧时的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无声衬有声;眼前的“戍角悲鸣”,又映衬出当时淮左名都已然沉寂萧条,有声衬无声。同时设想“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加强了篇章反讽的力度,也完美表现了作者的特色——清空之美。
再如他的《凄凉犯·绿杨巷陌秋风起》,描写了作者踟蹰在合肥残垣断壁中目睹的凋敝景象。合肥在北宋一度是淮南西路的治所,到南宋时,宋、金以淮水为界,则早已是屡为兵燹所伤的边城。开篇写秋风中的杨柳,透出一派萧索。旋即记所见所闻,战马嘶鸣渐远,战士身影渐失,这时岗楼上却响起悲切的号角。以上种种乱离意象,却以“情怀正恶、更衰草寒烟淡薄”这样清雅的笔墨结之,体现了白石的“清空”艺术本色。而独自行进于此,“似当时,将军部曲,迤逦度沙漠”,又平添了几分气势,言外颇多寄托。
2.流寓失所,羁旅漂泊
姜夔自幼随父宦居汉阳,十四岁时父死于任上,又随姊居住汉川。淳熙十三年(1186年),在长沙结识了当时著名诗人萧德藻。萧德藻赏识白石出众的才华,并把他的侄女嫁给白石。随后白石依其寓居湖州。作为“尤(袤)、萧(德藻)、范(成大)、陆(游)”四诗翁之一,萧德藻平日来往之人皆为一时之文柄。在他的影响下,姜夔谒见杨万里,其诗得到杨万里“于文无所不工”的高度称许,盛赞白石终成四诗翁的后起,且经杨万里的推介,白石又得以拜会范成大。庆元三年(1197年),姜夔移居杭州,张鉴、张兄弟资助其生活有十余年,由是与张鉴交情尤深,胜似亲人。《姜尧章自叙》文末是最有力的见证:“旧所依倚,惟张兄平甫(张鉴),其人甚贤。十年相处,情甚骨肉。……宾主如某与平甫者复有几?”其间又同谢深甫、尤袤、朱熹、陆游、辛弃疾、叶适等名重一时的大家结成翰墨友谊。姜夔的一生是漂泊流离的。“少小知名翰墨场”,姜夔青少年起便文才出众,崭露头角。“十年心事话凄凉”,但奈何一生处境困窘,辗转多地,居无定所,所幸唯一身才学,方使他暂歇于“江湖”。据《姜白石词编年笺校》整理,在姜夔词中可系年的五卷七十二首中,所在地包含了合肥、金陵、杭州、吴松、湘中等地,并在其间辗转达二十三次。而晚年的姜夔生活得更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以至于在他孤零逝世后,由另一友人发起集资,才得以埋葬在西马塍。
如此频繁奔波的旅途,显然不同于同为布衣而梅妻鹤子、得山可藏的林逋,也不同于谢灵运、杜牧的且听风吟、纤云弄月。纵使风清月白、绿水青山,仍怀揣悲从中来、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高度惆怅,诉之于词,散发出极其浓厚的天涯人味道。读其《点绛唇》,“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用候鸟迁徙之状比己流离飘零之态。“拟共天随住”是自己纯粹的愿望尔!可就连这样简单的愿望,亦是不能实现的奢望,只能于凋风残絮中,品啖人生江湖起起落落的凄风苦雨,卓人月更是在《词统》中许其“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这一千古名句为“诞妙”。这皆是由于白石对生活的艰难失意感受体会太锥心刺骨,以致在与自然景物的相處观照中,也已臻投自身主观感受于客观事物之化境。
“清冷”情思的意蕴与内涵
1.情愁爱恋
据《姜白石词编年笺校》,白石情词《点绛唇》《霓裳中序第一》《一萼红》《踏莎行》《小重山令》《长亭怨慢》《鹧鸪天》等,在白石词中约占1/4。姜夔的恋情对象涉及合肥姐妹、湖州妓和小红等,但其中所花笔墨最集中、用情最深刻的当数合肥姐妹。据夏承焘先生考证,尧章年轻时在合肥曾与一对擅弹琵琶的姐妹结识,并发生过一段情缘,但别后经年,却已从此天涯咫尺,无迹可寻。此后在尧章的人生中,追忆、缅怀合肥情事成为其生活和作品的主题之一,字里行间无不洋溢出深深的爱恋、思忆、痛苦与心酸,凄美而苦楚的感情基调让人读之无不沉醉却又惋惜。
姜夔喜用“冷”字表现清冷的氛围和心中幽独的感受,不仅是在描写山川景物的词作中,而且也体现在他的爱情词中。与传统大部分爱情词不同,白石的爱情词也因空灵清冷的笔法而带有鲜明的专属色彩。如《踏莎行》中“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写作者怨因己之相思而有人之入梦,有人之入梦却又怜梦中佳人之魂魄孤然远去,独面冷月千山,于是作者一时悲从中来,一腔的哀思郁结无从倾泻排解。悲戚,却无奈。以一个“冷”字奠定基调的同时强化主题,紧接着把视角转移到“皓月”上,银光乍泄,洒在蜿蜒的山脉上,连它们都变得具有了孤峰绝壁的寒气。伊人、飘远、梦逝、魂归,一系列的画面读来跃然纸上,浮入脑海;辽阔高远的清冷大地上遗落了一个素衣仙子,且读来怜爱之情平生,同时竟觉与《洛神赋》宓妃有异曲同工之妙趣。再如《摸鱼儿》,这是一首歌颂牛郎织女故事,同时更为其伤怀的词作。“天风夜冷,自织锦人归,乘槎客去,此意有谁领。”千百年过去了,鹊桥会年年岁岁物是人非,不变不灭的是牛郎织女之间的盟誓情深。但是他们的故事世人又真的读懂了吗?他们的感情又真的能为世俗所祝福了吗?唱的是七夕的传说,流的却是白石的泪,“冷”的是白石等待着、追忆着的心。阴历七月的时令按说并不冷,但独立良宵的白石,同他的“冷”眼“冷”笔,让人读出了长驱直入、侵袭心房的寒意。
2.道教思想
入宋后,由于统治者对道教采取推崇的政策,道教在唐朝有所壮大的基础上进一步得到了很大的弘扬。北宋沦亡、宋室南渡后,历代帝王中尊崇道学的如高宗、宁宗及理宗等,更是一度把道教上升为国教。
当大背景投射到小市民身上时,我们看姜夔的作品,不难发现在他的思想中受到的道教熏陶是贯穿一生的。究其成因,除了政治土壤,還离不开姜夔自身生活的环境。白石出生于饶州鄱阳,他的家乡是当时的道教发展中心,长期的耳濡目染,使白石由内而外地透出了“遗世独立”、超然自好的气质。由于姜夔在他35岁那年结束了寓居湖北姊姊处所的生活,辗转到了杭州,卜居于苕溪之畔,以白石洞天作伴,且挟一身卓尔不群、众醉独醒的风骨,友人潘柽便为其取号曰“白石道人”,并逐渐在士人圈子中传开。加之姜夔本人稍一斟酌,觉得这一别称与自己再般配不过,从此亦以此自居。姜夔不仅是一代杰出的词人,更是当时最瞩目的音乐家,尤以自度曲名世,由他编纂的词曲谱集,便以《白石道人歌曲》为名。关于他的文学创作理念,也有专集传世,名为《白石道人诗说》。
关于“道人”一词,除了外在表现形式上的解释,如出家、修行之人,得道升仙之人,炼制金丹、服食仙药之人以及瀛海踏迹、寻觅仙踪之人,还有一种指称,乃为道德操守高尚之人。考证白石的一生,关于其号“道人”的形象最贴切的概述即为道德高尚、操行廉洁、腹有诗书、秉性清冷的一介大家。《艺概》介绍姜夔说:“姜白石词幽韵冷香,令人揖之无尽,拟诸形容,在乐则琴,在花则梅也。词家称白石曰‘白石老仙’。或问毕觉与何仙相似?曰:藐姑冰雪,盖为近之。”刘熙载许姜夔作“藐姑仙人”,这个词的来源正与道家渊源颇深。据统计,在姜夔的词中,仅仅是出现“仙”字的便有14首。如“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松江烟浦,是千古三高,游衍佳处。须信石胡仙,似鸱夷翩然引去”“仙姥来时,正一望千顷翠澜,旌旗共乱云俱下,依约前山”“人妒垂杨绿,春风为染作仙衣。垂杨却又妒腰肢近前舞丝丝”等,在这些词句中,表现出来的是作者对大自然由衷的喜爱,或者说是在寂寞零落之余与自然万物的相依相偎,从而在无微不至的观赏中,慢慢感悟道教之理,以及对未知界域的无限遐想与神往。
学而优则仕,是宋代知识分子的普遍理想。而一旦入仕无路,报国无门,沸腾了半生的热血便将冷却,转而投向虚无的世界。中年后的白石也成了其中一员。“南山仙人何所食,夜夜山中煮白石。世人唤作白石仙,一生废齿不费钱。”这首吟唱于其晚年的小诗,形象简洁地描画了他的内心。但总的来说,姜夔对于道教的崇尚没有走入沉迷、一意求仙的死胡同里,道教思想的影响体现在白石身上主要是积极的,是要保持崇高的信仰,不同流合污,活出道德的芬芳;纵使时世倾颓,只要心中有神灵,身处何方亦能处之如桃源。“平甫念其困踬场屋,至欲输资以拜爵,某辞谢不愿,又欲割锡山之膏腴以养其山林无用之身。”在他辗转各地、飘无定所的日子里,他的好友们曾数次提出为他出资捐官,都被他断然拒绝。品读姜尧章的词作,在那似乎总是有寒冰三尺的冷冷的意境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孤傲清冷、端行不阿、刚正不屈的形象,行走在他理念中那片仙气缭绕的世界里。同时我们要看到的是,白石也并不是一个由于恪守道德而高喊家国大义、驰骋疆场、投身报国的人,他的高洁操守停留在独善其身的层次上,这是由他地位低微、终生身处社会底层等交互因素决定的。简言之,姜白石的文学作品是凄清悲恻的,但他在生活以及追求个人理想上是积极乐观的,而这两者都与思想中受道教影响的成分密不可分。
“孤冷”氛围的艺术营造
1.题序的使用
宋代文人为了扩大作品的内容,并使之更加典雅化,开始使用题序。在我国古典文学中词序的发展史上,姜夔无疑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词人。他的词作几乎每篇必以词序开篇,打开了词体写作的新局面。白石每篇词序独立出来都可以视为完整优美的作品,艺术性极高。莫砺锋先生在论述姜夔词作成就方面谈道:“后来的周密也常用篇幅较长的小序叙事写景,是直接受姜夔的启发和影响。”
除此以外,后世还有很多著名词人大家,如蒋捷、赵以夫,尤其是以姜夔为宗的“浙西词派”等,都受到白石词序的影响并学习、取法仿作。由于他对题序的娴熟运用,其作品的思想主题表达更为明确、深刻,强调了其词作最大特色——清冷。
在白石词序中,情感主基调大多为低徊悲戚,读来令人自然升起一种郁结幽独之感,虽然也有人认为未免失之颓丧,但从主流的文学批评看,这样的艺术特质正是与白石词的个人风格相辅相成的。据统计,白石词序中涉及景物描写的有14首,占其词序总量的16.7%。这些词序篇幅长短不等,较长的普遍有几十字,整体已俨然质量极高的小散文;而短的虽仅有十余字,以寥寥数笔已使河山风韵俱出。
白石词序多写景物,出现在白石词中的景物大多本身即为自古多情之物,在此基础上,与白石词的天然清冷糅合一体,又使其感情强度更上一层楼;而此外的其他景物,也由于白石的匠心独运,被赋予了新的方式来驱动情感色彩。在这些描写景物的词序中,本无太大关联的景物便成了相得益彰的有机整体,熔铸成了意境空灵高远的画卷。总而言之,其词序具有散文诗般的艺术价值,语言质朴而优美,文风凝练而潇洒。“古城野水,乔木参天”,出自《念奴娇》序的首句,已经使武陵宛如泼墨山水画徐徐在观者眼前拉开。古老斑驳的城门洗尽铅华依旧屹立,注视着历史千百载轮回或巨变的沧桑,宫墙外蔓草萋萋,渺小、短暂而不平庸;流水淙淙,寂寥故土上的乔木已长成苍天大树,圈圈年轮歌不尽对雄伟的岁月见证者的崇高敬意。开卷意境即格调甚高,苍茫辽阔。紧接着的描画更是使意境由空间上的横向扩展到了纵向。“薄荷花而饮,意象幽闭,不类人境……上不见日,清风徐来,绿云自动,间于疏处见游人画船。”进一步的细刻,反使整个画面蒙上了一层神秘而袅娜的面纱,恍若超脱凡尘,仙雾缭绕。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关于诗词意境“隔”与“不隔”的关系中曾评价白石词风“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个中缘由与白石词序起到的作用效果是密不可分的。
2.幽冷意象群的构筑
姜夔善用阴冷的意象群和幽冷悲凉的词境来传达主题,陈廷焯称其词“以清虚为体,时有阴冷处,格调最高”。冷月、冷风、冷云、暗香、暗柳等,这些都是姜夔习用的意象,同时它们在人们的感官里都是与衰败、凋零、寥落等阴冷的情绪联系在一起的。作者正是通过这样的铺写,去投射自身落寞无依、惆怅彷徨的心理感受。
白石诗词中意象的色彩几乎都属于冷香色调,满溢着清、冷、幽之气。“暗”“玄”“冥”“暝”“窈”“昏”等晦暗不明的色彩意象常常会出现,而姜夔的词尤好用冷色调字面。姜夔的愁闷凄苦是发自内心世界深处的,所以在其作品中体现出的萧瑟冷清之绪往往真切感人。大自然中的事物五彩缤纷,但他倾向于撷取那些本就带有衰颓败落意味的景物,他笔下的意象是“冷”与“香”的有机产物,格调孤高幽远。即使意象本身的色彩热烈奔放,在白石的文学世界里也能毫无违和地表现出孤傲高冷,譬如历来在其他诗家眼中“红于二月花”的枫,在白石词中也成了萧索的风景,充分体现了他对“冷香”的情有独钟与升华。
姜夔在色彩的应用上大多采取较大的色块,这样可以使作品构图背景放大,对象被拉近,神韵自见。姜夔最喜用的主色调是绿色系,青、翠、碧等颜色都属于该系。红黄色系虽然出现频率也不低,但它们在白石词中,起到的普遍仅是补色的辅助作用。如《长亭怨慢》中的“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绿深门户”,《好事近》中的“凉夜摘花钿、苒苒动摇云绿”,以及《山溪》中的“万绿正迷人,更愁入、山阳夜笛”等,“绿”在他的词中多指绿色的树叶。绿色是所有颜色中最没有侵略性的颜色,它象征着清新、安定,给人的感受是宁静的、平和的、有抚慰效果的,不具有引起起伏性情绪的特质。而白石的漂泊际遇使得他常有一种不可知的担心,心境每每趋于凄黯。因而绿这种冷色调既反衬出了白石的阴冷心绪,同时又是在宽抚他的不安忧虑。
白石还常常在不同色相之间进行对比,以获得相互映衬的艺术效果。最突出的就是冷暖色调之间的对比,尤其喜欢用红或相近的朱、血、胭脂与绿、青、翠、碧进行对比,如“红乍笑,绿长颦,与谁同度可怜春”(《鹧鸪天·京洛风流》),“红云低压碧玻璃,惺花上啼”(《阮郎归》),“窗户新成,青红犹润,双燕为君胥宇”(《喜迁莺慢》),“翠眉织锦,红叶浪题诗”(《蓦山溪·青青官柳》),“刘郎可是疏文墨,几点胭脂污绿若”(《登鸟石寺》)。还有黄与白的对比:“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鹌,与君游戏。”(《翠楼吟》)这种红与绿、黄与白的补色并列,产生了鲜明的对比效果,但是仍旧保持了画面的整体性、稳定性。白石的“红”“绿”色泽混合并举,实际上也是把它们所代表的意象本身并置,红花绿叶,两相映照之下,使得诗词中的情感相应地浓而不艳,淡而不枯,冷而不阴,在欣赏人群的审美意识中,反而别生了一种中和的骚雅之味。
3.用事借典
姜夔很讲究用事,《白石道人诗说》第十则云:“学有余而约以用之,善用事者也;意有余而约以尽之,善措辞者也;乍叙事而间以理言,得活法者也。”
理解了白石关于用事用典的诗艺主张及实践,再读他的词作,便有触类旁通之感。最著名的当数《扬州慢》,几乎通篇用典,而衔接自然、感情流畅,毫无雕琢强拗之迹。“自胡马、窥江去后,犹厌言兵”中,提及的即建炎三年(1129年)金兵进犯扬州之事。看似轻轻一提,却满是对金兵两次南侵后扬州受到严重残害破坏的沉重。“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中的“二十四桥”乃扬州景胜之一,唐时该地有二十四桥,到宋时只部分尚存;且该句化用了杜牧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一系列的用事借典,更加强化了战争铁蹄给黎民百姓和国土河山带来的蹂躏,以及作者借古讽今的意图和心中的哀恸,冷冷清清的气氛扑面而来。
再如咏梅词中的《疏影》,“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倚修竹”化用杜甫《佳人》诗“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在袅袅寒意飘然袭来的气息中,借梅花比喻佳人的寓意也顿觉清晰,梅与人俱冰清玉洁、孤高清冷的仪态立体地刻画浮现。此外,学者们更有多数认为该咏物词实为徽、钦二宗所作。“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明用宋徽宗《眼兒媚》词语。徽宗此词有故国之思,故曰“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意为梅花乃千古佳人昭君灵魂所化,言魂归故国,同时化用了杜甫写王昭君的诗《咏怀古迹》中“环空归夜月魂”一句;此时徽、钦二帝均死于北地。词乍看写梅花凋零后唯有向画中寻觅,弦外之音却悲国势已衰,再难复旧时盛况之悲凉。巧用典故相互映衬,清冷孤寒之感愈加浓烈。
作者单位:暨南大学